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长发被风吹起,粘着身下的血,有点冷,又有点难受,可她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去擦干净,连伸手摸一摸沈听择的力气都没有,紧接着眼前慢慢开始模糊。整条街都因枪响而混乱不堪,人群四散。
但醉汉没有因为尖叫声而清醒,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被风吹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在看到地上的血迹,在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后,整个人状态看起来更疯癫了。他举着那把小型左轮,笑到沾满烟渍的牙齿露出来,朝各个方位转一圈,人群的惊慌像是给了他极度快感,他又朝天开了两枪。
和震耳欲聋的枪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沈听择掌心无声滑落的手,靠在他胸膛上的脑袋也安静垂下,任由沈听择怎么叫她,也没法给一声回应,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沈听择的肩身随之垮了下去,他紧紧握着裴枝冰凉的手,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怒火在铺天盖地地烧着他,仅剩的理智是把裴枝往旁边已经吓呆的凯莉怀里一放,低吼着撂下一句打急救,然后在自己衣服上擦一把满手的血,起身。
这个夜晚注定是血腥的。
凯莉眼睁睁地看着沈听择拨开混乱的人群,整个人泛着窒息的戾气,带着要将人撕碎的暴怒,冲着醉汉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拳,打到醉汉嚎叫一声,打到他自己都没站稳,手里的枪应声落地,秒被沈听择弯腰捡起,黑黢黢的枪口瞬间就对准了醉汉。
额头被抵上冰凉的触感,对擦枪走火的本能恐惧让醉汉有了片刻的醒觉,他磕磕绊绊地质问沈听择要干什么。
沈听择右手挑开扳机,指尖作势往下压,冷嘲和狠厉揉在一起,唇角还勾着笑,“听过一个词么……”
“我要你血债血偿。”
“沈听择!”凯莉抱着裴枝,血已经流过她的白色热裤,她也红着眼看向近乎失控的沈听择,失声地喊:“你不能开枪!”
这一喊许辙也终于回过神,他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再也不迟疑地冲上前,从侧面给了沈听择一拳,枪口转瞬对地。而后醉汉很快被在场其他人制服,压在地上等警察来。
沈听择被打得后退一步,感觉到口腔里被打出血丝,他抬手拭了下,掀起眼皮看向许辙,冷笑着问:“你干什么?”
许辙对上他充血的眼睛,大声吼道:“让你清醒一点!”
沈听择闻言不怒反笑,枪在掌心转了一圈,“你觉得我现在不清醒?”
“你知不知道这一枪开了,他必死无疑。”
沈听择手背青筋暴起,“我就是要他死!”
“那你下辈子就搭进去了……”许辙拽着沈听择的衣领,声音也骇得吓人,顿了顿放出最后通牒:“是要去警局,还是陪着裴枝去医院,你自己选!”
裴枝两个字在这个无比混乱的夜里响起,砸向沈听择,他所有的戾气都像被骤然刺破,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许辙连忙扶住他,抽走他手里那把沾满了血的枪。
作者有话说:
“爱可以是人类……它不会消失”源自网络。
?
62、私奔
那条街的后半夜依然混乱,
急救车和警车一前一后地到,鸣笛声划破长空。
警察封锁了现场,拷了醉汉,
带走了很多人问话。和他们匆匆擦肩的是医务人员抬着担架下车,
接过凯莉怀中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人,还在不停流的血一直蜿蜒到急救车上,门砰一声响,伴着医务人员大声问伤者家属在不在。
沈听择如梦初醒,
他哑着声应:“Here.”
