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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锁了。”他好心提醒。

    刘学卸了力。

    他慢慢跪坐在地上,无声地掉泪。

    “对不起……对不起……”

    廖远停歪歪脑袋,点点门:“逃跑。”

    指指自己的脑袋,“打我。”

    他站起身,朝刘学走过去,“还是言而无信。”

    刘学缩在角落里,不敢看他,可怜至极的祈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廖远停站在他面前,把他堵在墙角和自己之间,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问:“你指哪件。”

    “廖远停……”刘学哭的喘不上气,红肿的眼睛满是血丝,主动拉着他的手,“放了我,放了我……”

    “为什么。”

    廖远停不理解,“我对你不好吗。”

    “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他捡起地上尖锐的碎瓷片,强硬地拉过刘学的手,塞进他的手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平静极了,“你要杀了我吗。”

    “我给你机会。”

    刘学哭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不要……不要……”

    廖远停抓着他的手腕,让锋利的瓷片比着自己的喉结,往下压,刺破肌肤,流出鲜血。

    “不要……”

    刘学哭到近乎晕厥,说话都只剩气音。

    廖远停看到他怀里的小白。

    他眸色微暗,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大手掐着小白的脖子就把它提了起来。

    他慢慢收紧手,小白垂着脑袋,脚无意识地乱蹬,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濒死的呼救。

    “小白!”

    刘学悲痛欲绝,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前倾身体,吻上廖远停的唇。

    廖远停一顿。

    刘学的泪淹没在唇齿间,他不会接吻,只是笨拙地和他嘴唇相贴。

    廖远停松开手。

    小白掉在地上,睁着迷茫的双眼。

    刘学缓慢地眨两下眼,倒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廖远停低头看着他,捏着他的下巴吻他的唇,尽管刘学没有回应,他也吻了很长时间,然后抱着人站起身,上楼。

    他给刘学盖好被子,坐在床边,拿着刘学送给他的情书看。

    大片大片重叠的色彩,鲜艳明亮,看不清内容,仿佛是什么随心所欲创作的插图。

    那是一个非常明亮的下午,他甚至能看清刘学脸上的绒毛。

    他说:“你想和我结婚吗。”

    刘学迅速红了脸,别过头不理他,两秒后他也觉得尴尬,刘学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知道结婚的意思。

    但第三秒的时候,刘学偷偷地和他十指相扣,带着点羞涩地说:“好呀。”

    廖远停放下情书,起身走了。

    66.

    扶贫检查结果很不理想。

    乡党委书记唐昀找韩书德谈话,大发雷霆,差点把办公室都砸了。

    廖远停站在走廊外抽烟,看着远方的薄云。

    他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偶尔痛的明显,最开始还有血往下流,他就拿个帕子擦后颈,刘学劲儿小,没有伤到要害,但他应该包扎,只是包扎太明显,他就拒绝了医生。

    黑色的帕子,沾着血迹,散发淡淡的腥味儿,廖远停垂眸,把帕子叠整齐,放进兜里。

    他穿着妥帖的黑西装,黑发往后捋,身材高大,背影伟岸。

    屋里的韩书德压低声音,看看窗外的廖远停,对唐昀说:“问题也不单单是我啊,这书记他不干活啊,人清高着呢,觉得这东西造假,就是不参与,那你说靠我自己,我怎么办,他连个照片都不愿意拍,连工作痕迹都没有。”

    唐昀太胖了,呼吸都困难,他喘两口气,“你那村两委干什么吃的。”

    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说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你管他做什么,他一个第一书记,毛都没长齐,别忘了你最重要的任务,让孩子好好学习,体制内不是那么好进的。”

    “好嘞好嘞。”韩书德笑的眯眯眼,“都准备好啦,话说之前那两瓶酒,喝着还舒服不。”

    唐昀摆手。

    天上的云移走,韩书德整理好情绪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唉声叹气,廖远停看他一眼,韩书德无奈耸肩,“这是市里反下来的资料,这些人,都是检查时候掉链子的。”

    廖远停接过翻了翻,目光停在陈向国的名字上,眼神微转,将资料还给韩书德,笑着,“韩书记省里有人。”

    “诶,话可不能乱说。”韩书德连忙摆手,“我才是个什么,哪有那本事,这都是上头,为了让咱做好工作。”

    廖远停点头,“煞费苦心。”

    韩书德咽口唾沫,不理他的讽刺,心道,有种你别当官啊,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还能比哪个好看了,他冷笑着唾弃。

    廖远停主动岔开话题,“国检要开始了吧。”

    韩书德:“听说是一二月份,早着呢,再说,国检是抽签,那么多村啊乡啊的,才抽那么几个,肯定抽不住咱,不用担心。”

    廖远停的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他没有休息的时间,宛如一台机器,不停运转于各个场地,身边又都是人精,廖远停照照镜子,他又长了一些白头发。

    温热的液体流到后颈,他拿帕子擦了擦,弯腰洗干净,淡红色的液体冲进水池,他盯着涓涓水流发了呆。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回过神,接电话,是庄泽翰。

    庄泽翰不知道在哪里给他打的电话,伴随着很重的风声,说话断断续续的,廖远停听的很费劲,好几遍后,他才听清楚,庄泽翰冲他喊:“你在哪儿!咱俩见面!我送你钱!”

