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指间那段烟灰蓄了很长,风一吹就无声掉落。沈听择愣了下,然后迎着头顶的朝阳笑起来,恣意又炽热,“许你的生日愿望,怎么还和我有关啊?”裴枝置若罔闻,“你答不答应我?”
过了会,沈听择妥协般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我答应你。”
后来裴枝一个人看过很多次日出,遇到过很多人,却再也没有哪次日出比今天更美,也没有哪个人比沈听择更好了。
再也没有了。
-
春分过后,北江像是一夜回暖,路边槐树叶落又发芽,一切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座城市也渐渐开始堆满两人的回忆。
直到四月下旬裴枝顺利被学院推荐去了港城交换学习。
那阵沈听择好像真的很忙,她就没让他送机,自己一个人飞去了港城。等沈听择从沈鸿振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才看见手机上那条四十分钟前的微信。
是港城大学的定位,意思是告诉他,她到了。
公司大楼的旋转门前人来人往,很吵,他停下脚步,有点愣地看着那条微信。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强压下那股想要飞去找她的冲动,低头按着手机回:【港城昼夜温差大,别贪凉,会感冒。多喝热水,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
他等了会,那头没有回,大概是在忙。
许辙的电话也是在这时候进来的,“什么情况,你约我还迟到?”
沈听择看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说了句马上到。
七点不到的酒吧刚开门营业,没人,四周都还透着冷清。
许辙坐在散台前,面前放了杯果汁,瞥着匆匆赶来的沈听择,嗤笑道:“没有酒,妞也没有,这地儿真够憋屈的。”
沈听择不置可否地笑,招手要了一杯柠檬水。
“说吧,找我什么事?”
“帮我借个人。”
“你要借什么人……”话说到一半,许辙自己就反应过来了,“港城分公司的?”
沈听择垂眼,指腹磨着杯沿,低低地嗯了声,“裴枝一个人在那边,我不放心。”
许辙就这样沉默,过了半晌开玩笑道:“这回怎么不自己过去了?”
沈听择闻言神色一顿,头垂得更低,“走不开。”
气氛有长久的静止,许辙打量着沈听择,“听我爸说,你自己去跟合创新能源的那个case了?”
沈听择没否认,“嗯,拿了一半。”
“纵横科技上个星期那轮融资也是你去谈的?”
“当实习了。”
“你家房地产那块呢?”
“迟早是我的。”
许辙终于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辙觉得现在的沈听择有点疯,不是从前和他一起混日子的那种疯,而是太清醒了,他在有意识地一点一点建立自己的人脉,在还没正式接手庞大的家业之前,就已经开始向四处扎根渗透。
可这做起来谈何容易。撇开他还这么年轻,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奸巨猾面前,要有多少胆识和魄力,才能插上一句话。
“我想干什么?”沈听择笑着重复这句,然后摸出很久没碰的烟盒,漫不经心地点一根,眯眼看向周围亮起的灯光,瞳孔依然漆黑,“许辙,我不能让她输。”
又过几秒,他自顾自笑起来:“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晚九点左右,裴枝直接给沈听择回了个视频。
沈听择靠坐在床头,视线懒散地看向屏幕。镜头那端,学生公寓的灯泡不算明亮,裴枝背后是阳台,月光疏淡。她刚洗完澡,半湿的头发披在肩头,氲湿大片衣领,锁骨透出来。
“又没吹头发?”他哑着嗓子问。
裴枝不以为意地摇头,“吹了的,没干而已。”
沈听择被她这逻辑气笑了,“那照样会生病,再去吹吹干,听话。”
“哦。”
裴枝就这样消失了一会,沈听择能听见吹风机嗡嗡作响的声音。可没过两分钟,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那头突然暗了下。
沈听择眉头一皱,“……裴枝?”
“嗯,我在。没事,就是跳闸了。”
她话落,镜头又重新恢复光明。裴枝举着手机窸窸窣窣晃了一圈,然后坐到沙发上。
沈听择这才看清公寓内设,勉强算干净,只是墙面多的是被水渗过的斑驳痕迹。
裴枝笑了下,“好像每个大学都特别喜欢搞基建,电压也老不稳。”
说完,她注意到沈听择背后的床,问:“你在家吗?”
