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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而另一边,奥古斯特·施威格先生确实越来越老了,他的年龄一过六十岁,就开始给自己物色接班人——作为一个非常传统的黑手党家族,他没有想在那些得力副手中提拔一个接班人,而是想培养自己的一个儿子或女儿。

    实际上他的选择范围十分广泛,因为施威格光是被当时的警方记录在案的儿子就至少有六个,私生子说不定更多,从中间挑一个可以接手他的庞大黑暗帝国的人或许并不太难。

    事情是如何进行的并不清楚,但是可以想象,这些孩子像封建君主的继承人争夺王位一样争夺这个位置,内部势力可能比分裂的罗马帝国更加错综复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再次登场了。

    没人能说清老施威格是怎么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孩子、或者这个孩子是怎么找到他的,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

    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发誓加布里埃尔回到施威格家族的时候还不超过十八岁、甚至还没有到上大学的年纪,而老施威格则毫不在乎地把他的合法生意不重要的一小部分交给这个小姑娘处理,就好像随便扔给女儿一笔钱让她去炒股玩儿的不合格爸爸。

    而加布里埃尔也确实没有把老施威格的钱亏到血本无归:实际上,她做得相当不错,如果世界上有一种天才天生就适合做生意,那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在之后的一些年里她越来越锋芒毕露,从老施威格的手里接手了更多东西。在这个阶段,黑暗深处流传的消息是老施威格打算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他最看好的那个儿子的副手。

    “她和老施威格的关系并不好,”有些人说,“她甚至不愿意使用家族的姓氏,要是谁管她叫‘施威格小姐’,她准要生气。”

    与加布里埃尔在施威格家族内部的地位逐渐上升同时发生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在霍克斯顿,一个新兴的情报组织在缓慢地发展,这个组织扎根在一些列名为“索多玛”的店铺里——这些店铺通常是妓院、沙龙、酒吧、夜店、脱衣舞俱乐部——这个神秘的情报组织的情报网在几年之内迅速铺展,很快就像蛀空大厦的白蚁一般无处不在。

    最后变故发生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奥古斯特·施威格像很多即将步入七十岁的老人一样被一次突如其来的中风送进了医院,道上流传的小道消息称,这次中风跟加布里埃尔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虽然没人知道她是如何策划一个老人的中风的。

    之后短时间之内,老施威格看好的几个孩子和副手纷纷被捕、被暗杀、莫名失踪,一年之内,老施威格构建的地下王国就被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收入囊中,彼时她依然年轻得可怕。

    ——以上这些是故事传闻中的部分,而现实中的部分是:霍克斯顿的警方和其他安全部门不是没有想过找这位女士的麻烦,但是明面上属于加布里埃尔的也只有施威格家族明面上的几个合法企业,也就是她刚刚回到家族的时候接手的那几个。那甚至只是这个家族所拥有的合法产业的一部分,她“慷慨”地把其他产业交给还活着的那些老施威格的后代和副手打理,有可能只是为了看着这些人战战兢兢地臣服在她的脚下。

    而在调查中,当地的警方还发现另外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虽然他们找不到加布里埃尔是施威格家族的幕后老大的实质性证据,但是他们发现,这个人掌握着另外一个颇为庞大的产业链——

    她拥有“索多玛”。

    珍妮·格里芬此人确实能提供手续齐全的文件,向监狱招募药物临床试验志愿者这事竟然真的向州政府上报过提案,而这个有点异想天开的提案竟然还通过了。

    倒不是说事情在操作上有什么行不通的。只是因为要从监狱里招募服刑犯做志愿者,虽然事情完全是自愿,但说出去总有点视罪犯的性命为草芥的感觉,如果不通过也完全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而珍妮·格里芬是这个项目的牵头人,这可以说明她不光在本学科的研究上出类拔萃,口才估计也相当不错。

    而通过这些文件,赫斯塔尔基本上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珍妮·格里芬和她的实验团队想选择监狱重刑犯作为实验对象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的研究方向应该称之为“通过药物降低人的暴力和犯罪倾向”:而重刑犯中有一大堆情绪失控、因为人格的偏执搞出一级谋杀的血案的家伙,这简直是个内容丰厚的志愿者巢穴,也无怪乎她想从联邦监狱入手。

    (然而药物作用真的能使这些手染鲜血的人变得与常人无异吗?赫斯塔尔实际上很怀疑)