    廖远停皱眉:“什么?”

    庄泽翰:“位置!位置!”

    “妈的!”

    廖远停听到他大声的吐槽和抱怨,“这临海的城市,风真球大!”

    廖远停思绪微转,“我去找你。”

    庄泽翰在本省最偏的城市,廖远停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一路高速,赶在吃饭前和庄泽翰碰了面。

    一家平价饭店,卖牛肉面的。

    庄泽翰饥肠辘辘,饿的大口朵颐,一劲儿吃了大半碗,打着嗝,才想起来和廖远停说事儿,他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茶,从桌子下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色塑料袋,砸在桌上,又推给廖远停,“嗝,你的。”

    廖远停扫了一圈,大概有十万块钱。

    廖远停:“为什么给我。”

    庄泽翰瞅着他吃面,“我不知道。”

    廖远停把钱推回去。

    庄泽翰:“你不问问是谁给的?”

    廖远停看着他。

    庄泽翰把钱推回去,说了两个人名,“徐巧云,方重。”

    廖远停愣住。

    “很惊讶吧,我也很惊讶。”庄泽翰抽纸擦嘴,“我请假了,回老家扫扫墓,散散心,我老家不是这儿的,不过离这儿也不远,就在今天上午,我接到了电话。”

    他把手机界面调出来,让廖远停看,“就137开头这个,陌生号码,我看没有标广告,怕是谁找了,就接了,一接通,他就自报家门,说是徐巧云,她说,希望我下午可以来这里,到什么一个破烂尾楼,有事儿和我说,我寻思这不正好么,反正离的也不远,我就来了,结果一到地儿,没人,就那顶层,爬了十七层楼梯,只有一个黑包裹,还有两张纸,一个说的是谢谢我,我瞅了给扔了,还有一个就是让我把这个给你。”

    庄泽翰剔着牙,廖远停的视线停在黑色包裹上。

    他突然开口问:“庄书记每年都会这个时候扫墓吗。”

    庄泽翰一愣,莫名其妙,“对啊,这,这扫墓的时间难道不是固定的?”

    廖远停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叹似的,“看来徐巧云和方重傻的不是很严重。”

    庄泽翰顺口:“还是挺傻的。”

    廖远停了然,“庄书记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唉,客气。”庄泽翰摆手,“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是吗。”

    “是啊。”

    廖远停点头,前倾身体,和他对视,“庄书记不对他们的举动感到好奇吗。”

    庄泽翰哈哈笑了两声,“两个傻子,做什么都不让人感到惊奇。”

    廖远停语气很轻,“是吗。”

    庄泽翰道,“是啊。”

    下一秒,廖远停摁了电话号码,电话瞬间拨了出去,庄泽翰面色一变,恼怒一闪而过,电话那头不到三秒就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清晰,“诶,哥。”

    方重。

    廖远停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到桌子,推给庄泽翰。

    他抽出帕子,擦擦后颈。

    “聊聊。”

    67.

    当初茂德村支部书记郭建军说等那俩傻子,徐巧云和方重回来,就把人绑起来,省得他们再闹事,庄泽翰就表现出了不满。qun{10〝⑶㈦⑨⒍82{1看后章

    廖远停在车上和庄泽翰聊有关他们的事,庄泽翰欲言又止。

    有一个问题,廖远停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方重和徐巧云知道怎么买票,知道去哪儿上访,知道坐什么,知道走什么路线,转什么车,难道纯靠他们自己,那傻子,到底傻吗?

    又是什么原因,能一通电话就让第一书记帮忙,甚至是送钱这种敏感的话题也无所谓并且不起疑心,彭怀村的第一书记廖远停和茂德村的俩傻子,能有什么交集?遑论他们一拿拿十万,庄泽翰竟毫无波澜,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庄泽翰沉默很长时间,笑着摇头。

    碗里的汤凉了。

    他抽根烟,有种酒足饭饱的满足,眯眯眼,看着廖远停,像是打量又像是……挑衅。

    “你又是为什么帮助他们?做慈善?”

    廖远停眸光微动,知道对面是张难撬的嘴。

    庄泽翰在公安干了几十年,最长做的事就是审犯人,办案,被人发现破绽也能相安无事的绕开,他弹弹烟灰。

    “因为我的爱人精神有问题。”

    庄泽翰的手一顿。

    廖远停看着他,他看着廖远停。

    片刻后,庄泽翰挑挑眉,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爱人,你好像就向我打听过……刘学?”

