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说完,他竟直接离开,速度奇快,好像身后有人追他一样。而他带来的孩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还抱着漂亮的花束。是笃定景郁不会伤害他们,又或者,是压根不在乎这些孩子的死活。
此时,雪冥已经落至牧野身侧,握住他的手腕后退。
景郁暴躁得很,怒骂,“爷迟早灭了你花宁国!狗东西!”
花浪这么一闹,景郁蛮横不讲理的形象算是深深地刻在了南疆几大家族的心里。
深知惹不起,也不敢再议论,一个个拜礼告退。
回到祭师府,景郁换下那累赘的衣服,又摘下满头的发饰,这才有心情听林风说话。
南陨城、雪冥牧野,包括尧沧小阿菱,都在正厅中,听林风汇报。
“……那些人已到南疆边境,自称死灵卫曾害死他们的族亲,要来寻摄政王复仇,各国人土均有。”
林风低着头,道:“现……现如今来南疆寻仇的人已有上千……”
这时,祭师府的下人忽然来报,“大祭师,南疆边境有人传话来,说是若南疆包庇死灵卫及其主,他们便视南疆与死灵卫同流合污,一同为敌。”
尧沧还未开口,小阿菱直接气笑了,“就凭他们?我南疆再是没落,也容不得他们指手画脚,让他们滚!”
尧沧抬眸出声,“没听到阿菱小姐的话?将传话人扔出南疆,要与我南疆为敌,先掂量掂量自已的本事!”
“是!”
小阿菱没想到尧沧居然会帮着她,凑近了道:“老头儿,你不是一向很低调的,能不惹事从来不惹事,现在这是……”
尧沧没好气地瞪眼下方没骨头一样躺在椅子里的景郁,“有她在,惹不惹事也是众矢之的,不如硬气一点。”
景郁身子在椅子上坐着,脑袋已经靠到了南陨城肩上,闻言懒洋洋地抬眸,“老尧头,说我坏话,我听到了啊。”
尧沧板着脸,正要训她,赤月忽然从外面进来汇报,“启禀主子、七王爷。东禹帝公告天下,谁若伤摄政王,东禹大军必将踏平其处,绝不和谈。”
景郁一下坐直,笑了,“看看!我们家景熠,深得我的遗传啊。”
她指尖转着匕首,捋了捋现在的情况。
“十四年前无人知死灵卫之主是谁,十四年后再次出世,就有这么多人知道了,呵……把爷当傻子呢?”
雪冥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便是知道,以东禹如今的地位,各国也不敢妄动摄政王,否则与东禹开战,是迟早的事,毕竟……”
毕竟某个人示爱太多次,九州人人皆知,东禹人人敬仰的七王爷,爱摄政王爱得死去活来,此生不换。
若是动了摄政王,这位七王爷必定是要拼命的。
所以,外面那些人的真实身份,还未可知。
雪冥看向南陨城,“摄政王打算如何?”
他们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最终还需得这位说话。
一直以来,他们遇到事,南陨城从不会默不作声,毫无作为。
这一次,事关自已,他会如何?
所有人都看着南陨城,牧野大咧咧道:“南陨城你别啰里吧嗦的,是杀还是打,给个话。你看我景兄都快要坐不住了。”
景郁指尖转得飞快的匕首立刻停下,坐得端正,“谁说的?”
她自已是急性子,可她不会去逼南陨城。
他可以立刻决定,也可以慢慢决定。
有她在,他随意。
第476章
水至清则无鱼
南陨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住景郁的手,开口:“也许,我该去亲自面对错误。”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尧沧蹙了蹙眉,这话的意思是……
“死灵卫为我所属,曾经……也确实害过无辜……”
“不可能!”
南陨城的话被景郁打断,她侧过身,直直地看进南陨城的眼底,“我说你没有,就是没有。”
“小七……”南陨城眼底闪过纠结、阴郁。
他曾极力地想让自已忘记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一切变故,他逼着自已成为摄政王。许多事散在了尘埃里,他已忘得七七八八。
可是那么多人前来寻仇,定然有其原因。
或许,连他自已都忘了,在那一年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他真的……做过那些事……
景郁一拍桌子,很强势,一字一句道:“南陨城,有的时候,即便是亲眼所见的事,我都不信的。我只相信自已的眼睛和感受。”
她手指点在男人的心口,“你骨子里流的血就是忠义无双,心怀天下。就算你经历了背叛、绝望、痛苦,你也不会做出违逆自已内心的事。这一点,你得信我。”
南陨城注视着眼前人倔强又固执的眉眼,仿佛谁敢反驳她说的话,她就要当场发火。
南陨城不由得微微动容,怎会有人如此坚定地信他,比他自已更甚?
