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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快走到大门口时,就看到站了个人,传来一阵滋尿声。

    门卫老李打了个哈欠,晚上起夜,懒得特地跑去卫生间,就在门口的花坛里解决了,还能给花当肥料。可尿到一半,就看到旁边站了个女人,吓得顿时收住了尿。

    他身子没敢动,侧过头看了眼时,发现是个认识的,被憋了半宿的尿又忍不住滴落了下来。听着时续时断的尿浇在泥土里的声音,他一阵尴尬,干脆忍住,提上了裤子。

    “你半夜来看我撒尿,是不是有病啊?”

    “你这根软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董莉刚想走,就又回了头,“这加班多久了,还得你半夜起床来开关门吧。”

    “半个多月了吧,不过不用我起来,周老狗那有大门钥匙的。”

    “你这睡着,不收出库单子啊?”

    “不用,听说走另一本帐,我也不懂,管他呢,又不是我负责。”老李开了花坛旁边的水龙头洗了手,“你来这干什么?”

    没等她回答,老李又不问自答,“他俩的事,都多少年了。你都这把岁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难不成还能离婚啊?凑合着过吧,老了躺床上了,还得互相照顾呢。”

    “呵,真有那天,也是我照顾他,他哪里会照顾我?”像是被离婚的字眼触动,董莉又问了句,“厂里生意这么好,都夜里开工了,林总是不是也经常来啊?”

    “她?她都多久没下来过了?反正厂里不有你男人管着的,她要自己下来干什么?难不成你让她去拉丝啊?”老李又打了个哈欠,往门卫室走去,“回去吧,我来把门关好。”

    这一片厂房颇多,此时几乎空无一人。估计没了钱,这连着一片连路灯都不开了。半夜里的风不仅不热,甚至有那么点凉意。

    刚才的不对劲感依旧无法被压下,董莉却不知哪里不对,这已超出了她的打探能力。她正骑着电瓶车要离开时,感受到了货车即将驶来,踩着刹车轮胎压过地面的轻微共振感。

    货车驶来时,前边车厢内的灯没有开,看不清人影。车辆降速时又开了盏转向灯,一部分的光线打在了挡风玻璃上,董莉看见了里边的人。

    田小鹏,钢丝厂里的运输司机。

    第48章

    隔天傍晚,董莉下了班,去了田里摘菜,摘了一篮子从坳里爬上来时,就看到了田小鹏走出村口。

    田小鹏他是隔壁村的,两个村离得很近。要去镇上,就要经过他们村。

    “小鹏啊,你面子还挺大,见了我,人都不喊?”董莉喊住了他,“这是去上班啊?”

    “嫂子,你都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没看见吗?”田小鹏走上前,从她胳膊肘的菜篮里拿了根黄瓜,用袖子撸了上边的刺,咬了一口,清脆爽口,“你这大嗓门,说话小声点,别让人知道了。”

    果然有鬼,董莉不动声色地问他,“这干了有半个多月了吧,都是大半夜的。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熬得住吗?”

    “还行,中间还停了近一周。那几天高温预警,四十多度的天,怕热死人,顺便应付上头的安全生产检查。原本工地想夜里偷偷继续干的,结果被人搞了举报,谁都没干成。”

    “接下来没这么热了,你又可以大赚一笔了。”董莉笑着看他,“你要辛苦的,你儿子成绩那么好,还要读大学,家里里里外外,都得靠你赚钱的。”

    听到被说儿子成绩好,田小鹏自然开心,“我儿子还从来不补课,给我省了一大笔钱了。不过也没多少钱,就赚个运输费。”

    “小鹏,嫂子问你句话。”董莉压低了声,“这事儿,我家旺财能赚多少?让我心里有个底,他的事,你也知道的。”

    田小鹏自然知道周旺财和陈艳丹的那档子事,含糊了句,“你也知道你家老周,贼精明。他能赚多少,怎么可能告诉我?”

    “你跟我讲,我又不会告诉他卖了你。”董莉冷笑了声,“你在这喊我一声嫂子,你是不是在钢丝厂里,也喊那个骚货嫂子啊?”

