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代丽江纳西族文学生产出现集群化特征, 内部集群化的文学生产离不开特定的内部文学环境。作为家庭成员成长的具体文学环境, 世延文苑、赋诗雅酬、慷慨悲歌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为家族成员营造出良好的文学创作氛围,激发创作动力, 终成文学创造力。有清一代, 秀水丽郡,桑氏文人具有典型性, 书香硕望, 人才渊薮,独特的内部文学环境对文学创造力的生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清代; 纳西族;桑氏文人;文学创造力;
一门风雅,贤嗣萃集, 世德相继与文学发展的交相辉映, 中国文学的不断发展与亲情血脉相连在历史长期发展的轨道上不断融合, 是一门文人的着述之汇集,更是地域文化的永续资源。清代纳西族文坛的显着现象就是木氏土司势力衰落, 旁姓士人兴起。雍正元年, 改土归流之后,木氏土司一统丽郡的强势格局被打破, 中央王朝派遣的流官在平民阶层大兴汉学, 桑氏文人便是丽江文坛集群化特征明显的光辉典范。桑氏文人文学生产的出现离不开特定的家庭内部文学环境,而内部文学环境作为家族文人蕴育文学作品的具体现场, 包括了文人成长过程的隽永回忆、真实体验、酣畅感受、日常审美、鲜活细节等等众多能够激发文学创造力的灵感因子。桑氏文人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不断寻找自己的诗性存在方式,出身平民的桑氏, 通过自己的视角拓展文本之外的现实意义, 将清代纳西族文学推向一个新高度。藏书甚丰, 交友雅酬,为民悲歌,家声濡染, 这些众多家族活动便生成了家族文学创造力。
一、世延文苑,文学创造力生成的典籍条件
清代桑氏一家, 映斗、炳斗最有诗才,照斗也能诗,兄弟三人经常手不释卷,日夜苦读。桑氏文人积极学习汉文化,汉文功底深厚修养颇高, 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 惜经乱散失,留存部分诗作,这是一笔极其宝贵的文学遗产。为了对桑氏兄弟三人的文学创作活动有一个整体把握, 现据 (乾隆) 《丽江府志略》[1] (光绪) 《丽江府志》[2]《新纂云南通志》[3]《滇诗嗣音集》[4]《郦郡诗征》[5]《铁砚堂诗稿》[6]《味秋轩诗钞》[7]《纳西族诗选》[8]等文献史料, 整理出家族文人的着述简表。
通过对桑氏文人存世文献情况的整体认知, 使我们视野开阔, 对清代纳西族文学有了立体把握, 同时又使得我们对清代纳西族历史文化传统怀有强烈的情感, 又能保持一种从今存文献文学作品中知微探着的自觉理性精神。将桑氏文人着述情况进行整理, 以家族整体角度来阐述桑氏兄弟三人的文学创作活动, 只有首先从世延文苑、文献典籍的层面回顾桑氏文人的文学创作活动, 才能在深刻剖析文学特征、探索文学精神上, 肯定其在地方史、民族史、文学史上所作出的重大贡献, 桑氏文人的文学创造力才能风雅不坠。
桑氏一门藏书甚丰, 桑氏三兄弟皆酷爱读书, 其父是读书人, 喜爱置书, 家中藏书颇丰, 父亲对儿子们要求甚严, 均颇喜好书。杨昌在给桑炳斗题序云:"澹亭家多藏书, 充牣楼三楹。所购之书, 随购随读, 读必竟, 与涉猎者异"[9], 可见桑氏家中藏书浩瀚, 不暇尽览。其父饱读诗书, 兄弟三人受其影响, 以藏书典籍为基石, 致力于钻研汉学, 持守前辈精神, 正是通过一代代好读书、好藏书的点滴积累, 集遗采逸, 到了桑氏兄弟一代藏书依旧不绝, 博观远览, 索异问奇。璘璘千帙, 云阁簇收, 桑氏三兄弟延续前辈的藏书传统, 形成文化自觉, 这不仅是保存家族物质文献的有效途径, 更是延续先祖优秀诗礼传统的妥善方式。
