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他站在原地,提着灯道:“我五叔娘去世那天,出现了怪异的事,当时在我家时,大人听我爷也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但我爷说得不仔细。我五叔娘死后,尸体不沉,当时大家害怕,是三叔和鹏举、鹏程二人去将尸体拖拽上来的。”
后来庄四娘子的尸体在火化之后变成血水离奇消失,众村民吓得返回村中。
“之后大家发现不再天亮后,日子总要过下去,因此我爷便让大家各自归家,不久后,三叔娘便来和我爷说,三叔病了。”
蒯长顺的话如此明显,赵福生就说道:
“也就是说,蒯老三的‘病’与庄四娘子有关。”
“是。”
蒯长顺点头,但却面色肃穆道:
“不过这可能不是病,而是闹鬼!”
“闹鬼?”
一听闹鬼,一旁正听着二人对话的范无救打了个哆嗦。
他对人重拳出击,凶悍无比;对鬼却唯唯喏喏,胆子小得惊人。
“我们办的本来就是鬼案,有鬼也不稀奇。”武少春安慰他。
“……”
范无救面色微白,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背,想起张传世背上的门神烙印,又暗含希望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希望她也能给自己来个烙印。
“是的,闹鬼了!”
蒯长顺点头:
“大人,三叔娘说,他家门前的池塘中,似是看到了五叔娘的影子。”
这一番话说得范、武二人身体都微微一抖,赵福生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那他们一家可被厉鬼祸害了?”
“那倒没有。”
蒯长顺摇头:
“就是我三叔被厉鬼缠上了,病重在床而已。”
这明显不对劲儿。
厉鬼现形之后,只要身处鬼域内,触发了厉鬼杀人法则后,不可能有活口留下。
蒯三与鬼打过交道却只是病了而不是死了,这分明不对劲儿。
赵福生却没有再多说。
蒯长顺说完这话之后,又提着灯重新往前走了几步,灯光照向远处的小坝,看到外头的灯光,有两扇正对着院坝的房门被打开,几个脑袋从屋门后探了出来,蒯长顺眼睛很尖利,当即喊道:
“三叔娘,大伯娘,是我,长顺,我爷让我带大人过来,找蒯五的。”
他一自报家门,那几个探出头来的人顿时露出笑意。
屋门‘吱嘎’门拉开,先前还一片死寂的农家院子顿时热闹了几分。
“是六叔家的长顺来了。”
“先前满银回来说是村中来了镇魔司的大人,想必就是这几人。”
“大人快请。”
说话的功夫间,屋里突然火光一亮,将黑寂的屋子照明。
几人从屋中接连走出,赵福生四人过了田坎走进坝中时,一下就被蒯家的人团团围住。
“大人可饿了?不如我们烧火做饭,先吃饱了再办事。”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热情而又恭敬。
赵福生看着几人,发现围住她的都是女人,带着子女,有几个已经成年,但看得出来年纪颇轻,不像是蒯五的兄弟、
她笑了笑:
“做饭就不必了,先坐一坐,顺口气。”说完,她向范无救及武少春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下来陪蒯长顺,自己则被女人们簇拥着往屋里去。
“大人——”
武少春一见她要跟着这些人进屋,心中有些惊慌,毕竟蒯长顺之前说这里闹了鬼,他怕赵福生贸然跟这些女人进屋会出事。
“放心吧。”赵福生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武少春关心则乱,忘了几人之中只有她有最强的与鬼抗衡的力量。
这里如果真的闹鬼,她进去才是最保险的。
几人女人围着她进屋,赵福生看着围绕在周围的孩子,有两个年纪小些,约五六岁,打着赤足,身上脏兮兮的。
蒯良村出事后,这里再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这些孩子作息乱了,此时没睡。
“我们说会儿话,让孩子们出去玩耍。”赵福生可不耐烦与小孩打交道,她想要从几个女人口中套话,便先打发孩子。
三个农妇将目光转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身上,她点了点头,喊道:
“满银,你进来将弟弟、妹妹们带出去。”
不多时,赵福生在蒯六叔家中见到过的半大少年进来,将一群小孩领了出去,走时还害羞的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中既有好奇又有畏惧。
几个妇人都有些拘谨,赵福生进屋之后,反倒如进了自己家,拉了根长条凳子坐下,示意几人:
“你们也各自坐就是,我们就当说说闲话。”
“是是是。”
几个女人应了一声,见她和气,逐渐不像先前一样畏惧。
等众人坐下后,赵福生环顾四周,看到屋里一共四个女人。
结合蒯五家兄弟五人,除了沉河而死的庄四娘子之外,这应该就是蒯家其余四个儿媳了。