    “嫂子,你可别血口喷人。你真欺负我一个数学不好的,你自己算算不就行了。”田小鹏看了眼四周,三面环田,没什么人往来,“把丝拉细了,多余出来的钢筋再卖掉,就算便宜点,一吨也能卖个五千块。”

    “不过这才刚开始干,各处都要打点。现在人胃口很大的,检查材料的、监理,每一处都要花钱。”他挠了挠头,“这些都是你家老周去,他拿大头,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就赚点运输费。”

    田小鹏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干这事之前都想好了。自己就是个司机,不知情。拿的是开了单子的运输费,额外的钱,给的是现金。而且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大家都干,总要允许稍微有点偏差的,一般不会被发现的。

    董莉却是心中一惊,周旺财在钢丝厂干了那么多年,她对拉钢筋也略知一二。原本只以为周旺财是偷鸡摸狗,要么偷点,要么在给外头人干,用厂里的设备和水电。

    她却没想到,周旺财竟然有胆子,把钢丝拉细了直接往施工的工地送。

    “那工地是建房子的啊?”

    “不然呢?”田小鹏懒得再跟她唧唧歪歪,又拿了根黄瓜,“走了。”

    董莉提着菜篮子回了家,整个人心不在焉,用刀背拍黄瓜时,黄瓜都差点给飞出去。她扔了刀,都没了心情吃饭,哪还要做什么晚饭?

    她这大半辈子,都是在厂里上班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周旺财再不行,可年轻时跟对了老板,分管着一个厂,工资不低,能养着一个家。

    可这是违法的事,万一被发现了,是要进局子的。就算没被发现、房子现在没塌,可十几二十年后出了事,也不知道有没有责任。

    钢丝厂这几年是林夏在管着的,这不会是她的主意吧,当老板的鬼点子都多的,不然怎么发财的。

    念头刚产生,就被打消。刚刚田小鹏说了,是周旺财拿大头。

    林夏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就为赚点小钱。上次去集团找她,只给她打探了一件事,就给了个红包。还以为是稍微意思下,去厕所时打开看了下,竟然给了她两万块,董莉坐公交回家时都提心吊胆的。

    “做什么晚饭了?”

    听到了纱窗门被关上的声音,董莉出了厨房,看见周旺财回了家,正在开客厅的空调。

    “怎么,饭都不知道要做了?”周旺财看了两手空空的她,屋子里连个炒菜的油烟味都没有,又进了厨房,“啧,我每个月交伙食费给你,你就给我弄点不要钱的黄瓜?”

    厂里活儿多,昨晚才睡了四个小时,今天一大早又被打了电话过去修机器,周旺财累的要死,回家看到冷锅冷灶,更是火大,“我在外面做得那么辛苦,你就不能去买点肉回来?一辈子抠抠嗖嗖的,就知道问我要钱,我哪里是你的提款机啊?”

    董莉看着骂骂咧咧的他,这大半辈子,她都在过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时刻常有,她再骂回去,两人吵一通,也就过去了。年轻时还会打一架,真生气个十天半个月,但年纪大了,身体是自己的,犯不着真心实意的生气。有时懒得骂,就当狗在叫,也就过去了。

    “你晚上,到底在厂里干什么?”

    “加班啊,赚钱啊。你以为我是你啊,上班赚那么点钱,还能向别人要啊?”

    “是吗?赚钱赚到说不定要去坐牢吗?”

    周旺财放下了盛了半碗的粥,盯着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把钢丝拉细了,再给人去盖房子。这是要人命的事,你怎么敢的?”

    “怎么可能?”周旺财嗤笑了声,“就拉细零点几毫米,至于吗?房子不是一样盖上去,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既然才干了一个多礼拜,那就还没造成太大危害,董莉问了他,“你还要继续干吗?不能停吗?”

    “怎么停?我那么多打点的钱都花出去了,至少要把本给挣回来。”

    周旺财才想起,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田小鹏,董莉这么爱打探说人闲话的性子,估计是套了人的话,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董莉反问,“你想干吗?你不会蠢到把这件事说出去吧?”

    想想也不可能,但就怕她吓到了,真有个万一。周旺财压住了脾气,耐着性子安抚她,“就再干一个月,这房价是一个月一个价。我就是想再凑一笔钱,把首付给凑了,年底就给倩倩把房子的事定下。”

    董莉半信半疑,“你真要给她买房?”

    “当然了,她是我的女儿,我不为她为谁?”

