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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他们正站在小巷的空地上,在灯光拢起的狭小的光辉之中,如同登上小小的圆形舞台。地上躺着一个人,是之前被刺中胸口的那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个瘾君子,现在已然断气。而杰森··弗里德曼则不知所踪,地面上只剩下一串滴滴答答的血迹向前方延伸着,这是亨特想要逃离园丁的威胁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一分钟之内亨特也被摩根斯特恩小姐的一个属下扶着一瘸一拐地赶到了,他一看那明显少了一个人的空地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该死,弗里德曼还是被他带走了?米达伦,你有没有报警——”

    “他没有。”摩根斯特恩小姐打断道。

    亨特这才把目光第一次投在这个刚才一直被忽略了的红发女人身上,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这家店的投资人。”她平淡地回答,“我叫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

    亨特根本没在意她报出的这个名字,也忽略了其中明显的异域风情的气息,此时此刻,他的重点还落在失踪的受害人和消失的礼拜日园丁身上。在他想要进一步思考下去之前,摩根斯特恩小姐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说:“是我不让他报警的。”

    “……为什么?”亨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要是报警他们恐怕还有堵住礼拜日园丁的机会,对方在汽车后备箱里藏一个大活人根本不可能逃过警方在各个路口的盘查,如果警方来得足够及时——

    “我想先请教你一下,”摩根斯特恩小姐不慌不忙地问道,“在你原来的计划里,打算怎么抓住礼拜日园丁?”

    看来米达伦已经把他们的目标是谁告诉这位女士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得到她和她身边这些属下的帮助……她身边这些属下精干而寡言的样子让亨特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这样的人不是富豪的保镖就是黑帮老大的喽啰——而且还不是那种普通的黑帮老大,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只是打算跟踪他,你想必也看出来了,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完全没法跟他这样的人动手。”亨特耸耸肩膀,“我打算锁定他的交通工具、跟踪他,然后报告警察,让警察来接手。”

    “我给你一个相似的选择。”摩根斯特恩小姐慢吞吞地回答,“你可以让我来接手。”

    “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走近了两步,在亨特面前站定。他们离得太近了,亨特不禁有点想要后退,却发现被摩根斯特恩小姐那位搀扶着他的手下紧紧地钳制住了手臂。

    “两位来到我的店里的顾客被一个药贩子诱骗到后门,最后一死一失踪……你不觉得这对店铺的声誉不太好吗?更不要说,这两个年轻人还都算是维斯特兰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轻轻地说道,嘴唇开合,口红的颜色在路灯照耀之下近乎呈现为黑色,看上去有些骇人,“所以我的建议是:放弃追查你的目标,让一位苦恼的生意人先去挽回她的信誉,亨特先生。”

    亨特看着她在夜色里像是鬼火一样的眼睛,干涩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知道一切。”对方流畅地回答,露出一个微笑来,“这是职业素养。”

    在此之前,安妮·布鲁克从未接触过凶杀、审判、诸如此类的一切,奥尔加·莫洛泽像是闯进她的人生里的一个神奇的变数,把包括《星球大战》在内的一干新东西不由分说地一股脑扔在了他的脸上。

    技术证人们进行了一系列发言,控方精妙的提问方式令这起对于斯特莱德的谋杀案听上去像是被精心策划的、冷酷无情的,而不是一个深受折磨的人的义举,而被告的发言则慢条斯理的一一反驳他们的观点。

    总之,安妮就好像所有第一次看庭审现场的人一样——觉得谁说得都很有道理,又被未知的结果弄得紧张不已;奥尔加则全程显得老神在在,只对麦卡德一个人显得嗤之以鼻。

    控方和辩方都做出最后的结案陈词之后,陪审团休庭讨论了两个多小时。这期间,安妮忐忑不安地推着奥尔加的轮椅在法庭的走廊里转悠了几圈——她并不特别偏向某一方,只是因为未知的结果感到单纯的紧张——而这位前FBI探员显示出了出乎意料的镇定,甚至还安慰安妮说:“不用担心判决结果啦,检察官是按一级谋杀未遂起诉的,未遂罪名就算是成立也不会判注射死刑的。”

    ……安妮完全不觉得这是安慰。

    “你看上去并不紧张,”她犹豫着问道,“但是那位阿玛莱特先生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正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很清楚整件事最后最倒霉的肯定不是他。”奥尔加轻松地挥挥手,这样的语气让她显得疏离而冷漠,但是显然她并不在乎:“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安妮并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拭目以待什么,而奥尔加看上去也无意解释。

