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前623年渠谀（粟弋、粟特）西迁阿姆河流域。他们带去了昆仑山（以日月纹象征）及西王母崇拜。西王母译称“夜摩”“西雅乌施”.得悉神就是西王母神。
[关键词]粟特人；得悉神；西王母
学术界关于粟特人的“得悉神”信仰，已经讨论了很久。但是，“得悉神”到底是什么神，仍不得其解[1]（W.B.Henning）则明确指出“得悉神”可能是火祆教的“星辰雨水之神”[2],似乎仍值得怀疑。
关于“得悉神”的主要史料有三条：
1.《隋书·西域传》曹国条云：“国中有得悉神，自西海以东诸国并敬事之，其神有金人焉。金破罗阔丈有五尺，高下相称。每日以驼五头、马十匹、羊一百口祭之。常有千人食之不尽。”
2.《新唐书·康国传》西曹国条云：“隋时曹国也。……东北越于底城有得悉神祠，国人事之。有金器具，款其左曰：‘汉时天子所赐。’”
3.近年，新疆焉耆七星乡出土一件银碗。碗沿上刻粟特铭文。经西姆斯·威廉姆斯释读，有“这件器物属于得悉神”之句。并指出这是一位女神[3].
综合分析上述史料，可知“得悉神”有如下性质：
1.信仰地域在今咸海（“西海”）以东的锡尔河、阿姆河流域；
2.信仰群众主要是粟特各部（中心在今乌兹别克斯坦）；
3.得悉神是一位大神，杀生血祭祭祀十分隆重；
4.得悉神有造像---“金人”（鎏金铜像）；
5.得悉神是一位女神；
6.祭祀得悉神的器具证明，祭祀时可以杀牲口、用酒；
7.祭祀器具还说明一件重要史实，汉朝皇帝也信仰得悉神，所以为祭祀赐以“金器具”.
从上述七条分析，首先可以肯定，得悉神不是火祆教神只。因为粟特人“祆祠”中没有发现神像。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卷10记载“乌浒河中滩有火祆祠，相传祆祠本自波斯国，乘神通来此，常见灵异，因立祆祠，内无像。于大屋下置大小炉舍，檐向西，人向东礼”.新疆阿拉沟等地的考古资料也证明，只发现了火祆教祭坛、祭祀器，没有发现过神像。其次，火祆教是反对滥杀家畜和血祭的（《阿吠斯陀》之《伽泰》）。
更重要的是汉朝皇帝是禁止火祆教的。因为“天神”阿胡拉·玛兹达能够授予君权。因此，汉朝皇帝不可能为火祆教神灵赐以器具[4].但是，汉朝皇帝崇奉西王母，则见于《旧汉仪》（《太平御览·礼仪部》引）。
当然，得悉神更不可能是佛教神只。杀生血祭、酒祭，都是佛教绝对禁止的。
那么，得悉神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们研究的结论：她---得悉神就是源自昆仑山的西王母神。我们已经证明，原居于昆仑山地区、张掖黑河畔的昭武九姓胡---古称“渠谀”.公元前623年秦穆公军事扩张，打击西戎王（大夏）各国（部族）。大夏国从洮河、大夏河西迁至新疆南部称吐火罗；析支国从黄河河首西迁至新疆和田称于阗；织皮国从青海东南部西迁，散布西藏北部、西部及新疆东南部，称苏毗。原居于兰州、榆中周围的大月氏国（驹支、禺氏），逃往昆仑山区（今祁连山），赶走了“渠谀”（粟弋，粟特，昭武九姓胡）。“渠谀”西迁到中亚。近年，有学者说大月氏故乡在新疆哈密北部的巴里坤山；还有外国学者说大月氏是斯基泰人，故乡在南西伯利亚等等，都是错误的。
昆仑山是西戎语，意为“日月山”.但是，有学者说：“昆仑是汉语中最早的印欧语借词”;还有学者说：昆仑是“干阑”的古音，没有意思。昆仑山是西王母部根基。西王母祭祀文化是西戎各部的共同信仰（拙着《探究昆仑邦国与大夏诸国西迁》，内刊）。西王母也成为羌、戎、匈奴（冒顿单于起）、汉、吐谷浑、党项、藏、纳西、彝、土等等各民族崇拜的大神[5].“渠谀”举族西迁，带去了西戎文化---例如，象征祖居地和天堂的昆仑山的“日月合璧纹”（往往被错误认为是波斯纹样星月纹），是粟特人灵魂的最后归宿，通过天门，进入了天国（参阅巫山图、花剌子模图）。西王母神是昆仑山的大神；三角城平面（如撒马尔罕的阿弗拉西亚布古城、考科特佩古城）等等；西王母神在中亚，学者译称“西雅乌施”,在大夏译称“夜摩”,这显然是西戎语“咸野嫫”的译音。比鲁尼（973-1048）《编年史》还把“西雅乌施”作为花剌子模建国的开始[6].比鲁尼计算的这年是公元前1198年。我们推测西王母神到中亚是公元前623年即“西雅乌施（咸野嫫）”女神，后来演化为“娜娜女神”,头戴波斯王冠，由骑虎变为骑狮子。
需要澄清的是，琐罗亚斯德（前628-前551年）在波斯东南部创立的火祆教，萨珊朝以前，很长时间内并没有传播开。粟特人到中亚以后（前623年以后），当然保持着传统的西王母神信仰。后来，他们虽然接受了火祆教，但是，《中亚塔吉克史》作者加富罗夫指出“粟特人的拜火教和当时伊朗萨桑王朝典型的拜火教有很大差别。粟特拜火教的特点是它保留了当地古代祭祀的部分（包括祭祀祖先和天体---太阳和月亮）”[7].