    廖远停点头:“是他。”

    庄泽翰笑了起来。

    他嘲讽似的,“廖书记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书记。”

    廖远停面色不变,不见一丝羞愧。

    庄泽翰这时似乎才褪掉那层老好人,忧愁的皮,眸光精锐,眼神锐利,看着廖远停的视线仿佛锋利的刀刃,要把他这张光鲜亮丽,仪表堂堂的皮刮下来。

    “说来话长了。”他越过廖远停,看向他身后乌黑的天,“那是我刚来茂德村当第一书记的时候,连李岳,都比我晚几年,李岳之前,是……算了,估计你也不认识,是老张告诉我,别把重心放在工作上,看到一些事,也别声张。”

    “我那个时候想,这么小个村,哪有什么事儿,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廖远停微微眯眼,“什么。”

    “卖,淫。”庄泽翰双手向后捧着后脑勺,惬意极了,回顾着往事,“那是一年春天,政策改革,对党风党纪抓的极严,我怕出事儿,每天都蹲在村里不敢动,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到晚上,村里就热闹起来了,最开始我也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我看到某个领导,抓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上车,没多久那车,就晃起来了,再然后,车开走了,就剩个闺女,被人糟践完扔路边了。”

    廖远停喉结滚动,垂眸,握着杯子的手都收紧了。

    庄泽翰看着他,笑笑,耸肩,“事儿到这一步,我也没想其他的,结果你猜,没多久,就有人把那小女孩儿拖走了,她连哭都不会哭,噢,最开始挣扎的时候哭了,被人扇了两耳光,就沉默了,我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结果,又让我看到了,不仅当官的能上,村里的男人但凡给钱的都能上,我寻思就这一个呢,直到有天,邀请函递到我手里了,我一翻那名单,好家伙,本地的外地的,年龄最小的12,最大的19,好几十个,全他妈是,我还问,我说这年龄怎么都这么小,回答我的,就是喜欢嫩的,嫩到哪个地步呢,必须十开头,二十就不行,我说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不知道,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就是城里往下送,送来的,为什么送到村里,因为村里保险。”

    一股无名火冲着廖远停的脑门,让他手背的青筋都暴了。

    “也不是没想过举报,我花点钱和一个姑娘聊了一晚上,她十六了,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别举报,她就是本地的,她害怕,她说这些人知道她家住在哪儿,知道她父母姓甚名谁,如果不举报,还听话,让她跟谁睡她就跟谁睡,还有钱拿,要是把他们惹怒了,她就完了,她说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姐妹,已经失踪了。”

    “我实在是没有能力,就没再关注过,又后来,开始扫黑除恶,他们就跑了,瞬间销声匿迹,恨不得风声没传到基层工作者耳朵里呢,他们就知道明天下不下雨了。”

    庄泽翰又抽根烟,“这事儿压在老子心里几十年,如今说出来了,真是痛快了,我刚来的时候,我看着这地儿不大,民风淳朴,村民友好,挺好的,结果时间长了,你知道你身边都是一群披着什么人皮的恶鬼么。”

    “几十年前,我就想,那身警察衣服,穿我身上,真是糟蹋了,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人们都说正义虽然会迟到,但一定会来,有用吗,迟来的正义叫正义?为什么就不能承认,正义就是救不了很多人,也是一纸空谈?”

    他递给廖远停一根烟,“人啊,都是站在灯底下太久了。”

    廖远停接过,没点,“所以你帮助徐巧云、方重上访。”

    “对。”

    庄泽翰大方承认,“但我没想到你会横插一手,实际上我也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想试试吧,结果你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跑,他们找我商量,问我怎么办,我当时其实有点被你惊艳,我觉得你很聪明,是真的很聪明,我说能怎么办,就按照你说的做,找个地儿安顿下来吧,像你纸上写的一样,重新生活,我让他们定居在这儿,一是离那儿离得远,二是有事儿我也能帮衬,其实从我老家到他们家,半个小时就到了,哈哈哈,退休以后,我也要住老家,远离那恶心吧唧的地儿。”

    廖远停心里有个猜测,“他们跟卖淫有关系?”

    庄泽翰抽了最后一口烟,说了两句话。

    “你猜他们的上访内容是什么。”

    “你看徐巧云长的漂亮吗?”

    68.

    -钱呢,我知道你给了五万,但还有五万,是我感谢你的,感谢什么呢,起码,让我知道,还是有新希望的。

    -祝你顺利。

    在路上,廖远停点燃了庄泽翰递给他的那根烟。

    茂德村是这样,其他村呢。

    有些事似乎就像徐喜枝的死,等时间过去,尘归尘,土归土,再也没有人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有什么意义。

    知道了何妨,不知道又何妨。

    廖远停哪儿都不想去,干脆开车去了海边,靠着车看海,烟头时明时暗,烟草燃烧,吸进胸腔又吐出。

    人这一生究竟追求什么。

    究竟追求什么。

    他摁灭烟,仰望天空,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挂着,夜风吹过,他闭上眼。

    指尖似乎还残留烟头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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