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人,要不明日再去也成,反正尸体摆在衙内又不会?跑。”
“不碍事。”时修却是个要强之?人,想自己年纪轻轻给人扶着在路上走,脸上无光,
便随便把嘴巴一抹,
拂开他的手。
及至城中,
臧志和忙去借了两匹马,并时修奔回衙内。
多半人下值归家了,
南台却还在值房内整理验尸案卷,脑子?里飘飘忽忽总有个疑影,
到底是在何处见过那陈逢财?总觉有些眼熟。
不一时听?见时修与臧志和的声音,
他忙迎到廊下,
见二人急色匆匆,
臧志和先一步上前来,
“姜三爷,快拿钥匙去仵作间,
大人有要紧的发?现!”
三人转到仵作间,时修忙走到尸体前凝神细看,陈逢财闭着眼睛,脸色灰青,额上一个大窟窿,和生?前已是大不一样,他却吁出一口气道:“果然是他。”
南台走上前来,“大人认得他?”
“不认得。”时修扶着旁边空床板摇头?,渐渐笑起来,“不过咱们都见过他。”
南台忙道:“我是看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何处见过。”
时修含笑盯着陈逢财的脸,“在锦玉关。那日咱们去访娄城,从锦玉关的后门出来曾碰见过他。”
可不!南台猛然惊醒,就?是他!当时他拧着几条死鱼正和锦玉关的伙计纠缠。亏得时修怎么能记得这么个毫不起眼的擦身而过的路人,他心里当真钦佩起他来了。
臧志和仍懵懵懂懂,“难道大人才刚在官道上就?想到这陈逢财就?是那卖鱼的了?”
“我当时只?是在想,凶手为什么不把尸体抛在去长?清河的那片林子?里,那林子?怎么着也比稻田要隐秘得多,给人瞧见的可能性更小。但凶手选择冒险在稻田抛尸,我想,他大概是怕我们会?顺着那条小路的去向追查。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陈逢财回家本来就?要走那条路,他被?杀死在那条路上也没什么奇怪,偏偏凶手自己回家也要走那条路,他心里有鬼,做出反常的事来,反而引人怀疑。”
时修笑起来,看向南台,“姜三爷说凶器大概是一块陈t?设用的玉石,我就?想,往长?清河去的方向,多是村庄,农户家中不会?买这种没用的玩意去陈设。但却有一处地?方例外,就?是那一带繁荣所在——”
“陆三集!”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南台旋即有些语调激动,“所以?大人想到了娄城!”
时修缓缓点头?,“不错,像陈逢财这样身份低微的农家汉子?,即便是有想杀姜潮平之?心,怎么会?知道姜潮平的出入行踪?一定?是有人告诉他姜潮平的衣着长?相?,并且吩咐他去年九月十?六那日,到长?尾山伏杀姜潮平。那么什么人会?知道姜潮平当日一定?会?出现在那里?正是当日与姜潮平在陆三集约见的娄城。”
南台连连点头?,“锦玉关这生?意本来是我二哥想出来的主意,娄城想做,可二哥绝对不肯把这生?意让给他做。而且他也知道,即便暗地?里挑唆陆严涨房子?的价,使二哥做不成,将来若是知道房子?落在他手上,以?我二哥心胸狭隘鼠腹鸡肠的性格,也会?找他的麻烦,所以?他一面又买通陈逢财杀害二哥,以?绝后患。”
臧志和听?他二人你来我往地?说着,却有些不明白,“那娄城怎么也算有些本钱的生?意人,怎么会?和陈逢财一个农夫搅和在一起?两个人无论是财力还是人际往来上看,也不大可能有什么交集啊。”
时修笑道:“我曾听?锦玉关的夏掌柜说过,他们的东家喜欢钓鱼,当初娄城受陆严所托替他做房子?经纪,又带姜潮平看房子?,少不得常在陆三集逗留,知道陆三集底下有这么个泛舟钓鱼的好地?方,岂会?不去?我想他就?是在长?清河上结识了陈逢财,而且知道了陈逢财本来对姜家有些怨恨,更兼陈逢财是个穷苦之?人,家中有个媳妇常年等着银子?看病抓药,所以?当杀人的念头?冒出来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就?是陈逢财。”
“那眼下咱们是不是该缉拿娄城?”
