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徐喜枝送他的那首诗。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
“鹏北海……凤朝阳。”廖远停睁开眼,念出来,“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
当初他选择考选调,要在仕途上大展宏图,廖华恩就问他,真的想好了吗,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诱惑太多,有不少人都折在了名利场,保持初心,简直痴心妄想,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能坚定地做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实际上,真金白银往眼前一放,英雄也为五斗米折腰,人性本就卑劣,做不出超然的选择,那些高尚的人,之所以高尚,就是违背天性,刺杀本我。
违背天性,刺杀本我。
廖远停不需要高尚,他是一个低级卑鄙的人,他不要好的,他要对的,他的自私让他无法做出大爱,他只想图自己舒服。
人这一生终究要追求些什么。
追求一个心安理得。
追求一个心无愧疚。
追求一个仁至义尽。
庄泽翰的秘密埋了几十年,几十年后一吐为快,在这几十年里,他睡好过吗。
廖远停打开车门坐进去,给李单打电话。
“查庄泽翰任职茂德村第一书记的时间,同期在职的其他干部。”
邀请函既然能发到他手上,也能发到某些高官手上,就证明这批人很熟悉当地政府。
思来想去,他又给窦静云打了一个。
窦静云在电话那头笑出声,“哥们儿,他哥躲了这得有几十年,你说查就查,你当我天网呢。”
廖远停给他戴高帽,“这难不到你。”
窦静云:“真不好查,马上年底了,不敢轻举妄动。”
廖远停:“当他欠你一百万。”
窦静云:“一个星期。”
电话挂断,窦静云又发来信息。
-哥们儿尽力找,找到找不到,就看造化了。
廖远停放下手机,后脑勺微微胀痛。
要想知道刘学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么找到他哥,要么查徐喜枝,但徐喜枝已经死了,死了,她死了……但有的人没死。
廖远停眼眸微动,心里有了答案。
官场上让他捋清楚了,情场上却没有。
终于有头绪的廖远停一想到刘学,仿佛被泼了盆冷水。
他犹豫再三,还是回别墅了。
他觉得刘学应该不想见他,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见他。
周梅当天就被他喊回来了,看见那一地的狼藉,大气都不敢出,迅速利索地收拾干净,看到小白一动不动,还以为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抱到宠物医院一看,只是骨折,养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廖远停进门的时候,小白正在吃狗粮,看到他耳朵瞬间抿下来,畏畏缩缩地后退到角落,怕极了。
廖远停看它一眼,径直上楼。
刘学蜷在床上,没睡着,但也没精力,什么都不想干,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圈养起来的小动物,还没有小白自由,他都想放小白流浪了,替他去其他地方,很奇怪,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明明去哪儿都行,现在却感到不满足和委屈。
他听到门响了,有人进来,知道是廖远停,反射性地抖了一下,直到男人靠近,半蹲在他身边,似乎在注视他,刘学的牙关都在打颤。
廖远停看出他的害怕和抗拒,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
后脑勺时不时流血,让他感到头晕,他拿出帕子擦擦,放在桌子上,脱下衣服换睡衣。
他现在没法平躺,想侧躺揽着刘学,又不想让他应激,只能看着他瘦小的背影。
过了许久,久到刘学都快睡着了,他突然听到廖远停问,你喜欢过我吗。
“刘学,你喜欢过我吗。”
刘学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傻子是傻的时候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清醒以后?
廖远停垂垂眸,没再说话。
第二天,周梅喊刘学起床,说,廖远停这几天都不会来别墅了,偷偷朝他眨眼,说让他开心点。
刘学一愣,下意识问,几天?
周梅摇头,“不知道,他没说准,可能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刘学点点头。
“还有惊喜!”周梅捏捏他的脸,神神秘秘地说,“廖先生说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啦,回家也可以!”
刘学猛然抬头,“彭怀村嘛!”
“对!”周梅摸摸他的头,“等会儿李单回来了,就能送你回去。”长︰腿老阿姨%证,理︰
刘学下意识笑起来,高兴的很,又想到什么,笑容渐降,有些落寞,“可以待几天呀。”
周梅哎呦一声,“小笨蛋,待几天都行啊,你想待几天就待几天。”
刘学懵了,“这儿,这儿呢?”