"诗书之泽, 衣冠之望, 非积之不可"[10], 诗书积累, 藏书着述, 都和世代延续诗书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藏书文献、吟诵诗文在传承世代文风和形成良好文学环境方面有着重要意义, 对文学创造力更直接的升华在于为桑氏文人提供一个高雅情趣的文学现场, 激发文学创造力的生成。桑氏文人开创的藏书范式, 对后辈的性情修养、文化心灵产生了深远影响, 是为文化创造力的动力之源。
二、赋诗雅酬, 文学创造力涵育的诗性条件
赋诗酬唱、埙篪唱和, 此为桑氏文人重要的诗性生活方式, 桑氏三兄弟各有创作, 互有赠答, 有大量诗歌创作, 惜大多散失, 但却有诗集流传于世。成员之间的情感交流, 切磋技艺, 进而形成熏沐高雅的文化氛围。桑氏三兄弟的精神血液里流淌的都是桑氏文人不断传承和祭奠的诗性惯习, 桑氏文人将喜书吟诗的家学精神融于诗性使命之中, 使这种诗性自觉赓续不断, 进而加强了文学创造力的修习。一门风雅, 擅诗工文, 通经略史, 桑映斗、桑炳斗、桑照斗在抒发个人才情和传承世代文化优越感的动力作用下, 三兄弟创作灵感源源不断, 并激发出强大的文学创造力。
桑氏兄弟, 人各有集, 三人皆有诗情, 遂有不同情感的文学创作汇成诗集, 互为题咏, 在文学创作的具体文学现场中, 成员的个体创作就是个体的诗性存在方式, 或感叹生活, 或咏诗豪迈, 或沉醉山水, 皆为诗人个体的诗性流露, 可个体诗性之间的诗心碰撞、灵思激荡, 将文人群体诗性存在方式的文学创造力潜力挖掘出来。互作诗歌、怀亲唱酬, 通过创作诗歌将家族文化的品味情调、艺术氛围统统展现出来。桑映斗作诗《归家示诸弟》一首, 以表心中牵挂之情:
牵衣先问饥, 且慢解征骑。自小为兄弟, 不知有别离。
抵家如梦寐, 醉语复言词。剪烛西窗下, 夜阑照酒卮。
诗中兄长桑映斗通过零碎的细枝末节来怀念当年小时候兄弟在一起的温暖场景, 如今再回来不禁唏嘘, 但兄弟之情仍在。桑炳斗作《母病望沁亭不至》以盼桑映斗归家团聚:
此日君归路, 望望眼欲花。愁深雨作夜, 雁带书为家。
预想班衣舞, 遥知笑语哗。东园桥畔树, 又早日西斜。
桑炳斗将自己望眼欲穿盼兄归来的急切心情描绘的真切细腻, 情感充沛。而桑照斗在兄长桑映斗去世之后, 作有《哭兄沁亭》五首, 其一首云:
不寝长宵听晓更, 自怜自发亦魂惊。
暮年相守甘贫贱, 痛绝同床读书声。
此诗表达了照斗对映斗的真挚情感, 手足之情, 催人泪下。兄弟三人互念珍重, 情真意切, 为之动容。兄弟三人邀诗互动, 互为师友, 将桑氏文人的诗风家风存于笔尖, 进一步促进家族文学的产生, 构建桑氏文人独特的家族文化价值和诗性美学特色。家族成员个体的、集群的赋诗雅酬活动, 使得桑氏文学家族内部形成独特的文学影响力, 营造了融融奕奕的诗性氛围, 家族后辈无不受其文学环境感染, 积极创作, 汇聚成强大的文学创造力。
文人欢聚, 曲水流觞, 笔墨运筹, 诗酒赋和, 桑氏文人在对外进行诗性交流的同时, 更将外界不同特色的诗性带入到家族文化之中, 融汇贯通。桑映斗、桑炳斗在丽江地区结识许多乡里名人, 互为酬唱, 品鉴诗艺。杨昌、马子云、妙明等丽江乡诸名流皆与桑映斗互为传诗寄情, 一唱一和, 题赠留咏, 如《马子云以番刀见示》《寄杨竹塘》等诗篇, 皆为群贤赠答, 以文抒情。而桑映斗与杨昌、杨竹庐、妙明等乡贤志士颇有往来, 如诗作《庚寅又四月乙酉黄山慈云庵柏树有鹤来止和竹庐杨丈原韵兼示妙上人》等, 皆可看出桑炳斗与友人之间诗歌唱和的诗性存在方式。正是在桑氏家族与文人学士、迁客骚人激扬诗情的同时, 桑氏文人借此拓展家族对外的影响力, 也更是在家庭内部制造了崇儒尊文的文学环境。
