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伊始,用一曲“长亭外,古道边”点出了“送别”的主题,可以将之后的故事诠释为在精神病院长的胁迫下,女主安希不得不与其“非法”生产的附属人格告别,由此我们可以窥见一种赤裸生命与规训权力机构之间展开的话语权力争夺。
以下为本篇论文正文:
目录
一、不正常的人--政治生命赤裸化
二、规训权力的运作机制
(一)全景敞视主义:监控与缄默策略
(二)真理话语与镜像语言的生产
三、赤裸生命的反抗与妥协
(一)政治的反抗:甘地式绝食、囚犯式暴力
(二)妥协式反抗
(三)耶稣式反抗
结语
2016年12月底,《你好,疯子》作为继《驴得水》之后的又一部话剧电影,开始进入公众视野。尽管《驴得水》非电影的银幕风格广遭诟病,但凭借其极具深度内涵的喜剧色彩,仍取得不错的票房成绩。相比之下,《你好,疯子》并没有那么幸运,不论其影院排片还是观众接受度上,并不很理想。然而,商业上的失败丝毫不影响其艺术思想的高度。
影片伊始,用一曲“长亭外,古道边”点出了“送别”的主题,可以将之后的故事诠释为在精神病院长的胁迫下,女主安希不得不与其“非法”生产的附属人格告别,由此我们可以窥见一种赤裸生命与规训权力机构之间展开的话语权力争夺。精神病院长认为安希生产的附属人格是虚拟的存在物,必须将之消灭才能保安希周全,安希则认为那些人格是一种真实存在,它们给予了她真切的温暖、关爱和陪伴。关于“正常的人”的指向性,双方展开激烈的争夺。当然,这场话语权争夺的性质较为复杂,并非简单地呈现出二元对立的关系。
一、不正常的人--政治生命赤裸化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其着作《不正常的人》中将“畸形人”“需要改造的个人”和“手淫儿童”纳入“不正常人”的范畴之中,认为他们对现存的法律权威提出了挑战。“畸形人的概念主要是一个法律概念而不完全是生物学或医学的概念,畸形人之所以被分离出来,当作单独的一个范畴,是因为其对法律提出了挑战,构成了法律的障碍。”[1]需要改造的人,更多的是那些不服从权威统治的个体,手淫儿童同样也是作为权力技术在空间维度上的治理策略存在。福柯认为,权力主体试图以医学技术为媒介实现对中产阶层的控制。本文中,关于正常人与非正常人的界定,从米歇尔·福柯对非正常人的政治学解释中延伸而来,正常人主要指的是符合现存权力体制的一类群体,也就是权力技术可以掌握的群体,不正常的人则是指违背现存社会秩序,超出了权力技术控制范畴的个体生命,这一内涵与精神病院长的观念相契合,在他看来,《你好,疯子》中安希在孤独失落的状态下非法生产的虚拟的存在物--附属人格,比如记者李正、出租车司机杨猛、宠物医生等均属于不正常的人。
阿甘本认为,规训权力进行规训之前所做的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就是将政治生命赤裸化。在他看来,“被剥夺了所有政治状态”[2]的个体生命,可以被他者肆意践踏,而不用遭到任何惩罚。《你好,疯子》中精神病院院长给予安希和李正、杨孟等规训对象“不正常的人”的精神鉴定,这种鉴定剥夺了他们的政治状态,使其沦为一种赤裸生命。赤裸生命的概念来源于吉奥托·阿甘本,指不被法律认可、保护的个体生命,是“被剥夺了所有政治状态”的人,安希生产的附属人格便是一种赤裸生命,他们作为一种虚拟存在,理所当然地被法律弃置,被法律弃置的个体生命犹如生活中的阿猫、阿狗,可以被他者肆意践踏。在阿甘本的观念里,“赤裸生命”很大程度上作为生命政治的管理术存在,以实现其人口治理的目的。精神病院院长通过将画家安希列入“不正常的人”的名单来将其政治生命赤裸化,在此基础上对其生命进行治理,也就是福柯所说的“规训”.