    ——总之,现在安妮又坐在法庭里了。陪审团的成员在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听席中的窃窃私语渐渐压低下去。

    最后,等到陪审团主席走上前的时候,整个法庭之内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陪审团主席在开口之前清嗓子的声音因此显得尤为刺耳。他的目光微微环视过四周,然后开口了:

    “维斯特兰州诉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一案,就其对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二级谋杀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无罪。”

    奥尔加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阿尔巴利诺被杀的部分证据太少,如果不是赫斯塔尔已经认罪,他们甚至不能认定阿尔巴利诺已经死了,二级谋杀不成立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检察官可不止以这一项罪名起诉了赫斯塔尔。

    “就其对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非故意过失杀人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果然。

    “就其对于斯特莱德案的妨碍司法公正和伪证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就其非法持枪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就其袭警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以上这些罪名的宣判差不多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接下来的内容才是重头戏,最重要的仍然是对伤害斯特莱德这一犯罪行为本身的判决,法庭中仍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越绷越紧。受气氛感染,安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就其对于卡巴·斯特莱德一级谋杀未遂并致人重伤的罪名,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这句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一阵喧嚣的狂潮从旁听席上席卷而过,安妮坐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感觉身上有种奇怪的麻木感。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看了身旁一眼——坐在奥尔加身边的那个记者激动得满脸通红,而奥尔加本人却依然十分平静,就好像整件事依然是她预料之中的。

    片刻之后,奥尔加稍微转了一下头,看向不远处人群中拉瓦萨·麦卡德的方向,然后恰好对上了麦卡德的目光。对方也微微一愣,接着肢体语言很快松弛下来,向着奥尔加轻轻点头致意。

    等到法庭上好不容易慢慢安静下来,法官环视过人群,声音清晰地开口了:

    “法庭判决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有期徒刑六十四年,不得假释。”

    法槌落下,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响。

    “现在休庭。”

    人群中的记者在散去,大部分步履匆匆、一边挤出大门一边打着电话,显然正急着把审判的结果广而告之——然后人们会读到它:在午休的时候,在地铁站或在校车来临之前,在晚饭的桌子前面谈到它,在入夜的酒吧里争论它。

    人们读到它。然后把他遗忘。

    赫斯塔尔在两位警察的簇拥之下走过法院的走廊,他们算是体贴地把他带向了另外一条远离公众的出口方向,以免在他离开法院之前就先被记者们撕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赫斯塔尔。”

    警察们停下脚步,赫斯塔尔转过身去,他身后不远处正是坐在轮椅上的奥尔加·莫洛泽,身后站在那个负责推轮椅的护工,后者一脸的局促,中间还透着点惊恐,显然从未面对过杀人凶手。

    “一般人不会愿意跟已经被定罪了的凶手交谈。”赫斯塔尔看着奥尔加,平静地说道。

    “我是好为人师的,”奥尔加耸耸肩,坐在轮椅里的高度让这个动作失去了往日的说服力,“我猜你有问题要问。”

    赫斯塔尔轻微地皱起眉头来,好像很惊讶她会这么说一般,然后他问道:“你真的不是灵媒吗?”

    “我只是太了解你们了,”奥尔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吧,我来者不拒。”

    但是赫斯塔尔却沉默了,好像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或者应不应该开口。那一瞬间,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传说中那些侍奉着太阳神的神殿祭司,就如同他们正站在德尔菲的阿波罗神殿,而他面前的奥尔加就是太阳神的女祭司皮提亚。

    赫斯塔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问道:“你要是看了之前的审讯笔录,就会知道作为凶器的那把枪之前是属于阿尔巴利诺的。”

    “是的,”奥尔加从善如流地回答,“你在笔录中说阿尔巴利诺把那把枪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你想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他没有给我那把枪,”赫斯塔尔的眉头好像皱得更紧了,“他给我的礼物是锁着那把枪的保险箱的钥匙,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把枪交给我?”

