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冲击力撞断了门?栓,木门?都差点被他们压碎,哐当一声,
他们垫着门?板趴倒在地上。
那扇门?并不牢固,甚至都没有挂上铁锁,它甚至有些老旧,木头并不结实,
底下还有厚厚的一层灰。
陈鹤年摔在地上,姜皖比他还要快爬起来,她一起身,则竖起手指念出一咒:
“鬼怪魂灵,随我而行!束——!”她的呼吸成了绵长的丝线,眼睛变得?和那些鬼魂一样黑,咒法发出,无形的黑线也缠上了鬼魂。
鬼魂并没有挣扎,它们只是发出了一声哀叹般的嚎叫,在控鬼术的操持下,从墙上飘下来,听令地跟在姜皖身后。
“我们现?在就上山,我不会再等了!”姜皖的手捏成拳头,她大声喊了起来,在雨下酣畅淋漓地着,“我要闹起来!让那些恶鬼听到我的声音!他们拦不住的!他们再也拦不住了!他们只会被吓倒!”
陈鹤年沉默。
他看见了,那扇门?背后聚集的女人像块黑色的石头,她们跪趴在门?的边缘,没有任何一个人往外面的世界踏出一步,她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门?栏的边缘,好像这是一块烧红的碳,轻轻触碰也会被烫伤,外面是她们没有见过的,未知就是危险的,当姜皖朝着那荒野般的地田呐喊时,她的声音甚至让她们觉得?恐惧。
但姜皖是她们的同类,从她写下特殊的字开始,她们就这样认为?了。
姜皖要给她们自由,不能?只让她们重?新踏上外面的天地,还要让她们的心自由。
可是这好难,陈鹤年都想象不出,需要做什么才能?让被束缚了几?十年的人重?获自我。
但陈鹤年知道姜皖要做什么。
在这张白纸一样的答卷上,姜皖像一笔浓墨泼了上去,她的举动是在告诉她们,可以这样做,她在教她们,她是那样的疯狂,是鲁莽又冲动,她这一声怒吼,让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上百只的鬼魂和上百个活生?生?的人,那将是生?死的争斗。
但陈鹤年就欣赏这样的疯狂,他甚至对姜皖生?出了一种骄傲慰藉的情绪,这感觉又陌生?又奇怪,他自己?也早就不能?忍受去做一个哑巴,一副弱小被别人掌控的姿态。
那满村的鬼魂都开始飘荡起来,它们发现?异常,锁定源头,朝他们的方向飞速移动。
那层薄薄的雨没有影响陈鹤年的视线,他裤缝里还藏着他备用的针和线,但他没有出手,就算鬼魂已经围上来。
陈鹤年先?扭头问姜皖:“你已经准备好一切了,是么?”
“我万分确定。”姜皖。
他们踏进干瘪的土地上,姜皖在田间奔跑,被雨淋湿了头发,在狰狞恐怖的鬼脸下,她却?张开手臂,张着嘴,吃进了雨水。
像个不听话,非要在雨天玩耍,弄得?一身湿的坏孩子。
那些鬼魂伸出可怖的鬼手,鲜血从黑纱上滴落。
但它们并没有立即朝姜皖朝他攻击,它们在因?为?锁链的束缚而发出沉闷的嘶吼声。
“阿姐,帮我最后一次。”姜皖轻轻,雨水黏在脸上,她的身体在这声呼唤后,被一股黑气包裹着,黑煞乍然?出现?,它的身躯比别的鬼魂要大,但它们是一样的,有一身生?前没有脱去的黑纱,它被召出来,正飘在姜皖的头顶,成了阴天中?最大的那朵黑云。
它是黑煞,是这里最厉的鬼。
比它弱小的鬼魂都会畏惧它。
紧接着,姜皖的喉咙里传出空灵的声音,真正的控鬼术怎样的?
