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车夫小心的觑一眼凛凛立于旁侧的太子殿下,做贼似的,轻飘飘甩了一鞭子,小声:“驾……”回了府,华缨拎着东西入内,与车夫交代一句:“今早之事,不必与旁人说。”
车夫愣了下,旋即连忙点头,“大小姐放心,小的连大爷都不说!”
华缨满意离去。
她回来时辰正好,热腾腾的肉包子刚出笼,站在院子里都能闻见香气。
东西放好,华缨便去了爹爹门前,敲门喊:“吃饭啦——”
片刻,她附耳听,果然!毫无动静!
想了想,华缨跑回房里,将那小巧的机关拿来,又往里面塞了几块碎石,将那东西挂在了他爹床榻的窗下。
啪、啪、啪……
日行一善的积功德。
华缨净了手,刚用帕子将手上水珠擦干,便听正房那边吱哇乱叫的恼声骂她扰人清梦。
华缨不甘示弱的回嘴,“日上三竿了,肉包子都凉了!”
假的,她心里默默补了句。
院中丫鬟们听着这父女俩喊话,个个儿捂嘴偷笑。
用过早膳,华缨便拎着早起买来的东西去了苍邬院。
二叔上值去了,华敏和华宋在书房做功课,华缨先来了婶娘屋子。
“这是给二表姐的,婶娘去吃席时,替我送去吧,这个盒子的四支珠花,给表姐们自个儿分着戴。”华缨没将那花纸拆开,她懒得重新包。
宋喜面上讶异藏不住,略一想,又嗔道:“不是说好咱们娘仨一会儿去逛铺子吗,怎的自个儿先将这礼买了?”
“今日醒的早,神清气爽,便索性趁着清早去了,过会儿晒得慌,我懒得动。”华缨如是说。
宋喜不置可否,又问:“你表姐的席面,你也不去吃了?”
华缨忙不迭的摇首,无赖道:“婶娘和阿敏替我恭贺表姐就是啦。”
宋喜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夫君说,人越是聪慧,思虑便越重,泱泱既是已有决断,想来也是深思熟虑的,她不好驳。
华缨交代完,长舒口气,去书房盯着那姐弟俩读书了。
.
门前的杏子由绿变黄时,家家门前插艾草,忙着包粽子了,院儿里都飘着粽子的清香。
落日熔金。
院儿里都是笑闹声。
“这个是蜜饯儿的,好甜啊!”
“红豆的也好吃。”
“闺女,给爹剥一个。”
徐鉴实回来,便听得这么一句使唤人的,顿时朝那四肢不勤的瞪去。
泱泱也当真是惯着这当爹的,剥了颗白胖胖的粽子给他端来,还贴心的沾了砂糖。
“祖父下值回来啦!”华缨看见他,手里的粽子一转,就那么递了去。
徐九涣:?
徐鉴实毫不客气的收了孙女的孝敬,也没顾得净手,拿起瓷碗里的银匙挖着吃,眉眼笑得沟壑纵深。
“别笑了,褶子都扯出了二里地。”
身后徐九涣幽幽道。
徐鉴实懒怠搭理他,又吃两口,还是没憋住,“你成日闲着,也不嫌难看?”
徐九涣捏着颗棋子,眉梢微挑。
老头儿不实在啊,吃着他的粽子,还挑他的理儿。
那厢,华敏吃着甜滋滋的蜜枣粽子,抬头笑嘻嘻道:“祖父,大伯才没闲着呢,上午逛了铺子,带回来只鹦鹉,毛色漂亮极了,大伯用过晌午饭便忙着教那鹦鹉说话呢,这会儿才得空坐坐。”
徐九涣啧了声,“过会儿就将你那一只炖了喝汤。”
华敏‘啊’了声,撒娇道:“别啊,错啦错啦~”
认错也为时已晚,徐九涣被老爹不善的目光瞪着,耸耸肩道:“那主家要将两只鹦鹉拔了毛,我日行一善,将它们买了回来。”
“……花了几钱?”徐鉴实问。
徐九涣弯腰穿靴,行至门前,才回首理直气壮道:“五两银子。”
徐鉴实:!
手里的银匙险些砸那纨绔子脸上!
晚间,用饭时,徐鉴实看向孙女,问:“明日端午宫宴,泱泱可要跟祖父一同赴宴去?”