    “所以你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给你钥匙’?”奥尔加愣了一下,然后仿佛不可置信似的笑了起来。

    “恐怕我还没发现这个话题的有趣之处。”赫斯塔尔干巴巴地回答。

    “啊,抱歉,我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以为既然你已经很能理解阿尔那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就毫无疑问地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样说今天你站在证人席上的奇怪发言听上去就更有逻辑了,‘我们之间不是恋人关系’之类的。”奥尔加还是没有收敛起笑容,她抱起手臂,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满意极了,像是个志得意满的中学老师,“不要因为他表达的对象是你而质疑整个分析的正确性,就拿你平常用来理解阿尔的那一套逻辑来理解这个行为的出发点就好——”

    赫斯塔尔仿佛微微怔了一下,他并不是没有往最简单的方面想过,但是……

    “因为显然,阿尔觉得送给你一把能打开锁的钥匙比送给你一支只能受控于他人的武器更能表达他的意图,”奥尔加一锤定音道,“我听说那把枪是他父亲自杀的时候留下的遗物?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那只被遗留在阿尔巴利诺的旧宅的保险箱里装着属于这个非人一般冷酷的杀人狂的、最后一点来自于旧日的遗迹。

    ——赫斯塔尔拥有唯一能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奥尔加出于某种恶劣的兴味,饶有兴趣地看着赫斯塔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眼底有某种极似惊愕的神奇一闪而过。然后他非常迅速地开口了,就好像想要马上转移话题一般。

    “谢谢。”他短促地说道,仿佛感觉到不自在并且还有些恼怒似的,“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奥尔加摇了摇手指,显然没有现在就闭嘴的意图:“而我来找你还因为另外一件小事。”

    ——她为了制造悬念一般停顿了一下。

    “在陪审团休庭讨论的时候,法院收到一份点名要寄给你的‘礼物’,”奥尔加继续说,声音里的笑意并未完全散去,“因为WLPD担心某些……总之,他们把你的礼物的大部分内容拿去化验了,为了保障你的权益,巴特托我把剩下的少部分交给你。”

    赫斯塔尔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已经大体上恢复了冷静:“哈代警官不愿意见我?”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像是他这样的人,经常会陷入这种纠结之中,我猜她的妻子华莉丝也是一样。”奥尔加平静地说道,她示意安妮把她推到赫斯塔尔面前来,然后伸出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对方。

    ——她的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和一张卡片。

    “本来是一整束花,我看不下一百支。但是你应该明白,现在警方对莫名其妙地寄给你、还没有落款的植物非常谨慎,剩下的那些大概都已经在贝斯特他们的实验室里了。”奥尔加介绍道,用一种看野生动物园里的狮子的表情看着赫斯塔尔接过那些东西。

    赫斯塔尔打量了玫瑰,玫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依然鲜红而新鲜;然后,他翻开了那张卡片。

    赫斯塔尔微微愣了一下,好像没太预料到那张卡片上写着的内容。他虽然尽力和平时一样冷若冰霜,但是奥尔加依然敏锐地注意到,有极小极小一丝没有压抑住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闪而过。

    那张卡片上用毫无特征的印书体印了几行字,像是奇怪的暗语,或者不可告人的诉说——

    显然你的时刻已经到来,你的飙风猛刮

    遥远的、最秘密的、无可侵犯的玫瑰花?

    注:

    [1]关于本文的量刑,文中的这个法官判得偏重。

    一级谋杀未遂并致人重伤:4年

    非故意过失杀人罪:11年

    非法持枪(且造成严重后果):年

    妨碍司法和伪证罪:年

    袭警罪:年

    以上这些量刑是查看了一些相关案例以后自己斟酌的结果,非法持枪、伪证罪和过失杀人基本上是按最重量刑来的,袭警本身没有造成严重伤害,但是他等于当着警察的面杀了一个证人(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按一级谋杀起诉)。而我印象中有一个二级谋杀致人重伤被判42年的例子,所以总体上感觉还好……毕竟设定上维斯特兰州是有死刑的,而要是斯特莱德一个不小心死了估计就得按既遂来了(。

    (*2107╰╯21)小颜整理00

    221--21

    :2:14

    樊笼之下

    1

    奥巴马执政期间,联邦政府以及全美大约一半的州政府开始减少监狱中被单独监禁的囚犯的数量——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维斯特兰州。

    按照维斯特兰州法律规定,重刑犯和死刑犯“在被认为有必要的情况下应当”被单独监禁,而狱警也乐于把经常挑战监狱规则的违法乱纪者、刺头和罪大恶极的杀人狂送进单独牢房,以便使管理更加方便。

