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一眼,却令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薛枞又仔细看了看身旁强装凶狠的小孩儿,对黎问道:“算了,我记起来他是谁了。”
黎问本以为黎申是恶劣的性格使然,才误伤了薛枞,却不知还有什么渊源:“你认得他?”
“也不算。他是黎先生的儿子吧?”薛枞道,“我是说黎江穆。”
“嗯。”黎问点头,“黎江穆是我大哥。”
薛枞也觉得有些巧:“之前他离婚的案子,是委托给我的。”
那其实是相当普通的离婚官司,女方是重大过错方,孩子的抚养权没什么争议地落到了父亲那边。
小男孩儿没有上庭,只是宣判之后,扑在妈妈腿上,一个劲儿地哭:“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离婚,求你们了——”
黎申的妈妈将他抱起来,却止不住他的哭嚎。他连手臂都在哆嗦,脚也胡乱地踢蹬:“不要离婚!我不准你们离婚!”
抱起黎申的女人试图安抚他,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黎申却猛地从她怀中跳下来,摔到地面上,滚了一身的尘:“你就是不想要我了而已!你这个骗子!随便你走不走,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你最好就别当我妈!”
那时薛枞就在不远处,作为一个局外人旁观了一切。
他没太看清那孩子的脸,却能听到他崩溃的哭腔,看他用愤恨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在自己的母亲离开时,调转过头,不去看她。
薛枞有一瞬间想到了自己。
他连这样哭嚎的机会都没有。
亲近的人连告别都没有留下,纷纷离开时,是怎样的感觉,他以为都忘了,却原来只由着某一个场景,便能使记忆统统回流。
发生在地球上每一个角落、每一分每一秒,
早已屡见不鲜的情感纠缠与爱恨磋磨,不负责任的给予与收回,竟可以轻易摧毁另一个人的一生吗?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薛枞不知道是在同情那个哭得趴倒在地面的孩子,还是缅怀年幼时无力挣扎的自己。
他将公事与私事一向分得清楚,工作几年,也是首次被动摇了心绪。他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心情,就在回家的途中接到了宋澄的短信,又被迫回忆起诸多往事,甚至牵扯出其后与孟南帆的一番纠葛。
这些事是黎问不用知道的。
薛枞只与他简单解释了几句,黎问便明白过来。
黎江穆与黎申的母亲是因着门当户对,在父辈撮合下结婚的。这种联姻模式在他们的圈子里屡见不鲜。双方没什么感情,却也能凑合着过日子,婚后一年就生下了黎申。
许多夫妻一辈子也能这样糊涂着过下去,可黎申的妈妈也不知怎么,竟宣称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屡屡出轨被发现之后,就堂而皇之地与人同居了。
黎江穆毕竟混的是官场,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也并不光彩,便与她协商离婚,只在孩子的抚养权上出现了分歧。
黎申最终被判给了父亲,她虽有不舍,却在不久之后便随着爱人移居美国了。黎申心智尚幼,不明白这种简单民事案件的判决,其实与律师的关系不大,无论找谁来,结果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儿童时期非黑即白的世界观,只足以让他将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所有人,都当做敌人。
“黎申还不知道他妈妈出轨的事,大哥觉得应该等他再长大些,才能告诉他,”黎问两三句话交代了黎申父母的过往,又道,“其实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个性。”