    此时放在客厅外套兜里的手机响了,董莉见他走去拿出手机,接电话时还特地转了身,说了句,我一会过去,就挂了电话。

    “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看见他回来又匆忙出去,不知道要去哪,董莉也没有心情问。也许她应该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脑袋里告诉林夏的念头一闪而过,上次不过帮她打听了件事,她就颇为大方地给了两万块,还承诺以后有需要,可以找她帮忙。

    如果这次这么大的事,她告诉了林夏,会不会有更多好处?她可从没如此轻巧地从周旺财那里拿到过这么多钱。要他钱,简直是要他的命。

    可这件事,她要说出去了,那周旺财这份工作就彻底没了。他这个岁数了,不会再在别的地方找到工资这么高的工作了,家里的主要收入,就彻底没了。

    而且林夏要知道了,估计恨不得把周旺财给剁了,对她哪里还会有恩情?别最后搞得得不偿失。

    百般纠结之下,董莉想,还是装作不知、什么都不做,来得最保险。不要把选择权放在自己手里,可能结果是她无法承担的。

    实在是太累了,周旺财想休息一天。恰好林建业打来了电话,一起去按个摩,他一口就应下了。

    他到时,林建业已经躺在包厢里,闭着眼舒舒服服地趴着被按摩着肩背。他也熟练地换上了衣服,躺了下来。

    周旺财内心感叹,原来还能有这种享受,这里的人长得标致,手法还那么好。林建业更是花钱大方,每次都是他请客。当然,他自己以后也能常来这种地方了。

    林建业转了头,“最近怎么样?打电话都没人接,今天这是难得打通一次啊。”

    “厂房里那么吵,哪里还能听到手机铃声?”

    虽然是林建业给他出的主意,但周旺财要闷声发大财,这种偏财,赚到了,知道的人尽量越少越好。

    林建业看了眼只字不提的周旺财,心里笑了,这个蠢货,还没赚到几个钱,对他这个“提点”的恩人,就藏着掖着了。

    包厢里点了线香,闻着头脑飘飘然,精油抹在了身上,柔软而有力道的手按压在紧绷的肩颈之上,周旺财舒服的喟叹,这才是生活。

    “你哥呢?怎么还没从美国回来?”

    “就这一两天吧。”准确的说,是明天就能抵达京州。

    “这次,不会孙玉敏跟着一起回来吧?”周旺财也不知自己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此舒适的时刻,想起那个人,心中都后怕。

    “不会。”林建业笑了声,“你怕什么?”

    “谁怕了?”

    “她回来了又怎样?我哥已经在房地产布局,等走上正轨,哪里是集团这点利润能比的?她没出力,难不成还能回来坐享其成?”

    “你哥还真是厉害,一辈子赚了那么多钱了,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在家享清福,还天天算计着生意。”

    “谁会嫌自己钱多?对他来说,什么都不干、坐在家花钱是种折磨。”

    林建业转了身,躺着看天花板,野心这玩意跟年纪无关。周旺财这种人,只把这些物质享受当终极目标,因为没有体会过权力带来的快感。当然,他知道那种感觉很好,但他还是想要更多钱,更多不受限制的享受。

    正当周旺财被按舒服了,盯着弯下腰的按摩师心猿意马之时,放在前边台上的手机响了,按摩师帮他拿来了手机。他接过眯了眼,是田小鹏的电话。真是的,现在打过来干什么,下午多拉的钢筋放在了外边,他眼瞎看不到吗?

    “喂,干什么?”

    “操,老周,工地这有人检查,不知道会不会查到钢筋。”

    田小鹏拉了货过来,平时会先把后边的挡板打开,再帮着卸货,可今天两根黄瓜吃了利尿,一下车就奔去了旁边的草地。解决完回去时,眼尖地看到几个人拿着手电筒在照他的车。

    从干这事以来,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一看就不对劲,前一阵子工地还被人举报过,这次不会又遇上什么举报,殃及了池鱼吧。

    周旺财猛得坐起,彻底吓软了,“你说什么?”

    “我来不及跟你废话了,你赶紧给我来工地,我只是个司机。”田小鹏说完就挂了电话,这时候他逃了才不对劲,神色正常地往货车那走去。

    周旺财抓着被挂断的电话懵逼了,看着掉过头来看他的林建业直愣愣地说,“怎么办,现在工地被人查了。不会是特地来查钢筋的吧,怎么办啊。”

    林建业一个眼色,使开了按摩师,“怎么了?是例行检查还是什么?”