几双目光顿时都落向了华缨。
宋喜咬着根青笋不敢咽,便是连呼吸都不觉轻了些。
徐九涣咔嚓咔嚓咬着脆骨,姿态懒散,闻言,桃花眼尾掀起,道:“那我呢?”
徐士钦也有赴宴资格,明日少不得带着妻儿去吃宫宴,只他在家里,多凄惨,多可怜?
华缨眼睫稍抬,乖巧道:“我跟爹爹在家里过节就是。”
“明日我也在家,”华敏咽下嘴巴里的火腿,又理直气壮的嘀咕:“我瞧他们不顺眼,不愿行礼。”
徐士钦木然一瞬,抬手揉了揉怦怦跳的眼皮。
“明日大相国寺有热闹,可让你大伯带着你们姐妹去瞧瞧。”徐鉴实道。
话音还未落,徐九涣忽的抖了抖袖子,兜起了两袖清风,厚颜道:“身无分文,有甚好逛的?”
说着,又兜兜闺女的精致小荷包,“瞧,穷光蛋。”
华缨:…………
你冒犯不?
徐家几人,每月都有月例,吃食衣裳,都是公账上出,华缨和华敏是姑娘家,除了衣裳鞋袜,钗环首饰也时常打新的,便是如此,宋喜和徐鉴实也时常给他们塞些零碎银子花用,当真是算不得穷光蛋。
只不过……华缨如今日日在府中,腰间的小荷包里,铜板换成了芍药花干罢了。
晚饭后,华缨沐浴出来,便见绿稚姐姐捧着个匣子进来,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绿稚忍笑道:“老爷吩咐人送来的,说是只给您用,别给主子败了。”
华缨:……
.
翌日。
东宫。
赵徵脱了汗湿的衣裳,擦了身,闻津拿着药膏进来,替其擦在左侧肩胛骨处的淤青,犹豫一瞬,闻津说:“殿下,皇后娘娘一早,便差人来,说请您去福宁宫用早膳。”
闻言,赵徵神色未变,语气淡漠的‘嗯’了声,他抬起手臂动了动,拿过木架上撑着的红罗裳绣藻的衮服换上,带着闻津往福宁宫去。
不怪闻津说起时,是那副口气,赵徵对平嘉皇后的心思也不是一无所知。
昨日苏扶楹便递了牌子进宫了,说是给平嘉皇后送端午粽子,傍晚时也没出宫,留宿在了赵商絮的宫殿。
这样的清晨,平嘉皇后差人来传他去用早膳,多不过是想趁着宫宴前女眷们进宫,过来福宁宫请安前,让他与苏扶楹见上一面。
自他们从陵王府搬进了皇宫,平嘉皇后许多次旁敲侧击的与他说,多提携外家,镇国公是他亲舅舅,定会全力推他登上皇位,大抵是他未应承什么,那几年,苏扶楹在宫中住着,早晚请安,少不得碰见,苏扶楹与商絮一般,哥哥喊着,赵徵便也将她当作妹妹看,她们筹谋的心思,他权当不知。
福宁宫,宫人们正洒扫。
殿内日光和煦明亮,平嘉皇后坐在榻上,满目柔和的看着矮案对面身着烟紫罗裙,正轻声说话的姑娘。
赵徵目光一挪,在稍远些的绣凳上看见了闷头剥荔枝的妹妹。
赵徵唇角不觉朝下压了压,抬步进了殿。
“儿臣请母后安。”
“太子来了,过来坐吧。”平嘉皇后道。
苏扶楹自软榻上起身,莲步轻移,盈盈一拜道:“太子哥哥。”
“哥哥。”赵商絮喊着,将手中的剥了壳的荔枝朝他递了递,“很甜的。”
赵徵伸手接过,却是没依平嘉皇后的话,过去软榻落座,他唤了宫人搬了个绣凳来,“摆在公主旁边吧。”
平嘉皇后细眉轻蹙了下,“许久没见你表妹了,坐近些,好说说话。”
赵徵眉眼稍垂,拢了拢衣袖,“母后待客就是,表妹与我,也无甚可说。”
第35章
兰草香包。
苏扶楹敛眉低首站在一侧,
姑娘家上赶着,总归是难看的紧。
而赵徵,便是仗着她不会失了规矩纠缠,才敢说这句。
平嘉皇后神色不善,
可她对这儿子,
向来没法子,
她抬眼,朝侄女使了个眼色,道:“今岁新贡的荔枝,
你也去尝尝吧。”
偌大的福宁宫,总不至于只有这一碟子荔枝,
可平嘉皇后没使唤人新上,
苏扶楹便也抬脚行至那兄妹俩身侧。
赵商絮看看自己吃了半碟子的荔枝,有些心虚的起身,“表姐坐这儿吧。”
苏扶楹轻笑笑,摇首道:“公主坐吧。”
表姐妹谦让,那厢平嘉皇后招手,道:“阿絮过来,与母后说说话。”
赵商絮抿抿唇,看了眼哥哥,
提起裙摆朝母后走了过去。
苏扶楹遂也在绣凳坐下了。
荔枝汁水丰盈,美人指如削葱,根根纤细白皙,汁水顺着指缝流到掌心,总是带着些颓靡之色。
余光里,
那道身姿笔直的身影,目不斜视,
未曾投落一丝目光来。
苏扶楹唇轻动,侧首道:“太子哥哥尝尝这荔枝。”
赵徵今日着衮服,青裳红裙,这样清丽的颜色,却也压不住他身上那股子不近人情来。
闻言,他浓睫微侧,漠然道:“你自己吃吧,我不喜食甜。”
瞎话张嘴就来,方才赵商絮递给他的那颗荔枝是喂了狗不成?