因为心里同情,又怜黎申年幼,家里人对他一向有些纵容。
“可惜大哥太忙了,抽不出时间陪他,他的脾气后来也越来越暴躁。”黎问在说到刚才的事情时,就已经叫人将黎申带到了另外的房间,他心知这份“纵容”自己也有份,面对薛枞时,内疚就更甚一分。
黎申大多数时间都被丢给了爷爷奶奶照看,若是黎江越或者黎问有空闲,也会帮衬一下。
不知是为了博取父亲的关注,还是单纯地想让黎江穆丢脸,黎申在学校,时有叛逆举动,他隔三差五地与人打架,却发现这番做法对黎江穆影响不大,竟还去住处附近的超市,故意偷些东西再被人逮住。黎江穆派了手下的人去结清他的账单,没将这事闹大,之后又派了人手跟着黎申。可黎申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他以给黎江穆添堵为乐。
事情到这里,都只算是小打小闹,可从前几日起,黎江穆竟然筹备着再婚了。
结婚的对象是省长的女儿,对方也不嫌弃黎申这个小拖油瓶,算得上是双方都满意的婚事。
黎申阻挠无果,从家里偷跑了许多次,这一回却是冲着即将成为后妈的女人去的。可是,别说往她身上划上几刀,黎申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在外头拖拖拉拉地乱跑时,撞上了薛枞。
薛枞记不得黎申的脸,可黎申将他记得格外清楚,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顾后果地伤了薛枞。
黎问并不知悉细节,但也推测出了大概:“不论是因为什么,黎申都没有理由用刀伤你,这件事责任全都在他,也在疏于管教他的成年人身上。薛枞,我真的很抱歉。”
薛枞却无所谓道:“他还太小了。”
“以后我会严加看管他的,”黎问的神色比往日所见都要严肃,“你想怎么收拾他,都不用顾及我。”
薛枞想到黎申方才的神情,虽仍是激愤的模样,却莫名令人觉得,这孩子已经不再有什么威胁了。至少,他已经体会到因加害而产生的恐惧。
“多陪陪他吧,”薛枞没有过多解释,只同黎问说道,“我猜,他可能不会再这样做了。”
当黎申亲眼目睹不顾后果的举动所产生的“后果”,终归是会有所触动的。
薛枞有时会想,若没有姐姐不顾一切的守护,还会不会有人能将他从满心怨恨、宁可手握屠刀的地狱拖拽回来。薛枞的记忆里还有一个人,也曾偷偷藏起他精心积攒的“凶器”,却从未想过向谁声张。
这种放任或许是错误的。可有些人,是不是值得被心怀善意地放过一次呢?
它究竟能构筑出心有桃源的囚笼,还是带来更加肆无忌惮的反扑,没有人能够预料。
可薛枞接受过这样的善意,便也想试着传递给别人一次。况且,那是一个比他当年还要年少许多的孩子。
黎问仍旧不明白薛枞为什么好说话到这个地步。
但他除了把黎申吊起来打一顿以外,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可以弥补薛枞所受的伤害。
“那怎么办呢?”黎问将烦恼抛给了薛枞。
“什么?”
“那你,怎么办呢,”黎问说话向来忠于内心,他是真有此困惑,也为此伤神了,“要怎么样才可以让你开心?”
对于黎问直来直去的表达方式,薛枞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却仍然算不得习惯,果然又被噎住一次。他微微侧过头去,有几分不自在地答道:“我没事。”
黎问见薛枞不计较黎申的行为,也不要自己的补偿,思忖了片刻,才对薛枞道:“我来照顾你吧。”
薛枞只差在眼睛里画上一个问号了。
“我照顾你,直到你养好伤,好不好?”黎问越想越觉得可行,“我把你的房间安排在一楼,不会不方便。在我那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打扰你了。”
黎问还记得薛枞一个人晕倒在街上的事,也记得他独自去医院手术、形单影只的模样。潜意识里,黎问察觉到薛枞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既然薛枞这一次的遍体鳞伤是因黎申起,黎问就有责任照顾他直到康复。
不用等到薛枞主动求助了。