南台皱眉道:“陈逢财已经死了好几天,这几天里,娄城想必早已将马车清洗得干干净净,凶器也不知丢在了哪里,没有证据,拿了他也没用。”
臧志和愠怒,“这么说还拿他没办法了?”
时修垂着头?暗想片刻,笑道:“未必,他还有个帮手,你忘了?”
“对啊!那个赶车的!”臧志和旋即豁然开朗,正笑着,见时修背过身去咳嗽,他忙上前劝,“抓人的事就?交给我去办,大人还是先回去歇着。”
天已黑尽,夜风乍冷,拂动着西屏的裙边,她安静地?坐着,听?南台讲完,嘴上噙着淡淡的会心的微笑。她知道时修会?查明,想不到就?只?需两天,她怀着种隐隐的骄傲,想到这么个聪明的人却喜欢着自己,不免暗中得意。
“想来陈逢财那日和你说起的‘别人’,就?是指这娄城了。”她轻蔑地?笑了声,“看来娄城买凶杀人,价钱却给得不高,所以陈逢财那日才会答应你的条件,一来是为了钱,二来是他心里对娄城有气,所以?情?愿扛下罪名?,是想拖娄城下水。”
南台同样是轻蔑的口吻,“恐怕连娄城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杀死二哥的并不是陈逢财。”
“他自然是不知道了,否则陈逢财怎么好和他兑现银子?呢?”西屏想着,也觉不可思议,“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谁知今年狸奴重查此案,陈逢财便借机去找娄城讹诈些钱,所以?那日,你和狸奴才会?在锦玉关碰见他。”
她和时修说的一样,两个不见面的人,竟有如此默契。南台含着酸,却不得不点头?,“大人也是这么说,他说那日撞见陈逢财去卖鱼他就?觉得奇怪,怎么一个穷汉竟敢提着两条死鱼到那样大的酒楼去卖,还口口声声说他们东家见到他的鱼必定?会?卖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西屏噘了下嘴,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他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格外留心。”
这倒好了,陈逢财承担下杀人罪名?,又被?娄城灭口,只?要时修不刨根究底,这两桩人命,都得归在娄城头?上。她想着他到底会?不会?刨根究底?心里很明确地?冒出个答案,他不会?的,不然那日也不会?赶她走。
她胸口有股缠绵的气,兜兜转转,牵牵绕绕,使她脚步不明确,瞎走瞎移,转到门前来,带着一缕飘忽的痴意。
南台走到罩屏底下,看着她的背影,“大人的意思是先诈出他那车夫的口供,有人指证,那娄城也无从抵赖。”
外面迷烟夜雨,月亮不知所踪,没来由地?,西屏竟然想起姜辛年轻时候的模样,同样在轻烟笼罩的船头?,他在月亮底下纵情?恣意地?笑着,露出两颗狡黠的虎牙,她看见她娘注视着他的目光,使那长?夜清冷的月光也添上靡靡的意味。
她把脑袋靠在门框,眼中有种柔得烂了的依恋,又带着担忧,“这事还要他亲自去办么?他不是身上还没好——”
南台默了片刻,犹豫着该不该和她说,想她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卖个好,便走到她旁便来,“大人好像病得重了些,我今日见他在咳血。”
昨日嫣儿回来就?说了,时修那病,大夫说就?怕拖成肺痨。她心里一痛,捂着心口转身进屋,却没办法,只?好任它痛下去。
经此一日奔波劳累,时修当夜便觉胸口比先前闷塞,不过脑子?里仍然转着,盼着赶紧迫使那娄城伏法,只?要拿住他,就?能结案了。
可他心里清楚姜潮平的死分明不在娄城身上,要把两条人命一并算到他头?上去,也未必没负罪之?感。所以?几重负担之?下,次日就?睡在床上起不来。
臧志和亦不敢再去扰他,自己在外查娄城那马夫的底细。原来娄城那马夫家住城中,素日在锦玉关听?候差遣,不过眼下中秋在即,娄城为他帮凶,又赏了他好些东西,他这日便要捎回家去。
当下归家,已是夜幕低垂,进门不见媳妇孩儿,只?道是因节前回娘家去了,也没理论,归置了东西,自己随便弄了些饭食吃过,便在床上睡下。谁知这陡然归家,心一静下来,漆黑中就?浮现起当日砸死陈逢财的场面,仿佛那血腥气还未散。
他歪着鼻子?嗅了嗅,越嗅越觉得这屋里是有些腥气。便爬起来点了根蜡烛循着那味道四处寻找,转来转去,味道像是从床底下散出来的。他旋即趴在地?上,握着蜡烛朝床底下递进去,那里头?竟有块血淋淋的玉石!