    不如说,珍妮·格里芬看上去就好像是文学作品里那种经典的疯狂科学家,而她却能跟政府和联邦监狱一拍即合:大部分重刑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走出这间监狱,他们不介意找另一种途径让这些已经走进穷途末路的人发光发热。

    而关于这次的实验……

    “志愿者需要持续口服药物,每周三次检查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其他状况会由监狱方面向我们报告……毕竟这个实验涉及到对暴力倾向的研究,所以志愿者在监狱内部的人际活动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那个名为杜登·科奥斯的研究员结结巴巴地向赫斯塔尔介绍道,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浓重的异国口音,应该不是美国人。

    “……主要药物成分在这一页,”他伸手为赫斯塔尔指出了那些条目,“药物成分都是些已经早已投入临床使用的药品——并不是新药,我们只是实验通过剂量的配比能否达到我们期望的效果——锂盐和氟哌啶醇,这两者常被用于躁郁症的治疗。还有这个,呃……”

    “氟他胺。”赫斯塔尔从页面上读道,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科奥斯又磕巴了一下:“啊,这个在临床上用于非类固醇类抗雄激素治疗——”

    “以及化学阉割。”赫斯塔尔打断了他结结巴巴的叙述。

    作为一个律师,他对这种药物有其了解:氟他胺是一种抗雄激素药物,用于治疗前列腺癌或者化学阉割,这种药物起到的最为明显的作用就是降低性欲、抑制勃起,还会带来诸如乳房女性化之类的副作用。

    “……如果你担忧的是我想的问题的话,那种效果并不是永久的,停药六周后所有药物就差不多能从体内代谢出去,然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珍妮·格里芬干脆利落地强调道,就好像她作为一个女性比在场的所有男性都更明白症结在哪一样,当然,也有可能确实如此,“不过这也确实是很多人拒绝担任志愿者的原因,我猜这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种事伤害了他们的‘男性尊严’。”

    格里芬冷哼了一声,显然认为在科学面前男性尊严不值一提。

    “而你又为什么想要选择我作为你的团队这次实验的志愿者?”赫斯塔尔尖锐地反问道,“是你坚信我会做出取舍,认为在既得利益之前你所谓的‘男性尊严’不值一提——还是因为,你相信我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这项实验应该选择的是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志愿者,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在明面上因为杀死一个性侵过自己的强奸犯而入狱,应该并不属于他们的实验针对的那个类型……但是并不是说,维斯特兰钢琴师就不属于那个类型。

    实际上,维斯特兰钢琴师可能是他们最好的实验对象。

    珍妮·格里芬看着他,谨慎地回答:“WLPD的新闻发布会声称并没有你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证据。”

    “重点不在于我是不是,”赫斯塔尔平静地摇摇头,“重点在于你想不想。”

    “我当然想——如果你是维斯特兰钢琴师,我就赚大了,你将是这类实验中我们梦寐以求的最好模本。”

    格里芬干脆利落地承认道,她伸手胡乱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显得眼睛发亮,有种狂热的期待感。

    然后格里芬眨眨眼睛,颇为期待地看着他:“但是现在更重要的问题在于:你想不想?”

    接受这项提议,服药,付出“代价”,以此更好的居住环境,放风时间,摆脱孤独。但是问题就在于,所要付出的代价——

    “很多人会对此非常犹豫,”格里芬直白地说道,“因为这涉及到‘性’。虽然我们挑选的志愿者在狱中几乎没有这种寻欢作乐的机会……或者寻欢作乐的方式不会如他们预想般进行,但是,嗯,不如说,很多人连自慰的权利也不愿意放弃。”

    典狱长适时地笑了一声,打趣道:“那是他们拥有的唯一东西。”

    那只手落在他的咽喉上,指甲掐进他的皮肉中去。

    那位神父俯视着他,那些粘液从他的腿上流淌下来之前,这个人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作为一个男性来说似乎短得令人可悲。但是当他掐着年轻的男孩的喉咙的时候,这种对方服从他控制的感受依然让这个神父的面孔容光焕发。

    “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赫斯塔尔慢条斯理地说道,“性关乎权力。”

    早年糟糕的生活条件让他身体发育缓慢,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瘦弱不少;显然,他的父亲是一位能让孩子吃上一天三餐就用尽了全部努力的家长,早已无力关心他到底能不能吃饱。

