生态美学视域下的岑献青创作论
添加时间:2017/08/04 来源:未知 作者:admin
一切景语皆情语。中与西、壮与汉、美与丑的表达融合交汇在岑献青笔下的物景、人景、幻景之中。这些壮家风土人情与岑献青的生命律动交织在一起,嵌入了她的生活,影响了她的创作。被岑献青审美艺术关照的壮家文化,成为一种具有生命形态的丰满艺术实体,传达出
以下为本篇论文正文:
摘 要:作为一位在广西成长,在北京生活的壮族女作家,岑献青的文学创作中交杂着中西、壮汉文化的特色与气息,多种文化在她的精神世界中交汇,她以此书写故土、追忆故乡,在故土的追忆中灌注了对故乡迷恋、抗拒、忧虑等等复杂的感情。她的文学作品中,既有对故乡风土的美好回忆,也有对故乡人情缺陷的反思与追问,更有异幻故事和氛围的打造。种种特点的交汇,形成了她个人独特的审美气质,也构成了作品独特的生态美学风貌。
关键词:生态美学;岑献青;风土人情;神秘。
桂西南的一方水土养育除了壮族女作家岑献青,二十多年在广西的成长,使得她的气质品格中带着浓浓的传统壮家儿女的审美习性,但后来北京求学并定居的经历又使她熏陶着西方现代性的思想文化,体会并接受着现代性社会的冲击和影响。她的创作中,家乡风土不仅具有着细致柔腻的一面,也有被现代社会冲击之下的顽劣非美的一面。同时,她对壮族巫气的继承以及对志怪传说习俗的别致解读与描绘也使得她的创作呈现了一种魔幻的神秘感。传统与现代,柔腻与魔幻在她的创作中不断冲突和纠缠,呈现了她鲜明又十分具有个人特点的生态美学特征。
一、风土美之记忆。
生于斯,长于斯,岑献青的血脉中一直涌动着壮家儿女的情怀。“尽管事实上家乡并不像心理图画的那么美好,但却因为自己的生命在那里萌生,因为自己的血脉与那里的土地思思相连,每每忆起,总有亲密的感情相伴相随。”[1]
这种对故土的情感联结着她的血脉,也时时缠绕着她的创作。饮左江水的岑献青,时时不忘用自己的文字来反刍对那片山川风景中人事物的情感。细微到旧时房前屋后的凤凰花,故乡三月三染了色的饭团;大至记忆中故乡小镇,花山岩画,无一不蕴含着岑献青遗传自壮家的地域审美意蕴。
从细微之处发掘故乡景美,是岑献青散文创作的一大特点。在散文集《秋萤》中,其中涉及故土风土景观的散文就达二十篇之多。在山水描绘之间,穿插着她有关故土的小故事与回忆。如《仲夏之夜》就将叙事与抒情灵活地转换,写了岑献青儿时记忆中的南国夏夜。散文自对夜空的描述开始“梦一般的夜。深蓝色的天幕,缀满了亮晶晶的星星,白蒙蒙的银河,从这头缓缓流向那头……”忽而又转向了对凤凰花的描写,“那花儿多美呵,要是在白天,一树一树的凤凰花才叫好看呢。……即使在没有星星的晚上,在一大束花里,有几十片这样的花瓣,也十分耀眼,你不得不惊疑,天上的星星是不是都撒进这花束里了?”然而苦涩的记忆却撕碎了这样的美丽“:不知为什么,凤凰花也不开了。偶尔有几多稀稀落落地洒在树梢上,那白瓣上的红点点,叫人想起血。”[2]
对故土的怀恋和情感的起伏便隐藏在了对这些细微的景物中。那不屈的九死还魂草,三月三染了色的饭团,梦中村前温婉的小河,小镇上颤颤巍巍的浮桥……无一不美丽又生动浮现在记忆中,也浮现在她的笔下,这是桂西南风光的具象展现,是她对故土的无限柔情和依恋,更是她生命情怀和审美意蕴的折射。
广西素来以绵延的山水闻名于世,独特的地形地貌冠予了广西人民绵柔与刚强并济的独特气质,也蕴藏了广西人民对山水的热爱。作为一位在这片山水之地成长起来的壮族女性,也同样将对民族的感情融入了山水之中。在《永远的魂灵》中,岑献青站在花山崖画之下,对着那厚重、带有历史奇幻感的花山岩画发出了思考:“这边是我的先民么?”但巍巍无言的岩画并没有给出答案,流淌在山下的江水也无言“:它只是带了一壁的神秘沉默着。只有江水知道这藏了一千年一万年的秘密。然而江水也不回答。静静地流淌着,柔柔地在山下绕出一个碧澄的世界。”山水无言,岑献青只能将自己融浸在这份伟岸神奇的无言之中,默默去感受这种山水熔铸而成的民族精神之美:“哦,我壮民族的先人,亦是用生命,带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凝聚在这悬崖上了,带了一个民族的魂裸印在这悬崖上了。”[3]