他吓得蜡烛跌在地?上,又慌着去摸,总算摸到,手上却黏腻腻的,趁着烛火一照,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直往后蹭,心想那玉石分明是丢进了长?清河,怎的会?出现在他家床底下?莫不是阴魂寻仇来了!
这时恰又听?见屋里响起个幽幽的声音,“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性命?!”
这马夫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别别别别找我!是我们东家的主意,我不过是听?他的吩咐!你要报仇,去找他,去找他!”
“你是帮凶,你是帮凶!”
黑暗中也摸不到门,马夫只?得往墙根底下缩,捂住耳朵道:“我是受人指使,再说砸死你的又不是我,我不过搭了把手,你饶了我吧大爷,饶了我吧!”
好一阵没声,他放下手竖着耳朵,像是那鬼走了,他慌手慌脚地?爬起来,忙摸到门上,一拉开,门前竟赫然立着几个差役,二话不说,将一把枷套来他脖子?上。
如此这般,臧志和连夜审下这马夫,次日一早,便带人奔赴陆三集捉拿娄城。周大人一听?娄城归案,想着先前还讹了他几百两银子?,怕公堂上给他吵嚷出来面子?挂不住,忙问臧志和时修来不来过堂审案。
臧志和拱手道:“大人前两日正是因为查案,又病重了,叫我告诉周大人一声,此案就?请您来主审。”
“我审?”周大人笑道:“我看不大好吧,这姜潮平和陈逢财两件案子?都是小姚大人主办的,主审自然还是该他。要不,暂且将人押在监房,等小姚大人病好了再过堂。”
此话带回去,将时修气得接连咳嗽,原本他就?有心刻意避着去审娄城,只?怕当面和他清算起姜潮平之?死来,自己会?心虚。不想周大人比他还会?躲,因此无法,他只?得将养两日后,强撑着到衙坐堂。
那娄城听?见马夫招得干干净净,还把扔掉的玉石和一些马车内洗不干净的饬饰都找了回来,自知此遭难逃,便在堂下将双t?眼一闭,幽幽叹气,“我以?为陈逢财一死,这事情?就?过去了,不想还有今日。”
时修坐在案后想,他买凶在前,不知悔改,又灭口在后,本就?是个阴险毒辣之?人,吃回冤枉也不算他亏!于是心下一横,提起惊堂木重重拍将下来,“你既认罪,就?将去年你如何买凶杀人,今年又如何杀人灭口,前后原委,细细招来!”
那娄城说的和他所料相?差无几,只?是九月十?六当日,他原是有意去了陆严船上,与其饮酒款叙,刻意叫陆严替他做个证人。直到次日一早,陆严走后,他便回到陆三集一间栈房内等陈逢财的消息。
“陈逢财说,他当日本来是想砍死姜潮平的,可到了那山路上一想,与其给人知道是凶杀,还不如做出场意外来,更不会?叫人起疑。所以?他就?推倒了那路旁的树,捉了只?鸟儿守在那林子?里,只?等姜潮平快马骑过来,他放了鸟,惊了他的马,使他跌入河中。我听?后,觉得这人虽是个乡下人,做事倒细致可靠,还多给了他十?两银子?。”
他自己却不曾想到是给那陈逢财骗了,时修心里打着鼓,在上头?睇着他,只?觉喉头?发?痒,像是有话要冒出来,生?生?给他自己咽了口唾沫冲下去,接着追问:“你一共给了他多少钱?”
