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约七八天后,皇帝贵步亲临碧桐书院,也不知这莞贵人如何使得浑身解数哄得皇上,只知道次日皇上出门时心情似乎不错,此后一连几日陪在皇上身边,莞贵人又恢复盛宠。温常在这边已经是紧锣密鼓地筹备生产事宜了。怀胎十月倒也不是说真的足十个月,也就是九月多些。余莺儿基本都不出门了,至多每隔一两日皇上便要来一趟,皇后也是来了几趟绛妃轩,说是安排好了一切,让她安心躺着,只等临盆了。
为了防止意外,她早早就向皇上请了旨,叫卫临近日只负责她的胎,不再应诊其他小主或王公大臣,以免临盆时卫临被人调走,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的饮食都由卫临和苏木日日看着,一点问题都寻不出来。手底下的人个个瞧着麻利忠心,因着沾了小主的光,银钱多又有面,谁也不想轻易丢了这份差事,都是严阵以待牟足了劲做活。
稳婆五人和奶妈二人都提早半月入住了绛妃轩的耳房,都还是前朝那时候从京郊精挑来的人,经验丰富,在宫里伺候已久。排除了永和宫的因素,皇后想要动手那便只能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她让张颜海亲自盯着她们七人,偷偷找内务府要了记录派了小勿子去她们宫外的住所探查情况,细心观察几日果然发现有两户接生婆子家日子过得比别家阔绰,仅凭月钱是没有如此富足的。
这两户接生婆正好是稳婆里领头的,也就是亲自为她接生的嬷嬷。她按兵不动,叫来了甄嬛,将情况与之说了一遍,甄嬛果然心惊不已,这些歹毒的手段当真是防不胜防。
生怕打草惊蛇,永和宫下人均不再出宫,甄嬛私下叫温实初趁休沐去宫外传信,请甄夫人替她寻了两个可靠的婆子来。等临生产前再将那两个婆子按下再顶上,免得让皇后发觉。
甄嬛担忧她的身子,更知道如今眉姐姐受难,安陵容还要受她庇护,她和余莺儿两人皆是新宠根基不稳,敌人蛰伏左右难以辨明,只有互相扶持才能站稳脚跟,真正与她们抗衡。
九月二十日午后,温常在突发阵痛,见红,即将发动生产。
皇上听闻消息一时按耐不住,竟放下奏折赶了过来,几乎是同一时辰皇后也到了,他们坐在外殿等着,太医稳婆的声音和产妇的痛呼惨叫不断交替传来,胤禛原本还算激动的心也慢慢沉寂下去。
“小主,小主用力啊!”
“呃啊…..啊!!”
“热水,热水!快快!”
闻声赶来的还有甄嬛,她是最快到这的,心中记着事唯恐又出乱子,也顾不上血腥忌讳了,在寝殿内和苏木亲自看着,就是防着这些外人动手脚。
染红的水一盆盆端出,殿外一直猛烧着火,张颜海守着小厨房,干净的热水又一盆盆端进,所有人都脚步匆匆,面色紧张。
进进出出的婆子宫人好几茬了,没见着熟悉的脸孔,皇后心下微沉,轻飘飘瞥了旁边的剪秋一眼,剪秋心中一跳,慌忙低下了头,那两婆子都是她叫人找的,如今竟一个都没出现,殿内传出的产婆声音听着也不大像,怕是……她暗叫不好。
“皇上,政务繁忙,您还是先回勤政殿吧,有了消息臣妾立刻着人禀报,温常在这里臣妾一切会照看好。”
妇人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了的,再者在这他总是想起纯元生产时的惨状情景,心中十分不安,他神色有微不可察的黯然,点点头说:“也好。”
待皇上走后,皇后眼神一凛,淡淡出声:“剪秋,去里面看看情况怎么样。”
寝殿里的气息污乱一团,实在难闻,剪秋一进来后便嫌恶地捂住鼻子,很快又放下走到床边状似担忧地询问起来:“方才听温常在叫声惨烈,娘娘十分不安,让奴婢进来看看情况如何了。”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冷汗不断沁出,双眉蹙紧,唇上有被牙齿咬破的痕迹,微微渗血,口中时不时溢出几声惊叫,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卫临回道:“一切都还顺利,还请皇后娘娘放心。只是温小主身子纤瘦,胎儿足月生下会比旁人痛苦一些,微臣命人熬了药,等下一碗下去便可缓解很多。”
“那皇后娘娘可以安心了,奴婢就先出去回话了。”
剪秋眼神不经意扫过接生的几个婆子,果然她们的人一个都不在。眼下心中再如何气恼悔恨也无力回天了,只怕这下贱的女人真要生出个皇子飞上枝头,心里着急,她快步离开寝殿,都不用开口,单凭她的脸色皇后也知道什么情况。