从岩画的实物描写到思想的感悟,其实也是岑献青对故乡“寻根”情结的一种表达手法,正如黄子平在《秋萤》序言中所说:“这是在‘找魂',也是在’寻根‘.一个民族的魂灵当然不但是崖壁上赭红色的符号化,实在,也只有具体到着游子心中的记忆眷恋、眼中的世事风景,才能有血有肉地成为可触摸的。”[4]
在这山水的参悟中,岑献青含蓄地道出了自己对壮族精神的理解与认识,这同样也是她对民族生态美学的独特体认。
山水之中,岑献青将情寄于物,将物化为情,这是她对民族地域景色的怀恋,民族审美的表达,却也是她对民族文化情感的体认。“壮族是一个像山一样刚强、像水一样柔韧的民族。对于山与水的感悟,展示了岑献青对民族、生命、性别的独特理解。山水连结着的是深层的民族文化和民族审美意识,暗示着民族的过去,也预示着民族的未来情感走向。岑献青由于对壮族传统文化的认知、理解,一种天然的对本民族在情感深处的心理上的依赖,使她在创作中所涉及的审美领域、题材及审美对象等都有着浓郁的民族性。”[5]
在广西地域风光的描绘中,岑献青作品中自然界的山山水水,生动清纯的意象,既是对童年生活的写实,也是她内心的心理意象,透露出她化解不开的怀乡情结。
二、人情非美之审读。
广西多变的地理地势产生了蜿蜒秀丽的山水奇景,为广西人民提供了清新自然的生存环境,但同时也造成了他们艰苦的生存背景。多山的地势使得许多村落分布零散,人口稀少,生产相对孤立且交通不便。这些情况都使得许多山区的民众面临着更为严峻和艰难的生存体验。在现代社会城市化发展的高速的撞击和挤压之下,很多人因此陷入固守的困顿和逃离的迷茫之中。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由此要生发出冲突和纠缠,而这些构成了作为岑献青笔下故乡的另一面。岑献青虽然是壮家水土抚育长大的,但接受的又是较为规范的汉族高等教育,无论是个人经历还是思想文化都带有着更加现代性的特点,因此她不可避免地要用现代的眼光去审视这个曾经给她带来了无限回忆的故土。当她寄情于故乡秀丽山水的同时,也发现了故乡在传统和现代撞击中的人情异化之象。在进行写作时,故乡积贫积弱的非美之景也成为了创作的一大特点,形成了她笔下了别样的非美审读。
对于故乡的非美,岑献青似乎多次有意要以一个坐落在群山中的“允丰寨”为载体来展开叙述。“在从前的许多许多年以前,这里只是一片荒山野岭,即使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后的今天,也算不上一块丰腴之地。这里土地贫瘠,一座一座的山峰紧密相连,长满了大石头和杂木野藤,时常有虎狼出没。”寥寥几句就道出了允丰寨恶劣的自然条件。允丰寨人靠几代人的奋斗换来了村庄的稳定繁衍生息,但恶劣的先天条件却使得允丰寨的发展和外界甚至江边的村庄有着相当大的差距,村民们也因此堕入愚昧迷信中而常常不自知。在面对蝗灾时只能求拜黑云洞的“四公”求得“鸣金”之法驱散蝗虫;不幸之时以移祖骨到风水宝地来祈求祖先保佑命运的转变;将无辜的五岁小女孩视为妖孽而送至黑云洞“祭神灵”……允丰寨虽然羡慕外面的生活,但“允丰寨的人都认命,活了世世代代,日子只像一潭不流的死水,没有一点色彩,也没有一点令人兴奋的浪花溅起。”[6]
他们不愿求变,不愿求新,面对任何事情都以“神定”、“命定”来解读,多年来也只是屈居山里,这是岑献青对故乡村落的“非美”解读,同时这也是广西很多山区村落的普遍特征。
在展示乡间水土非美的同时,而在普通人的生存之外,岑献青还对壮家女性命运投以了极大的关注,这或许也是岑献青发自性别本能去关注母族的文化生存的一种方式。在岑献青的小说之中,壮族女性似乎必须拥有也必须承受悲惨的命运。如《裂纹》中正兴妻子仅仅因为只育有一子就被迫接受丈夫娶小;《天孕》里香云的母亲因为不孕被全寨视为不祥之物而排斥;《逝月》中的妲只因家中无故死了两位亲人便被视为克星妖孽而成为四公的“祭品”,一生无法拥有正常的家庭和爱情……女性在允丰寨被视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和商品,她们因性别获得生育的意义,却也因性别失去作为个体的价值。这是允丰寨女性的命运,却也是许多受困在偏远贫穷少数民族地区的壮家女性的命运。这种命运不仅和壮族和壮家悲观守旧的民族审美特性相连。岑献青在《她的世界》一文中也谈到“:只是这女人虽是第一个,作为人,还是第二个,随在男人之后,因为女人不过是男人的肋骨。
