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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曹殊搁下手中的笔,

    他站起身来,

    缓缓走至门前,

    目光温和道:“娘子,

    你来了。”

    季蕴眉眼带笑地瞧着曹殊,她颔首道:“是,

    昨日府中正巧有事,方才回了书院。”

    “娘子进来坐坐?”曹殊眉目清朗,

    他一袭素袍,以一根木簪束起墨发,衬得他极为修长干净。

    “那就叨扰了。”季蕴点头,

    含笑道。

    说罢,她跨过门槛,踏进书铺内,

    便见桌案上平铺着一本正在抄录的书籍,

    纸页上墨色的字迹还未干涸。

    “娘子,可要吃茶?”曹殊转身,捻起茶壶便要倒茶,他的嗓音平静柔和道。

    “不用,曹哥哥,我不渴。”季蕴急忙出声制止了他,

    笑道。

    曹殊闻言手中一顿,随即便放下茶壶,

    他目光微微一动,抿出一丝笑来。

    “曹哥哥,下个月不是就要端午了。”季蕴将手中放置着粽子的竹篮递到他的面前,笑道,“母亲今日特意给我捎上了一些粽子,我寻思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就想着送给你一些。”

    曹殊垂眸,看向竹篮中的粽子,菱形的粽子散发着一阵儿清香,他接了过来,轻声谢道:“多谢娘子。”

    “曹哥哥不必客气。”季蕴笑吟吟道,“这里面有红豆粽、枣粽还有肉粽,你趁现下新鲜的时候吃罢。”

    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点了点头,他的眉宇间笼罩着柔和的光华,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潺潺的溪水。

    季蕴抬眸看向他,视线骤然触碰到他的,她心生赧然,便匆匆垂下眼帘。

    曹殊见她眼神有些闪躲,他微微一笑道:“娘子今日赠送粽子,那我也送给娘子一件东西罢。”

    季蕴惊讶,澄澈的双眸登时一亮,她神情好奇地问道:“曹哥哥,你要送我什么?”

    话音刚落,她却是瞬间反应了过来,暗忖道,现下曹殊日子清苦,她又怎好意思收他的东西呢。

    于是,季蕴变得有些踌躇起来,她面上犹豫地看着曹殊,不知该说些什么。

    “娘子放心,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曹殊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下了然,便轻声解释道。

    说罢,曹殊将竹篮放在了桌案上,在季蕴的目光下,他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

    他慢慢走至她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眸底泛出柔色,轻声道:“娘子,打开罢。”

    季蕴迟疑地伸出纤柔的手,将木盒子缓缓打开,只见盒子中置着一个金镶白玉镯,质地柔润温和,颇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

    “曹哥哥,这镯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季蕴静静地瞧了一会儿,她便收回了视线,将木盒子重新盖上,摇了摇头,语气坚决的拒道。

    “为何?”曹殊眉头微微一皱,顿了顿道,“娘子收下罢,就当是这段时间的谢礼。”

    “可是这太贵重了。”季蕴摇摇头。

    “这个于我不过是身外之物,娘子不要拒绝,好吗?”曹殊微僵,便垂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失落,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带着恳求的意味,像是害怕被拒绝。

    “曹哥哥,我怎能收你如此贵重的东西?”季蕴登时心生不安,但她瞧见曹殊似是委屈的模样,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桌案上抄录的书籍,笑道,“不若你将你抄录的书籍赠予我。”

    “娘子,收下罢。”曹殊的双眸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委屈又忧伤,他凝视着季蕴,轻声道。

    季蕴登时哑然,她的目光刚一触及到曹殊的眼眸,只是一瞬,她便心生怜惜之意,实在是不好拒绝了。

    “既然曹哥哥如此坚决,那我就收下了。”季蕴神情无奈,她只好硬着头皮收下了。

    曹殊这才心满意足地勾起笑来,他的耳根也渐渐染了红,笑道:“娘子想要书籍的话,且等我将手头的这本抄录完。”

    “多谢曹哥哥了。”季蕴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垂目道。

    曹殊漆黑的双眸凝视着季蕴,其中似乎含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

    又过几日,已至芒种,天气比前些时日又炎热不少。

    季蕴身披薄衫,如往常一般,授完课回到青玉堂。

    院子内的青梅成熟了,但梅子的味道比较酸涩,需得煮熟才是,待煮熟后可清凉解暑。

    云儿梳着双丫髻,身着一件鸦青色对交短衫,她正站在膳厅中,端着菜摆放在餐桌上,她抬头笑道:“娘子可回来了,今日回来得比昨日晚了一些。”

    季蕴颔首,在水盆中清洗了一遍双手后,在膳厅中坐下。

    她正欲用午膳时,便闻院外有人叫门,遂命云儿前去瞧瞧。

    云儿应了一声,起身走至院门口,她打开门后见是门童小厮,遂疑惑地问道:“不知你有何事?”

