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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男孩是短发,女孩是长发,这?是他?们潜意识里的规则。

    一个孩子,在五岁的时?候,正是探索世界的开始。

    男孩会走出那扇门,外面有人在迎接他?们。

    女孩会披上黑纱,留在这?里,在学习和?模仿中被同化成巢。

    姜皖不知道嘴巴可以发出声?音,只有刚出生的婴儿会发出哭声?,而他?们一岁的时?候也会中沉默的毒。

    她?亲眼看见阿姐披上黑纱,让她?再也看不清阿姐完整的容颜,她?也看见男孩们,走出了那扇总是闭着?的门,再也没回来?。

    阿姐还陪在自己的身边,那时?的姜皖觉得高?兴,阿姐陪着?她?,她?就不会害怕。

    她?看见了,阿母的身边有一只怪物。

    姜皖后?来?听别人议论过,她?的阿母,是一个优质又可怕的巢。

    在阿姐到披上黑纱的年龄时?,她?违反了这?个默认的规则,阿母依然高?兴地?给阿姐梳着?头发,让她?干净地?出现在别人的眼睛里。

    在一些高?大的人从外面闯进来?的时?候,阿母挡在阿姐的面前,她?冲着?那些像山一样的影子,在表达自己的愤怒,甚至,她?扯下了自己头纱,把自己脸露出来?,把嘴巴张到最大,狰狞地?朝着?比她?更大的人嘶吼着?,她?发出了声?音,那声?音毫无规律,只是她?单纯地?把身体里的气都吐了出来?。

    当时?的场面很混乱,这?里的女人只习惯面纱下的一双眼睛,她?们不知道是什么是丑,什么是美,也没听过那样的声?音,那从同类的身体发出来?的,她?的声?音多可怕啊!

    巢全都跪趴在地?上,捂住了自己脑袋,不敢看也不敢动,她?们觉得这?样就能?保护自己,这?是环境告诉她?们的。

    阿母粗鲁地?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她?野蛮,却有力量,两个高?个子的男人四?条胳膊都压不住她?,最后?只能?借用鬼魂的力量,将她?捆了起来?。

    阿母的身体在流血,她?依然在挣扎,抵抗,男人很苦恼,他?们并不想失去这?个优质的巢,因为她?生下了一个太阴之体,而她?可以继续生育。

    最后?的最后?,阿姐主动给自己披上了黑纱,黑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害怕又勇敢地?站在那些强壮的鬼魂面前。

    她?知道的不多,也不会说话。

    但阿姐明白,只有这?样,那些可怕的鬼才会满意。

    在阿姐戴上黑纱的时?候,阿母的身体就失去了力气,像块木头一样倒下了,她?停止反抗,同样受到了惩罚,阿母的嘴巴被一根黑线穿了起来?,只要?她?动嘴,她?就会疼,院子外的男人想让她?记住这?个疼。

    后?来?,在姜皖出生后?,她只记得阿母唇上一条像蜈蚣一样的黑线,和?她?那双沉默的眼睛。

    院子外的男人在阿母身边放了一双眼睛,一直监视着?她?,阿母生下姜皖,就没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直到她?会走路才放下她?,让她?一直留着短小的头发。

    姜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男孩,但她不能像其他男孩一样脱下裤子往树底下撒尿,她?模仿着?脱裤子的时?候,阿母就发狠拧了她的胳膊,她?先学会了痛。

    痛,所以不能?去做。

    阿母让她?发现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也让她?学会了伪装,她?只会和?阿姐亲密地?走在一起,阿姐会牵着?她?的手,她?们会悄悄在树底下,用棍子在地?上刨洞,会捡叶子把它们摆成和?大人一样整齐的模样,也许突然起一阵儿风把叶子吹走,但她?只会更加高?兴,因为她?和?阿姐可以再摆一次。

    直到她?满五岁,她没有披上黑纱。

    一个夜晚,阿母把她?拍醒,将她?拉到了房子的角落里,那天晚上,阿母的眼睛是亮的,她?从缝隙里拿出一块石头,在地?上轻轻一磨,就留下了黄色的痕迹,她?在地?上画了一幅画。