皇后眼神瞬间寒了下来,皇上叫她负责安胎的事宜,产婆都是剪秋着内务府安排好的,为了降低这人的戒心,她更是磊磊落落亲自带来给温常在瞧过,如今事情败露,不是上赶着将把柄送到人手上。
这里人多眼杂,还不是怪罪剪秋的时候,那两个无用的婆子必定是被温常在扣起来了,她一直隐忍不发恐怕就是打算生产完再向皇帝检举,重刑拷打下那婆子根本受不住,必定吐得干净。
皇后暗叹一声,可惜了一个中用之人。
她指尖按住额角,抬眼看向剪秋,状似随意开口道:“本宫有些头痛,去给本宫沏杯暖茶来,记住,去了生姜,丁点都不要,免得辣口。”
剪秋原本觉得愧对娘娘十分挫败,还有些低沉,乍听了这话她也立马警醒起来,娘娘是叫她……剪秋点头,回皇后一个意会的眼神,道:“奴婢知道了。”
第27章
皇子
弯月斜挂枝头,繁星遍洒,婴儿的啼哭划破深宫宁静的夜,绛妃轩的喜事传遍了满宫。
温常在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哭声嘹亮,十分的健壮好看。一时不知多少东西流水似的赏进了绛妃轩,皇上时隔多年终又喜得皇子,殿内上上下下无一不是喜气洋洋,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露出些不满来,立马就能被拖走打死。
余莺儿产后喝了安神药还在睡着,苏木用热水为她擦洗了全身,再换好了干净衣裳。此刻人戴着抹额静静躺着,瞧着还是虚弱,皇上连同皇后已在旁候了许久,只等她醒来,眼里满是怜惜。
奶娘抱了孩子坐在床边的凳上,柔软的襁褓中熟睡着一个婴孩,残留着淡淡的奶味,脸上一点也不像三阿哥出生时皱巴巴的难看,小脸光滑又白,像极了他额娘的皮肤,看眉眼又十分的像他自己,越看越是喜爱的紧,舒心不已。
听说是个皇子,一惯不怎么理会永和宫的太后也派了竹息来瞧,竹息一见着孩子也是一惊,她眼中带有一丝怀念,笑着说:“皇上,六阿哥和您很像,除了这肤色白了点,其余与您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呢。”
胤禛也笑,忍不住起身上前用指节刮了刮六阿哥的脸,听了竹息的话,他仿佛也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一般,“朕也瞧着像,哈哈。”
他说完看了眼皇后,动作带了几分亲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夹杂了满意和欣慰:“多亏有皇后,将莺儿照看得处处周祥,孩子才如此康健。得皇后贤妻,是朕之幸。”
“皇上……”皇后神色动容,低低唤了一声,此刻心中再多的阴暗情绪也烟消云散,她深深回望爱重的丈夫,眼眸深处隐有泪光闪动,她笑了起来,唇边的弧度比往日更深几分,生出明丽之感,是独属于宜修而非皇后的笑,“这些都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何必同臣妾客气呢。”
“皇后贤德。”胤禛道。
能得皇上连赞两次“贤”,这已是极高的赞誉了,皇后却并不在意,她心中只反复品着那句“是朕之幸”,一向冷寂的心中溢出丝丝甜意快味来,知主莫若仆,也只有剪秋知道娘娘这会子的心情,也不禁笑了起来,真心实意为娘娘开心。
竹息略看看六阿哥也就回寿康宫了,大约小半刻钟后,余莺儿意识回笼,渐渐转醒。她刚睁开眼,便听到耳边响起的急切呼声,是苏木在唤她。
她偏头看向床边,径直对上了皇上关怀的眼神,“莺儿,你醒了。”
“皇上......”她开口轻唤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想来是方才叫得声嘶力竭,嗓子干痛发紧。
“快,拿些茶来。”
温热的茶被皇上亲自一口一口喂进嘴里,干涩的喉咙得到滋养,舒服不少,两人相望着,情意与疼惜在对方眼中交缠,殿内霎时又泛起些浓情蜜意的味道来。
她暂时还不能起身,孩子被胤禛从乳娘手里抱来给她瞧,粉白粉白的小小一个,极为可爱,余莺儿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莺儿,你为朕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你知道朕有多高兴吗。”
余莺儿眼神不离孩子,定定地瞧着,怎么一点不像她?说来她也是头一遭当妈,当真是痛得不行,她还有些没缓过劲来,略笑笑说:“能为大清开枝散叶,是嫔妾的福气。”