    “书院门口突然来了一位娘子,自称是季先生的朋友。”门童站在院门外,笑着回答。

    云儿顿时眼神一亮,心知必定是何毓来访,忙笑道:“快请进来。”

    门童得了命令,一溜烟儿地离开了青玉堂。

    云儿转身,喜不自胜地疾步至膳厅,并连忙将此事告知于季蕴。

    季蕴心中自然甚是欢喜,可下一秒她心中却疑惑,思忖道:“临臻信中不是提及还要再过一段时日吗?怎提前来了?”

    “娘子暂且别管那么多了。”云儿无奈地瞥了季蕴一眼,她笑道,“还是先忙着招呼何娘子罢。”

    “也好。”季蕴觉得有些道理,便颔首道,“你去沏一壶热茶来。”

    云儿颔首,走出了膳厅。

    一刻钟后,院门口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季蕴也已在门口等候。

    “蕴娘。”

    季蕴闻声望去,只见何毓站在了不远处的花瓶门下,她眉目含笑,头戴山口冠,额间贴着珍珠花钿,身着藕色如意花纹的褙子,下身则是素色的百迭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婉约的气质。

    何毓慢慢走近,笑着同季蕴寒暄,语气轻柔地道:“蕴娘,许久未见了。”

    “临臻,先进来罢。”季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轻声道。

    二人一面寒暄,一面说笑,走进了青玉堂的正屋内。

    “何娘子快坐。”云儿一见到多日未见的何毓,登时倍感亲切,便忙招呼着何毓在圈椅中坐下,她面带热情地说道。

    “云儿,好久不见了。”何毓看向云儿,笑道。

    “云儿,快给临臻倒茶。”季蕴坐了下来,她客气地笑道,“我这边的不是什么名贵的茶,还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何毓闻言摆了摆手,笑道,“不论什么茶,只要是你的茶,我又怎会有嫌弃之意呢。”

    季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端起盏托,喝了一口幽香四溢的茶水,何毓也品了一口。

    “此茶口感清冽,在夏日里必是解暑良品。”何毓放下盏托,夸赞道。

    “你喜欢就好。”季蕴笑道。

    何毓又啜一口,顺势打量了四周,她问:“这就是你在书院的住处?”

    “是,此处虽比不得家中,但好歹十分清静。”季蕴莞尔一笑道。

    “这话没错,我方才一路过来时,途经了一处竹林,当真是曲径通幽。”何毓看向季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即笑道,“还有,我观你现下,竟是比从前在江宁时平和了几分。”

    “是吗?”季蕴一怔,她神情纳闷地道,“我怎不知我比从前平和了。”

    “你自己当然是瞧不出来,我与你三年同窗,几乎是日日都在一处,我还能看不出吗?”何毓勾起嘴角,打趣道,“不信啊,你去问问云儿,她是你的贴身女使,你的变化她定是会瞧得出来的。”

    云儿一凛,她仔细地端详着季蕴,支支吾吾道:“娘子是变得温和了一些。”

    “云儿!”季蕴顿感窘迫,嗔道。

    “云儿都说了,你能信了罢。”何毓瞧见季蕴羞恼的模样,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季蕴暗叹一声,剜了云儿一眼,她倏然想起秦观止淡漠的脸庞,心中登时涌起一股愁绪,欲言又止地问:“临臻,师父他如今,怎么样了?”

    “我本以为你将师父忘了呢。”何毓笑意微敛,她神情无奈地瞥了季蕴一眼,语气有些幽怨地道。

    “我怎会将师父忘了。”季蕴闻言心虚万分,神情讪讪地辩解道。

    “那你回来这些日子,怎不肯寄一封信给师父?”何毓蹙眉,质问道。

    “我寄过。”季蕴没底气地道。

    “只一封又算得了什么。”何毓掀起眼帘,目光直勾勾地朝季蕴看去,语气淡淡地道。

    季蕴登时哑然,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羞愧的情绪,她垂下眼睫,在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我实话同你说了罢,师父近来一直郁郁寡欢,脾气也不大好,谁见了他都避之不及。”何毓瞧见季蕴颓唐不安的模样,她叹了一声道。

    “那现下师父如何?”季蕴心中一急,忙问。

    “你还知晓关心师父,如若你真关心他,怎能如此狠心,你不同我联系便罢了,可竟连师父也不联系,你就算心中怨恨他,好歹是师徒一场,总得顾及一下师徒情谊罢,如今竟成了冤家一般。”何毓心中有气,语气充斥着不满的意味。

    “临臻,我……”季蕴自知理亏,她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今日这些话皆出自一番肺腑,望你能听进去一些,往后我便要去东京了,要见你可不是说能够轻而易举的,总得车马劳顿罢。”何毓打量着季蕴的神色,她沉声道。