年少热血,他追随父亲打仗,一心只想用手上的剑保家卫国。
因着南家与景帝的关系,他从未想过要涉足朝堂,南家掌握着东禹全部的兵权,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他涉足朝堂,即便景帝允许,百官也会反对。
因而,他只想在战场上做他的小南将军。
可一场突变,将他从沙场拽到朝堂,他刚失去了双亲族人,转而又必须要为仇人守江山。
还未及返回王城,本想在离开战场时,完成最后一场艰难的战役,然后履行父亲遗命。
可那场大雾中的战役,将他最后的信仰也摧毁。
他整个人坠进了黑暗,他甚至有些回忆不起来,自已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做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已是如何一点点地藏下黑暗,将自已彻头彻尾地变成了没有感情的东禹摄政王。
以国为局,以人为棋,履行责任,行尸走肉。
“南陨城。”景郁握紧他的手,才发现一向掌心温热的男人,此刻整个手掌冰凉。
景郁心疼了一下,认真开口:“你信我,一定一定要信我。”
她的南陨城,绝不可以失去坚定的自我认知。
她比谁都明白那种内心坚定信念被动摇的感觉,那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灾难。
他们活着,去面对、去挣扎,都因为内心信念足够坚定。
所以,无论是她在东禹被三国围困,还是雪冥在北雪被国主围杀。亦或是牧野自小在百炼宫成长而不失赤子之心。
都是因为,他们心底的信念足够坚定。
就算是死,也知道自已为何而死。
可一旦这种信念动摇了,连自已是什么样的人都要别人来告诉自已。
那一切,就完蛋了。
安静之中,雪冥开口:“这一次本尊支持她,难得有一次没有胡说八道。”
景郁看向他,眼底带着光。
雪冥,雪冥有办法!
雪冥看她一眼,凉凉出声,“别这么看本尊,好像看到鸡腿一样。”
他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只敲了两下,便有下人前来禀报,“禀告疆主、大祭师,外面有两人自称雪卫,前来求见。”
不等尧沧说话,景郁激动道:“带他们进来!”
她瞅着雪冥,“大雪球,不错啊。”
虽然还不知道雪冥做了什么,可他从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她要让南陨城坚定,却没有实质的证据。
她猜,大雪球会替她补足。
果不其然,雪卫带着一堆尘封的案卷卷宗,还有许多按着手印的自述,以及各国相关的史实记载,甚至有些纸都成了碎片,只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启禀主子,遍寻各国,已经查清。十四年前死灵卫出动二十八次,刀下亡魂有两千余人,九州除蓬海国外,均有丧命者。
结合十四年前死灵卫活跃时期,各国死亡事件及发生地点,二十八起中死者所属均已查明。”
景郁惊了,这样的查法,相当于是把各个国家十四年前发生过的所有杀人案全部彻查一遍,没有查到凶手的就是死灵卫所为,且必须要符合时间地点。
因为死灵卫出手没有活口,只能这样排查。
耳边听着雪卫汇报哪国哪家死了多少人,景郁觉得雪冥真是个天才。
冷不丁她说了句,“南陨城,咱们东禹刑部正需要雪主这样的人才啊。”
南陨城莞尔,揉了揉她的头没说话。3704
雪冥看她一眼,“认真听。”
景郁:“好的。”
“……彻查各案,以及对十四年前活跃朝堂的皇亲大臣的询问,死在死灵卫手下的二十八个家族,两千余人,均有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之罪。
大多为当地恶霸,百姓上告无门,朝廷需其金银充国库,因而迟迟未曾整治。许多家族全族被灭,产业被分,各国那一年均有动荡,因而恨死灵卫入骨,将死灵卫视为洪水猛兽、勾魂无常,百姓人人自危。”
雪卫所列出的每一个案件,都有当初经历过的官员口述手印为证,有的还有当初查案时留下的证据。
就这两手,景郁就知道,雪冥一定早就在做这件事了。
而且为了速度,雪卫的手段一定不磊落,威逼利诱什么的都是低级手段。
但是,效果很好。
景郁翻了翻那些卷宗,露出讥讽的笑意,“明白了,当初死灵卫杀人直接屠族,一是手段狠辣,二是破坏了官商勾结。
于是各国自已向自已的百姓散谣言,说死灵卫滥杀无辜。”
事实上,那些家族都有其罪孽。
只不过,族中旁支是被牵连,确实算无辜。
南陨城那时,一定很痛苦吧?