    那时?,姜皖不懂。

    直到某一天,某一个瞬间,她?猛地?意识到——

    阿母写的是字,是她?自己发明的字。

    逃。

    阿母叫她?要?逃。

    第二天,姜皖离开了巢,她?一离开熟悉的地?方,就发现自己被一群用两条腿走路的鬼包围着?。

    两脚鬼第一天就开始教她?说话,但她?发出的声?音沙哑又难听。

    她?学会的第一个字,是不。

    她?深刻的知道,自己和?男孩的区别,所以有人捣蛋地?来?扒她?裤子的时?候,她?既害怕又愤怒,大喊着?对他?说不,将他?推倒在地?上。

    她?一直恐惧着?。

    姜皖走出院子后?就觉得,除了她?,这?里没有一个人,她?身边都是鬼,都是用两只脚走路的鬼。

    她?害怕森*晚*整*理被那些鬼发现自己的秘密。

    她?的异常没有引起怀疑,因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古怪的孩子。

    姜皖还是这?些孩子里最聪慧的,甚至是几十年来?最有天赋的。

    两脚鬼手里奴役的鬼魂喜欢靠近她?,她?能?感受到,她?和?那些黑色的影子才是同类。

    因此,两脚鬼很看重?她?,会给她?优待,甚至会像阿母一样摸她?脑袋,但它们的动作是那样的粗鲁,她?的身体觉得恶心。

    姜皖年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痛苦,她?会精准地?把箭射在那个木头人的脖子上,两脚鬼夸赞她?,但她?并不想这?么做,能?被鬼憎恶的人,说明她?是个英雄!她?射出去的每一支箭都应该扎在那些恶鬼身上!

    是它们,它们把姜朝覆灭的错怪在一个女人身上。

    姜皖,历史上说,她?害死了太子,她?毁了姜朝!

    但她?本是最英勇的公主!也是战场上有勇有谋的将军!两脚鬼无视她?的功绩,把她?做成伤害女人的长矛,用这?个借口,在几百年前将女人圈禁,剥夺她?们的声?音,自由,它们用卑劣的手段扼杀它们的竞争对手,掩盖它们对强大女人的恐惧。

    控鬼术,本是为女人而存在的玄学。

    女子,是八卦之阴,先辈们身为阴法之基,她?们征服鬼魂,操控鬼魂,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君臣,她?们可以让鬼魂们心悦臣服,在她?们手底下磨练出的强悍的鬼,都自愿为主人飞灰湮灭。

    这?些两脚鬼,没有阴法根基,无非传承控鬼术,就只能?利用昭平公主的霸王剑造出困住鬼魂的枷锁,强行将它们的三魂七魄锁在连阴山,达到奴役的效果。

    姜皖清楚地?明白,老天爷并不存在,这?世上没有神仙,也没没有公正,那些恶鬼一代代侮辱昭平公主,又利用她?生前的力量。

    姜皖和?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隔了一道结实的墙,鬼魂守在这?里,她?没办法打碎那道墙,拯救她?们。

    十四?岁的姜皖已经?可以操控村子里的任何一只鬼,两脚鬼把她?视为骄傲,有一天告诉她?,她?在长大一岁,就可以去挑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巢,让她?为自己繁衍后?代。

    恶鬼培育的也是恶鬼,她?身边的两脚鬼总在讨论巢,就算它们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孕育而生,也依然会享受奴役人的滋味儿,那些更年长的,会嬉笑着?,互相诉说品尝巢得出的滋味,会比谁有更多的孩子。

    她?身边的鬼也是,它们十四?岁就在挑选巢,像在挑选自己喜欢的一道菜。

    这?些两脚鬼说得最多的,是一个特?殊的巢。

    她?是太阴之体,只要?得到她?就可以增进阴法,所以,她?变成了族人共用的巢。

    年长的两脚鬼告诉她?,它们要?教她?繁衍。

    姜皖靠实力获得了这?个机会,是她?十四?岁拥有的特?权。

    她?再一次回到那个院子,姜皖记得那扇门,她?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现在她?从这?里走回去,可惜和?她?想得不一样,她?没有去到鬼口中的污秽之地?,而是被带到院子最外面的一间房子里。