    “我明白。”季蕴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只是,她怎么能告诉何毓,那日在青园秦观止偷亲她之事,这种难以齿启之事让她怎么宣之于口。

    如今,季蕴也只能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第37章

    雨霖铃(七)

    “你明白就好。”何毓垂眸,

    语气缓和下来,轻声道,“我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只是瞧着师父那个样子,我当真是不忍。”

    季蕴闻言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她倏然想起离开江宁那日,

    秦观止立在江边落寞的身影,

    喃喃道:“是我辜负了师父对我的期许。”

    “师父一向严厉,

    是尽他这个师父的责任,他将他毕生所学传授于咱们,

    不就是为着咱们以后有一个好前程吗?”何毓若有所思道,“我此次能够顺利入京为官,

    就是有师父在背后举荐之故。”

    “前程?什么是前程?”季蕴静静地看向何毓,问。

    何毓愣住,没有反应过来。

    “难道只有入朝为官才算是前程吗?”季蕴收回视线,

    面上苦涩地问。

    “蕴娘……”何毓蹙眉,神情不解。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男女分为两派,

    明争暗斗不断,

    可见女子为官实在太艰难了。”季蕴沉吟道。

    何毓微顿,良久,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迷茫起来,语气幽幽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正是因世人对女子的偏见,我才必须入朝,

    为天下女子争取平等,改变世人轻视女子的想法。”

    “临臻,

    倘若如此,往后你的路可就难走了。”季蕴被何毓的一番言辞给惊到了。

    她知晓何毓能够挣脱家族,考进崇正书院已属不易,但见现下何毓远大的志向,她心中隐隐地担忧了起来。

    “我不怕。”何毓笑了起来,语气坚决地道,“路难走又如何,就算路再曲折,我也要走下去不是。”

    “临臻,见你如此,我才发现我是如此懦弱。”季蕴面上羞愧地说道。

    “蕴娘,我从前想,倘若咱们二人入朝为官,那该有多好,直到后来,我却骤然得知你要归家的消息,虽然我的心中是挺失落的,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何毓继续道。

    “这些话你从未对我说过。”季蕴眉头微蹙,她有些惘然道。

    “不过你当了先生也好,可以传授弟子们正确的观点,而我往后身在朝堂,我为锋你为守,岂不是两全?”何毓勾起嘴角,笑道。

    季蕴怔住,她神情动容地点头,道:“你此话有理,你为锋我为守,只是入了朝堂,你必卷入御史与宰相的争斗中了,届时你不斗也得斗,待你去东京之后,可得顾全自己才是啊。”

    “既入朝堂,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何毓笑道,“我自是会万分小心的。”

    “是,你往后行事得思虑周全,莫不要被人钻了空子,为难于你。”季蕴神情担忧地看着何嫣,轻声道。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何毓放松了下来,她站起身拉着季蕴的手,出言宽慰道,“你说的我会注意的,我今日刚到崇州还未好好逛过,不若你陪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啊。”

    “既如此,那我就陪你出去走走。”季蕴颔首,转头对着云儿,问,“我待会要出去,你可要一起?”

    “娘子您出去,我自然是要跟着服侍您的。”云儿笑道。

    “那咱们一起罢。”何毓闻言心中甚是欢喜,喜出望外地拉着季蕴就要往外头走。

    “你慢些。”季蕴神情无奈地道。

    三人走出奚亭书院,走至镇上,镇上繁华热闹,叫卖声不断。

    何毓兴奋地张望着,笑道:“蕴娘,崇州同楚州好似有些不同。”

    “有哪些不同?”季蕴闻言转头,好奇地问。

    “首先就建筑而言,楚州临淮,而崇州临江,两地的建筑总是有些不同的,我方才再来书院的路上就发觉崇州的屋脊,两头是高高翘起的,瞧着甚是可爱。”何毓看向街上的铺子的房顶,笑着说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话,我当真是有些听不懂。”何毓想了想,故意压低了嗓音道。

    季蕴忍俊不禁,她道:“俗话说十里不同音,崇州同楚州语言相通,虽有差别,不过你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懂的。”

    何毓面露为难,道:“真的吗?”

    季蕴点头。

    “蕴娘,那个卖的是什么?”何毓停住脚步,站在了一个摊位前,神情好奇地问。

    季蕴闻言看过去,只见摊位上摆放的是崇州特色的果子,色泽青碧,麦香浓郁,她了然一笑,回答道:“这是冷饤。”

    “冷饤是什么?”

    “就是由灌浆饱满、成熟的麦穗,除去麦壳与麦芒后,在铁锅上文火翻炒,再经石磨磨制而成的果子。”季蕴轻声解释道。

    “我还从未见过呢。”

    “云儿,给临臻买一份尝尝。”季蕴见何毓如此好奇的模样,她倒觉得十分有趣,便对着云儿吩咐道。

    云儿应了一声后,上前一步,对着摊主问:“大娘,请问冷饤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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