“我说他不是一般的乡下人,不仅杀人杀得天衣无缝,心也比别人贪!我原本和他说好的,给他五十?两银子?,事情?办完,我还多给了他十?两,拢共六十?两。我想他那样的人,几年也未必挣得下这些钱,应当知足。谁知今年听?见旧案重查的风声,他又跑到我酒店里去,想再讹我五十?两。”
他唇角抖动,轻蔑地?笑一下,“五十?两银子?其实不值什么,我原想给他便是,可转头?一想,这个人有一就?有二,只?怕他要拿此事来讹一辈子?,何况我听?说,你们到找到了一个证人能指认出他,我怕他落入你们手里,镇日提心吊胆,周旋对策。可巧那日,我进城中办事,回去路上碰见了陈逢财,我便邀他上车,他在车上朝我要银子?,我稍有犹豫,他就?嘲笑我生?意人如何重利轻诺,还威胁我要到衙门投案自首。”
说着,他双眼一冷,面色渐渐发?起狠,“我娄城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受谁摆布过,还是个乡下人,我岂能容他?!我摸起车上一块玉石我就?砸在他脑袋上!我砸!他想跳车,被?车夫摁回来,我继续砸!我砸!没几下,他就?不动弹了。”
他牙关里的力气一泄,又轻描淡写地?笑了,“早知道杀个人这么容易,当初我也不必请他了,我自己就?能弄死姜潮平。”
第081章
双丝网(〇一)
自这日堂审之后,
时修一病到中?秋前夕,这房子里便没了过节的气氛,到处充斥着药味,
药炉子从早烧到晚,
天气渐凉了也不觉得。红药担惊受怕之余,
打?发玢儿到码头上去托人给家中?传话,
顺便问时修几时能回?江都去。
时修一算,
大概再有大半个月堤口便能完工,只是即便回?了江都也愧于做官,就是不知他爹肯不肯成全他辞官的意思,
要是他爹不允,辞官的消息根本不会上达吏部。
早上便问臧志和:“我前日交给你的那封信可?送出?去了?”
臧志和心下一虚,
“嗯”了两声,借故要到衙门帮着整理卷宗,忙笑着往外躲。
红药在旁边屋里正坐着梳头,
开着门,
见他经?过,
忙赶出?来,拉他到洞门外头悄声说话,
“那信你真送了?”
“哪会呢?还在我身?上放着呢。”臧志和左右想不明白,“大人到底为什么要辞官?就算和周大人不对脾气,
也不至于辞官呐,
又不是一辈子在这泰兴,
等堤口的事一完,
回?到江都去,
也不会再与周大人共事。”一面说,一面又皱起眉头,
“难道是大人看不惯这官场上偷奸耍滑的风气?”
红药拿梳子轻轻刮着发尾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二爷这一阵心情很不好,这病总不好,也是这个缘故。”
“难不成是和姨太?太?吵架了?”臧志和咂了咂舌,“我说呢,怎么这些?日子姨太?太?不来了。”
正说话,看见陈老丈开门出?来,与二人笑笑,端着木盆在井前打?水洗脸。红药便折身?进了洞门,臧志和则看了他的背影一会,见他握着帕子反手搽后脖子,襟口拉拉拽拽地,露出?些?竖条伤疤。臧志和眼睛一亮,转头朝红药的背影望去,直睃巡到她?手里握着的那把梳子上。
这厢到了衙门,因还有些?话要问娄城,便转去监房,走前特地在那刑房里逗留了片刻。找来找去,果真在刑架上找到件刑具,行话叫“肉梳子”,样式是梳子的样式,不过是铁造的,梳齿是一根根尖细长钉,在人身?上用力梳一下,便能刮下一条条肉来。这种酷刑寻常不用,除非是些?顽固不化的犯人。
老陈叔身?上的伤疤,倒像是这肉梳子刮的,否则一般的鞭痕刀伤,或是哪里刮的蹭的,不会排列得那样整齐有序。难道老陈叔曾是个犯人?
想到此节,便和那狱头闲谈,“这些?家伙事,恐怕好些?时候不用了吧?瞧,都落上灰了。”
那狱头走来跟前笑,“这两年?还算好,没遇着几个嘴硬的。那些?人,你别看他在堂上犯浑,一到了这里瞧见这些?家伙,吓都吓得尿裤子了,根本不用兄弟们费力。”
“这倒好。”臧志和拿起那把肉梳子来掂了掂,“要说我还是最?喜欢这个玩意,轻轻一刮,皮开肉绽,省事。”
狱头笑着点头,“这东西寻常人受一下就全招了。”
“你使过没有?”