“温常在诞育皇嗣有功,皇上也合该晋一晋妹妹的位份,双喜临门岂不更妙。”皇后笑道。
胤禛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听皇后主动提及更觉她大度端和,看似作为得利者的余莺儿心头却警铃大作,皇后此时提及位份,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转念一想也是,眼下她等的时机到了,自然着急了。
皇后的确聪明,这段日子可谓做足了贤良的戏码,人人看在眼里,皇上已然十分满意,她此次最多晋升贵人,位份不足以抚养孩子,六阿哥按规矩不是直接放在阿哥所便是交由位份高且无子的嫔妃抚养,皇后眼下虽然没能除掉她,但依然可以顺势而为,提出亲自抚养六阿哥,有她以往言行衬托,更彰显她的慈爱,皇上想必不会拒绝。
既已知道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她必然要先发制人,若先机被皇后占尽,就白费了她这么久的心血筹谋。
余莺儿眼神一转,伸手轻轻扯住皇上的衣袖一角,柔柔开口,还有些微哑的声音听得人不免生出怜爱:“皇上,嫔妾不在乎位份,常在也好,贵人也罢,嫔妾从来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只求您可以让嫔妾亲自抚养六阿哥,这是嫔妾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若就这么送往阿哥所,嫔妾恐怕日日不得心安。”她恳求地望向他,眼下还有一层淡淡的乌青色,睁大的眼中满是紧张不安,密匝匝的红血丝愈加明显,是为他生下孩子痛苦的痕迹,令胤禛心口微紧。
余莺儿此话一出差点断了她所有谋算,皇后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寒意在眼中一闪而过。温常在还未醒转时,若贸然提及此事只会让皇上觉得她狼子野心,这些日子的照顾是有利可图。现下她提及晋位,正好可以引出此事,不想温常在敏锐至此,竟被她一句话轻飘飘堵住,温常在恳求的是皇上,皇上多疑,又涉及皇子,她实在不好先行开口,这温常在也未免太伶俐了,着实令人忌惮。
皇后收起心思,看向皇上,他似乎正在权衡,一时并未开口,倒还有机会。
余莺儿亦紧盯着皇上,此刻的紧张倒也不全是装的,她心下确有几分忐忑。她能算计很多,孕中多次直接或委婉提及孩子对她的重要性,就是为这一刻做准备,可偏偏圣意,难以揣度。皇后更是见缝插针,生生在这等她醒转,将她可利用的时间强硬压到只余这么一会,胜算大跌。
到底宫规如此,她也只能先博取同情怜爱,争取率先得到皇上的允许,但最终结果如何,不止她忐忑,即便皇后也不能确定。紫禁城真正的掌权者从来惟有一人罢了,一切,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胤禛不知面前他以为良善的二人之间无声的交锋,他视线下移,重重握住余莺儿伸出的手,想想还是答应了。一则虽然宫中规矩非一宫主位不得抚养皇嗣,但有曹贵人这个先例在,再添一例也无伤大雅,想来也没太多风言风语;二则眼下这个皇子太过扎眼,总免不得遭人妒恨,皇家的孩子难将养,他比谁都清楚,放在亲额娘身边时时看顾总是更好些;三则他现在心里也是十分疼莺儿,如此淑良纯挚的女子,一腔真心深爱着他和孩子,实在不忍她伤心。
“有了皇子,你的位份在常在不合适,总要升一升,这个封号朕觉得可以改一改,容朕在想想。六阿哥还小,朕不让你们母子分离,就留在你身边吧,朕时常看望你们也方便,孩子在你这儿,你可要细心照顾着。”
天子一言九鼎,他既发话,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皇后正欲说出口的满腹思量也没了用武之地,令余莺儿觉得有趣的是,他甚至没问过身边皇后的一声意见,或是在他心中,皇后是一向仁善顺从的,自然不会有异议。这装的太久了,深入人心的贤德也并不全是益处啊,只看皇后那瞬变的脸色就知一二了。
余莺儿得了允准,喜逐颜开,立马开口谢恩:“嫔妾多谢皇上。”她向皇后投去一个隐晦的眼神,似乎夹杂着几分得意蔑视,又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眼,并无其他意思。
