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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据龙三说,初三那日?下晌,姜俞生出门前曾吩咐,要他去?章怀寺请净空法?师来家给玉哥诵经驱邪。

    时修听后眉头紧扣,“你是说,是你家大爷派你去?请的,不是你家大奶奶?”

    “回小二爷,的确是大爷打发小的去?请的,小的把人请到?,天就?快黑了,所以等净空法?师念完经,小的就?安排他在家住下,次日?才打发他走?。”

    “净空法?师常在你们?府上留宿?”

    龙三点头,“这也?是常有的事,和尚们?有时来家做法?事做得晚了,就?将他们?安顿在二门外两?间客房里住。”

    由此可见,当日?姜俞生故意将净空请到?家中,留他夜宿,算着鸾喜从亲戚家吃酒归家后,二人必定在家中幽会,所以他那日?在大通街典当行里与人议完事后,并不急着归家,就?是等着捉奸拿双。

    而鸾喜那头,据西屏在鸾喜那户亲戚家问回来的消息说,当日?午间席上鸾喜便?称吃多了酒,一直借他们?的客房歇觉,直歇到?晚饭也?没出来,只是丫头秀筠守着。还是后来夜里客散了,才听见她说没吃晚饭,有些饿了,还讨了宵夜吃。

    南台因问,“照如此说,其实那日?王家并没有人一直看见大奶奶?”

    西屏一壁在堂中转着,一壁拿个手指点在下巴上,娓娓道来,“当日?是那王家娶亲,门户大开,来往的宾客繁多,主人和家下人都忙个不停,所以只知道她在客房里休息,瞧是没人真瞧见。我想,大奶奶是把丫头秀筠留在王家替她打掩护,秀筠是她陪嫁的丫头,知道她和净空的底细,所以是信得过的。而她自己则趁这个空档去?了章怀寺,那章怀寺的老方丈说,当日?有两?个人曾去?请过净空,先一个是龙三,后来那个去?问的妇人,八成就?是大奶奶自己。不过章怀寺门上的小和尚不大认得她,只把她当做了姜家去?摧的丫头。鸾喜到?了章怀寺,听说净空已被?家里别的人请走?了,心中起了疑,便?先返回了家中。”

    南台眼睛跟着她转,赞同地点点头,“说得通,只是有一点疏漏,大嫂回家,怎么没人看见?”

    西屏想了一会,笑了,“这就?是你说的疏漏了,家里的正门差不多是一更天关上,具体几刻这是不定的,当日?有一阵没一阵的下雨,看门的小幺或是躲个懒,或是进出门房拿东西吃茶,总有个眼不见的时候,恰好大奶奶进去?,他们?没看见也?是有的。也?正是因为他们?没看见,所以杀了人后,两?个人一合计,趁着看门的小幺已歇下了,大奶奶又从门上出去?,邹岚替她栓上门,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她又连夜回了亲戚家,有了当夜不在场的证明。而净空则在次日?发现?尸首前,就?告辞回了章怀天下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也?是这诸多的巧合才凑成了这一宗迷案。时修想来想去?,仍有一点疑惑,自己嘀咕,“那凶器是哪里来的呢?还有姜俞生那日?在大通街典当行里,到?底是接了谁的条子?”

    偏给西屏听见,心头一跳,走?去?他面前,特地躬下腰对着他一笑,“也?许就?是个朋友请他,他走?到?半道上,想着还是捉奸的事情要紧,所以就?没去?了,先折回了家。”

    他抬眼看见她笑容绚丽的脸,一下把脑子清空了,只想去?搂她。可手刚伸出去?一半,瞥见南台,又尴尬地收回来,放在扶手上,“你说得不无道理,天下的事,也?不见得都是些阴谋诡计。”

    南台见他二人一个站一个坐,近近地相对着,目光交缠,使得那中间隔的一点点距离似有还无。他不由得咳了声,特地走?上前去?,“如今证据充分,是不是该拿人了?”

    时修瞟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将背向椅上贴去?,“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再派差役去?章怀寺和姜家。”

    南台道:“就?怕夜长梦多。”

    时修却笑了笑,“放心,我看那位净空法?师是不会跑的,至于鸾喜,她想跑也?没地方可跑。”

    他想到?那日?在章怀寺看见净空的情景,莫名的笃信。而门外正是日?薄崦嵫了,远天的烟霞,恰如净空留在他心中那片淡泊的身?影。

    晚饭时节,万家烟火,又说回姜家。只见那夏烟一面在炕桌上摆碗碟,一面和鸾喜说:“不知怎的,衙门今天把龙三那小幺带去?了,大爷出事当日?就?没带着龙三出门,他能知道些什么?”

    但?闻叮当一声,鸾喜手里的汤匙掉在炕桌上,夏烟回过头来,忙拿帕子来搽,见鸾喜面色发白,疑惑道:“奶奶怎么了?”