陈鹤年不觉得?刺耳,姜皖的声音是泻下的一道泉水,是清冽的薄荷,淡淡的,却?能?抚平痛苦,独属于鬼魂的痛苦。
黑煞也在发出呼唤,它的声音沙哑,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它出现?在这片曾让它痛苦的土地上,它在痛苦哀伤,它在愤怒咆哮!
鬼魂们挣扎着,那些锁链甚至禁锢了它们表达疼痛的声音,在姜皖的控鬼术下,在姜氏的控鬼术下,它们在拉扯的两股力量中?,最后,它们双目赤红,从黑色的眼睛里掉下红色的水。
黑纱鬼魂全都飘到了姜皖的身后,成了一条蜿蜒的黑龙。
“这才是对的!这才是我想看到的!”姜皖高兴地,她的眼睛依然?是死寂的黑色,她的血液却在冰冷的雨水中?燃烧。
陈鹤年觉得?她是强大的,她的意?志影响了这里的鬼魂,但只有姜皖明白,这不只是源于她的术法。
十四岁的她被逼上连阴山,那时她的能?力并不足以控制这些鬼魂,是的,不是她在控制那些鬼魂,而是鬼魂在遏制自己?,它们不愿意遵从那些男人的指控。
这是它们不的方式!
姜皖还看见了一位特别的鬼魂,它是最快朝她飘过来的,也是最让她心颤的。
那只鬼魂的嘴巴上缝了一条像蜈蚣一样的黑线,它脖子上的锁链最重?,最粗。
阿母,我是你骄傲的孩子么?
姜皖从走出那座山后,就没有埋怨过自己?能?诞生?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她是为?此?而诞生?的!
“我的同胞们,她们都是醒的!”
姜皖一声声震耳欲聋地呐喊:
“她们早就醒了,她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们不明白怎么才能?拥有自由!每一个文字都有意?义,每一份努力都有意?义,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
姜族人也察觉了异常,他们发觉鬼魂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有人把那根风筝的线给剪断了,这是一种突然?脱力的感觉。
村子里的男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们看见了在田野中?奔跑的黑影,黑影的背后更是一大片密集的鬼影。
左贺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看着原本守在门?口鬼魂主动向远处飘去。
越来越多的鬼聚集在一起,这并不是一个会发生?在这个村子里的正常现?象。
左贺还听到了姜皖的声音,像把刀一样,任谁都能?察觉到这划破黑夜的尖锐。
他们这是在搞什么?
不是要等这里的男人自己?动手么,怎么他们先?跑出来了?
是出了什么事?
左贺顿时有些急,在那个醉酒的男人迷糊地爬起来时,他反手一掌劈在男人的后颈,将男人劈晕过去,随后他也冲到外面,朝那些黑影奔跑过去。
姜族人从村子里涌出来,泥道上,田地中?,那些移动的影子是人还是鬼?
分不清。
这村子里的,谁是人谁是鬼?
被压迫的人能?分清。
左贺必须足够快,在那些恶鬼靠近之前,先?到陈鹤年他们身边,他踩在湿滑的土地上,没有在意?脚底的黑暗是怎样的,他从土坡翻身飞跃,气喘吁吁,先?一步冲到陈鹤年他们的面前。
可是呢,陈鹤年和姜皖一个两个却?都在高兴地微笑,他们身后还有大片死寂的黑纱鬼魂。
你们是大半夜要扮演鬼差么?
左贺想,他一时弄不清,这是傻还是疯,可谁叫他们是一起的呢?
左贺来时就先?用拳脚制服了几?个逼近的男人。
姜族人已经围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镰刀,弓箭,都是见血的家伙什,他们先?是集体念咒,想要将黑纱鬼魂都给夺回来。
但姜皖挡在鬼魂的前面,她的眉眼越来越沉,一副以一挡百的气势,一抬头,就看见黑蒙蒙的一片,那高处站着都是梦魇中?的两脚鬼,它们的影子摇曳着,沉没了轮廓。
两脚鬼很多,可那又如何?
没有谁再会逃了,她不会逃走,她的同胞也不需要逃,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属于她们的!她要把失去的夺回来!