“没有,小的派监房来才四年?,还没遇着那十分硬.挺的犯人呢。”
臧志和笑着搁下肉梳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打?转,一手拨着那些?铁镣,满屋里净是哗啦啦的回?身?,“你在衙门当差几年?了,有些?资历了吧?”
“我当了六年?差,要说资历,还是我们汪班头的资历深,他在衙门当了二十几年?差,是差役中?最?年?长的,听说他可?是从前迟班头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这汪班头臧志和倒认得,四十出?头的年?纪,与他年?纪相?差太?大,况且他是外调,只听候时修差遣,所以衙中?别的事务一概不管,只跟着时修办案。而汪班头则管着本县其他事务,以周大人唯命是从。所以来了这些?日子,两个人各司其职各为其主,相?交不深。
不过这汪班头本事不小,听说前些?日子刚在城外绞杀了一伙匪类,立下大功,周大人那么抠门个官,竟赏了他十两银子。既这般厉害,想必他师傅也本事不小。
臧志和一向爱访这些?有本事的同僚前辈,因问:“那位迟班头既是汪班头的师傅,想必是高寿了,不知如今是解职在家还是另有高就?”
狱头放低了声,“迟班头早就死了,听说是犯了事,在革职查办期间病死了。”
“所犯何事?”臧志和提起眉。
“这些?事我们不大清楚,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今这班人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那时候都还没进衙门当差呢。不过听说,当年?汪班头大义灭亲,亲自捉拿了他师傅迟班头,为此我们大人非但升任他为捕头,还嘉奖了他一笔银子。”
臧志和“噢”了一声,点着头出?去了,一面寻思,那迟班头是公门中?人,怎会轻易知法犯法?难道是和去年?江都府衙那个监守自盗的姓赵的一样,为了点钱自毁前程?这汪班头原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遇到自己的师傅犯事也能不留情面。
怀着这好奇心,原是想去问问那汪班头,偏汪班头不在衙内,便转到仵作值房来向南台打?听。南台笑道:“我好像也听说过这事,不过我在衙门当差也没几年?,也只知道一星半点,你怎么问起这事来了?”
臧志和立在案前笑笑,“前不久汪班头只带着七.八个弟兄就绞杀了十几个山贼,我一向佩服本事比我大的人,所以想向他请教请教追凶剿匪的本领,我想他师傅的本事肯定更大,也想去拜会拜会,可?惜人死了。”
南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案卷朝桌面上笃一笃,笑道:“汪班头脾气不大好,你要请教就得放下架子,你虽说是府衙里的班头,按理比他资格高,可?你年?纪比他小许多,要摆出?晚辈的姿态来。”
这倒不假,那汪班头平日对谁都板着面孔,尤其是待他手t?底下那些?差役,简直是一丝差错不容,常听见他骂人。听说正是为上回剿匪,有个兄弟跟踪时惊醒了贼人,只等案子了结,便打?了那位兄弟二十大板。
臧志和想着心惊肉跳,摸摸脑袋,“这个三爷只管放心,我书虽读得不多,不如你们知书识礼,可?这点道理我明白。不知那汪班头素来喜欢什么?我想趁明日中?秋,略备薄礼送到他府上去。”
南台抱着案卷欲往隔壁文库去,臧志和忙伸手接了,跟着出?去。且听他说:“我和汪班头私下也从不来往,不过我听底下兄弟们说他喜欢吃酒,你备一坛子上好的金华酒带去也就是了。”
“一坛子好酒我还买得起。”臧志和呵呵直笑,进到文库,只管把案卷递给南台,看着他放进那堆案海中?,“不知汪班头的师傅到底所犯何事,他如此不留情面,想必犯的不是什么小过失了?”
“想来过失不小,你既然好奇,我就来翻翻看。”南台便在那些?案卷里找了起来,一面问:“小姚大人见好了么?”
臧志和叹了口气,“自前日堂审之后,病得更厉害了,真怕拖成肺痨。”
南台手顿了下,回?头看他,“这么严重?”