家庭成员个体的文学创作、亲人之间的寄怀问候、友人之间的诗歌唱和, 都在生活点滴中不经意间滋养孕育着家族文人的诗性慧根, 这些都体现出了桑氏文人的诗性存在方式。在具体创作的文学现场之中, 桑氏文人都将才情文思寄托于诗歌吟诵之中, 由此开拓出桑氏文人独有特色和精神文化创作空间。桑氏一代代的后辈生于斯, 长于斯, 深受家族精神文化、诗性涵养的熏陶, 萌发慧根, 情志深厚。桑氏兄弟三人共同的审美情感、文化品格、艺术追求, 也恰恰验证了诗歌创作、酬唱赠答形成的文学环境对桑氏文人文学创造力生成的影响。
三、慷概悲歌, 文学创造力勃发的时势条件
"其才富也, 其识确也, 其悲歌慷慨性之所近也。志乎古之立言者也"[11], 杨昌为桑炳斗《味秋轩诗钞》题序, 慷概悲歌, 即为桑炳斗的创作诗风, 同时也折射出了桑氏家族在改土归流后面对时政局势的艰难境地, 但桑氏文人在面对劳苦困境的时候, 彼此砥砺、携手前进。在时代波诡云谲的大背景下, 桑氏文人谱写一曲慷慨悲歌, 将桑氏文人精神文化薪火相传。文学环境在桑映斗、桑炳斗、桑照斗生活的特定时间节点具有了特定的时代意义, 在桑氏文人文学创造力生成的过程中不断赋予现实意义, 使文学创作在文本之外具有了聚焦现实、剖析百态的社会意义。
桑映斗, 作为仕途坎坷却屡不得志的贫苦知识分子, 生活穷困潦倒, 与劳苦大众同呼吸共命运, 所作诗歌反映广大劳动群众的生活疾苦, 是平民百姓的喉舌。桑映斗年幼时父母相继去世, 兄弟几个相依为命, 读书刻苦却科举失意, 为生计所迫在自设私塾教书, 桑氏文人的贫困生活使得他的创作真实地反映了纳西族人民的生活面貌, 用批判现实主义的手法描绘桑映斗眼中的疾苦世界, 针砭时弊, 痛陈疾恶, 为处于战乱流离失所的人民呐喊讴歌, 对人民群众的遭遇深切同情, 不愧为纳西族的人民诗人。
在《大麦黄》中诗人给我们展示了一幅悲惨的真实图景, 阶级压迫和民不聊生, 收获季节官府和地主下地收租, 而农民一年的辛苦血汗又要落到地主之手, 人民贫瘠, 痛彻心扉:
大麦黄, 未登场。撷麦穗, 充饥肠。饥肠未几日, 课马先下乡。
一颗一粒留不得, 早年逋欠今年偿。未入平民口, 先入富户仓。
大麦黄, 苦莫数, 凶年有话可支吾, 丰年催租猛如虎。
大麦黄, 乐岁更比凶岁苦。
桑映斗、桑炳斗、桑照斗兄弟一生壮志难酬, 却可以在诗里尽情抒发情感, 通过自己的感怀来探寻时代的脉搏。赵藩在读过《铁砚堂诗稿》后, 对他一生的才华横溢却不得重用, 穷困潦倒仍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信念感到深切同情, 他想象桑映斗是一位独酌饮酒、焚香青灯、手不释卷的乡村秀才和教席, 云:
独漉翁山有瓣香, 闭门只为读书忙。
蟫鱼苦啮《登科记》, 风雨难摧铁砚堂。
桑映斗鲜明的人民性, 为人民群众奔走呼喊、积极创作, 所做诗歌真实深刻的记录了当时的纳西族社会风貌, 具有"诗史"的价值, 其锋利的笔触全部描写人民的疾苦, 无情的鞭挞了清廷统治者的丑恶嘴脸, 抒发了平民百姓的痛苦和愤恨, 谱写了一曲曲慷慨悲歌。桑映斗的人民情怀不禁让人赞叹, 更让我们看到了杜甫忧国忧民的不息情怀得到传承, 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感受到的忧国爱民的深沉情感, 在纳西族诗人桑映斗身上同样沸腾滚烫。
桑氏文人的深沉情感都奉献给这片土地上的热血人民, 慷慨悲歌, 无限眷恋, 若不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诗篇在纳西族人民之间广为流传、脍炙人口。桑映斗、桑炳斗、桑照斗紧贴时事, 为底层劳苦大众创作, 在当时社会是十分危险的, 但经历史检验, 始终站在人民一边是正确的选择, 不辜负人民的期盼, 此乃人民诗人应有的气魄。