黑煞感应到她的情绪,跟着发出一声震慑的怒吼。
姜族人操控的丝线被狂风吹了回去。
他们居然?失败了,姜族人不可置信。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让他们怒不可遏,“打破对面的阵法!”
“外人竟敢在这里作乱!”
“敢太?岁头上动土!直接把他们射成筛子!埋进土里当饲料!”
男人们纷纷架起弓箭,拉弓齐齐射出一阵箭雨。
箭雨被风雨冲慢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来。
“大黄!”陈鹤年镇定一喊。
“得?亏您还记得?我呢。”镜中?鬼嘻嘻一笑,它那张白脸就从左贺的包里钻了出来,“爷爷我,好久没吃人了。”
它兴奋地舔了舔舌头,挡在三人众鬼之前,自然?该拿出些气魄,鼓声一敲,诡异的长发就缠上了射来的飞箭,它那张花旦的笑脸,诡异地在空中?绽开,想要唱一曲不知名的戏。
“还养了小鬼,班门?弄斧!”
男人们大怒,拿着刀子斧头就要自己?要冲下去,结果,村子的深处又传出骚动。
有人突然?大叫起来:“大事不好!太?上皇,太?上皇他被蛇咬了!快来人啊!救驾!救驾!”
“什么?蛇?怎么会有蛇!”这一叫,男人们可都慌了神,“先?回去!老祖宗不能?有事!”
姜族人竟又折了返,冲进村中?央的那座宫殿里。
蛇?
这里自然?不会平白冒出别的蛇。
“是我叫小白去的。”左贺,“擒贼先?擒王,也算是后手,没想到还真有些作用。”
他们顺利爬上了土坡,却?没想到,这村子里还有一队兵马拦路,一群小娃娃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三十四,他们捡起了大人的刀,朝陈鹤年他们指了去:“恶鬼!哪里逃!”
“它们是吃的!不能?让它们跑了!”男娃们并不高,他们站得?歪七八扭,脑袋还跟同伴晃悠,“抓住他们,爹就会奖励我,我明晚就可以去挑选巢了!”
“那我也可以!”
“看,是长头发,它们也是巢!”
男娃们嬉笑着:“快上啊!我想早点尝尝巢的味道!”
这群男娃一句接一句已经鼓足了士气,他们并不怕鬼,倒活像鬼。
镜中?鬼看向陈鹤年,是在询问能?不能?直接把他们都给吃了。
不能?让任何人打搅姜皖施法,她维持咒术需要体力,陈鹤年站在了姜皖的身前,最先?冲上来的男娃,直接吃了他一拳头。
这个十三岁的男娃捂着脸摔在湿透的泥巴地里,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我要告诉爹!”男孩痛叫着,“让他把你赏给我,我弄死你!让你肚子里塞满我的儿子!”
镜中?鬼都被熏到了鼻子:“我不想吃他们了,要我吃我也不吃,跟粪坑里泡过一样。”
“小畜生?!”陈鹤年怒声道:“来一个我揍一个!滚!我揍死你们!”
“它们怎么会话?”
“它们不应该话的!它们疯了,跟这前那个疯巢一样!”男孩们被他的音量唬到了,又开始交头接耳,甚至变得?恐慌。
他们害怕,害怕从巢的嘴里听到声音,他们一直都害怕,害怕女人夺走他们的优待。
“别怕!巢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有这么多人!它们打不过我们的!”男娃又叫了起来。
这又让他们壮起了胆,正要一齐冲上来,一个巨大的蛇头突然?横着中?央。
白蟒移动身体,立了起来一截身体,吐出了猩红的舌头。
小白变得?很大,是超乎一条蟒蛇的体型。
“怪物!是怪物!”
“它们还用邪术!它们是疯子!”