    “嗯?”鸾喜回过神来,惨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不吃了,今日?困乏得紧,想早些睡觉。”

    偏那玉哥由奶母牵着进来,吵吵嚷嚷的去?缠鸾喜。鸾喜嘴里哄道:“娘身?上有些不爽快,你乖乖的别闹,和奶妈妈外头玩去?,快去?。”

    说了几遍玉哥也?不听,只管拉扯人,终于吃他缠不过,她一把推开他,“叫你外头玩去?!”

    玉哥跌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哭起来,益发哭得她心烦。夏烟见她十分不耐烦,忙将玉哥拉起来推给奶母,“快带他园子里逛逛去?,奶奶累乏了,要早睡。”

    鸾喜也?没再看他,由得奶母把他带出去?。夏烟要搀她,也?给她拂开了,自己踉踉跄跄进了卧房,独自放下帐子睡在床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知道这回是逃不过去?的,抬手摸着帐子上的一片夕阳,渐渐的,那光往后缩了,她呆呆盯着它缩到?地上,窗户上,这一日?就?这么完了,一辈子也?走?到?头了似的,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怅然。

    次日?一早,西屏特地起了个大早,不知缘何,倚门望着那尚未分明的天色,心情格外好。衙门一会该要兴师动众地来拿人了,纸包不住火,今日?一过堂,要不了几日?,姜家的丑事就?会传到?街头巷尾。她回头望一眼姜潮平的灵位,想着什么,带着轻蔑的目光微笑起来,风把院外的树摇得簌簌哗哗响,仿佛是庆祝的铜铃,不由得让人的心也?隐隐兴奋起来。

    算一算,姜丽华死?了,姜潮平死?了,如今姜俞生也?死?了,机缘巧合之?下,敌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弭了,而还存在的,也?绝不能安稳。

    看见裘妈妈提着早饭进了门,她尾随在后,向那小饭厅里一面走?一面问:“太太的病好些了么?”

    裘妈妈摆着碗碟叹气,“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吃了那大夫几副药也?不管用,四姑娘张罗还大夫呢。”

    西屏坐下来,端着碗一笑,“心病还需心药医,还是为大爷的事没了结的缘故。我听狸奴说,已经问准了,今日?就?要捉拿凶手过堂。你去?告诉四姑娘,不如请太太到?衙门去?听一听,她心里记挂的事情水落石出,兴许病就?好了。”

    “不是早就?捉了那周童么?”裘妈妈诧异。

    “周童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两?个,今天一并捉拿。”

    “还有两?个?”裘妈妈震恐地躬下腰来,“是谁啊?”

    西屏瞟她一眼,“今日?过完堂你就?知道了。”

    没曾想饭吃到?一半,还没听见差役上门,倒是鸾喜先孤身?一人走?到?她房里来了。天半昏,烛半昏,她站在罩屏底下,脱去?了素服,特意穿了酱紫的衣裳,靛蓝的裙,脸上也?仔细地施妆傅粉,丰靘的脸上挂着点飘忽不定的苦笑。

    她身?上的颜色简直艳得凄丽,西屏暗暗惊讶,吃不下了,乔作澹然地搁下碗问:“大奶奶,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鸾喜却直接道明,“二奶奶,不必等人来了,你和衙门熟,你带我去?吧。”

    西屏看了她好一会,点点头,打发蒙头蒙脑的裘妈妈去?吩咐套车,然后起身?朝她走?去?,“大奶奶,你想好了?”

    鸾喜垂下头去?,沉默好一会,低声说,“走?吧。”说着她又向下微微低了低头,像是个行礼的姿态,“劳烦你,二奶奶。”

    言讫她先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西屏反倒踟蹰了一步,只能跟上去?,一路看着她萧瑟荏弱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郁塞。

    走?到?门上,恰逢有个领头的差役带着一票人前来,带着镣铐,跑得哗啦啦直响,引来门房上的人围看。领头的西屏t?认得,她睐了鸾喜一眼,走?下来和他交涉,“阿兴,不必带这些家伙了,大奶奶坐着我的车过去?。”

    那阿兴为难地凑拢来,“这恐怕,有点不合规矩。”

    “没事的,大人要是怪罪,你只管推到?我头上。”西屏抬手拨开他,走?到?马车前回望鸾喜,只等她先登舆,自己再钻进去?。

    坐定下来,两?颗心也?像坠下来,加起来似有千斤重。压得车轮的嘎吱声格外闷沉。天太早,做买卖的人还没开门,走?动的人也?没几个,空寂的街头巷尾使得这声音听得更清楚了,有种不知即将去?到?哪里的茫然苍凉。

    鸾喜挑着帘子朝外头看一眼,吁了声,“这时候,去?章怀寺的官差也?快到?了吧。”

    不像是个问句,像个叹息,所以西屏没答。

    鸾喜突然向她笑了下,“二奶奶,你胆子真大,竟敢和个杀人凶手同乘一车,就?不怕我掏出刀子来杀了你逃跑?”

    西屏也?似问非问地感?慨一句,“你能跑到?哪里?”