二、规训权力的运作机制
由于无法承受现实社会带来的孤独与落寞,画家安希生产了七个虚拟的生命。正如安希所说,李正像男朋友一样,每天给她陪伴、欢乐,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杨猛,宠物医生像父亲一样给她关爱,莉莉则每天陪她逛街买衣服。安希这种自我疗救的方式恰恰违背了现存的社会秩序,她的这种非法生产干扰了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行,亦挑战了某种社会权威。规训权力机构历来作为生产和规训个体生命的唯一合法者,不容许任何他者的事物介入,它将其他生产者和规训者贴上“非法”(即不正常的人)的标签,也正因为此安希成为精神病院规训的对象。规训权力将安希的政治生命赤裸化之后,将其隔离、监控起来,并采取生产虚拟影像的技术手段改造她。
(一)全景敞视主义:监控与缄默策略
精神病院长将安希及其附属的虚拟人格关进精神病院,使其与外界隔离起来。福柯认为,精神病院的本质是“一个整齐划一的立法领域,一个道德教育场所”[3],也就是说它经常被作为规训权力运作的空间,这里布满各种监控设备,成为区别于19世纪的圆形监狱。权力规训者精神病院院长通过监视器将“不正常的人”的所有行为动作尽收眼底。这一监视的权力技术手段运作过程有两个不可忽略的特点,一是监视者几乎处于一种缄默状态;二是被监视者清楚自己被监控的事实。李正、杨猛等人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正常人”的身份,绞尽脑汁思考正常人所具有的标志,宠物医生凭借自己的医学专业知识得出正常人“集体性”的标识,于是,他们在镜头面前表演了一曲“送别”.监视器的另一端精神病院院长则呈现一种缄默状态,这种状态让李正等人抓狂,也让他们的证明行动失掉意义。抓狂的记者李正等人意图制造一场虚假的镜像以打破精神病院长的缄默状态,历史系老师假装调戏莉莉引发众怒,对镜头敏感的李正假戏真做,差点掐死调戏者,杨猛及时出手制止,至此,院长的缄默策略有效诱发七人之间的不和谐的同时,也成功唤醒了人性中的恶。
(二)真理话语与镜像语言的生产
话语,即权力,指能够对话语对象形成强大影响力甚至能够支配话语对象的符号规则,它经常披着科学、权威的外衣来传输某种意识形态。精神病院院长援引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运用影像和文字符号多次告诫安希,如果她不杀死其生产的附属人格,那么附属人格就会将其杀死,自己成为主人格。然而,安希的出现本身就是牺牲自己救赎世人的,所以精神病院院长企图让安希亲手枪毙自己生产的赤裸生命,几乎不可能。院长为了驯服安希,不断地对其大脑关机重启,多次在其大脑中植入赤裸生命为了获得“自由”,互相伤害的影像,终于导致安希精神奔溃直至昏迷。结尾安希的真情告白唤醒了李正等人内心的真善美,使耶稣救赎世人的故事最终演变为世人牺牲自己救赎耶稣的神话。
(三)非奥威尔式审讯与暴力惩罚
审讯,即审查和讯问。在福柯看来,审讯更多的是作为规训权力运作的一种技术手段存在,这种审讯观,在金基德导演那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前不久在中国大陆上映的金基德导演新作《网》,讲述了在南北朝鲜冷战时期,一个北朝鲜人不小心漂流到南朝鲜,被南朝鲜士兵带去审讯室,经过多次审讯的折磨,回到祖国怀抱之后,又重新接受审讯的故事。《你好,疯子》中,精神病院院长在审讯李正、杨猛等人过程中,面对他们对“非正常人”的鉴定的质疑,对自己是“正常人”的极力证明,精神病院院长采用了电击疗法,试图通过这一暴力手段来驯服规训对象。规训权力在以往将多种非人道的刑罚施加到需要改造的人身上,试图使其在暴力的威慑下被驯服。精神病院长的温和式审讯迥然于奥威尔式的暴力审讯,尽管电击疗法同样也是暴力的,但远远不如奥威尔式暴力。奥威尔《一九八四》中老大哥在审讯温斯顿时,采用了“拷打”、恐吓等暴力手段,“他们打他耳光、拧他耳朵……要他用一只脚站立,不让他撒尿,用强烈的灯光照他的脸,一直到眼睛里流出泪水。但是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侮辱他,打垮他辩论说理的能力”[4],他们将其放在医学仪器上,拉升他的身体,使其在痛苦的淫威下屈服。由此看来,电击的惩罚手段似乎过轻,以至于李正在被电击之后依然有勇气号召大家继续以绝食和不吃药来反抗规训权力。
三、赤裸生命的反抗与妥协
赤裸生命的反抗规训权力的形式多种多样,主要分为以下三种类型,即政治式反抗,包括甘地式绝食、监狱囚犯暴力等;妥协式反抗;耶稣式反抗。然而,这些反抗手段仅仅适用于享有政治权利的人,反抗手段与赤裸生命的错位,注定了李正等人的抗争以失败告终。
(一)政治的反抗:甘地式绝食、囚犯式暴力