不是宿舍,不是校外公寓,是沈家。
“嗯,回来有点事情。”
裴枝哦了声,没有多问。
后来临挂断前,沈听择叫住裴枝,“我很快就去找你。”
“好。”
视频嘟一声切断,画面消失,沈听择坐了会儿,翻到半小时前许辙推过来的一个微信名片,打了一段字过去:【帮我找个靠谱的水电工,上门地址等会发你。该修的修,该补的补,顺便换个亮点的电灯泡,还有门把锁也换成性能最好的那种,钱我出。】
过了两天那头回他一句搞定了。
而等到沈听择真正抽出空的时候,气温已经变成两位数,风里带了燥意。
初夏到了。
他没提前告诉裴枝,一个人偷偷买了机票,花了五个多小时落地港城。地铁在播报着“前方到站——港大站”,同一时刻他看到手机上裴枝发来的新消息:【你吃饭了吗?】
还有一张她发来的照片,是拍她在食堂吃的饭,跟一句我想你了。
那会儿刚好地铁门开,他就先没回,随着人潮出站。
外面是阳光灿烂的晴天,万里无云。沈听择找人问到了照片上是哪个食堂,等他过去,刚好看见裴枝抱着书本下楼梯。
酒红色方领短T,美式半身裙,两腿笔直纤细,只带了右侧耳环,走动间发丝被风吹得轻扬,整个人在午后暖阳下白到发光。
适时又碰上她的同学,两人就这么站在台阶上聊了几句。她从始至终淡淡地勾着唇,冷清清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等人说完,她就一个人继续往回走,背影显得孤独单薄。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她低头看了两次手机,像在等谁的消息。
终于在她快要拐进学生公寓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裴枝脚步顿住,腾出手去看。
是那个黑色头像发来的:【女朋友说想我的话,那瞒不住了,我得立马变身飞过来了。】
看清每个字后,她失笑,回他:【真当自己威震天啊。】
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她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带点她熟悉的吊儿郎当在笑:“女朋友,回头。”
心跳开始一下重过一下,耳边是来自胸腔的呼吸,有点乱,也有点急。可她又不敢回头,害怕是因为自己太过想念,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也害怕那种转过身发现不是那个人的巨大空落。
她就这么僵在原地没动。
直到一道拿她没办法的低叹传来,沈听择几步走上前,直接从背后抱住了她。手臂穿过她的腰环住,再慢慢收紧,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我来了。”
那个点,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但都不及身后那具身体来得炙热。沈听择又轻声重复一遍:“裴枝,我来找你了。”
三分钟后裴枝终于回过神,她转身,用一只手抱书,另一只手勾住沈听择的脖子,“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到。”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先去食堂找的你。”
十分钟后沈听择跟着裴枝进了她的房间。
房间朝阳,阳光从窗外铺到床上,肉眼可见光束中浮动的细尘。沈听择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裴枝问他在找什么,他摇头说没事,就看看。
裴枝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笑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么,刚住进来那几天老跳闸,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学校去反应了这个情况,没到一个礼拜就派人来帮我们修好了,连电灯泡和墙面这些,都帮着重新换成新的了。”
沈听择仔细打量完也淡笑,“嗯,那确实挺好的。”
“这里的福利待遇也特别好,每次周末食堂阿姨都变着花样给我们送水果。”
“是么?”沈听择就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裴枝圈在怀里,勾着她的头发在玩,笑着听她讲这段时间的事,有些两人视频时提过,有些没有。
全都说完的时候房间里倏地静下来,裴枝突然反应过来沈听择是孓然一身的来,什么行李都没带,她想了想迟疑地问:“你是不是……过两天就要回去啊?”
沈听择挑眉,“刚来就盼我走?”
“不是。”
“衣服能买,其他的……”顿了顿,沈听择笑着捏了下她的腰,“你现在用的哪样我不能用?你说我能待多久?”
小到牙膏,大到洗发水、沐浴露,这些她早就用惯了他的。
那天下午裴枝还有一节课,在三点多的时候。沈听择问能陪她去么,裴枝也不说话,直接牵起他的手往教学楼走。
交换学习开设的班级和平时的不一样,里面坐着不同肤色的人种,但在见到沈听择那张脸后,审美好像瞬间被统一了,窃窃私语多起来,坐裴枝后排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凑近问:“Your
boyfriend?”
裴枝点头,声音平静地回:“Of
course.”