    他因为比同班同学矮一头而受到不少的嘲笑,当那些男孩子窃窃私语着同班女孩、性、黄色电影和梦遗的时候,他保持了可敬的沉默——生活中早有足够多的东西令他烦恼,他尚且不到为了自己过了十三岁还没有弄脏一条床单而感到羞耻的程度。

    事情最终有了改变。他用钢琴弦勒死了圣安东尼教堂的那个助祭,还有那个花了太长时间在唱诗班小男孩身上的“热心教友”。就算是带着手套,钢琴弦依然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一道没有破皮的、深深的勒痕;他在手指的刺痛中睡去,然后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又惊醒过来,汗水浸湿了床单,阴茎硬得发疼。

    ——那一年他十四岁。

    性从来关乎权力。

    “说得很有道理,”格里芬紧张地说道,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那句话是引用自谁,这样并不奇怪,并不是谁都是奥尔加。

    她吞咽了一下,继续问道:“所以,你怎么认为?”

    他与他人的差异是如此的显著。在大部分时候,“性欲”和“掌控欲”是混合在一起混沌不甚分明的东西,他杀死第三个人的时候早已离开了肯塔基,但是还没有来到维斯特兰。死者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肠子被凌乱地扯出来,头骨碎成几半,活像是个打爆的西瓜。

    而他不得不换了个站姿,以免勃起在西裤里被勒得难受。

    那并不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心中的那个深渊是如此的黑暗、扭曲,但是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诧异。如果一个人已经是个杀人狂,那就可以或多或少地忽略他到底会不会为了虐杀这个行为本身而性奋不已。

    他注视着地上那具头部一塌糊涂的尸体很久,然后慢慢地跪下来,膝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泊。他就跪在那具尸体的头部边上,伸出手去,把手伸进了那个死者整个被掀开的头盖骨里。

    他的手指碾过那些大脑,缓慢地把它们碾碎;黏腻,温热,汁水淋漓,比女人的体腔更加温暖;人类用这核心承载智慧,但是此时此刻只是被他握在手中,如此脆弱不堪。

    他大体上是从这个角度热爱“性”的,因为它们往往源于死亡。当在这个场合,在这种翻涌的悸动之中,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确实掌握着一切,不会被背叛,无法被打败,尚可获得安眠。

    赫斯塔尔看着格里芬,对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紧张的直线:显然这位研究员不介意把赌注押在他是否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上,如果他拒绝这个提议,显然会让格里芬感到非常、非常的失望。

    “我拎着我的猎枪,在我的房子的后面射杀了它,子弹从它的吻部射入,从它的耳朵后面穿了出来。”

    当时阿尔巴利诺如此说,声音是那样的甜蜜,眼睛里的光芒光彩夺目。他把这场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杀戮描述成诗,而他也十分清楚赫斯塔尔会作何反应。

    “我从没有剖开过那样的动物,简直不知所措。我在我家的火炉前面把它开膛破肚,把手埋在它的腹腔里好把内脏取出来——它的内脏还是热气腾腾的,赫斯塔尔,我那么做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的手埋在血河里。”

    而在那一刻赫斯塔尔只想要撕开他的喉咙,或者是掐着他的脖子让他跪下来舔自己,手指之间嗜血的冲动和更加污浊不堪的念想同样庞大。

    “这就是发生在那只郊狼身上的一切。”

    而阿尔巴利诺正注视着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语气被揭穿了、被默许了,礼拜日园丁正向他献上一些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伸手拿到的东西。

    他绝不会承认,但是他确实沉迷于这种感受。

    而这正是眼下这个提议将要从他身上剥夺的东西。

    赫斯塔尔眯起眼睛来,他沉默了许久,这个过程中格里芬看上去像是个等待自己论文成绩的、紧张的大学生,而典狱长只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切。

    最后,他慢吞吞地问道:“如果我答应这个提议的话,我能得到什么呢?”

    米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奥尔加,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气若游丝地问道:“……你开玩笑的吧?我这是听了一个好莱坞剧本吗?”