    “谁大晚上去例行检查工地啊?”周旺财一阵恐慌,都忘了要起身去干点什么,随即抱怨着,“都怪你,给我出什么馊主意,钱还没赚到,就先折进去了。”

    林建业冷了脸色,“什么叫我给你出的主意?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我这么干过,赚了一大笔。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做事的?你有跟我说过,你要去这么干吗?没我的人脉和本事,你学什么呢?”

    看着他一脸怒容,周旺财彻底慌了,更不敢再说这种话,“我以为这事很简单啊,我也打点过了。老林,你可得帮帮我。”

    “去你妈的,你刚刚那话,我都懒得搭理你。”

    “别啊,帮帮老弟吧。”

    从怒意中平稳下来,林建业想了半分钟,“就算真发现了钢筋的问题,这事也只有我哥能帮你。他人脉广,这件事肯定要压下去,不可能让你进局子的。”

    “他能原谅我干的这事?”

    “原不原谅再说,他肯定要出手保你的。这样吧,我再去跟他讲一讲,毕竟你在厂里干了大半辈子的,这点恩情,还是有的。”

    周旺财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啊,我给你们家打了一辈子的工了,就犯过这一次错。”

    林建业冷哼了声,“你别给我嘴里放粪说我给你出的主意,到时候我哥连我一起怪上,我也救不了你。你别给我惹麻烦,知道吗?”

    “你看我这张破嘴。”周旺财伸手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我当然不会说了,只求老哥你帮帮我。”

    “行了,你先去工地看看吧。别现在就当缩头乌龟,谁都知道是你干的了。”

    林建业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换了衣服离开,心中冷笑。

    手里有点技术,干活上还算踏实,这才是他哥信任他的原因。人却对自己没点了解,见识过了更好的东西,还觉得自己配得上,产生了妄想,却不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本本份份干活过日子不好吗?

    林夏出差回来后,去了公司加班,做了点扫尾工作。明天林建华就会回来,依他的性格,睡不着也不会硬倒时差,离开了这么久,肯定要来公司,她得提前准备好报告。

    她回家时累的不行,难得清闲,切了水果拿到浴室,泡了澡看电视吃水果。

    出来时,拿了桌上的手机,她发现有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顺手回拨了过去。

    响了半天,她正要挂掉时,对方接了。

    那边依旧没声,她主动开口,“喂,你好?”

    “喂,林夏。我是董莉,这么晚了,打扰你了吧。”

    的确不早了,她回家时已九点,在浴室里磨蹭了一个多小时,现在依旧将近十一点了。刚刚泡澡的轻松骤然收起,没事,是不会在这么晚给她打电话的。

    “没有呢,阿姨,什么事啊?”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你说吧。”

    “不知道我跟你说了,你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林夏在忍耐着对方的磨叽,“可以,你现在赶紧告诉我。”

    对方终于进入了正题,林夏才听她讲了两句,就已经往衣帽间走去,拿了身运动装,外放了声音,边换衣服边听对方无比累赘地讲述前因后果,过程中她未插一句话。

    穿好了衣服,她跑去拿了包,换了运动鞋,就开了门,按了电梯。

    此时,她没有了耐心再听对方讲下去,“谢谢你来告诉我,我现在有事得先挂了。”

    进了电梯,没了信号,结束了这通电话,她没有心情去考虑对方如何想。什么叫给机会?都把她坑成这样,她能给什么机会?

    看着下行的电梯梯数,她闭了眼,深呼了一口气。

    电梯门开后,她上了车,连了蓝牙,边驶出车库,边开始跟人打电话。不管几点在哪,要求他们立刻去工地。

    深夜里没了白天拥堵的车流量,她一脚油门踩下,汽车在通往郊区的路上狂奔着。

    第49章

    林夏打了几通电话后,脑中各种可能划过。她忽然又打了电话给林洲,只说桂花园项目出了事,让他现在过去。

    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工地这一片,晚上人烟稀少,算得上是荒凉。而此时,门口大灯开着,明晃晃地照在了开着的大门上。地上垫了块铁板,以方便白天进进出出的运输车通行。

    庞大的车型,碾过铁板驶入工地时,不免有水泥与砂石随着车辆的抖动而漏在铁板上。按照惯例,每天会在收工后,用水管冲刷堪称泥泞的铁板。此时,算得上干净的板子上,又压下了两道带着泥印的车轮痕迹。

    一辆货车在里边堆放钢材的地方旁停着,灯照得明亮,货没卸下来,林夏还未走近,就闻到了飘过来的烟味。

    被蹲点抓到后的田小鹏,知道这肯定是冲着钢筋来的,他倒是没抵抗,主动给这几个穿着工作服、看似像监察部门的人递上烟,蹲在地上闲聊着问他们怎么突然来袭击了,被回了说,被举报了呗。

    再被问这车钢筋时,他推的一干二净,“我就是一运货司机,能知道什么?晚上送货,加班费多一点,我为什么不干啊?”