皇后脸上和气的笑容不变,似乎也在为她高兴,只那双交叠在身上的手微微收紧,显示出她并不平和的心。
应了她一桩心事,胤禛瞧着余莺儿脸色也看着好了点,比刚才恹恹得可有精神多了,他又看向手里沉甸甸还透着热气的襁褓,有些不舍得撒手,真真是像极了他,他怎能不疼,只是朝政事多,他不得不勤勉。起身小心将孩子抱给乳娘,打算回去,他转身又叮嘱道:“朕还有些折子没批完,就先回去了,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六阿哥还小,乳母一定要仔细照料,不能有一点差池,知道了吗,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跟本宫说。”皇后也吩咐了乳母,起身打算同皇上一同回去。
胤禛望向她:“莺儿还在月子里,自身还需调养,许多事难免自顾不暇,六阿哥就许皇后多多费心了。”
宜修微笑,“臣妾身为嫡母,职责在此,一定悉心照顾好六阿哥,皇上放心。”
“嫔妾恭送皇上,皇后。”余莺儿说。
很快,帝后并行离开了绛妃轩。
第28章
晋位
孩子已经被乳娘抱走了,寝殿沾了血腥味的污浊气息已消散干净,鼻尖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奶香和婴儿独有的气息,余莺儿有些恍惚,似乎还没能适应她已经为人母这个事实。
但身下传来的阵阵刺痛,无不提醒她此刻有多么真实。那是撕裂的伤口,甚至还能感觉到鲜血汩汩留下的痕迹,即使清洗得再干净,涂了再名贵的药膏,也不能掩盖那处所经历的非人折磨。
她好似盯着床幔一错不错地看着,实则眼中没有任何焦点,她神情很复杂,隐隐夹杂了一丝悔意。她似乎和这个封建王朝融合得很好,她来到这里几乎没有迷茫,只有想活下、向上爬的欲望。
想对付她的人当然该死,可她也同样残忍,能毫不犹豫对与她无冤无仇的人下手。
但是,她做错了吗?
她想,她大概还没有将眼前这些人当作是真正活生生的人吧,她的意识总还停留在这些只是剧中的角色,她只是来到一个电视剧里,所以她即使身临其境、如鱼得水地玩起了宫斗,内心对这个皇宫依旧存有虚幻的感觉。
像一场梦。
但是这个孩子让她明白,她此刻,真真正正与这里建立起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她的血肉诞生于她以为的虚幻,成为了紫禁城中真正的一员。
她的孩子是剧中从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但他是活生生的人,其他人亦是。
余莺儿心中生出一点悔意,这种罕见的感觉一闪而过,又归于从容平静,是了,她为什么要后悔?
她想保护自己,保护孩子抑或是所有在意的人,就更应该不择手段地铲除障碍,铺平一条平坦宽阔之路。
她向来是个利己且狠的人。
从前是,现在只能更是。她闭了闭眼,脑中闪过一些腥气的画面,最后又定格在一张容色摄人夺目的脸上。
她勾唇笑了笑,神情似愉悦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诡异。
“小主,卫太医来了。”
苏木的话打断了余莺儿的思绪,她收敛神情侧头望去,卫临端了药来,冒着腾腾热气,隔得远都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药苦味。
卫临走过来见她精神还好,放下心来,“小主,您刚生产完气血两虚,这是微臣熬下的补血益气的药,您趁热喝下吧,以后每日三副,直至您出月微臣再来定夺。”
苏木接过药碗,轻轻吹凉些,再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喂余莺儿,“此次还是多亏小主聪慧,早早防备了那些婆子,不然可真是不好了。现在小主即使生产完,卫太医也都是亲自在小厨房煎药,不敢懈怠,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人钻了空子,动了什么手脚,哎,这些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似乎看出余莺儿想要说什么,卫临语速很快,抢先回道:“小主不必谢微臣,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余莺儿很浅地笑了笑,不太在意他的失礼,询问道:“皇上赏了你们什么?”