    “这是我在会议上听我邻座的那位讲的,故事总有点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大体脉络应该没有出入。”奥尔加耸耸肩膀,吃完了最后一勺炒鸡蛋。

    亨特张口结舌了一会儿,然后弄清楚了为什么奥尔加说让他们别在管礼拜日园丁的事情、也别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哈代警官了。因为显然做人不应该以卵击石,当一个人同时拥有一个体量颇为庞大的黑帮组织和一个无处不在的地下情报网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去惹她。

    但是……

    “不是,问题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能做到?”亨特最后终于开口问道,他的感触有点像是个忽然拥有了昆虫的复眼的正常人类,被庞大的信息量击溃不知所措,忽然发现自己之前认知的世界知只是真实世界的一角。

    “不知道,”奥尔加坦然地摇摇头,“有人说她天赋异禀,还有人说她创建‘索多玛’的过程中受到了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富商资助,这种问题恐怕只有和她面对面交谈才能知道真相。”

    不知道怎么,亨特感觉对方流露出一种迫切地想跟这位传奇黑帮老大面对面交谈的跃跃欲试的情绪。

    这个时候,安妮显然也消化完了全部内容,她是所有听众里情绪最平静的,可能是因为她有一种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神奇能力——她新交的男朋友是个诈骗犯,曾经站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前的褐色头发男人现在已经被害身亡,但是她依然这样永远一天到晚快快乐乐的。

    “所以说,警察很确定她就是个黑帮老大,但是因为没有证据不能逮捕她?”安妮提了个浅显易懂的问题。

    “而且她的情报网是很有利用价值的,虽然霍克斯顿的官方不会承认,但是有很多人怀疑他们和摩根斯特恩其实是合作关系——当然,这只是传闻,也是听那个国际刑警说的。”奥尔加轻松地回答道。

    米达伦皱了皱鼻子,他显然处于一个“黑帮老大跟我搭讪还帮我了一个忙”的复杂情绪里,他低声哼道:“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他显然是又想起了斯特莱德的事情。

    “总之,今天的听故事时间结束啦。”奥尔加拍了拍手,“玩去吧。”

    “‘玩去吧’?”亨特没忍住瞪了她一眼,“接下来怎么办?”

    “让这孩子回学校去把逃掉的课补上,你呢就随便研究研究别的案子分散一下注意力吧。”奥尔加无辜地说道,“现在咱们什么都干不了——显然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想在维斯特兰扩展的商业版图,结果刚开业没多长时间礼拜日园丁就在她的店的后门杀了个人;这种事别说被一个黑帮老大遇上,就算是被一个普通人遇上也受不了啊。”

    亨特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声说:“摩根斯特恩会去找他,对吗?”

    “这个嘛,”奥尔加顿了一下,说,“我猜她确实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意思显然是这段对话已经到此为止了,但是就在她打算摇走轮椅的时候,米达伦忽然下定决心、迅速地上前了一步。

    “等一下,”米达伦忽然声音急促地说道,“奥尔加,我还有一个问题——”

    奥尔加停住了摇走轮椅的动作,微微偏了一下头:“嗯?”

    “要是当时没有人赶到,他会杀了我吗?他会杀了亨特吗?”米达伦问道,“我听说巴克斯医生当时与亨特合作得很不错,不是吗?”

    老亨特面色复杂地假咳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让一个小孩现在就面对这种错综复杂的人性问题有点强人所难了:“咳,小鬼,这个嘛……”

    “他会的。”奥尔加斩钉截铁地说道(亨特在背景里精疲力尽地骂了一句粗口),“只要他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人性非常有趣,不是吗?”

    “——调换你的牢房。”典狱长终于适时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有些欣慰,“我们不可能给重刑犯随意减刑,但是我们完全可以终止你的单独监禁生涯。我们可以让你和其他普通囚犯一起住到双人牢房里去,这样你就可以跟他们一样享受相同的食堂、放风时间……还有劳动。”

    典狱长停顿了一下,面带微笑地看着赫斯塔尔。

    显然他坚信没有人不会对这样的条件动心:单独监禁的时光孤独得令人发疯,赫斯塔尔之前了解到的很多案例都可以告诉他这一点。抛掉研究员们那些关于“男性尊严”的论述,这种交易看上去稳赔不赚。

    令赫斯塔尔比较担心的是典狱长本人:据传他和斯特莱德的关系不错,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曾在红杉庄园玩乐过、又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斯特莱德的手上呢?他对整件事这么乐见其成,反而显得他很有问题……