    田小鹏说完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林夏正走了过来,他眨了眼,跟看见鬼似的,难以置信。他这才被捉了多久,她就到了?心里发虚,站起来对她喊了声林总。

    “喂,你是来干什么的?”

    领头的老顾看着旁边的小刘对着来人呵斥着,咳嗽了声,他看见过自己领导跟面前这位“林总”吃过饭,知道她是谁。是该走流程,但不该上来就惹了最大的一个,“林总,你怎么先到了?”

    林夏不知面前的人是谁,“你好,我的同事一会就到,我能先跟他单独聊一下吗?”

    “可以。”

    “谢谢。”

    看着面前这女的,别说回答自己问题,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小刘对老顾嘟囔着,“她是谁啊?你认识啊?”

    “她是这个建筑工地老板的女儿。”老顾对小同事言传身教着,“阎王归阎王管,小鬼管小鬼。”

    林夏没料到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今晚就突然被查了。进了临时搭建用来开会的棚子里,闷热感扑面而来,看着对方的汗从脑后而下,顺着流淌到了汗衫上。

    田小鹏见她没说话,他还想着能保住这份工作,毕竟他跟林家还有那么点姻亲关系,先急着解释了,“林总,这车钢筋,是老周让我晚上送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夏点了头,“晚上运这钢筋,多久了?”

    “大概半个月之前。”

    “一共大概多少吨?”

    “不清楚,是老周过磅的。”田小鹏见她神色正常,没有任何情绪,都快怀疑,难道门外那几个,是她请来吓他的?

    “这么多货,就他一个人拉的?”

    “不是,还有陈艳丹。”

    “陈艳丹?”林夏想了下,才记起,这人是修模具的,偶尔去帮忙拉钢筋,“为什么是她?”

    “周旺财姘头啊。”田小鹏装就装到底,“我就说呢,原来老周做坏事,要拉着自己人去帮忙。”

    看着他无比自然地说出姘头关系时,林夏闭了眼,已经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

    可能钢丝厂里所有人都知道周旺财和陈艳丹的关系,除了她。她没有发现,也没有人跟她讲。

    “这件事,周旺财还跟谁有联系?”

    “林总,我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讲,就让我把货送到这,多给我点夜间加班费,我就干了,谁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他这再无更多信息量,林夏开了门,“出去吧。”

    “去哪儿?”田小鹏站着没动,彻底慌了,“林总,您这是不相信我吗?”

    “我信没用。”林夏指着那些个检查的人,“得他们相信,该去配合调查你就去。”

    外边已经停了很多部车,看样子是人都来了,已有同事在对接着监察部门来的人。监理那边负责人也过来了,工地角落里有集装箱宿舍,一部分工人住在那,有人听到了动静,在旁边观望着。刚刚来时的风平浪静不过是错觉,此时场面已经逐渐混乱。

    林夏走到外边,边简短地吩咐了同事几句,边在来人中寻找着李伟国和林洲。

    突然,她顿住视线,迈开步子走到了暗处的角落里,伸手抢过了那人手中的相机。她的动作太快,那人猝不及防地看着空落的手,刚要从她手中抢回相机时,就被她的同事拦下。

    “你抢我东西干什么?”

    林夏一张张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堆叠的钢筋,货车的车牌号,监察部门的车辆,以及她刚刚跟人讲话时的偷拍。

    “把这些照片删干净。”她将相机递给了旁边的同事,在看着面前的人,故意穿的邋遢,“谁让你来的?”

    “我是京州晚报的记者,你无权删我的东西。”

    “这是我的工地,你无权进来。”林夏皱了眉,就怕不止这一波,转过去轻声吩咐了人一句,“把这封锁了,进来的排查身份。要看到周旺财,把他请进来。”

    “钢筋禁止在场外加工,建林集团违规使用偷工减料的钢筋建造房屋,带来重大安全隐患。不需要被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收走我东西?”