蒯家的这四个媳妇年纪不一,最年长的人两鬓角斑白,看上去最少六十之数,而最小的人则四十来岁,但每个人都是脸膛微黑,满面愁苦。
两道法令纹如同两弯沟壑,分布在这四个女人的脸上。
她们头发蓬乱,发丝干燥且没有光泽,仅胡乱的在脑后挽了发髻,看上去疲惫之中透出几分沧桑、劳苦之感。
几个女人穿的都是灰、青两种颜色的布衣,打满了补丁,衣裳领口处磨得起毛,与领口相接的皮肤粗糙泛黑,显然是常年被破衣磨损的缘故。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最年长者身上,她似是被看得不安,一双粗糙的手十指交握,左手食指的地方还有一条几乎横切了半根指头的黑红色伤疤。
因她用力拧紧手指的缘故,那伤疤处渗出黄色的液体,显然不久前这女人受了伤,却没有机会好好养护伤口。
赵福生注意到除了这一条新伤之外,她手掌上还有几条留下了深痕的旧伤,显示出她常年劳作。
她略有些凌厉的目光逐渐柔和。
“你是蒯大媳妇?”
赵福生打量了她半晌,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了,才问了她一声。
那女人一听她说话,紧张得连忙就要站起身来,赵福生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她坐着,又问了一声:
“你是蒯大媳妇吗?”
“回、回大人的话,我姓林——”
坐在一旁的另一个女人扯了扯她衣角,轻喊了一声:
“大嫂,大人是问你,你是不是蒯大媳妇。”
“哦哦哦。”
那老妇人一回过神,连忙点头:
“我是,我是蒯大媳妇,人家叫我蒯大家的。”
“你姓林?原本是哪个村的?”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很紧张,有些答非所问,便索性以闲聊的形式放低她戒备心。
林氏本来听到镇魔司到来,还以为赵福生是为了庄四娘子而来,心中还很怕回答起关于庄四娘子的问题,这会儿却反而听赵福生问起自己的来历,心中虽说觉得有些怪异,但那根紧绷的弦却缓缓一松,乖顺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附近封门村中的人。”
“封门村?”赵福生记忆力很好,听到这里,笑了笑:
“我来这里前,听庄家村的庄老七说,他有一个表姨婆,多年前有个女儿也嫁到了封门村中。”
【第170章
引出矛盾】
第一百七十章
赵福生问话时,目光转向了四周。
这是一家破旧的农家屋子,比她去过的狗头村武大敬家、蒯六叔家更破旧数倍。
厨房与厅堂的正厅是连在一起的,角落是堆满了柴禾的灶台,一旁是上了年头吃饭的桌子,及摆在桌边的数根长凳。
家具虽说老旧,且凳子也修补过,可擦拭得很干净,可见这户人家的人勤劳,在生活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并不是马虎了事的性情。
但值得赵福生注意的,则是挂在墙壁上的火把。
蒯家人没有点灯。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的脑海,她突然意识到,蒯六叔家里也没有灯。
但赵福生先前并没有意识到光照不足,那是因为当时打着火把的村民举着火把进了屋子。
从蒯六叔家出来后,因天黑路不好走,蒯长顺倒了回去,提过一盏精致的铜灯出来。
据他所说: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村子中的灯便都无法点亮了,只有从宗祠中取出来的灯才能点亮。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赵福生一心二用,心中分析着: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蒯良村陷入永夜,村中灯具无法点亮;以往能自由进入的蒯氏宗祠无法进入;偏偏只有从蒯氏宗祠内取出的灯能正常使用;庄四娘子的女儿消失无踪,村民遗失了关于她的记忆,包括她自己,甚至想不起来这个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
对了,还有那长满了黄泉河畔的诡异红花。(在黄泉底下时,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对这花有特殊执着,张传世当时手举鬼花在河底挥动时,诱使厉鬼现形。)
赵福生心中正想着事,蒯家四个媳妇则是听到她提起封门村后,纷纷露出笑意:
“我知道——”
拥有共同的话题能很快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蒯大媳妇听她说起封门村的旧事,顿时咧开嘴角笑了。
她嘴唇十分干燥,唇间细密的裂缝夹带着黑色的血痂,这会儿一笑将血痂崩裂,血丝顺着嘴唇渗入牙齿之间,将齿缝染红:
“嫁的还是我的远房表兄,当年我也吃了酒的。”