苏木:“所有宫人都赏了半年月钱,后宫在皇后把持下一直在节缩用度,宫人们日子并不太好过,自您有孕以来他们做事无不勤勉用心,如今得了赏钱,大家伙都感念皇上,小主恩德呢。”
“微臣得了皇上的夸赞和赏识,便是微臣最大的恩典。”卫临照顾下的温常在母子平安,经此一遭,他总算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中出头了,甚至比他师傅温实初的声名还要大上不少,皇帝适才当着众人的面赞他心细如发医术精湛,似乎对他颇为满意。
身边人都跟着她得了好处,余莺儿心里也安乐。药很快喝完了,苏木拿来蜜饯,她嚼了几颗,嘴里的苦味渐渐冲淡。突然想到什么,她脸上有些俏皮之色,语气欢快:“咱们库房是又要充盈许多了吧。”
苏木笑着点点头:“这么多年宫中才又添了一位皇子,刚皇上一来见了六阿哥便笑不可抑,阿哥长得像极了皇上,任谁都瞧得出皇上的欢喜,当真是命内务府赏了流水的花样进来,太后那里叫人也送了些东西来,虽不多,却都是极其珍贵的物件。”
余莺儿向来大方,奉行有福同享的准则,她位份不高,伺候的人不算多,她日子既过得好她的人自然也要比旁人更好,想到这,她不假思索地吩咐下去:“皇上的赏是一回事,我的赏又是另一回事,你知道我的性子,如今我们各项上都富足,你明日便看着安排下去吧,但你也得让她们晓得,享了我的好就该知道心要往哪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一时风光就个个就翘了尾巴让人抓住错处。”
余莺儿复又想到什么,仅有的好心情很快消散,眼神冷了下来,“眼下多的是人我想抓我的把柄,给我安个德行有失的罪名,好从我们这生生夺走六阿哥。告诉底下人,谁要是敢借我的名头胡乱生事,乱棍打死是最好的下场。”
孩子才刚生下,与已经懂事的其他阿哥不同,谁养便和谁亲。不止虎视眈眈的皇后,多年无子的华妃难道就不想要?华妃自个未必想到这一层,但有曹贵人在,她不得不防。只怕她们不止是要抓她的错处,想直接要她死也未尝可知。
苏木也收了笑意,脸色十分严肃,“是,奴婢知道轻重,必会耳提面命,不敢大意。”
余莺儿微点点头。
苏木略一顿后,才接着说:“莞贵人一直陪在小主身侧,见小主母子平安,您昏睡时分才不堪疲累先回宫歇息了,说明日再来瞧您。近日来,莞贵人之心,奴婢就不再多言了,想必小主心中有数。”
余莺儿听了只笑笑,不置可否,她看向卫临,语气温和,“你也累了这些日子,今晚早些回去好好歇息,也好有精神,日后你肩上的担子可要重上不少。”
“是,微臣告退。”卫临眼神凝重,他知道在这宫中彻底站稳脚跟有多难,他与小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主生下皇子才只是开始,他必要更潜心钻研医术,力保小主母子平安更为小主解忧。
余莺儿又谴下苏木去休息,殿外由张颜海与秋嫣守着,殿中只余她一人。
她闭上眼睛轻吁出口气,她与孩子皆无碍,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虽然日后的争端总会接踵而至甚至难以应付,可有了他,漆黑的前路亦有明光点点闪烁,也算安慰,心中那根时刻紧绷的弦可以松缓片刻。从得宠到现在,十个月了,她比谁都要累,她此刻不再烦思于这些,松下身心,很快又沉沉睡下。
次日晌午,阳光洒透而下,一室安宁。
余莺儿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温常在余氏,诞育皇嗣有功,人品贵重,温良恭俭,德行出众,特晋为贵人,赐封号“昭”,为昭贵人,于出月后行册封之礼。钦此。”
苏培盛臂弯搭着拂尘,弯腰笑着恭喜道:“昭贵人,奴才恭喜您了,昭一字可是十分尊贵呐,皇上昨儿批完奏折还在勤政殿为您拟选封号,奴才瞧着个个都是好意头,可见皇上对您用心之至啊。”
皇上说要改封号,余莺儿本以为会是“祥”“瑞”“顺”一类的字。昭,从日,召声,日明也,古时以日月为尊,的确尊贵。如此好的封号,余莺儿自然也很喜欢,她笑回道:“多谢苏公公吉言了,公公来一趟辛苦,不如坐下喝口茶再回。”
苏培盛:“欸呀,小主客气了,您现在身子还需得多多休养,奴才怎敢打扰您,这时间得回去伺候皇上了。”
余莺儿并不强留:“那苏公公慢走。”
苏培盛恭敬道:“奴才告退。”
如苏培盛所言,她确实要好生休养,苏木扶她躺回床上休息,又喝下药,睡醒之后大约是午膳时辰了,一睁眼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莺儿,你醒了。”是皇上。
“皇上怎么不叫嫔妾,您国事繁忙,若在这里等着嫔妾,岂不耽误您的功夫。”余莺儿与他仿佛心照不宣的默契,手从被子里探出,胤禛则轻轻握住。
“等你怎么会是耽误功夫。朕也才刚来不久,想着同你一道用午膳,刚去芳菲殿看过六阿哥,白圆一团实在可爱,惹人喜爱,与你一样,都是个爱眠觉的。”胤禛笑看着她,“朕给你定的封号可还喜欢?”