    若不是董莉的一通电话,她此时都不会知道钢筋被再次拉长了用在工地上,而这个不知真假的记者,就这么快知道了消息。

    “工地很危险,不能随便进的。不然发生点人身安全事故,我这很难办。”林夏又问了这人一次,“谁让你来的?”

    “你是在威胁我吗?”记者看着面前这个嚣张的女人,她身后跟了几个下属,旁边还有好几个。他看了眼远处隐约可见的升降机与大型吊塔,此时内心不是没有恐慌,难道她真做得出杀人灭口的事?

    “回去吧,我让这位副总给你留个联系方式,欢迎后续来监督。”

    林夏说完就离开,再联系了公关部的,要求提前做好舆论预案。事情发现得尚早,在她兜得住的范围内。但要被闹上舆论,事态发展会完全脱离所有人的控制,甚至对集团的生存都是种威胁。

    此时,李伟国的车也到了。

    林夏迎了上去,林建华不在,她需要一个他信任的人过来一起处理。

    “李叔,对不住了,让你这么晚赶过来。”她简要跟他讲了刚刚获取的信息,再下了结论,“幸亏中间高温停工了一周,现在这点损失,赔得起。”

    简短几句话,她已经有了解决方案,李伟国提醒了她一句,“林董明天回来,你需要向他解释,尽快处理。”

    估计她要被训,虽然这事背后没那么简单,但领导不需要理由。在未到算账的时候,不需要分清对错。有问题,只要找总负责的人。

    “周旺财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事?”

    “背后有人在教他。”

    “你怎么发现的?”李伟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怎么把他喊过来了?”

    她习惯性跳过了不重要的问题,“他是项目部副总,应该来。”

    “这件事跟他有关吗?”

    “不知道,你帮我看他反应。”林夏向下了车赶来的林洲招手示意位置,看到他身后周旺财被同事带了进来,“他终于知道要来了。”

    周旺财出了按摩的地,坐在出租车上时,身上都还飘着一股线香混杂着脂粉气。这司机还十分抠门,不开空调,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混着汗的衣服氤氲着难闻的气温,头更加晕。若不是半夜难得有车肯将他送去郊区,他都想换一辆车。

    在前往工地的路上,他不止一次想让司机掉头。但还在安慰着自己,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去贿赂下这些小鬼,不就解决了。

    给完钞票后,出租车一溜烟就跑了,周旺财硬着头皮进了大门半敞着的工地,才踏进半步,就被守在门口的人问了他是谁。大半夜的,他人都快吓死,哪里还顾得上隐姓埋名悄悄进去,下意识就报出了名字。

    那人态度倒挺好,还带着他进去了。

    刚刚那司机开车太猛,他本就头晕,此时胃里翻腾,坚持着在这条颇长的石子路上走着时,只想着赶紧解决完回家。

    前头的灯光骤然明亮,他抬起头眯了眼,彻底清醒了。

    停了十几部车子,占了半侧的场地。人都下了车,穿着正式,三三两两地在打着电话。看到他来时,似乎一瞬都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往他这瞧过来。再瞧了眼中间站着的林夏,似乎都在等待她的反应。

    他们,都是在等他。连林夏旁边的林洲,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旺财突然滞住了脚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带他进来的人并不给他停下的机会,请了他过去。

    随着面前这三人进了一个集装箱式的棚子里,在这个不透气的地方,周旺财刚刚积攒的热意与紧张再次化成了汗,衣服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已经彻底掩盖掉了按摩包厢的线香味。他看着桌上放着空调遥控器,而没有一个人去开空调。

    林夏到底嫌难闻,打开了一扇窗户,抬头时瞧见了挂在天边的月亮,月牙状的。

    她转了身,问了周旺财,“热吗?”

    周旺财不知她何意,这样简短的问题却有种恐怖的意味,他点了头。

    一旁的林洲内心并不平静,这么大的事,始作俑者是他女朋友的父亲,林夏又特地打了电话喊他过来。按照职责,他的确需要过来。但此时,在这间屋子里,他是明摆着被质疑的一个。

    她笑了,也没有去打开空调的意思,虽然自己也很热,“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个月二十一号。”

    是她最后一次去钢丝厂之后,“记得还挺清楚,谁让你干的?”

    旁边的李伟国余光扫了眼林洲,他同样在看着周旺财,等待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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