然后是麻木地跟着上车,闷热被隔绝在车门外,
只剩浑身冰凉,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车内医务人员神情都凝重,
正以极迅速的动作开始进行抢救,
包扎、压迫止血、心肺复苏……看到双目猩红,
看到眼眶发胀,心电监护仪上却唱反调地发出刺耳的“嘀——”声,
原本还算平稳波动的曲线正在一点点绷成直线。
气氛陡然焦灼起来,医务人员的交流声也急促起来,
七嘴八舌的,
吵在沈听择耳边。拳头已经不能再握紧,指甲彻底掐进掌心,
可他那点血腥味在密闭的车厢里根本微不足道,
和他这个人一样,
都像是多余的存在,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务人员抽一剂药水,
静脉注射。
心电监护仪终于不叫了。
抢救还在持续,
急救车一路疾驰往医院开,而地上的那滩血直到破晓才干涸。
-
凌晨三点。
沈听择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手机响了很多次,但他像是没听见。长久的静默,肘关节撑膝,脖颈低垂,棘突凸起,背弓着,那条锁骨链被他紧紧抓在手里,还没干的血无声在掉。滴落瓷砖,洇开鲜红一片,映着头顶那盏灯,不知道亮了几个小时,没一点要灭的迹象。
直到走廊传来脚步声,许辙和凯莉做完笔录从警局赶来,他才有了一点反应。抬头,视线扫向许辙,开口的声音哑得让人心惊,“怎么说?”
许辙缓一口气,如实说道:“是西弗吉尼亚州人,偷渡来这里的,还有……长期吸毒史。”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听择闻言垂下眼,发出一声很低的嗤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许辙看他这副样子,又抬眼看了看那盏刺眼的红灯,心里跟着莫名很堵。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小时,可裴枝冲出去为沈听择挡枪的画面还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
记得她因为巨大冲击后仰的脖颈,记得她血色尽失的脸,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消失。
更记得那一瞬他心里的震撼,几乎翻天覆地。
说实话,这种自我牺牲式的爱情在他的认知里是可笑的,甚至愚昧。人这一生,得过且过,谁没谁不能好好过,根本犯不着为谁搭上一条命。
可当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狭隘。
那年沈听择为救裴枝出车祸的伤痛还历历在目,而如今裴枝中枪,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同样两个人,换了时间,换了地点,却依旧隔着一扇门,共生死。
到底要什么样的结局才能配得上他们这一路的鲜血淋漓。
许辙不知道。
一旁凯莉的眼睛早就哭肿,她没坐,半蹲在墙角,身上还沾满着血迹,妆全花了,模样狼狈至极,双手痛苦地抱着头,嘴里不停喃喃着自责的话。
沈听择偏头看她一眼,声音疲惫地打断,“不关你的事。”
眼泪又开始流,凯莉摇着头,像是陷入魔怔了,独独重复那句“都怪我”。
就这样两秒,沈听择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凯莉从地上拽起来,按在墙上,压着怒气吼:“裴枝不会有事,也没人怪你,所以别他妈的在这跟哭丧一样,听清了没?”
凯莉对上沈听择通红的双眼,吓得一通哭腔没收住,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下来,但嗓子像被哽住,说不出话,只愣愣地点头。等沈听择松了手,她身体软得顺着墙壁往下滑。
许辙看不下去地拉她一把,紧接着下一秒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里面手术用的强光透出来,刺向外面三人的眼睛。
沈听择花零点一秒的时间反应,却突然没有了勇气上前,问一句病人怎么样。无人在意的侧面,他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因害怕而微微发抖。
他怕,下一秒医生会告诉他,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裴枝,他该怎么办。
好在医生只是扫了眼在场的三人,问:“Who
is
type
A
blood?”
沈听择无声后退一步,凯莉也抽噎着摇头,许辙适时往前,“I
am.”
医生点头,“Follow
me.”
匆匆两句,许辙跟着医生离开,手术室的门再次重重关上。
审判迟迟没落下。
而这夜就快要过去,外面天已经有点亮了,太阳初升。
又是一个艳阳天。
沈听择揉一把脸,哑声对凯莉说:“你先回去吧,没必要在这熬。”
凯莉置若罔闻,没动,亮着的屏幕上是刚和裴枝加过的微信,还停在那句——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站起身,回一句我去洗把脸。
说完没给沈听择继续赶她走的机会,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凯莉走后的几分钟里,沈听择还是保持着那种很颓的坐姿,握在掌心的手机又进来很多信息,最新那条的是De
Beers发来的。
他垂眸沉沉看着,然后划掉,点进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嘟声长达半分钟才接。
太久没联系,连问候都变得生硬,“没打扰你睡觉吧?妈。”
相比之下薛湘茹显得平静,还是那副不怒自威的声嗓:“刚跟王厅长他们吃完饭。”
沈听择愣了下,他忘了国内现在是中午。
“找我有事?”