“且不说字的意思极好,单是皇上您亲自选的,嫔妾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得了余莺儿的肯定,胤禛却一时没有接话,他轻轻摩挲着手下细腻的肌肤,神色比刚才低沉了些,余莺儿也不说话,只静静等他。
两人交握的手上传来温热的感觉,片刻后胤禛才缓缓开口:“朕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子嗣不丰,孩子连连夭折,有孕的嫔妃也接连小产,朕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就像一道阴霾沉沉压着朕,令朕喘不过来气,朕时常想难道这就是朕的......”胤禛并没有说下去,很快他脸上又浮现出幸色,是庆幸,“可莺儿,你与六阿哥的出现,让朕看到了希望,笼罩在朕心中的阴霾终于消散,得以窥见明光。”
“昭,便是你与六阿哥。”
胤禛望着她,眼神包含了太多情绪,复杂到令人难以读懂。除了窥见天明的欢喜,余莺儿想,大约那其中还有对纯元的痛心、华妃的愧疚和许许多多孩子的惋惜吧。
她对上他的眼睛,抿唇一笑,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轻轻涤荡过胤禛的心,“嫔妾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悲伤,嫔妾懂得皇上。那些逝去的孩子永远会在您心中,孩子的心最澄澈,他们会知道您的不容易与心痛,会高兴有您这样的好阿玛,也会惋惜不能一直陪着您,他们太喜欢您了,不舍得您,所以嫔妾有了六阿哥,他有了哥哥姐姐的祝福,平平安安来到您的身边。”
“嫔妾与六阿哥,会永远陪着您。”余莺儿笑着,眉眼一如初见,明明不是最艳的颜色,却令人无法忽视。轻柔的话语像是一阵风吹来,不是轻飘飘刮过,带起的纷飞柳絮,是冬日裹挟着雨雪的风,在他心中,风过留痕。
胤禛眼神柔下来,泛起的复杂心绪被缓缓抚平,他什么都没说,可她却似乎能明白他的心,她永远这样,温温和和的像一道流水,不争不抢,从不惹他烦心,带着春日或炎夏的温度,被它途经的地方会透着温暖的气息,有时阳光热烈,会被这样的温度灼烫,但总让人舒服,不自觉沉浸其中。
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情在发芽,胤禛感到些许陌生,好像浑身不自在起来,又有些难耐的痒,他此刻很想做点什么,来缓解他突然又泛起波澜的莫名心绪,他俯下一点身子,另一只空余着的手开始细细抚着余莺儿的脸颊。
动作亲昵,两人靠得太近,气息交缠,仿佛都要混杂到一块,不分彼此。余莺儿心里排斥,几欲作呕,但她眼神都未曾变一下,一如刚才的情深温柔。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旁人喜欢什么样,她便可以是什么样。
似乎也察觉到这样太过黏腻,胤禛面色有些奇怪,很快便直起身恢复原有的坐姿。
“六阿哥的名字,朕原本还在考量,这回朕已想好了。弘冀,表期冀希望之意,是朕的希望,与昭一字意思相衬,如何?”