“这儿怎么啦?”周梅不理解他什么意思,耐心解释,“李单应该是跟着廖先生回市里了,我看你,你要是在这儿住呢,我就在这儿,你要是回去,我就也回市里了。”
刘学张张嘴,不知道为什么心有些慌,他胡乱地找:“小……小白……”
“小白也会跟着你。”
刘学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垂着头,明明该开心的事愣是笑不出来,他心里酸胀酸胀的,和之前的伤心难过都不一样,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没多久,李单就回来了,大包小包地拎上车,最后把小白放狗笼子里,环视一圈,拍拍手,累的气喘吁吁,“还有吗。”
刘学沉默地摇头。
他坐上车,不由自主地扭头看,直到什么都看不到。
李单心里装着廖远停给的任务,注意不到刘学的情绪,等他看到刘学的眼泪时猛然吓一跳,“不是不是你你你你。”他话都说不利索,“你怎么了啊,你哭什么啊。”
刘学捂着脸,小声哽咽,“我的黄瓜和馒头都没有开花。”
“嗐,没有开花就没有开花,犯不着啊,没事儿的。”
他断断续续的,委屈极了,“我的拼图……也没有拼好……”
李单无语,“那就不拼呗,拼图有啥好拼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刘学哭的更痛了。
他好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聪明。
但他知道不会有鸳鸯戏水了。
廖远停也不会再耐心地陪他玩,温柔又深情地看着他。
他放过他了。
69.
“分手啦?”
“没有。”
“分手啦?”
“没有。”
“真分手啦?”
廖远停看过去,窦静云贱笑着摆手,“哎呀哎呀,我不就问问吗,你看。”他指着门前的鞋柜,“就剩你的鞋,杯子,也只有你自己,卫生间,还是剩你自己的牙刷牙缸。”
“这偌大的别墅。”窦静云耍贱地抱紧自己,“清冷呦,外面二十六度,屋里零下十度呦,有的人要在冰冷的深夜孤独地抱紧自己喽。”
廖远停抬手,窦静云瞬间缩脖子提醒:“你捶我一拳,能把老子从南极捶到北京挂天安门上看升旗,我还得找刘忠呢!”
廖远停放下手,坚定地重复第三遍,“没有。”
“行行行,没有就没有。”窦静云受不了他,敷衍极了,不经意看到角落的黑色行李箱,“几个意思,要搬走?”
廖远停点头。
步入十一月,天冷了下来,刘学和奶奶曾经住的小房子又湿又潮,李单没有收到廖远停的指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照吩咐,找几个人把院子打扫一下,该扔的扔了,漏雨的地方补好,通了自来水,多按两个插头,买了两个电暖气,可以吹热风,屋小的话很快就卷热气,很暖和,怕跑风还换了两扇门,一番捯饬下来,大框架还是原样,但住着比以前方便有质量,李单还抱了两床新被子和褥子,找了工人换张床。
可劲儿造呗反正,花的是廖远停的钱。
一切收拾停当,他满意地擦擦额头的汗,大晌午头愣是干到天擦黑,他拍张照发给廖远停,证明自己完成任务,和刘学说了声就走了。
刘学坐在奶奶屋里的床上,头埋在膝盖里。
他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却哭不出来。
他很冷,发着抖,就那么木然地坐着,不吃不喝,直到夜深,也一动不动。
小白在笼子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呜呜两声,趴在地上。
明明是他求廖远停放过自己,真的回来了,为什么开心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
刘学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无助地喊奶奶,求救似的希望有人救他,巨大的悲伤与难过压的他喘不过气,他终于要在世界的深渊中松手,放弃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倒在床上,闭上眼,仿佛进入奶奶的怀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奶奶。
奶奶问,想不想和廖远停永远在一起呀。
刘学羞涩地笑笑,说想。
奶奶问,他对你好吗。
刘学认真点头,说,好。
奶奶说要乖乖待在他身边。
可是刘学待不了了。
他不要自己了。
刘学哭的趴在床边吐。
他被惯坏了,他以前只知道开心,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不开心的权利。
他可以看电视,睡软床,不是有什么吃什么,而是可以说,喜欢喝排骨汤,因为排骨汤很香,不喜欢吃葱花和洋葱,因为很辣。
才知道他每天都能睡的那么安稳,是因为趴在廖远停怀里。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下午。
廖远停站在他身后,问他,你叫什么。
那是刘学十几年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发自肺腑的开心。
不单单是不开心的权利。
连开心的权利,都是他赋予他的。
李单带他选礼物的那个下午,他在众多合适的礼物中选择了DIY水杯。
李单说书记有很多水杯,不一定用得上。
那有什么关系呢,刘学想,我最会画画了。
他想了很久要画什么,最终画了两个人都站在阳光下。
晒阳光很舒服,可是廖远停很少笑。
希望他开心,刘学美滋滋地想。
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他还想和廖远停拼没有完成的拼图,等种子开花,他没有想离开,他只是承受不了,承受不了奶奶的死,他没有依靠了,没有精神支柱了,他想发泄,却又不知道怎么发泄,进而向廖远停发脾气,他没有喜欢过,他一直都喜欢,一直都喜欢,从那天下午开始,一直都喜欢。
刘学嚎啕大哭:“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我好害怕……”
廖远停。
那个强势的,带着点恶劣因子的男人。
把他抱的紧紧的,威胁,“喊老公,不喊老公的人吃饭会吃到葱花和洋葱。”
没有了,都没有了。
刘学咬着胳膊,哭累了,半睡半醒。
朦胧间,他听到有人叫他。
刘学微微睁眼,猛然一双凸出的眼,他吓得尖叫,对方一把捂住他的嘴,笑的狰狞扭曲,牙齿咬的嘎嘎作响,仿佛地狱爬出的厉鬼。
“终于……逮到你了。”
轮椅摩擦着地面,锋利的匕首划破刘学的脸颊,鲜血流出,彭虎倾身,舔他脸上的血,语气阴狠,“听说你是廖远停的婊子,给他操屁眼,那你也让老子操操!”