    所以毫无疑问,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这个被判一级谋杀未遂成立,刑期被称之为有期、但是考虑到他的年龄最好根本当终身监禁理解的新晋犯人,被带往位于维斯特兰市北部的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安排进了单人牢房。

    所谓的“新塔克尔”在语义上是与“旧塔克尔”相对应的,“塔克尔”曾是维斯特兰的一间疯人院。塔克尔疯人院在十九世纪下半叶到二十世纪上半叶之间曾收治过无数精神病患者,这里的医生很有效率地切除了他们的脑叶白质,至少从表面上,这种疗法确实取得了显著效果。

    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新塔克尔联邦监狱依托着已经废弃的医院的旧建筑物建立了起来,并在新世纪来临前规模扩大了数倍。但是直到今日,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死刑犯和重刑犯们仍住在差不多有两百年历史的旧建筑物中,这些有着厚实的石头墙面的老房子天然地潮湿、阴凉、采光不佳,狱警之间流传着死了一个世纪的精神病人晚上在走廊里游荡的传闻。

    赫斯塔尔的单人牢房不过一个停车场大小,只有一张硬邦邦的单人床、布满水锈的小洗手池和一个肮脏的马桶,实际上这些玩意能挤在一个空间里已经十分叫人叹为观止了。单独监禁的囚犯们一天差不多有二十三个小时是在这个空间里度过的,每天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和普通囚犯完全分开,收信和与人见面的次数也遭到严格限制。

    赫斯塔尔当律师时就听过那样的传闻:有些死刑犯宁可死刑时间提前也不愿意长久地单独监禁,这并不奇怪,长久的死寂、黑暗和孤独令人发疯。

    他在判决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样的生活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在刑期开始之后的第二天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狱警拉开铁门的时候面无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出来,阿玛莱特。”狱警说道,声音冰冷,公事公办,“有人要见你。”

    ——奥尔加说:“我觉得这不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炒鸡蛋:安妮·布鲁克不但是个优秀的医院护工,而且做饭水平也相当出色——而且奥尔加出乎意料地能容忍她那些“未曾看穿真相的”提问,对于明显认为世界上只分为“蠢货,我能容忍的蠢货,我”这三大类人的奥尔加来说,这相当不容易;按奥尔加自己的说法,这是因为“有的人会在不懂的同时老老实实听你说话,但是有人在不懂的时候还要发表过多的意见”,亨特认为这话可能针对她在FBI的时候所有无法好好相处的同事。

    总之,她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是相当的和睦,亨特怀疑奥尔加已经打算长期雇佣她了。

    现在,当亨特和米达伦——又逃课了的米达伦,今天才刚刚周四——在奥尔加的桌子边上谈论起他们的奇遇的时候,这位安妮·布鲁克小姐也慷慨地为他们提供了早餐。

    “为什么不行?不能把我们发现礼拜日园丁出没地点的事情告诉哈代吗?”亨特迷惑不解地问道,“我们亲眼看见他杀了一个人——甚至有可能是两个人。”

    奥尔加往嘴里塞了一口炒蛋,含混地开始解释:“你们两个完全没意识到昨天晚上你们惹到了谁,对吧?”

    ——坐在她对面的两个人用一模一样无辜表情看着她。

    奥尔加长长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认命似的说:“她跟你们说她叫什么名字?”

    “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我记得很清楚。”米达伦迅速回答道,“这是个外国名字,对吧?她的口音不像是美国人……她是德国人吗?”

    奥尔加摇摇头,用如同向小学生提问的老师那样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你听说过霍克斯顿王国吗?”

    “呃……一个东欧的国家?”米达伦和每一个地理没学好的人一样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北欧,霍克斯顿在德国的北方,对吧?”亨特倒是说,他寻求确认一般地看了奥尔加一眼,“就是前几年出了个挺有名的恐怖袭击事件的那个国家?”