“当时听说庄四娘子一家也去了,你看到没有?”赵福生收敛内心的念头,专心套蒯大媳妇的话。
林氏一听‘庄四娘子’几个字,顿时笑意一收,眼神又变得有些防备,她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后,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她这话很有意思。
不是说‘没有看到’或是‘看到了’,而是说‘不记得了’,这是变相抵抗赵福生的问话,但实则她的态度又证明她确实当年是看到庄四娘子一家了。
但赵福生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不放,她笑了笑:
“庄老七说,当年那杯喜酒,庄家村好多人去了,他大伯一家也去了,中间两夫妻还打骂女儿了。”
“……”林氏咬住了嘴唇,撕扯唇上死皮,想要说话,但最终仍是沉默。
“你嫁进蒯良村多久了?”赵福生似是随意提到庄四娘子,并没有执着于在关于她的话题上打转。
林氏松了口气,答道:
“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
赵福生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的话,今年刚好四十。”
四十?!赵福生盯着她苍老的面容看,她外表看起来最少六十以上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着她笑道:
“四十岁准备办酒宴不?”
她一句话顿时将几个女人逗笑了,蒯大媳妇也跟着笑:
“大人说笑了,女人办什么生辰?”
一旁蒯二媳妇道:
“大嫂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是活到一百岁,那是人瑞,是老寿星了,到时满银替你张罗。”
“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太好了——”蒯大媳妇道。
赵福生见她们笑,也跟着笑:
“你既然嫁进蒯良村二十一年,跟你公婆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你觉得你公婆好相处吗?”
她是镇魔司的大人。
虽说蒯家几个媳妇不明白令司、令使的区别,但知道赵福生身份特殊,就连村中地位最高的蒯六叔也要小心侍候着。
她是为了庄四娘子之死而来,几人既怕她问起庄四娘子的事,又怕她问起村中私刑,担忧自己说错了话。
可这会儿她既不说庄四娘子,反倒问起林氏生平,这令林氏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隐隐松了口气,觉得今日这场谈话兴许没她想像的那么难熬过。
“我公婆是附近十里八乡最好的公婆了。”
蒯大媳妇点头:
“几个媳妇中,我是最先嫁进来的,大人也知道我嫁进来二十一年了,可我入门之后,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怀孕,娘家里父母私下都催问过好多回了,我公婆一句话没说。”
她回忆过往,那张愁苦的脸上僵硬的神情逐渐融化,木然的眼珠提起公婆时,渐渐有了神韵:
“有一年走亲戚,我公婆、娘家一些亲戚、左邻右舍都在,当时跟我娘家不合的一个死对头也在,那婆娘嘴臭脾气刻薄,最是喜欢挑事,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起我生育之事。”
这件事情对林氏来说印象深极了。
她那会儿成婚数年不孕,娘家给了她极大压力,私下父母给她求过好多符,让她烧了混香灰喝。
一些土方偏方,只要有人说,她便去做,但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深怕丈夫公婆嫌弃。
但公婆从来不说,也不准丈夫说。
丈夫但凡表现出一点不满,不用她辩解,公婆就先喝斥了。
因为公婆的存在,两夫妻没有嫌隙,日子过得好极了。
那一年走亲戚,有个人故意当众提起她无孕之事,林氏当时尴尬极了,被众人问到,又羞又愧又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关键时刻,是婆婆出面替她挡住了。
当时婆婆泼辣的对那妇人泼口大骂,直骂得那女人面色涨红,掩面而走。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当面打趣我,而在我成婚四五年后,我这肚子才终于有了动静,生下了我家满银,大人应该也见过了,就是刚刚进来那小子。”
提起自己的儿子,蒯大媳妇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一扫先前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