男孩们还没见过这样会动东西,蛇危险的眼睛把他们给吓坏了,丢下手里的家伙就四散奔跑,有的直接尿了裤子,坐在地上都不敢动了。
小白在陈鹤年身边温养,已经恢复了些许实力,现?在已经能?变成一条大蛇了。
它冲陈鹤年他们扭了扭脑袋。
“到蛇身上去!”左贺最先?反应,招呼着,让三人都攀上了蛇背。
左贺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鬼魂只沉默了一瞬,当即问:“现?在该往哪里去?”
陈鹤年指了那座最高的山,“是那里,我能?感受到,那是鬼魂怨气最重?的地方。”
小白压平在地上,它飞快地爬行,驮着他们,直奔连阴山。
这是让陈鹤年似曾相识的一座邪山,这多年积累,让这里恶魂遍布,从山缝里正刮出呼呼的咆哮声,
陈鹤年皱紧了眉,他以为?这山上的鬼魂会攻击他们,他以为?他们即将面对一场恶仗。
谁成想,什么也没有发生?,黑纱鬼魂跟在蛇的身后,飘在两侧,在为?他们开道。
黑煞发出一声悲鸣,连阴山顿时传出百鬼哭声!
那不是敌人,不是恶魂,是死去的同胞!
山林中?不断浮现?出黑影,它们的轮廓模糊不清,飘在空中?,只是再用手指去一个方向。
很快,陈鹤年看见了那把剑。
它插在山顶,被巨石围绕,身上满是锁链,黑色的铁链已经发红发锈,煞气像是红色的蜈蚣缠在它的身体,剑刃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把利刃被当做凶器,是对它的玷污,对昭平公主的玷污。
小白无法再靠近,它停下了,那剑上的煞气能?割开它的鳞片,凡靠近者都会伤痕累累。
他们从蛇身上爬下来。
“我们一起过去。”陈鹤年。
“不。”
姜皖;“只是我。”
“只有姜氏女子才配拔出昭平公主的配剑。”她,“这是能?解开这阵唯一条件,那些恶鬼,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的控制下的女人会清醒。”
“所以他们注定灭亡。”
姜皖笑着,她独自走向利剑,剑上的煞气并没有阻扰她,反而绕着她疯狂搅动起来,它这是在欢迎她。
姜皖攀上了山顶,她手指紧紧扣住了剑柄,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她仰起头,暴露脖子下鼓动的青筋,她愤怒又兴奋,在山峰上呼喊:“昭平公主姜皖!我姜十三愿献祭我的血肉,我的魂,我的骨,我要唤醒你!你要倾听我的心声!听同胞们的冤屈!”
“沉睡在剑中?的英魂,你会带着你的铁骑苏醒,踏破这罪孽之地!屠尽恶鬼!”
她的高亢的声音在山中?激烈回荡。
叱——
那锁链碎了,姜皖成功地拔出了那把剑,土地崩裂,剑一抬起,银光一闪,好似要在这黑夜间,重?新开辟天地。
她举起剑,可手腕一转,却?直接架在自己?命脉前。
她要祭剑!以身招鬼!
陈鹤年瞪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姜皖,她睁着双眸,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狠下心一咬,直接用那霸王剑朝自己?的脖颈剜了下去,那伤口有多深,血就溅了多高。
剑先?落,人未倒。
我要的,不仅仅是自由。
我要的,是那些恶鬼永坠地府,不得?超生?!
她双目怒睁,倒下时双膝跪地,身体脱力时,后背靠在了剑柄上,霸王剑支撑了她,姜皖没有彻底倒下。
昭平公主自刎谢罪,姜皖同样自刎而亡。
陈鹤年不知为?何,他的心远比他想的还要痛苦,他右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看不清了,伸出手,抚过眼睛,就接住了一滴比雨还要冷的眼泪。
他和左贺朝姜皖的身影奔跑过去。
同时,只听烈马鼻喷一声——
那山顶赫然?压上一道阴影,一个威武高大的影子出现?在最高处,视线往上提,是萧索的甲胄和一柄宽大锋利的长剑,为?首者乘于马上,头戴宝盔,铠甲后披着血红长袍,单手勒马,一手握剑。
也正是霸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