“大夫说的,我也不懂。”臧志和忖度忖度,探他的口风,“这些?日子姨太?太?也不去我们那里瞧他,是不是家务繁忙?”
“中?秋嚜,自然是忙了。”南台领会他的意思,淡淡一笑,“下晌回?去我告诉二嫂一声。”
臧志和笑着点头,“多谢姜三爷体谅,我们大人在泰兴又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只有姨太?太?这么个姨妈,还承望她?照顾呢。”
南台轻轻点头,总算给他在一口髹红大木箱里找到十几年?前的卷宗,“这些?都是十五年?前的了,运气不错,还有一个月这些?卷宗就该焚毁了。”抽出?一本来,呛得咳嗽几声,抖了抖灰,翻开细看,“那位迟捕头所犯之事还真是不小。”
“真的?是私吞官银还是贪污受贿?”
南台面上微红,摇了摇头,“都不是,他是和女囚通奸,还在押解途中?,私放了这名女囚——”
“什么?!”臧志和大为吃惊,一把抢过案卷细看,上诉捕头迟骋,奸.□□囚,并?于押解路上私放女囚,官犯私通,徇私枉法,严重渎职,后按律缉拿迟骋,追究女囚下落,无果,迟骋病死狱中?。
果然是罪大恶极,南台暗暗攒眉,“犯了这样的事,即便不病死,也终要受大辟之刑。”
臧志和翻了翻,这案卷上却?没记录女囚的信息,便又弯下腰继续在那箱子里翻,翻了一大堆装订成册的卷宗出?来,始终没翻到可?疑的信息。
“想来那女囚的案卷更久,已?经?销毁了。”南台道。
臧志和只得笑着摇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女犯人,竟惹得一个捕头动了霪心。”
南台也笑,“大概是位美人,却?不知美人又所犯何事。既然翻不到,改日问问这管文库的方文吏,他在衙内二十年?,想必知道些?。”
二人闲谈两句,收拾了箱子,便出?了文库,迎面在廊下撞见个急匆匆的差役,看见臧志和便喜笑迎来,“臧班头,正找你呢!才刚来了个吏部的官差,说是传达吏部公文,要小姚大人与周大人共听上令,周大人说小姚大人病在家中?,要你去听,代传给小姚大人。”
臧志和忙赶去大人值房,见周大人与那官差正坐着吃茶,周大人一脸晦气,瞅见他进来,鼻梢里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接了公文才知道,原来吏部有令,周大人懈怠渎职,吏部贬他为县丞,着时修暂代泰兴县县令一职。臧志和心想,八成是时修先前参周大人那一本奏了效,却?只贬周大人为县丞,官降一级,如此小惩,只怕是周大人在上头也有人作保。不过好歹是稍作了处罚,况且有此一令,时修就是想辞官也不能了。
那吏部官差道:“既然小姚大人病中?,那就请这位班头代为传达,这几日暂且还由?周县丞代理衙内事务,等小姚大人病愈,即刻到任,不得耽误。对了,我是从扬州府衙过来的,姚大人还有话带给小姚大人,叫他不得念家,以公事为重。请班头一并?转到。”
臧志和拱手答应,斜眼瞅见周大人脸色不好,忙借故溜了。
回?去告诉时修,时修想着他爹应当是收到他辞官的信了,怎么在吏部来人跟前一句话不替他说?是了,想他爹也不会赞同他辞官,却?难得好脾气,连句教训他的话也没有。
臧志和窥他两眼,腆着脸一笑,“实话告诉大人吧,您那封辞官的信,还在我屋里呢,我根本没往江都送。”
时修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你敢昧我的信?!”
适逢红药端药进来,解臧志和之围,“是我不叫他送的。我不知你是什么缘故一定要辞官,可?你也不替老爷太?太?想想,咱们家不比别的人家,老爷太?太?一向不稀罕仗势徇情替你们兄弟讨官,只想让你们兄弟凭真本事封官拜职,所以含辛茹苦教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自己为读书也吃了不少苦头,好容易封了官,才做了两年?就要辞官,什么了不得的坎坷磨难?既然你这般经?不得,就不要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