“自然都好,弘冀,也是嫔妾的希望,嫔妾很喜欢这个名字。”余莺儿说。
“莺儿,朕已属意你为嫔位,只是你出身略低了些,侍奉朕的时间也才不过一年,若此时晋你为嫔难免议论纷纷,不能服众,太后皇后那也怕不会同意。现下只待你再诞育一子,便可顺理成章了。”胤禛说着自顾自乐起来,对她抱有莫大期望,仿佛已经预见她很快便能再度有孕。
“嫔妾原本只是一届宫女,低微不堪,爱慕之意深藏于心,只能默默祈祷,不想上天眷顾,能与皇上以梅花结缘,才得如此美满,皇上待嫔妾如此,嫔妾死而……”
胤禛伸手点唇,按住她还未说完的话,他敛起眉头,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胤禛指尖用了些力道,余莺儿张张口说不了话,好像觉得这样好玩,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方才柔情的模样褪下,转眼又活泼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只回以羞赧一笑,惹得胤禛也跟着莫名笑了起来。当真是好玩,初见的冷傲也好,互通心意的炙热也罢,还有那间或出现却永远恰到好处的温柔脆弱,每一面都让他爱不释手。
第29章
话聊
两人一同用过午膳,就去看了弘冀,弘冀很是可爱,只是尚且还小,还不会玩笑,只会饿了嗷嗷的哭,憋得小脸通红。胤禛看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开玩笑说要请如意馆的画师将这模样临下来留念,只等弘冀又睡了,胤禛才回去处理政务,心里到底牵挂得不行,说是晚上再来。
弘冀养在芳菲殿,由乳母、保姆和宫人照顾着,其实这儿余莺儿反而可以放心些。弘冀的地位不言而喻,是登基后头一位皇子,皇上看重得不行,下人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那个胆子对皇子下手,旁人即使要做点什么,疏通不了关节也无机可趁,无人可用。且皇子出事,必然彻查,谁又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留任何痕迹,所以芳菲殿反倒少些烦恼,她自己才更加危险。
一如昨日猜测的,她只要一死,这个康健的皇子自然花落别家。
喝了御膳房进的阿胶红糖水,她眠回床榻,苏木则在一旁为她细细分析局势。
“沈答应禁足,如无真相大白那天,想来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不过沈答应的母族强盛,时间一长皇上气消之后也会顾忌一二,总不会太过苛待就是了,只是再想风光如旧是不可能了。”
“安答应出身比之其他妃嫔太过低微,且从未得宠,如今损了嗓子,容貌经历风波后也衰败不少,今生只怕就仰仗莞贵人了。”
“淳常在虽与莞贵人交好,却也并无宠爱。如今放眼宫中,莞贵人能相互扶持之人细细想来便也只剩小主您一人了,莞贵人从前虽与您也是姐妹相称,但可没有如此亲厚,昨日之举或说近日的亲昵,真心有却不能说全无私心。毕竟,莞贵人树敌不少,好比华妃对其一向冷嘲热讽,与之一党的丽嫔、曹贵人也自然十分不喜。在她眼中,皇后疑似主谋沈答应假孕一事又在此次产婆事件上最大嫌疑对您下手,焉知下一个不会是她,齐妃又与她因宠积怨,这些敌人不是有宠就是有位,可个个不好惹啊。若是无人帮衬,一朝失意,可真要任人宰割了。”
“登高跌重最是寻常,不止是沈答应和莞贵人,小主虽此刻风光,却也是她人眼中钉肉中刺,咱们虽做足了准备日日防范,却难防她人主动生事,一旦遇险便孤立无援,所以,依奴婢之见,莞贵人确为有力之人。小主在沈答应一事上隐瞒不语,但莞贵人之后若有什么……小主您怕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苏木说的的确不错,不止是甄嬛需要她的帮扶,她亦需要甄嬛的助力,单打独斗可不适合后宫生存,眼下,她俩不论真心有多少,起码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从一开始便预料到这个结果,算计好了,步步与之亲近,在甄嬛那,或许认为她冷静、聪明又良善,是个可靠之人。余莺儿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意味,也不知现在她的地位在甄嬛心中有没有越过安陵容去,毕竟她可比安陵容有用太多,即使是真心相待的好友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如簧。”余莺儿慢慢念着,清丽的嗓音透着股阴森气,一双眼睛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也不知她说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安答应那怎么样。”余莺儿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