    那是特?殊的地?方,用来?繁衍。

    两脚鬼嘻嘻笑着?,将她?推搡进去。

    姜皖在房间里看见了一个缠着?黑纱的女人,她?只露出一双眼睛。

    姜皖没有认出那双眼睛,但她?认出了女人脖子上的长命锁。

    女人也看见了她?。

    她?看见两脚鬼朝这?个女人伸出鬼手,像一把刀,扎在女人身上,也扎在她?的身上。

    女人那双黑窟窿一样的眼睛里,落下了星星。

    女人的头垂在床边,她?正看着?自己。

    阿姐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阿姐。

    阿姐在哭,但她?不能?哭。

    姜皖不能?在这?里掉下一滴眼泪,她?站在恶鬼中央,鬼在吃人。

    它们在吃人!

    而她?还是太弱小,所以只能?看着?,看着?阿姐死掉的眼睛,死掉的灵魂。

    姜皖也死了,在两脚鬼嬉笑间,她?更加清楚,她?有能?力离开这?里,但她?不能?就自己离去。

    她?诞生的意义,阿母所做的意义,不是让她?一个人自由。

    老天不作主,她?就要?为自己,为她?们做主!

    但姜皖还不够强大,她?没办法抵抗全村子的鬼魂,那些鬼魂也是可怜的,被两脚鬼束缚的工具而已。

    那时?,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她?现在就要?带阿姐走。

    所以,她?凭借七年的努力,得到了一个夜晚。

    她?独自踏进去那间屋子。

    姜皖想过很多,她?计划带阿姐离开这?里,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加强悍,再回到这?里,杀死所有恶鬼,解救她?的同胞。

    她?从没有做过这?样大胆的事,她?是害怕的,因为她?不能?失败。

    但姜皖没有想到的是,她?走进房间里,看见的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她?的阿姐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以一副安静地?姿态坐在床上,一直等到自己痛死或者流血而死。

    姜皖的血液和?尸体一样冰冷,无论过去多久她?依然会回想起那个夜晚。

    姜皖想得很明白。

    她?的阿姐并不是突然自尽。

    阿母有两个聪明的孩子,阿姐她?了解这?里的规则,而她?强悍的意志让这?一切都没能?压倒她?,只是她?不能?忍受自己曾经?爱的人也变成恶鬼,所以她?宁愿死去。

    姜皖默默把阿姐背在了肩膀上,她?就这?样跑出了那间困住阿姐的房子。

    她?在这?一天,体会到了蚀骨的痛苦,她?拼命地?跑啊,像她?计划中的,一边控制路上巡视的鬼魂,一边奔向她?的自由。

    但是她?依然失败了,她?异常的行为很快被发现,那些两脚鬼飞快地?朝她?逼近。

    姜皖只能?跑上最凶险的连阴山,那是两脚鬼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她?爬上山,呼吸到不一样的空气,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尖叫,大声?哭泣。

    她?撕裂的哭声?传向了整座大山,她?悲伤让山也哭了起来?,冷风在她?耳畔呼啸。

    姜皖身上的尸体越来?越轻,变成只有她?一个人在放肆奔跑。

    她?回过头,才停下脚步。

    原来?,她?已经?死了。

    她?从这?座大山上滚了下去,摔得奄奄一息,只有她?的灵魂还铭记着?——她?要?逃。

    她?是个失败的人。

    姜皖不甘心地?大哭,她?不能?就这?样死去,不能?让她?的同胞生活在那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

    后?来?她?听见了风声?,她?的面前多了一个黑影。

    她?的阿姐就站在她?的尸体旁,正轻轻抚摸着?她?身体上的伤痛。

    姜皖终于明白为什么连阴山的鬼没有攻击过她?。

    因为她?的阿姐已经?变成了鬼,一直悄悄地?攀在她?的肩膀上,保护着?她?。

    阿姐的脸在她?眼前消失,姜皖感觉到了疼痛,她?从自己的身体醒来?,像重?生一次。

    阿姐爱她?,所以死去,也要?献祭出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填补她?残缺的身体,甘愿成为被她?操控的鬼。