第二十七章
黎问如愿以偿地把薛枞接到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近郊的一栋别墅,本是买来给黎问度假放松用的,早早就装修好了,哪知道黎问岁数越长反倒越不爱出门,房子便一直空置,直到这回才派上用场。
还没进门,薛枞就听到细微的、类似于跑动的声响,待黎问将房门打开,便见一只蓝灰色的英短“哒哒”地跑过来,在薛枞的轮椅前停了几秒,又转头去舔黎问的裤脚,软软地“喵”了一声。
黎问一只手将它抱起来:“这是球球。”
薛枞对上双玻璃球似的眼睛,见它在黎问手里十分乖顺,也有些手痒。球球耳朵尾巴都圆嘟嘟的,还随着黎问顺毛的抚摸,一并舒服地颤动了几下。
“要摸吗?”黎问好像看出了薛枞的意图,半蹲下来,将猫递到他的怀里。
薛枞本想拒绝,忍了忍,还是顺从心意地伸出手去,碰了碰球球的耳朵。可他没养过猫,还以为球球天生就很亲人,哪知这不得章法的触摸,令小猫忽地炸了毛,仰头张嘴就要咬薛枞的手指。
“别闹,球球。”黎问按住它,把爪子包在手里,又轻轻弹了弹球球的鼻尖,“不能咬他。”
话音未落,薛枞就感到小腿被什么东西摩挲着,低头便见到又一只小猫,正拽着他的裤腿往上攀,三两下就蹦到了薛枞的大腿上,安安心心地躺下,还滚了一圈。
黎问怕它伤到薛枞的腿,连忙将手里的球球放下,把它从薛枞身上抱起来,竟有些手忙脚乱。
“没事,它很乖。”薛枞见黎问被两只猫咪闹腾着、又万分小心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是你捡来的吗?”
这是没有品种的杂毛猫,虽然养得很好,但和英短那样一眼就能看出品相的,仍有明显的不同,是以薛枞有此一问。
“嗯,它叫小鱼干。”黎问安抚好了猫儿,才用余光瞥到薛枞的神情,“它很贪吃。”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黎问从薛枞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笑意,却又从面上瞧不出端倪。
“它们饿了,所以有点缠人,”黎问说着,替它们把食物和水都换好,两只小猫果然撒着欢地跑了过去,“下次你来试试,球球只亲给它喂东西的人——以后就不会再咬你了。”
这话说得,半点也不把薛枞当外人。
薛枞没有贸然接话。
黎问将行李放好之后,带着薛枞参观一楼的房间。为了方便薛枞复健,别墅里的许多墙面都安装了长形的扶手,大理石地板上也重新铺就了厚而软的地毯。
“明天开始,会有医护人员过来陪你进行康复训练。”黎问见薛枞一直盯着扶手,才开口道。
“这些……”薛枞抿了抿唇,“没必要。”
栏杆都是直接打进墙里的,如果以后拆除,定然会留下两个有碍观瞻的黑窟窿。即使保留现在的模样,其实也已破坏了原本的装修风格。
“就当我补偿你的,”黎问料到了他的反应,只道,“要怪就怪黎申好了。”
薛枞没说话。
黎问将他带去精心布置过的一间客房:“先休息一下,睡半个小时,就可以起来吃晚饭了。”
黎问的房间就在隔壁,也是间客房,是黎问为了照顾薛枞而特意住过来的。
“嗯。”薛枞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
虽然已近黄昏,可这天的阳光很好,从干净得微微发亮的落地窗透进来,轻软的流云像嵌在人身后的一幅画。画外还有调皮的两只猫儿,灰蓝的正打着滚儿,杂毛的那只正舔着爪子。
薛枞心里忽然空了一下,说不清什么感觉,他的声音也在这画卷般不真实的气氛里轻缓下来:“我对你,说了太多次谢谢了。”
也不知要怎么才算还得清。
“那以后,就不要再对我说谢谢了。”黎问也露出笑意,柔软得像近在手边的云朵,“快去休息吧。”
薛枞自出院到现在,也折腾得有些累了,依言去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
他找了一圈没见着黎问,才去了厨房,碰见正对着菜板一筹莫展的人影。
“怎么?”薛枞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黎问先把手里的刀放下,才转过头来,仍是有些发愁的模样:“……没事,你再等等,很快就好。”