绝食,这一儿童化的行为,历来被弱势群体作为一种反抗规训权力的手段,他们组织大规模的弱势群体在公众场合参加绝食活动,以向强势力量表达自己的不满。为使印度逐步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甘地曾经多次采用绝食的手段表达对英国当局的强烈不满。《你好,疯子》中,记者出身的李正亦领导大家采取同样的方式反抗精神病院长对他们的“非法”禁锢。除此之外,打架、斗殴也是他们反抗精神病院长非法禁锢的主要手段。熟悉监狱权力运作机制的律师马睿从工作从得到灵感,认为犯人通常通过打架、斗殴等暴力行为吸引监狱长的注意,为了获得与精神病院长谈判的机会,他们亦可以效仿那些犯人的做法。由金士杰饰演的历史教师在大家的要求下,在监控面前,佯装调戏项目公关莉莉,众人佯装愤怒,殴打历史教师。对镜头了如指掌的李正洞悉监控的客观还原性质,面对大家拙劣的“表演”情急之下,假戏真做,差点将历史教师掐死。最终,李正因非人道主义的做法被大家孤立起来,“打架、斗殴”的反抗手段亦宣告流产。赤裸生命以甘地式绝食、打架及斗殴等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规训权力的反抗,吊诡的是,这些反抗的技术完全不适用于被剥夺了政治状态的赤裸生命。区别于现代社会中监狱内的囚犯,李正等被贴上“不存在的虚拟想象”标签的赤裸生命犹如社会上流浪的阿猫、阿狗,被法律弃置,不再享有任何政治权利,即使被饿死、被打死,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遭到惩罚。这一抗争的技术手段与使用者身份的错位注定了赤裸生命抗争无效。
(二)妥协式反抗
觉察冷暴力的反抗手段无效之后,他们佯装对强大精神病机构的妥协,选择曲线迂回的策略,即假装承认对方“对于自己不正常”的诊断正确,然后经过一番治疗,已由不正常变为正常。他们在监控器面前,抢着吃药,假装一片和谐。在这场妥协式的反抗中,只有安希一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呐喊,试图制止他们这一荒诞可笑的行为。其次,遵从规训权力下达的“找寻唯一真正的疯子”的指令。精神病院院长时间的缄默之后,选择在规训对象崩溃之际,让其找寻“真正的疯子”.此时,规训对象从佯装顺从变为真正的顺从,结果也如规训者所料,安希生产的附属人格历史教师、律师和宠物医生指向了她。
(三)耶稣式反抗
安希多次制止其他人格之间争吵、打斗等恶的行为时,导演都会在影片中加一个“耶稣被吊在十字架”上的镜头,显然,导演将赤裸生命的生产者安希隐喻为为救赎世人而牺牲自己生命的耶稣。耶稣为洗涤世人的暴力、贪婪等罪恶,甘愿被钉上十字架,牺牲自己、感化世人。电影《宾虚》讲述罗马帝国入侵宾虚王子的国度,并将暴力、争夺、贪婪、歧视等罪恶带到了这片土地上,耶稣的化身者为了拯救该国度百姓的灵魂,自愿被罗马士兵钉上十字架。影片的结尾出现了奇迹,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后,宾虚王子家人的麻风病瞬间得到痊愈,人们的灵魂也得到了净化。安希这种耶稣式反抗规训权力的方式在前期主要表现为吃药,这一阶段,安希为了不被电击,主动承认自己“不正常”,并乖乖吃药。事后,她主动要求包揽所有人的药;中期转变为劝说,看到大家为了一件事情互相抨击、暴力相向,安希运用劝说、呐喊的方式来阻止打架,这一阶段,安希的反抗呈现无力感;后期则变为替罪、真情告白等,即勇敢站出来承认自己是院长要找的那个“疯子”,向其生产的赤裸生命真情告白。在安希的感化下,附属人格似乎觉悟,主动选择自杀,保全主人格。附属人格的自杀,表征着在赤裸生命与规训权力的角逐中,以失败告终。精神病院长成功将安希生产的附属人格枪毙,使其回到了社会秩序认同的“正常人”的行列。
结语
相比较《一九八四》中规训权力对身体施加的恐怖刑罚,《你好,疯子》中规训权力的运作似乎温和了许多。改造安希时,精神病院长仅仅采用了“电击”这一唯一的暴力惩罚手段,更多的时候,他采取的是一种“缄默”“劝服”等温和的手段,“在现代规训社会,虽然对身体的酷刑已被废除,身体已不再被摧残、被虐待,但却被系统地规训。”[5]无疑,规训权力与反抗权力的角逐中,最终规训权力的胜利而告终,在这样一个到处都充满着监控的空间,即使是耶稣也无法保全自己“非法”生产的赤裸生命。
参考文献:
[1](法)福柯。不正常的人[M].钱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2.
[2]阿甘本。神圣人与赤裸生命[M].吴冠军,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229.
[3]福柯。疯癫与文明[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241.
[4]奥威尔。一九八四[J].董乐山,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217.
[5]胡颖峰。规训权力与规训社会--福柯权力理论新探[J].浙江社会科学,2013(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