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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只玉慧盯着盒子,很是一愣。

    她突的想起,昨天晚上,她和平安躲在兴华殿偏殿时,两人因?为等得无趣,也闲聊过?。

    当时,玉慧说:“你头上这?绢花,我怎么没有?别的不说,这?些簪钗首饰,我才最不想输给你呢。”

    平安揉揉眼:“哦。”

    玉慧有点?生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平安彻底闭上了眼睛,玉慧:“……”

    此时,玉慧摸了摸盒子,原来?,她有听的。

    …

    正月初一,夜。

    自宫变之后,万宣帝身体一直用药吊着,还没清醒过?。

    朝廷中多了几分紧张与萧索,其?实人人都明白,虽已过?了冬,万宣帝约摸挺不到春色大好的时候。

    床前,周公公红着眼睛,给万宣帝喂了一碗药,十成?只吃进了一成?。

    裴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容色冷淡,静静地看着年迈的老人。

    过?了会儿,刘公公进来?,低声说:“王爷。”

    裴诠站起身,走出兴华殿,问:“何事?”

    刘公公严肃道:“薛家来?请太医,说是秦老夫人……要不好了。”

    周公公自屋内走出来?:“王爷,陛下醒了!”

    …

    宫中发?生的事的细节,宫外的人基本都不清楚,关起家门来?,偶尔听得远处、更远处传来?马蹄声,喊杀声。

    渐渐地,马蹄声停了,喊杀声静了,不多时,豫王乃正统的消息,渐渐传到各家。

    尘埃落定,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晨间,冯夫人和薛瀚、薛铸与宋知雅回永国公府,带回来?一个个好消息:

    平安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物,万幸得玉慧相助,安稳无事。

    薛镐腹部中了一剑,此时不易挪动,在皇城养伤,他醒着,一直说伤势不是大碍,养一阵也能好。

    冯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合该如此。

    但秦老夫人到底老了,薛常安年纪轻,熬了这?么一夜,都觉出几分倦怠,何况老太太。

    所以,秦老夫人倒了。

    薛静安接到信,赶紧与婆家说了声,便坐车回家,在二门口?遇到从王府来?的平安。

    平安:“大姐姐。”

    薛静安握住平安的手,道:“二妹妹。”

    平安的手,也凉凉的。

    屋内亮着蜡烛,冯夫人和薛瀚站在最前面?,薛铸宋知雅在后,雪芝等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都齐齐到了房中。

    秦老夫人躺在床上,干枯的面?上,一片苍白。

    太医把?脉后,摇摇头:“天寒,老太太坐镇一夜,等事情平息,心里紧绷的弦一松,反而……难以为继了。”

    这?根弦,不止是豫王归来?,平定宫变,更是二孙女无恙,豫王继承大统,从此薛家不必再有顾虑。

    只恐老太太了无牵挂。

    太医又说:“先?煎一副通气达顺的药,看看老太太能不能吃进嘴里,如果不能……”

    这?话很隐晦,基本就是让准备白事了。

    薛瀚心中苦涩,辞旧迎新,薛家今后的富贵,才刚开了头,怎么老太太这?时候就要走了呢。

    “王妃娘娘和大姑娘来?了。”

    外头丫鬟报了声,家中众人回头,就看平安牵着薛静安的手,迈入屋中。

    冯夫人和薛瀚后退了一步,平安上前,坐在祖母身旁。

    平安轻声道:“祖母,我来?看你了。”

    秦老夫人没有应声。

    冯夫人擦擦眼角,她想起平安和秦老夫人的缘分,心中一酸,道:“平安,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至少,送老太太一程。

    不多时,雪芝去煎药了,这?么多人挤在正房也不是个事,除了冯夫人和平安外,其?他人都到了怡德院侧房。

    药好了,黑乎乎的汤水,看着就很苦,雪芝试着喂进老太太嘴里,两勺都从秦老夫人嘴里流出来?。

    平安接过?雪芝的汤碗,她轻轻搅动药汁,道:“祖母,药苦。”

    “吃完,吃点?甜的。”

    她舀起一勺,送到秦老夫人嘴中,过?了会儿,是吃下去了。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

    她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孙女泛红的眼角,她一声声唤着她:祖母、祖母。

    或许所有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回顾这?一生。

    当年,秦老夫人嫁进薛家时候,薛家很乱。

    因?祖训在,薛家子孙不得从武,彼时薛家人口?冗杂,郎君可以排到十几号,读书又读不好,整日游手好闲,好几房的郎君惹了人命官司,却嚣张跋扈,逍遥法?外。

    谈及薛家,世人皆道辱没了门楣。

    她便联合丈夫,以雷厉手段,主?持了分家割席,敦促丈夫更改陋习,又把?儿子教成?乙榜进士,才有后来?薛家的稳定。

    但是,年轻的时候过?于严肃,年老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慈和的老太太。

    她是薛家乃至小半个京城,t?人人敬仰的严肃的老太太,单独住在怡德院。

    再后来?,子孙不上进,但京城中人总会看在她面?子上,去捧他们。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人,背靠大树是好乘凉,但大树倒了呢?

    所以,再往后,她愈发?避世,如非除夕大节,不与子孙往来?,不消耗自己一分人情,为孙辈做事。

    反正她亲缘薄,她早已心如槁木,对此无所求。

    这?个想法?,直到平安回来?,被打破了。

    她甚至回想起十几年前,冯夫人抱着小平安来?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哒哒哒地跑,冯夫人赶紧阻止:“嘘,别吵到老太太!”