    霍克斯顿王国在任何一张世界地图上都很容易被人忽略,就跟大部分地图上永远没有新西兰一样;它的地理面积很小,本地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名胜古迹,也不曾诞生什么震惊世界的科技成果和文学大家;实际上,要不是这个国家在多次普丹战争的拉锯战中出乎意料地选择独立,它现在八成应该是德国的一部分。

    人们一般只可能从三个途径听说这个国家的名字:

    第一,人人都喜欢看王室八卦,如同任何一个保留了君主制的欧洲国家一样,霍克斯顿的王室也难逃频频被登上八卦报纸的命运。

    第二,很多警察和相关研究人员会知道:这个国家虽然没有什么出名的特产,但是凭一己之力垄断了近半个欧洲的军火交易市场,各国的黑手党手上都拿过从维斯特兰走私而来的非法枪械,怪不得有人管这个国家叫“欧洲墨西哥”。

    第三,这个国家在21年左右发生过一起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案件,自911之后,很久没有恐怖分子把袭击搞成那么大仗阵了。

    亨特就是通过第三种途径知道霍克斯顿这个国家的,直到现在他还依旧记得当年报纸和网络上狂欢一般的报道:一个名叫伊莱贾·霍夫曼的极端原旨主义邪教分子炸毁了两座教堂,绑架了一个红衣主教,并且在试图炸毁第三个教堂的过程中被击毙。这件事让霍克斯顿政府和梵蒂冈一起颜面扫地,而梵蒂冈主要颜面扫地在,他们事后把此案中涉及到的另外一个邪教分子给封为真福者了。

    奥瑞恩·亨特对霍克斯顿的了解只限于这些小八卦,而奥尔加要说的显然不是这个。她说:“我听说的名叫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实际控制着一个以霍克斯顿为中心的黑手党集团‘施威格家族’,那也是欧洲最大的跨国犯罪组织之一。”

    她说完这句话,安妮恰好端着自己的早餐走进餐厅来,她显然没想到为什么烤个吐司的工夫,餐厅里的话题就从米达伦的夜店之旅变成黑手党故事了,于是发出了一个疑惑的声音:“……啊?”

    而米达伦则非常跑题地问道:“为什么一个姓摩根斯特恩的人控制的黑手党叫‘施威格家族’?”

    ……这个问题乍一听确实非常有道理,但是亨特只感觉槽多无口。他依然记得前一天见到的那个女人:异常美艳,而且看上去十分年轻,仿佛只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当然,也有可能是化妆品的功劳。总之,虽然他和对方一见面就意识到对方的背景并不简单,但是说她是个跨国犯罪组织的老大,还是有点过于魔幻了。

    亨特想了想,然后艰难地说:“……如果她真的是个国际罪犯,怎么没在一入境的时候就被抓?”

    “这个嘛,讲起来挺复杂的,我可以跟米达伦那个问题一起回答。”奥尔加愉快地说,津津有味到好像一天之后就把自己的朋友被判一级谋杀然后被扔进监狱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前几年我去参加某个国际刑警组织的会议的时候,听他们讲过摩根斯特恩的故事。”

    “什么故事?”完全错过了对话的前半段的安妮一边吃牛奶麦片一边问,“有浪漫元素吗?”

    “恐怕没有,”奥尔加想了想,回答,“不过应该有美人努力工作最终走上人生巅峰的情节,就像《律政俏佳人》一样。”

    赫斯塔尔被狱警直接带到了典狱长办公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典狱长:一个长着发黑的巨大眼袋的微胖男人,这位光看长相就不讨喜的家伙坐在办公桌后面,向着赫斯塔尔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人应该尽可能地想要做出一个和善的表情,但是光这样看就显得他不怀好意。赫斯塔尔听说过这样一个传闻:斯特莱德和这位典狱长私交不错,因此在审判前在监狱里度过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还不错,将这个穿越和现状联系在一起,事情就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起来:假设这位典狱长真的和斯特莱德关系不错,赫斯塔尔不认为对方会对他有多好的态度。

    而办公室里还站着另外两个人,是没穿制服的陌生面孔,这两个人可能才是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事情的关键。

    “阿玛莱特先生,您好。”为首的那个女人率先说道,因为赫斯塔尔手腕上戴着手铐,所以她那个向前倾身的动作因为不能握手而显得有点别扭;但是她显然不在意,很快站直了,“我是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生物与医药实验室的研究员,珍妮·格里芬;这位是我的同事,杜登·科奥斯。”

    赫斯塔尔谨慎地看着这两个看上去绝对不会出现在监狱这种环境里的实验室研究员:“您好。”

    珍妮·格里芬是个个子高挑的女士,皮肤白皙,长着一头深金色的长发,五官棱角瘦而长,让她的面部看上去有些奇怪。而杜登·科奥斯则是一副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研究员长相:乱蓬蓬的、纠结的黑发,厚重的黑框眼镜,因为内心或者怯懦而微微向内缩的肩膀。