薛枞看了一眼灶台旁充当菜谱的Ipad,又扫了一眼地面上堆在一起、刚刚拆封的包裹,恍然大悟。
“我来吧,”薛枞把“你是不是不会”的疑问咽回了腹中,以免黎问颜面受损,“我喜欢做饭。”
黎问听罢,舒了口气,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简单明了地答了句“好”,又主动揽过洗碗的任务,才乖乖地去客厅待着。他从没做过饭,家里的厨师也没跟来,本以为该是很简单的事,哪知真正操作起来却无从下手。
他等得无聊,又回到厨房,想帮薛枞打打下手,结果拖累得薛枞的速度都慢了许多,才不得不靠在门边安静等着。
“饿了吗?”薛枞见他没走,抽空问了一句。
“嗯。”黎问和薛枞一样,也是三餐十分规律的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又嫌外卖不干净,才一直空着肚子。
“很快就好了。”薛枞做饭只讲究营养搭配,外加将自己喂饱,从不考虑口味的问题,因而速度向来极快,动作也算得上娴熟。
黎问等得倒也不算太急,他甚至觉得薛枞这样替他忙碌的样子很让人移不开眼:“你慢慢来。”
果然没用太长时间,薛枞便做好了两菜一汤。
“你试试,”薛枞少见地局促了,“我做饭,不太好吃。”
他不由得回忆起刚从孟南帆身体里醒来时,第一次做了些清粥小菜给路衡谦,那人皱着眉头还要强忍着夸赞的神色。那时的薛枞担心着被戳穿,时时刻刻地忐忑不安,如今看来,倒反而是最和睦安宁的一段时光。
“唔……”黎问尝了一口鱼,猝不及防地被烫到,又不能吐出来,便强行咽了下去。
清蒸鱼是几个菜里最早做好的,放到现在也应该凉了不少。
薛枞连忙将冰水递给黎问,自己也尝了尝,虽然仍有些烫,但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便有些疑惑地看向黎问。
黎问其实不能吃太烫的东西,小时候还因为这个进过医院,被黎江越笑称是“猫舌头”,家里人都知道这事,所以一起吃饭的时候多半会配合着他,许多菜都是刻意放凉了再端出来的。
“很好吃。”
黎问饿得久了,大意之下被烫到,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连忙转移话题。
薛枞正想着下次做菜的时候,是不是要放凉一些,又担心鱼的味道变腥,被他一打岔,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是吗?”
在路衡谦家里借住时,薛枞曾经认认真真磨练了一阵子厨艺,比从前堪堪能入口的程度好了许多,但也不见得能合得上黎问这样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的口味。
“嗯。”黎问点点头,便专心致志地开始吃起鱼来,这次记得了入口前都小心地吹一吹。
薛枞见黎问吃得津津有味,不大像是哄他,也不再问。
饭后自然是黎问包揽了洗碗的工作,薛枞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像黎问之前一样,在厨房陪着。
黎问毕竟没做过这些,戴着手套擦拭盘子的时候,还打碎了一个。
“还是我来吧。”薛枞开口道。他总觉得自己在黎问家里几乎算得上白吃白住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是应该的。
黎问却断然拒绝,“不用,”他一边收拾着碎片,一边道,“你陪陪我就好了。”
薛枞怕小猫跑进来误踩了碎屑,便将厨房的门关上。外间的视野被隔绝,里头的空间便像无端被压缩了一样,薛枞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多说什么。
“明天可以继续做饭吗?”黎问的声音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响声传递过来。
“……我会的不多。”薛枞之前说“喜欢做饭”也只是替黎问解围,哪知他会顺杆就爬,“我怕你,吃不习惯。”
“我想吃你做的,”黎问又道,“可以吗?”