文章合为时而着, 歌诗合为事而作。时代的洪流从不遗落每一个有思想有坚持的诗人, 桑氏家族在黑暗艰苦的岁月里, 勤于读书, 乐于作诗, 感于人民, 将炽热的喷薄的情感都奉献给了人民, 在这种为人民创作的文学环境里, 影响着每一个家族成员, 后辈们勇往直前肩负着为人民的使命感, 桑氏文人的文学创造力勃勃升腾, 正是因为心系天下、心怀人民的情感不断刺激文学创造力的生成发展壮大, 而文学创造力的勃发反过来又使桑氏文人心中的精神文化不断牢固加深, 桑氏文人文学创造力的精髓便是双向激励、生生不息。
清代纳西族文坛发展呈现出文人集群化特征, 而纳西族文坛文人集群化的文学生产离不开特定的家庭内部文学环境。世延文苑、赋诗雅酬、慷慨悲歌作为桑氏文人的具体文学环境, 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世延文苑直接为桑氏文人提供了一个高雅的文学现场环境, 促进文学创造力的生成。赋诗雅酬在家庭内部形成了诗书礼乐、好学诗性的艺术氛围, 使桑氏子弟受此环境薰染涵育出文学创造力, 从而扩大了桑氏文人精神文化的影响力。慷慨悲歌的大情怀, 激励着桑氏三兄弟, 为人民呐喊的真挚情感回荡在桑氏文人的心中, 至此文学创造力喷薄而出, 文学环境和文学创造力互为激扬, 桑氏文人正是带着奋勇砥砺的精神不断成长、灿烂列宿、磊落联珠。
"文学与血缘、地域相关联, 催生出具有文化意义的家族性文学共同体, 并产生了丰富的创作成果"[12], 清代纳西族桑氏文人保留了丰富蕴藉的文化资源, 这是历史赐予我们的宝贵财富, 也是璀璨夺目的中华文化重要组成部分, 桑氏文人用满腔的深情进行书写, 将具有生命力的家族精神文化, 放大到整体环境、悠久历史中可客观看待, 地域特色与民族风情交相辉映, 相得益彰, 获得了超越时间、空间的永恒意义。
[1] (清) 管学宣修, 万咸燕纂. (乾隆) 丽江府志略[M].乾隆八年 (1743年) 刊印, 上海图书馆藏.
[2] (清) 陈宗海修. (光绪) 丽江府志[M].光绪二十一年 (1895年) 刊印, 国家图书馆藏.
[3]周钟岳纂, 李春龙, 江燕点校. (民国) 新纂云南通志[M].民国三十三年修, 三十八年 (1949) 铅印本,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7.
[4] (清) 黄琮辑.滇诗嗣音集[M].咸丰元年 (1815) 刊刻, 《云南丛书》本, 云南省图书馆藏.
[5] (清) 赵联元辑.郦郡诗征[M].《云南丛书》本, 云南省图书馆藏.
[6] (清) 桑映斗.铁砚堂诗稿[M].民国钞本, 国家图书馆藏.
[7] (清) 桑炳斗.味秋轩诗钞[M].民国钞本, 丽江市古城区图书馆藏.
[8]赵银棠辑注.纳西族诗选[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 1985.
[9] (清) 桑炳斗.味秋轩诗钞[M].民国钞本, 丽江市古城区图书馆藏.
[10] (明) 文徵明.相城沈氏保堂记[M].《文徵明集》卷十八,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11] (清) 桑炳斗.味秋轩诗钞[M].民国钞本, 丽江市古城区图书馆藏.
[12]罗时进.家族文学研究的逻辑起点与问题视阈[J].中国社会科学, 2012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