难为他编这蠢话来搪塞敷衍她。
苏扶楹面上端着温柔笑,兀自吃了指尖捻着的饱满荔枝,满口清甜。
赵徵不要她献殷勤,可她有所求,便少不得放下些脸面,殷勤备至。
“听闻太子哥哥近日领了差事,扶楹还未恭贺呢,正好今日端午,这只趋避邪祟的香囊,便当是我给太子哥哥的贺礼吧,还望莫要嫌弃。”
苏扶楹说着,自袖袋里掏出一只青玉色的香囊,双手递给他。
到底是姑娘家,抬袖间香气馥雅,姿态小意柔情,就那样目光温柔的望着他,等他来接。
平嘉皇后在旁,瞧得心里满意,姑娘家柔些,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得心软。
香囊送了,睹物思人,少不得时常想起,再磨些时日……
“我有了。”赵徵淡声道。
骨节分明的手,似珍而重之的从袖袋里摸出所藏之物,慢条斯理的挂在了蹀躞上的白玉旁。
——是一只盈粉的香包,绣着姑娘家喜欢的海棠,下缀五彩丝线的流苏,很应端午寓景。
苏扶楹神色一顿,递出去的动作僵住了。
稍远些软榻上坐着的平嘉皇后,神色倏然一变,语气严厉训斥:“你是太子,什么狐媚子的东西也敢戴在身上,成何体统?”
赵徵抬眼,面容正色道:“这是华缨所赠。”
殿中,几张脸上神色皆怔。
“她祝我端午安康。”
.
尚不知送了人家一只香包的华缨,此时正赖赖唧唧的躺在床上,抠不起来。
“我今日乏累的紧,不想出门。”华缨抱着小被子,体面道。
“赵记的卤煮,陈家的樱桃煎,还有东桥的滴酥,你不想吃吗?”华敏坐在她床边,掰着手指头数,眼巴巴的看着她。
华缨想了想那滋味,道:“你回来会给我买的。”
华敏:……
她垂头丧气的出来,院中坐着逗鹦鹉的徐九涣毫不意外,厚颜道:“大侄女儿,借大伯些压岁钱用用。”
院子里安静了。
华缨闷着脑袋在床上赖了片刻,爬起来换了身轻便束袖口的衣裙,抱着大刀出屋练刀去了。
时辰尚早,刚用过朝食没多久。
日光和煦又安静,穿过枝繁叶茂,落在飒飒踏踏的姑娘身上。
院中伺候的小丫鬟们纷纷跑出来瞧,好不赞叹。
大刀扫过繁茂的枝叶,一簇开得正艳的石榴花朝檐下站着的几个丫鬟飞去!
“啊……”
“小姐……”
几声惊讶,慌手慌脚的接住了那枝石榴花。
最后一招式罢,华缨利落收刀,纤细的身姿柔韧,一双眸子似水洗过,晶莹黑透。
她呼出口浊气,笑盈盈道:“今日佳节,几位姐姐忙完便回家过节吧,端午安康。”
“多谢小姐。”
去大相国寺看热闹的徐九涣二人,是在晌午前回来的。
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了华敏清脆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