“嗯。”沈听择握紧手机,深吸一口气开口:“你和爸有医院那边的人脉么……最好是有治疗枪伤经验的。”
不出意料的沉默,沈听择听到薛湘茹和旁人说了声抱歉,然后窸窸窣窣一阵,那头静得可怕,紧接着是薛湘茹拔高的音量,“你受伤了?”
沈听择很快否认:“不是我。”
“那你?”
“是裴枝。”
又是长久的静默,薛湘茹声音沉下来,“你再说一遍。”
沈听择照做。
愠怒夹着不满纷至沓来,薛湘茹质问:“你们不是分手了?怎么……”
“妈,我从来没同意过分手。”沈听择头向后靠着冰凉的墙面,双眼通红,也失了焦距,像又回到那年:“我知道那段时间你见过她,具体说什么做什么我不清楚,但肯定给她施压了对吧?”
他太清楚薛湘茹在官场上惯用的那些伎俩了——
不动声色、以退为进。
“你知道么,那时候她奶奶刚去世。”薛湘茹不吭声,沈听择就自顾自继续说:“我怕她会钻牛角尖,我也……确实没能力承诺她什么,所以这三年是我给她,也是给我自己的时间。分开确实是当时我们最好的选择,但期限有且只会有三年。”
薛湘茹不置可否地问:“那你们现在……”
“是,复合了。等我回国,我就跟她求婚。”
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薛湘茹忍不住皱眉,“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要是裴枝没出事,你是不是打算搞个先斩后奏啊?等领了结婚证再往我们面前一甩啊?”
谁都有脾气,谁都不肯低头。
可过了会儿沈听择突然很轻地笑出声,“妈,裴枝现在还躺在手术台上,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那你又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中枪?”
薛湘茹还是沉得住气。
沈听择的情绪却止不住地崩,握着手机的指节都发白,朝那头低吼:“是为了救我!是她不要命地冲上来,不然今晚死的就是我,是你的儿子!”
最后五个字沈听择几乎是嘶吼出声。
如果可以,他宁愿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他。
这回薛湘茹终于不再沉默,她让沈听择把今晚的事全部交代一遍。
两分钟后,沈听择说完,仰头看着天花板,声音艰涩得要命:“妈,这边的人我信不过。只要这次裴枝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和尾音同时落下的,还有滴在手背的温热。沈听择缓缓闭上眼,说了挂断前最后三个字:“求你了。”
电话挂断,沈听择再一次低下了头。
而几步之外,凯莉满眼惊怔地看着他。
只因她看见曾经那么骄傲又不可一世的男人,无声在哭。
?
63、私奔
裴枝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太多画面走马观花地掠过,
像一条看不到头的暗巷,耳边是英语和冰凉的机械声交杂在一起,嗡嗡作响,
又隐约感知到沈听择对她说了挺多话的,
不是情话,但很动人。
她想回应,却败于如同沉溺在深海里的无力感,眼皮也重得难以睁开。
那已经是事发后的第三天。
经过长达五个小时的抢救,
子弹被取出,裴枝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而就在她长时间昏迷不醒的时候,
一架私人飞机抵达伦敦。
薛湘茹带着一行人气定神闲地来,
沈听择插不上半句话,
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和裴枝现在的主治医生交流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间还算宽敞的单人病房也很快被挤满,穿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围在裴枝身边,
做完全面的评估和检查,
由薛湘茹去办理了转院手续。
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上几近刺耳,薛湘茹走到沈听择面前,
居高临下地说:“人我带回国治疗,
不会有事,
你就给我待在这里,该读的书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