西王母的西戎语，称“悉（咸）野嫫”.“悉”即“咸”,大巫也。“得悉神”就是“大悉（西）神”也。自西汉起，西王母即有大量的造像（包括匈奴休屠王的祭天“金人”）；穆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可见西王母饮酒。
祭祀西王母神及“琼”（大鹏鸟）等等，需要血祭、燎祭等等。在西藏日土县任姆栋岩画上，就有用125只羊血祭的场景[8].在新疆吐鲁番出土的《高昌章和五年（535）取牛羊供祀帐》中，供祀的神灵有：风伯、树石、清山神、丁谷天、谷里、大坞阿摩等等。这里供奉的诸神，显然既不是佛教的，也不是火祆教的。他们是“西王母祭祀系统”的神并融合了道教（风伯、树石、清山神、丁谷天、谷里）。其中，丁谷天，也写作丁公天，指天帝之下有六丁神。《魏书·地形志》就记载汲郡修武县祭祀有“丁公神”.“清山神”,应该是祁连山神。“谷里”可能是“昆仑”的变音，日月神也。“大坞阿摩”是什么神？我们认为，“阿摩”或写作“耶嫫”“於摩”,西戎语西王母也。“大坞”即大巫，汉音也。所以，大坞阿摩就是大巫西王母神。简称大西神---“得悉神”也。在乌兹别克斯坦南部出土了一件小型女神陶像，女神头上戴冠，戴耳环，下身穿虎皮裙。左手持三叉棍，右手提兽头状物，立于老虎前（公元5、6世纪）。关于西王母的图像学显示，这就是“得悉神”像。
有学者把“大坞阿摩”神解释是粟特语Addag,即火祆教的阿胡拉·玛兹达。这是错误的。第一，粟特语Addag与“大坞阿摩”并不对应，只能译成大神；第二，这份《供祀帐》上没有一个火祆教神只。不作深入研究，处处套用火祆教，不可取也。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公元前623年开始西迁的西戎五大部（大夏、析支、织皮、渠谀、大月氏），都带去了西王母祭祀文化（西藏学者称为“笃苯”）。公元前3世纪，象雄国布德贡甲大王西征，占领了印度河中、上游、兴都库什山以北至帕米尔高原的辽阔地区。他们吸收了“恰菲儿人”外道，辛饶米沃且把西王母祭祀文化改造成“恰苯”（Bot），进一步传播了苯教文化[9].
《汉书·西域传》说，子合国、蒲犁国、依耐国、无雷国等等“皆西夜类也”.“西夜”就是“西戎”的异译。所以接下来说“西夜与胡异，其种类羌氐行国”.公元73年，班超在于阗国，巫师要求杀马祭神的故事，就是西王母祭祀文化的例子。有学者据此证明于阗没有佛教，实乃片面之词。两种宗教并存是常有的现象。《法显传》记载的子合国西边的“於摩国”,显然是“王母国”.由大夏、大月氏组成的贵霜帝国信仰的一位大神-“夜摩”（Yama），西方学者不知是何方神圣[10].其实“夜摩”“於摩”,就是西王母神。贵霜之“翕侯”,就是西戎人的“王侯”,汉音记录成“叶护”（拙着《说“王”》，待刊）。《三国志·乌丸等传》引《西戎传》云：“今虽都统于郡国，然故自有王侯。”《新唐书·吐火罗传》云“其王号叶护”.西藏阿里地区噶尔县门士乡（古代女国）出土公元3世纪的织锦上，就有“羌王”“王侯”四字[11].
参考文献
[1]相关研究可参见白鸟库吉：《粟特国考》，《西域史研究》（下），东京：岩波书店，1981年，第78页。
[2]W.B.Henning,A Sogdian god,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la and African StudiesXXVIII-2,1945,pp.252-253.
[3]林梅村：《中国境内出土带铭文的波斯和中亚银器》，《文物》1997年第9期，第56-57页；蔡鸿生：《唐代九姓胡与突厥文化》，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11页。
[4]温玉成：《“天神”传入中国内地的最早史料》，《龟兹学研究》第四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6-69页。
[5]温玉成：《匈奴休屠王“祭天金人”考》，《大众考古》2016年第1期。
[6]B.A.Litvinsky（ed.），History of civilizations Central Asia,Vol.III,Delhi: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1999,pp.222-223;[俄]李特文斯基主编：《中亚文明史》第3卷，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3年，第186页。
[7][苏]Б。Г。加富罗夫着，肖之兴译：《中亚塔吉克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121页。
[8]桑地：《高原重要的岩画点独特信息的传达》，《西藏人文地理》2010年9月号。
[9]温玉成：《对甘孜地区历史文化的考古调查》，《社会科学战线》2013年第3期。
[10]Janos Harmatta（ed.），History of civilizations Central Asia,Vol.II,Delhi: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Delhi,1999,p.315;[匈牙利]雅诺什·哈尔马塔主编：《中亚文明史》第2卷，北京：中国对外出版翻译公司，2002年，第246页。
[11]金书波：《从象雄走来》，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3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