我的老家虽然偏山远水,却不知为什么女人也从来只能附属于男人,那里的女人一旦出嫁,真应了民间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猴子满山走。‘连姓也随了男人。”[7]
正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之下,壮家女性无法获得经济上的独立,人格上的平等与尊重。她们始终只能是男性为中心的性别社会的附庸,是父系历史中被始终压抑的性别群体。
正如《浮出历史地表》中所言:“在两千年的历史中,妇女始终是一个受强制的,被统治的性别。”[8]
在现代社会中成熟起来的岑献青正是看到了自我族别文化中的落后与局限,于是借着浓郁的壮家生活氛围和封建落后的习俗景象之中揭示了壮家女性的悲怆的真实生存环境和压抑的内心世界,通过这些并不美好的文化景象去深刻反思民族文化中存在的痼疾,表现了她对民族文化如何生存和延续下去的深刻思考。
在岑献青笔下,壮家封闭的乡村环境使得人们有着淳朴和愚昧的复杂两面;他们团结互助乐于助人,却又喜欢搞小团体互相孤立,向往着外界的新事物却又十分固执地封建守旧。这些看似虚构的人物故事,但其实这却是岑献青过去壮家生活的真实投射。岑献青在散文集《秋萤》中也一一给出了解答,允丰寨的原型其实是外公的村庄;重男轻女的种种恶习正是过去亲眼目睹的;二女侍一夫的故事其实就是外公和外婆的故事;迁祖骨而遭遇不幸的家族就是外公的家族……岑献青笔下的故事并非完全虚构的文学故事,而是真实的壮家民族生活与民族心性的镜像展现。这些故事单纯来看这或许只是人性所存在的普遍复杂性,但其实这也是壮家村落和人民在传统审美文化与时代发展所带来的现代性之下的民族性格冲突的展现,这种冲突构成了壮族人文图景的一部分,也是壮族文化在风土景观之下的深层结构。岑献青试图以创作去冲破浅表和内里的遮蔽,也试图将民族图景的风土外在和精神内层联系起来,在民族文化生活的冲突中去还原民族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在民族文化的更隐蔽之处去发现民族内在的价值观、审美情绪和民族性格的多变。为母族文化如何更好更快扎根于世并向前发展做出了更深入的探究与思考。
三、异幻文化之返魅。
中国一向信奉的“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观念。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西学东渐的兴起,再后来五四运动以科学为要义的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中国文化中神化的一面逐渐被历史剥落,经历了“祛魅”的过程。我们更多以物理的、化学的,更为科学的眼光来比照世界,我们的文化因此逐渐剥离了原有的神秘和值得敬畏的特性。壮族本身就拥有着历史悠久的巫文化传统,壮族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习惯于通过占卜和通过寻找“道公”“仙婆”消灾解难的传统,壮族的传说里也不乏神鬼志异。受过规范高等教育的岑献青本该更在“祛魅”的浪潮中破除母族文化中这并不进步的一面,但她却执意“返魅”,用自己深厚的壮文化底蕴构建了一个玄幻神秘的文学世界。