    而那时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经书,只朝门口?翘首。

    看着看着,门外走进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十五岁小姑娘,手上抱着手炉,软声软气道:“祖母,我来?吃饭。”

    她盼来?了她的亲缘。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享了天伦之乐。

    这?两年,平安一声又一声:“祖母,读给我听。”

    “祖母,多吃点?。”

    “祖母,我会回来?的。”

    “祖母……”

    ……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她只是,舍不得小平安没有祖母。

    她还想暗暗庇护她,高高地飞。

    …

    一碗汤药吃下去,秦老夫人的病情果然压下去了。

    太医都很惊讶,转而欢喜:“好,再吃七日定能行,往后啊,要注意防寒保暖,再不能让老太太熬一夜了!”

    平安轻轻握住祖母的手。

    冯夫人无有不喜的:“菩萨保佑!”

    薛瀚悄悄擦了下眼泪,薛静安和薛常安也各自抚平心口?,这?时候,似乎从天外,传来?了一声:“咚——”

    “咚——”

    “咚——”

    “……”

    薛家人皆抬头,薛瀚仔细数了数,九声。

    万宣帝,殡天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长大了。

    …

    兴华殿。

    丧钟在?角楼,

    九声钟响传到兴华殿,声音依然悠长,周公公与众多?兴华殿伺候的奴婢,齐齐跪下?,

    哭道:“陛下?啊!”

    一阵悲恸的哭声里,

    裴诠站在?兴华殿外,

    他抬眸,往远处看?去,

    神色冷淡而平静。

    刘公公在?裴诠身侧,

    心内唏嘘,

    方才万宣帝醒转,周公公本是欢喜,结果竟是回光返照。

    万宣帝在?最后的时刻,把豫王叫到殿内,

    其余宫人,包括心腹周公公,

    都?只能在?外侍立。

    没有多?久,

    万宣帝就驾崩了。

    刘公公和周公公都?不?知道,

    万宣帝对裴诠交代了什么,

    会是继位、治国的事?情吗?万宣帝勤勉,许是会说这些。

    但从裴诠俊美阴沉的脸上,

    他们看?不?出?任何讯息。

    或许,一代皇帝的遗言,只有裴诠自己知道了。

    …

    皇帝丧仪实非小事?,各家夫人在?庚午宫变的余波后,才修整了一下?,又纷纷进宫。

    张皇后在?早上就出?宫祈福了,

    往后更没有回来的机会,于是,万宣帝的丧仪是元太妃与礼部,共同主?持的。

    除夕夜,元太妃在?密道呆了一整晚,早上太子被抓到后,庞嬷嬷冒险出?去瞧,遇到了元籍的亲兵,于是上午,元太妃就出?来了。

    此时,她在?兴华殿,和裴诠一起,与礼部大臣商议治丧。

    万宣帝庙号世宗,礼部拟定?了几个谥号,礼部尚书捧着?书卷躬身,恭敬道:“仁成?、承正、仁正、明义?、顺庆。”

    裴诠低下?眼眸,道:“仁正皇帝。”

    定?下?谥号后,灰蒙蒙的天里,各家夫人也都?到了皇宫,得由元太妃去操持。

    元太妃看?向?自己儿子,她也有快一年没见过他。

    虽然万宣帝名义?上只是裴诠的长兄,他也需守二十七日国孝,他一袭白?衣,墨眉黑眸里一派沉冷,浅淡的唇微微抿起,果真愈站到高?处,愈不?可测。

    元太妃张张口,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常,她对裴诠说得最多?的是“论迹不?论心”,万宣帝做得已足够了,迟了二十栽,裴诠继承大统,尚未登基,已灵前即位。

    果然是还政先帝。

    但过去,万宣帝袒护太子的行径,又无法磨灭,想必裴诠的内心,不?会为这个年长四十余岁的兄长之死,感?到悲伤。

    元太妃闭上了嘴。

    她待要离开时,裴诠声音带着?点喑哑,叫住自己:“母妃。”

    元太妃回头,裴诠说:“让王妃来偏殿。”

    …

    平安刚入宫,刚拿到手帕,还没跪下?,还没开始哭,庞嬷嬷就直接过来请她:“王妃娘娘,王爷请娘娘去偏殿哭灵。”

    平安收起手帕和彩芝偷偷给她准备的水罐子,跟在?庞嬷嬷身后。

    哭灵、跪灵的众多?命妇们,纷纷难掩讶色。

    大盛传统,皇帝崩逝,朝廷命妇们要为皇帝哭一夜,而众所周知,哭灵跪灵非常累人。

    显然,豫王殿下?不?想王妃受苦。

    当然,她们不?可能跳起来说豫王有违传统,那可是来日的皇上,况且殿门一关,只要豫王说王妃哭了跪了,便无可指摘。

    只是,她们难免羡慕嫉妒,说句大逆不?道的,换成?她们夫君在?那个位置,为了祖宗礼节,也会让她们跪上这一晚,以示心诚。

    然而,豫王殿下?竟这么心疼王妃,连这一点苦,都?不?肯让她受。

    更有人想到,平安如今还只是王妃,豫王就这么毫无顾忌地专宠,若封为皇后,岂不?是要被宠到天上去?

    那些命妇们心里犯的嘀咕,平安并不?清楚。

    她迈入温暖的兴华殿偏殿,认出?她和玉慧在?这儿躲过,在?明亮的烛台里,方看?清楚,屋内都?是博古架,放了许多?书卷。

    靠墙是一张大榻,铺着?簇新的松绿地毡子,榻上安置一张矮几,点着?一盏描金三色琉璃烛台。

    裴诠正拨弄着?琉璃罩子,光泽如星点,从他流畅俊逸的颌骨线,轻轻闪熠一过,却照不?透他眼底的阴沉冷然。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眉间瞧不?出?喜怒,淡淡道:“过来。”

    平安走过去,裴诠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到怀里。

    他一只手捏住平安下?颌,在?明亮的灯光下?,凑得很近,仔仔细细地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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