他在挣扎,也在自救。他想要报复这个世界,可那颗仁心却让他在最失控的时候,都不曾做出更过分的事。
他想杀戮,也是挑了有罪之人杀戮。
只是……水至清则无鱼,他清了水,鱼没了。所以垂钓者怪他。
他,也怪自已。
第477章
留她一命,却是给自己留了一命
南陨城看着那些已经泛黄的卷宗,仿佛看到了过去。
他,不是天生就会治理国家的。
十四年前,南家全族被灭,他从战场回来,不曾看到自已家人的尸体,就接到了封他为摄政王的旨意。
先帝病重,全不管事,看到他竟想以死谢罪。
大皇子已死,留下的小储君尚年幼。
剩下的六个皇子,除景郁安分,另外五个,轻的官商勾结,沉迷勾栏。重的通敌卖国,陷害忠臣。
在战场上,他是无敌战神。可在官场,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初入朝堂,狼群环伺,无数人等待着将他扒皮拆骨,喝血吃肉。
身后无倚仗,身前是悬崖,而他自已,内心黑暗荒凉,无所适从。
他满腔的血仇无人能报,手中的剑不知该指往何处。
于是,死灵卫出现了。
他用战场上的打仗思维去处理朝堂,官官相护、关系复杂地恶霸,他想除掉。
可上行下不效,他的命令今日发,下月都无人回。
更别说,五个皇子不满他摄政,在其中捣乱生事。
他不管不顾,一条道走到黑。
皇子和官员朝他泼脏水,他不争不辩。
若非景帝还撑着一口气,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官员拿出多么切实的证据,景帝始终只有一句话:摄政王忠心不二,谁若污蔑,定不轻饶。
他恨景帝赐死南家,觉其惺惺作态。可内心又深知,景帝对他是真心,可景帝赐死南家又是事实。
崩溃、拉扯、沉溺、绝望。
他几乎淹没其中。
那一年的南陨城,才十四岁。
可再是逆境,骨子里的血性仍在,南家世代忠义仍在。
他眼睁睁看着死灵卫屠灭那些家族后,各国动荡。
然后明白,用屠杀手段除去蛀虫贪官这条路,行不通。
与此同时,痛苦无边之中,南陨城正在蜕变。
他将那个在沙场所向披靡,热血澎湃地少年藏起,将满心仇恨压下,变成了后来九州皆知的摄政王。
他开始筹谋、开始等待、开始徐徐图之。
他将一切的情绪压在心底,面对几个皇子的挑衅和嘲讽可以面不改色。
甚至他们说南家人死得好时,他也可以装作听不到,漠然而过。
十四年,他用了十四年的时间,成为了东禹最有权势的人。
让东禹从风雨飘摇,变成百姓安居乐业。
内无人违抗,外无人侵犯。
他站到了最高处,冷眼俯瞰一切,身后仍旧荒凉。
先帝驾崩的那一日,他见了他最后一面。
杀五个皇子,是景帝的命令。
景帝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这边,他怕他死后五个皇子联合起来,给南陨城找麻烦。
所以下此令。
那时,南陨城还不知南家被灭真相,他看景帝,冷漠得像在看一具尸体。
所以他也没有告诉他,即便五个皇子联合,也不是他的对手。
东禹,已尽归他手。
而景郁,景帝只要他让她安稳活着就是。
七皇子景郁,他留了她一命。
却不曾想,其实是给自已留了一命。
而这人,此刻正仰头看着他,最爱的匕首也不拿了,两只手握着他的,掌心湿热。
这丫头,在紧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