而承载这些玄幻的场所,仍然是允丰寨。在岑献青的小说中,允丰寨的人都信奉黑云洞里的“四公”,这位从不照面的四公在传说中手眼通天无所不能。允丰寨百年难遇的蝗灾前正是他想出的“鸣金”之法,保佑允丰寨躲过一劫。除此之外,允丰寨里也常常出现无法解释的异象,一只老虎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允丰寨的头顶,但它却只吃过吟香的奶奶;在正清老汉手中装了先人遗骨的金缸莫名碎裂,给正清老汉一家带来了接二连三无法解释的灭顶厄运;不仅如此,允丰寨里的村民也时常带着种种玄幻的气息,如《蝗祭》中吟香的奶奶多年前被曾神仙“四公”神秘地掳走,几天后便带孕而归,最终又神秘地被老虎咬掉了半截身子;《裂纹》中的女子阿顺怀抱着自己的死婴消失在一团大气中,三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孕》里荣高是个随水而来的婴儿,成人后他离家出走,最终他的尸体又奇异地飘回了允丰寨;一个飘忽在一团紫气中的男子让荣高的多年不孕的妻子受了孕,最终也让她发了疯……岑献青小说中扑朔迷离的情节无法不让人感受到那种神秘力量的存在,指挥着允丰寨的生活。岑献青自己也曾说过:“我去过那个叫允丰寨的村庄,说起来,住在那个山村里,总让人觉得有一层看不见的神秘氛围包裹着你。”[9]
在她有关个人经历追忆的散文之中也常常出现有关故乡幻异事件的描写。可以看出小说中这种神秘玄幻之感其实也是岑献青对母族文化真实自我的感受,她在历史的真实之中感受到了壮文化中的巫气的一面,因此她笔下人物的生存也被灌注了这种特殊的气息,并不断进行中西艺术手法交杂的表达和文学艺术性的放大,使得她的小说既带有着一丝蒲松龄式的玄怪志异的气质,又呈现了类似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究其原因,许是偏于中国最南一隅的广西地处偏远,许多地区仍相对闭塞,较难快速接受如此先进的西方文明而使得壮族传统的巫文化得以较完整地保留?又或许是岑献青对于故土的文化的深沉热爱,执意要在现代化高速撞击下的壮家文化之中挽救那曾经浸润在民族血脉之中的玄幻气性?岑献青作品中难以捉摸的玄幻叙事使得读者都对她的创作产生了难以把握的恍惚感。玄幻的传说和亦真亦幻的怪异情境使得岑献青的小说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但也正是这股幻魅的气息塑造了岑献青的小说的独特审美观念,也使得壮文化的特殊生态美学得以更深一层在她作品中铺展开去。
一切景语皆情语。中与西、壮与汉、美与丑的表达融合交汇在岑献青笔下的物景、人景、幻景之中。这些壮家风土人情与岑献青的生命律动交织在一起,嵌入了她的生活,影响了她的创作。被岑献青审美艺术关照的壮家文化,成为一种具有生命形态的丰满艺术实体,传达出了壮民族文化精神,也传达出了岑献青对母族文化的深刻感情与思考。
参考文献:
[1]岑献青。我们回家吧---关于苏丽散文的题外话[J].南方文坛,1997(06)。
[2]岑献青。秋萤[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8:58.
[3]岑献青。秋萤[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8:10.
[4]岑献青。秋萤[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8:6.
[5]黄晓娟,晁正蓉,张淑云。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性文学研究[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122.
[6]岑献青。裂纹[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4:26.
[7]岑献青。秋萤[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8:140.
[8]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2.
[9]岑献青。裂纹[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4: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