    阿姐长在她?的身体里,她?们永远在一起了。

    姜皖笑了起来?,她?托着?刚刚拼合的身体,往她?的世界走去。

    她?叫姜皖,这?被恶鬼厌恶的名字,正是她?的骄傲。

    她?在外面奔波了两年,也足足等待了两年。

    而连阴山注定会埋葬她?的骨她?的魂。

    她?很兴奋,所以一直微笑着?,在陈鹤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站起来?,把他?拉到了房子的角落里,那是她?和?阿母待过的地?方。

    外面很冷,所有人都关上门躲进了屋子里,陈鹤年和?姜皖挤在那些女人的身边,姜皖在墙壁的边缝下,真的挖出了一块石头,她?阿母用过的,现在依然还保留着?。

    姜皖示意要?给他?写个东西。

    她?打赌,陈鹤年一定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字。

    姜皖先画了两笔,是一个圆,像个小人,再之后?,她?就开始犹豫,她?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明明是她?记忆力差不多的轮廓,可却写不出她?心目中的样子。

    陈鹤年等了许久,就看见她?在摇头,擦擦写写,她?自己的手掌脏了,地?也脏了,都没能?做出她?满意的答卷。

    奇怪的是,屋子里的女人把他?们围了起来?,陈鹤年看不出她?们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双瞪大的黑眼睛。

    陈鹤年拍了姜皖的肩膀,她?停在,一回头,一个女人突然动了,她?抢走了姜皖手上的石头,也在地?上画了起来?。

    陈鹤年看见这?个女人也在地?上画了一幅画,和?姜皖画得还有些像。

    陈鹤年没看懂,但他?觉得姜皖是看懂了,因为她?已经?愣住了。

    或者,女人用石头弄出来?的并不只是一幅画,那些横条挤在一起,是想表达什么,一画完,她?又举起手,指着?一个方向。

    这?些女人都是出奇的整齐,她?们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指着?。

    陈鹤年不理解,只好去问姜皖: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姜皖并没有立即回复他?,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变慢了,她?的眼睛瞪得和?她?们一样大,她?知道女人们指的方向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当年走出去的那扇门,是自由。

    她?们在说话。姜皖手指颤抖地?回复。

    这?就是她?们的声?音。

    姜皖的身体都跟着?颤栗,身为姜氏女子,她?们的血液在共鸣。

    她?们在说,快逃,快逃出去。

    因为披上黑纱就逃不掉了。

    姜皖忍不住想要?哭泣,即使她?们的脸冰冷得像石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她?就是能?读懂她?们的心。

    看啊,原来?不只有她?一个人在挣扎。

    她?并不是唯一清醒的人。

    恶鬼剥夺了她?们的语言,她?们就创造语言,再高?大的围墙也挡不住她?们的声?音。

    她?们不是冰冷的躯壳,黑纱下她?们的灵魂依然在跳动。

    但姜皖不会再逃了。

    姜皖站了起来?,她?用嘴巴无声?地?说着?:

    我要?给你们自由。

    第68章

    拔剑

    战场上的号角声吹响了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这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陈鹤年看见姜皖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意?义深远的笑,

    然?后他就被拉着往前跑,这最里面的院子居然?有一条很深的走廊,像是被吞进长虫的肚子里,

    没有丁点火光,他眼尖地看见了两排黑洞,那是特意?设置的房间,门?是打开的,里面只有一张光溜溜的床,像鬼差在迎接。

    他们就这样跑到了长廊尽头,哒哒的,脚步声很大。

    女人被他们奔跑的声音吸引,正小心地挪动着,

    跟在他们身后。

    姜皖奔跑的频率却?越来越快,她深吸了一口气,直冲着那扇门?去,陈鹤年猜到她想要做什么,所以当姜皖松手时,两个人同时用胳膊挡着脑袋,跳起来,将自己?的身体重?量都压过去,一齐撞上那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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