    如果赫斯塔尔是原来的赫斯塔尔——意即,是那个在枪击斯特莱德到看到奥尔加手中的那张案发现场照片这段时间之间的赫斯塔尔——他就会干脆利落地拒绝这个提议。

    因为时间流逝到尽头之处也只是虚无,在单人牢房里等死和在其他地方等死并没有任何区别。剥夺一个虐待狂杀人犯的性欲基本上同等于剥夺这个杀人狂的权力欲望,他才不会给自己找这种不痛快。

    但是。

    ——但是现在计划早已发生了变化,必须得另做打算。

    他看着那女研究员,格里芬用同样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答应。”然后他这样说。

    “好的,”格里芬热切地回答,她急匆匆地翻过手中那一沓纸,抽出了其中一张,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好像利刃出鞘的一声脆响,“你可以看看我们拟定的合约,如果你对其中的条款没有异议的话,就在这里签字。”

    注:

    [1]

    “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与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

    这句话好像是奥斯卡·王尔德说的。

    (*2107╰╯21)小颜整理00

    221--21

    :2:1

    樊笼之下

    2

    桌子上放着一个沙漏。

    沙漏里有种灰色的粉末状物在缓慢里落下,轻飘飘地,逐渐埋没放在沙漏下层玻璃罩子中的东西——那是一些干枯的植物,可能用什么方法处理过,被固定在罩子的最下面,奇异地支棱着,原本嫩绿的叶片脱水后逐渐变成不起眼的棕绿色。

    “这件东西今天早晨寄到了马斯克女士的家里。”哈代神色疲惫地向奥尔加解释道,“因为之前的案子备受关注,所以她对来历不明的邮包很谨慎,于是直接报了警。”

    “然后我们发现,那个沙漏里装着的灰色粉末是骨灰……人的骨灰,虽然已经被焚烧到没有什么检测DNA的必要了。”汤米小声说道。

    汤米是负责此案的法医,这是他拿到法医资格证之后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没想到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大案。

    此时此刻汤米的表情比较难看:最开始他们还认为是模仿犯作案,但是随着案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不得不承认案件风格的确有点像礼拜日园丁——更不用说他又开始在星期天作案了——但是这又牵扯到另一个更大的问题:警局内部认为礼拜日园丁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但是阿玛莱特供述自己把阿尔巴利诺杀了。

    那么一种可能是,赫斯塔尔在说谎,而园丁依然逍遥法外。

    汤米的心情非常复杂,当时发现赫斯塔尔房子里的血迹的时候,他确实为自己死去的朋友好好伤心了一把,但是随着他深入这些案件,得知了麦卡德和奥尔加做出的那些侧写……直到现在,他都很难把阿尔巴利诺和那个丧心病狂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奥尔加老神在在地坐在她的轮椅上,就好像那玩意实际上是铁王座一般。她用手指点了点玻璃沙漏里那点半被埋没在尘土里的干枯植物,问:“所以这东西就是……?”

    贝特斯严肃地点点头:“是干枯的薄荷叶。”

    果然。维斯特兰钢琴师把鲍勃·兰登开膛破肚,然后在他的胸腔里塞进了一个用薄荷叶和薄荷花编织成的花球。

    “所以我们把它归类于最近连续发生的案件之一,”哈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显得很是疲惫,“这一系列案件目前看来仍然和阿玛莱特有一定的关系:第一位受害者是德里克·柯米恩,斯特莱德案的陪审团成员,第二位受害人是安德森神父,第三位受害人是白橡镇的一个居民,他的血被灌进一个石榴里,而石榴被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总之,虽然我们没法验受害人的DNA,但是我们现在怀疑死者名叫杰森·弗里德曼,他是之前被怀疑是红杉庄园的‘客户’。”

    奥尔加啧了一声:“既然他被选中了,他就真的很可能是红杉庄园的常客。”

    “但是为什么?”贝特斯抓狂地问道,“连我们都不能确定红杉庄园的俱乐部成员里到底都有谁参与了性侵未成年人的案件,园丁是怎么确定的?”