女生只能朝同伴遗憾耸肩,意思昭然若揭。
而沈听择的视线从头到尾没离开过裴枝身上,对其他人连半分施舍都不曾有。
下课已经接近五点。
太阳落了一半山,晚霞烧红了半边天。裴枝和沈听择去到校外吃晚饭,回来路上又拐了趟便利店,只不过这次是沈听择拿的。
裴枝就倚在收银台旁,抱臂笑着看他。沈听择也压不住坏劲地勾她,问要不要试试螺纹款,惹来裴枝一记打。
再到回房、洗澡,两人有着最心照不宣的默契。
晚上九点,沈听择时隔大半个月进入裴枝的身体,干柴烈火的那一瞬,他只觉得紧到头皮发麻。裴枝也不好受,她向后仰起脖颈,指甲掐进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红痕,耳边是他喘着气在说放松点,别夹。
她有了一种今夜要跟沈听择死在这床上的错觉。
最后结束的时候,裴枝被放到椅子上,沈听择换下一片狼藉的床单,就看见裴枝屈着膝在发呆。他走过去把她抱回床上,问她还不困么。
裴枝抬起眼,看着沈听择挺久的,开口的声音也哑得不行,“沈听择,会不会我睡醒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你从没来过,我还是一个人,在这个陌生又冷漠的城市。
沈听择神情微滞,关了灯上床,还是从后面把她拥入怀中,很轻很慢地抚着她的背,没有旖旎,只剩最深的安抚,“不是梦,我就在这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裴枝低低地嗯了声,迟来的困意也开始上涌。
“那睡觉吧,。”
“。”
沈听择在床上躺到裴枝平缓的呼吸声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松了手,翻身下床,往阳台走。手机被他关了静音,太久没看早就堆满了消息,他一条条划过去,回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月明星稀,注定一夜无眠。
?
53、雨天
之后接近一周的时间,
沈听择陪着裴枝上下课,两人到过摩天轮的最高处拥吻,去过黄昏时分的码头,
也逛过人潮汹涌的庙街。几乎每晚都会做,
极尽缠绵的,像要把彼此融进身体里。
小满那天,两人吃完饭搭乘最后一班巴士回公寓。
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晃进来,裴枝靠在沈听择的肩膀上,
偏头能看见他的脸陷在阴影里,只一个侧脸,
高挺的鼻梁,利落的下颌线,
比那些精心雕刻的艺术品还要惊艳。
下一秒,
他也意有所感地侧眸。
巴士穿梭在陌生街头,
偶尔颠簸,有那么一瞬间裴枝觉得,
他们爱到了对视一眼就要流泪的地步。
沈听择笑着问她怎么了。
裴枝回过神,“沈听择,
你知不知道自己也很让人上瘾啊。”
可没等沈听择说话,
她的手机先响起来。
铃声在不算安静的车厢里莫名有些刺耳,是个陌生号码,
沈听择示意让她先接。
裴枝没当回事地按下接通,
电话那头是一道温和的女声,
“请问是裴枝吗?”
她愣了下,“我是。”
那头似乎有些犹豫地顿住,
然后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沉稳又冷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裴小姐你好,
我是南城玄楼区公安局民警,现在有个消息要通知你。”
像是第六感在作祟,裴枝突然隐隐意识到点什么,血液开始滞留,整个人泛僵,“什么消息?”
“今天晚上六点二十三分,我们接到警情,城西一酒吧有人寻衅滋事,您的奶奶,也就是纪翠岚女士作为当事的伤者,经送医抢救无效,已于半小时前过世。”
手机从掌心滑落,哐当一声砸在窗沿。
裴枝觉得自己被摁进了一片真空里,时间都被静止。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那几句话,她艰难地在脑子里拼凑出一个事实。
奶奶死了,在半个小时前。
她想过无数坏消息,却做梦也没想到,再一次从电话里得知纪翠岚的消息,是死讯。
沈听择见状眉头紧皱起来,连问她两遍出什么事了,却毫无应答。他不得已捡起还没挂断的电话,朝那头解释两句,就听见那头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他也彻底愣住,握着手机缓缓转向裴枝。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那辆巴士最终没能把他们送到该下的站台,裴枝红着眼一言不发地被沈听择牵着,往机场赶。直到凌晨两点,最近的一班飞机起飞,裴枝平静地问身边的沈听择,“我们是回南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