70.
淡淡的尿骚味传来,彭虎顺着味道看向他的裆部,恶心的唾了一口,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操你妈逼的死婊子,真他妈恶心,娘炮!”
他自认纯正的铁血男儿,只会对女人来感觉,那么说也是为了恶心他,他的报复心理已经达到顶峰甚至是癫狂。
想他曾经走到哪儿都耀武扬威,没人不敢卖他面子,现如今腿断了,谁都想踩他一脚,对他吹鼻子瞪眼,他妈该死的狗都尿在他的轮椅上,真他妈晦气!
连徐喜枝那逼老娘们儿死了排场都那么大,他彭虎凭什么受这窝囊气!
他刘学还他妈好吃好喝的活蹦乱跳。
今天听村里人说刘学在外面赚了大钱,回村了,把院子收拾的别提多敞亮了,本来他还不信,结果晚上溜圈儿溜到这儿一看,还真他妈是,肺都快给他气炸了!
果然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他奶是婊子,他妈是婊子,连他刘学也是个男婊子!婊子过的都比他好!
彭虎咬牙切齿,再也受不了这窝囊气,大不了鱼死网破,一命换一命,反正他贱命一条,也没什么牵挂,能搭上一条,就他妈算赚了。
他在刘学脸上划下长长的一道,又疯了似的划他的胳膊刺他的大腿,身体受限制,他站不起来,只能努力伸长脖子和胳膊,他刚不过刘学背后的人,钱不要了,腿也不治了,就要刘学死,把他捅死,扔大街上,让野狗把他吃了,把他的头当皮球踢!
彭虎扬着刀刺向他,堵在床前,刘学疼的后躲,浑身是血,吓的失声,他瞪大眼,急促地呼吸,双腿直抖,甚至微微翻白眼,要吓晕过去,可刹那间,他又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勇气,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耳膜震荡,他从床尾下去,彭虎的匕首反刺他的后背,捅了一刀,刘学疼的发麻,踉踉跄跄地跑出院子,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夜风灌进胸腔,吹的生疼,他凭着直觉来到村室,艰难的上了二楼,靠着门蹲下,躲起来,惊慌间,他摸到一个硬块儿。
廖远停给他买的手机,李单赛他兜里了。
刘学喜极而泣,满手是血,颤抖着点击拨打,下一秒,他就听到爬楼梯的声音,他控制不住地慢慢往下看,彭虎拖着无力的双腿,猛然抬头和他对视,无声的哈哈大笑,刘学尖叫着后退,手机从走廊的缝隙掉下去。
彭虎就知道他会躲这儿,毕竟这地方可是那高官待过的地方,这婊子临死了还祈求得到狗男人的庇护。
单向楼梯,刘学退无可退。
他哭叫着拍门,渴望发生奇迹。
不要死,他不要死,不要……
彭虎越离越近,刘学没办法,退到最后,摸到了放在外面的扫帚。
扫帚是廖远停配的,那个时候他让刘学来吃夜宵,得打扫。
彭虎爬了上来,虽比刘学低,速度和力气却一点都不弱,疯了似的狠刺他的脚和划他的脚脖子,刘学拿扫帚挡,打他,都没用,反而让他瞅准时机,一把夺过,扔下楼,他扶着栏杆,微微撑起了身体,朝刘学的胸膛刺了过去,刘学手无寸铁,也打不过,只能再逃,他趁匕首还没落下,再次仗着身材瘦小,侧身逃跑。
他好后悔。
李单临走时嘱咐他,一定要反锁门,可他太难过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躺在床上哭,他太愚笨,太没用了。
刘学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跑。6吧4午7649午蹲)全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