    贝特斯显然拒绝用“阿尔巴利诺”称呼礼拜日园丁,奥尔加怀疑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尊重证据的严谨工作作风。

    “礼拜日园丁肯定有自己的方法。”奥尔加不置可否地回答。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园丁显然在复现他和钢琴师之前做过的案子,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的话,他是不是跳过了一个案子?——之前他不是还曾把一个装满水仙花的头骨送给过赫斯塔尔?我记得这个案子是在鲍勃·兰登案之前的啊?”贝特斯继续问,他显然在奥尔加不在的时候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

    “他复现了啊,”奥尔加耸耸肩膀,“赫斯塔尔不是收到了一束玫瑰花吗?”

    贝斯特明显哽了一下,然后开始猛摇头:“不可能,那束玫瑰花我们实验室的研究员全都化验过了,它们就是最普通的玫瑰花,绝对不包含任何人体组织。”

    “……我觉得这在逻辑上并不冲突?”一个声音有点没底气地说道。

    所有人都向着那个方向看去——说话的是推着奥尔加的轮椅的米达伦。这孩子本来绝对应该在这一系列案子的审判结束后去学校上课的,结果也不知道课是不是被他上到狗肚子里去了,反正他现在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站在警局办公区里面,就好像他也是这个精神崩溃的探案小组的一员似的。

    “就是说,”米达伦仿佛为了增强说服力一样比划了一下,“玫瑰花里不一定要有人体组织,对吧?头盖骨那个案子是园丁为了送给钢琴师一个礼物,玫瑰花也应该是园丁要送给钢琴师一个礼物。行为的内涵是一致的,也不一定要每次都有人为这事送命吧?”

    如果现在麦卡德在场,就义正言辞地指出“让人送命”才是园丁的乐趣所在,可惜他现在并不在。

    哈代的眉头一皱,注意力短暂地跑偏了:“奥尔加,你把那些保密的卷宗给这孩子看了是吗?!”

    而与此同时,奥尔加说的是——“回答得不错,米达伦。不过我再补充一句:我认为这场园丁没有通过谋杀的方式送上这份礼物是刻意为之的,一束普通的玫瑰花反而让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变得更加纯粹:虽然是俗套的那种纯粹,但是他们显然都乐在其中。”

    哈代的谴责戛然而止,除了似乎没太听懂的汤米,其他人都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震惊得沉默了两秒钟。

    “你是说,”片刻之后,贝特斯梦呓般地重复道,“他给赫斯塔尔送那束玫瑰花就只是、只是——”

    “哎呀,”奥尔加笑了起来,声音里泄露出一点洋洋得意的味道,“这不就是谈恋爱吗?”

    七月二十三日,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日。

    城市的北侧,距离维斯特兰市图书馆一条街的路边有一家小小的店铺,是那种被各路网络红人在自己的社交页面上标明“路过的时候不妨绕路去吃”的快餐小店。大部分有这样噱头的店铺其实的言过其实,除了适合拍照上传网络的内部装潢之外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眼前的这家也并不例外。

    一个黑发、鼻梁上架着眼镜的男人坐在靠墙的桌子边上,面前摆着这家店的“招牌三明治”——这东西从各种角度看都只是最普通的那种三明治,除了里面的酱料格外多、生菜叶子也格外蔫——当这位顾客皱着脸把蔫掉的生菜叶子从面包之间挑出来的时候,一道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头来,看见桌子前面站着一个有着一头火一样红的头发的女人,对方向着他微微一笑,用一种稍微带着一点口音的英语问道:“我可以坐在你边上吗?”

    大部分人会回答“可以”,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想办法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写在餐巾纸上递给对方,而坐在桌子边上的黑发男人不太明显地皱起眉头,显然更情愿一个人呆着。

    但是,在他真正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之前,这位女性已经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了。服务员没有给她送来菜单,她也没有急着点餐,而是懒洋洋地把下巴撑在手背上,对对面的人说道:“这是个很妙的位置——一眼能看见整家店所有的出口;背靠墙壁,不担心被人从背后袭击;而且从这个位置,无论是夺门而出还是破窗都很方便。无论是有被害妄想症的人、还是那种真的在躲避什么东西的家伙,应该都很喜欢这样的座位。”

    坐在她对面的男性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中摆弄了半天却一口也没吃的三明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你是在跟我搭讪吗,女士?”

    “一般人不会选这么不解风情的搭讪方式的,”这位红发的女士摇了摇头,笑意也是轻飘飘的,仿佛并没有落在实处,“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而且我觉得星期日这天来跟你谈好像比较有礼貌——礼拜日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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