“……那我多学一学。”
薛枞并不排斥做饭,他照顾自己早就成了习惯,填饱肚子是最简单的事,便也没再拒绝。
“嗯,”黎问洗了半天,终于收拾干净了那一片狼藉,“那我明天继续……洗碗。”
薛枞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些什么,无奈道:“累了吗?”
“好累。”黎问点点头,还小小地伸了个懒腰。一直在门边凑来凑去的球球也跟着前伸了前爪,圆溜溜的身体懒洋洋地抻直了,又优哉游哉地舔起了爪子。
黎问走到薛枞身边,替他推动轮椅,“明天做松鼠鳜鱼,不要清蒸的,好不好?”
“嗯。”薛枞点头。
路衡谦的口味清淡,薛枞那时想要替他做一些事,练了许久,真正能端上桌的也没几样。清蒸鳜鱼倒是好不容易能拿得出手的几个菜之一,陡然换个做法,便不能保证质量了。
“可能不太好吃。”薛枞补充道,他抬头,才发现黎问的左肩上坐着球球,怀里抱着不断蹿动的小鱼干,俨然成了人形猫爬架。
黎问却并不担心味道,还气定神闲地挠了挠球球的脑袋:“我不挑食。”
小鱼干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隙,爬上了黎问的头顶,听他说完,也跟着附和似的“喵”了一声。
因着难得的长假,薛枞几乎不再出门。令他意外的是,黎问似乎也总是留在家里。
偶尔能听到二楼传来断续的器乐声,渐渐串联成章,都是些薛枞没有听过的曲子。
俩人各忙各的,有时黎问会陪着薛枞复健,可薛枞被人盯着便觉得窘迫,未免摔跤,连步子都不肯迈了,黎问这才识趣地去了别处。等薛枞忙完,又拉着他一起看电影。
“我不太想——”没等薛枞把话说完,黎问就将影音室布置妥当了,投影仪和音响运作的声响打断了薛枞的拒绝。
“嘘,”黎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了。”
薛枞的乐趣很少,再年少一些的时候,男孩们所喜欢的一切能够耍帅装酷的运动,碍于身体,一概与他无缘,而如今,他对泡吧喝酒之类的也无甚兴趣。幸而工作算得上繁忙,挤占了空余时间,唯一算得上放松娱乐的,大概是……去医院?
黎问挑选影片的方式很杂,准确来说是根本不挑,所以常常也会碰到些无与伦比的烂片,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一睡了事。薛枞有一次回过头去,恰好看到这人歪着脑袋,极其别扭地枕在手臂上,显然已经睡得很沉的模样。
“黎问?”薛枞试着轻声叫他。
黎问没有反应。
沙发旁备有一条毛毯,黎问也没想过披上,薛枞便拿过来,搭在他的后背。黎问似乎被这个动作弄得清醒了一瞬,收束在眼尾的浓密眼睫,也小幅度颤了颤,像是无意勾勒出的一笔水墨。他的眼睛半睁未睁,手却下意识地攒住了身侧还未收回的胳膊,将它揽在怀里,贴在脸上轻轻蹭了蹭。
薛枞的脸蓦地红了。
所幸房间内一片昏暗,只在头顶照着投影仪的一束光,打在幕布上,光线下却是谁也看不清谁的神色。薛枞不知道黎问醒没醒,便把手臂小心地抽了回来。黎问无所觉的样子,默然地继续睡着。
自那以后,薛枞说什么也不肯再同他一起看这类催眠的电影,黎问见劝不动,便把球球和小鱼干也放进房间。两只小猫对薛枞已经熟悉了很多,上蹿下跳地陪他玩了一会儿,又在幕布前走来走去,身形被投影仪放大数倍,形成两个巨大的灰色暗影,一会儿舔毛一会儿打架,丝毫不得安生。
“你为什么……”薛枞虽觉得不该随意打探别人的兴趣,却又实在猜不透黎问此举的意义,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喜欢看这些?”
他好歹没把“浪费时间”说出口。
“找找灵感,”黎问道,“其实看什么都可以。碰个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