    “——是这样。”

    珍妮·格里芬完全没有客套,直接单刀直入地开口了,完全没有争取到说一句话的机会的典狱长在他们身后尴尬地微笑。

    “我和杜登负责一个研究人体内的各种激素水平与人的情绪、性格尤其是暴力倾向等心理问题之间的关系的课题——用比较简单地语言描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们通过集中药物调节人体内的激素水平,进行对照试验,然后现在正处于……”

    这位女士谨慎地停顿了一下,而赫斯塔尔就在这个时候明白了。

    “你们需要志愿者?”赫斯塔尔皱着眉头问道。

    这种情况有些罕见。当然,是有些人会自愿成为药物临床实验的志愿者——他们往往能从这些实验中拿到一大笔钱——但是,这些研究员怎么会找到联邦监狱来。

    珍妮·格里芬露出了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吧。”

    与此同时典狱长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新塔克尔联邦监狱和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生物与医药实验室在去年为一项长期合作签订了协议,检察官办公室也参与了这项协议各种条目的制定……简单地说,这所实验室中的各项试验在被证明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可能会需要志愿者,你应该知道,如果他们向社会招募志愿者,可能需要付出大笔酬金;但是如果向联邦监狱的犯人发布招募令则不然,我们会把现金换成各种服刑人员更需要的奖励:就比如说适当减刑、更换牢房、亲属探视的机会等等。”

    在说这段话的过程中,典狱长一直观察着赫斯塔尔的面部表情,他吞咽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当然正如我说,这一切都是完全自愿的。这次格里芬女士的临床实验需要招募志愿者,我们打算从重刑犯里筛选志愿者,如果你对这个机会没兴趣的话,接下来我们还需要联系别人。”

    “主要是因为这次实验的药物虽然安全,但是可能会对人体造成一系列不适,”珍妮·格里芬适当地解释道,“实际上,我们三个月前在联邦监狱的一些志愿者中间进行过一次实验,这次已经是调整各种药物成分的第二次实验。”

    赫斯塔尔沉默了一下,他没有马上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说:“我需要看一下你们提供的文件。”

    ——事实证明,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的故事一点也不《律政俏佳人》。

    加布里埃尔的父亲名叫奥古斯特·施威格,是霍克斯顿赫赫有名的黑手党老大,就是人们的想象中类似于《教父》电影里会出场的那种角色。这位先生年轻的时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一手把施威格家族缔造成全霍克斯顿最大的黑手党,不过他的诸多优点之中绝不包括忠贞不二:这位施威格先生前后娶了四任妻子,还有一大票情人。

    加布里埃尔的母亲则是一个高级妓女,施威格先生流水般的情人之一。时至今日,她母亲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只能肯定她肯定姓摩根斯特恩——虽然这个姓氏也不见得是真的。

    加布里埃尔是在这个绝望的女人试图留下逐渐玩腻她的金主的过程中出生的,如同大部分高级妓女一样,她的母亲显然认为安安心心做一个黑手党老大的情人前途要光明很多。这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在孩子出生之前就被施威格先生抛弃了,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考虑(有人认为实际上是这位女士想用刚出生的婴儿向老施威格要一笔赡养费),她生下了这个孩子。

    后来很多年之内的事情无人知晓,没人知道这个小女孩如何长大、接受了怎样的教育,考虑到她的家庭环境,她很可能就在她母亲工作的沙龙中长大,而那里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适合小孩成长的环境。

    施威格家族的黑手党成员们知道的情况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老施威格从未去看望过这个孩子,也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这个孩子。实际上按照这位先生以往的德行,他到底知不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存在都很成问题。

    而加布里埃尔的母亲则在这些年中去世,死因就算是对一个高级妓女来说也过于俗气——她被她的一个酩酊大醉的客人捅了一刀,刀尖恰好刺破动脉——那位嫖客还是市政厅的一位议员,这件事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在这场不幸的事件之后不久,加布里埃尔的母亲工作的沙龙因为经营不善而关闭,不久之后,沙龙的地皮、建筑物和大部分工作人员就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资者买了下来,一家新的沙龙在旧建筑物里重新开张,名字叫做“索多玛”。

    霍克斯顿王国在法律上是个卖淫合法的国家,这样的店面比比皆是,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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