    鸾喜一听这话,眼皮一垂,掉下泪来。隔会她摇摇头,微笑着抬起脸,“不会的,我不会害二奶奶的,我还要谢你呢。”

    有点泪花摇在西屏手背上,灼得她冰冷的手弹动一下,“谢我什么?”

    “三年?前,家里闹鬼,是你跟太太说不如请和尚常来家做做法?事。要不是因为你,我与邹岚也?不能常常相见。”

    真没想到?,当初西屏因为对姜丽华的死?怀着点愧意,所以提议请和尚多来超度,无意中却成全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不值当为这点小事说谢。”

    话音才落下,西屏就?觉得这话太客气,干涩得像不带一点情意。于是她想真心对着她笑一笑,可一番努力之?下,笑出来却像哭。

    第065章

    白刃血(十七)

    红日照公?堂,

    那匾上“正大光明”四字返着刺眼的光,反倒叫人看不清了。时修并周大人皆穿青色补服端坐在案上,底下两排衙役站着,

    文吏与南台均坐一旁。门口围的差不多都?是姜家的人,

    卢氏给于妈妈搀着,

    一双眼睛只管死死盯着堂内跪着的三个?背影。

    先问?的那周童,

    周童因?见大势已去,

    供认不讳。又问?到鸾喜与邹岚,二人倒也不隐瞒,如实将私情说来。那卢氏听?了,

    肝火大动,按捺不住,

    一头扑到门槛里头,对着鸾喜又打又踢又哭,“好你个?没良心?的淫.妇!我姜家锦衣玉食供着你,

    你竟敢伙同奸.夫杀害我的儿子——”

    时修问?过许多案子,

    听?惯了这类詈骂,

    原没什?么情绪,可当看见那邹岚歪过身去挡在鸾喜背后,

    忽然满心?厌恶,恨不能拉那卢氏出?去打一顿。

    “公?堂之上,

    岂敢喧哗!”他狠狠一拍惊堂木,

    命左右将其拉出?去。

    搀到门外来,

    给西屏接了手去,

    扶住卢氏忙低声劝,

    “太太不要叫嚷,不然可就听?不得?了。”

    卢氏怎能不听?,

    只得?竭力噤声,一副疲软的身子和精神?给袖蕊和西屏左右架着。

    西屏暗睇她一眼,心?里好笑,哪能不给她听?呢?她得?听?啊,得?亲耳听?见她儿子是怎么一刀刀给人杀死的,得?听?见鸾喜是怎样厌恶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得?痛心?疾首,得?万念俱灰,就算不死,也得?发疯!她死死架住卢氏的胳膊,不许她昏厥,不许她退缩,要她尽力去想?象那切肤之痛,她相信她一定能体会得?到,所谓母子连心?,无非感同身受。

    那周大人也给卢氏闹得?不耐烦,连拍了几下惊堂木,“陈氏,邹岚,当日你们如何合谋杀死姜俞生的,快快说来!”

    鸾喜挺直了背,平缓地道:“我们根本没想?要杀他,何来合谋?是他要杀我们。”

    话说当日,鸾喜去往王家吃喜酒,因?那王家宾客繁多,喧闹得?紧,又嫌闲坐应酬无趣,心?想?不如拣这个?空子到章怀寺见邹岚一面?,便?借故吃多了酒,借王家的客房歇息,命丫头秀筠留在客房内打掩护,自己换上秀筠的衣裳往章怀寺去。

    不想?到章怀寺门前一问?,那看门的小沙弥道:“净空已被贵府的小厮请去了,说是府上小公?子身上不好,请他去念经做法,怎么姑娘不知道?”

    鸾喜忙改口笑称:“知道知道,只是久不见人到,家里打发我来催一催,嗯——想?是在路上错过了。”原就要告辞,想?了想?,又旋裙来问?:“敢问?小法师,来请的小厮长什?么样子?”

    那小沙弥形容一通,鸾喜当即想?到是龙三,心?头一跳,会不会是姜俞生察觉了什?么,专门请了邹岚去?前一向姜俞生没在家,为了常与邹岚相会,特?地喂了玉哥一些没大碍的药,叫他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好说是邪气入体,方便?请和尚来念经。可姜俞生回来前几日,就把那药断了,玉哥也恢复如常,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

    不论如何,龙三今日单请了邹岚一人去,这就可疑,不如先回家去瞧瞧再说。于是这般,又由章怀寺转回家中,到门前天色大颓,又下着雨,一径进来,未及二门,瞧见素日留和尚夜宿的那间屋子亮着灯,鸾喜稍一踟蹰,便?走去敲门。

    开门的果然是邹岚,鸾喜回首张望两眼,忙捉裙进去,“岚哥,龙三怎么请了你来?”

    邹岚一手擎着蜡烛,一手摸她臂膀,“说是玉哥有些不好,叫我来替他念念经。你身上淋湿了?怎么不打伞?”

    “我是从外头回来的。”

    邹岚又拿手揩她脸上的雨水,“我听?说了,你今日到王家吃喜酒,我看老?是下雨,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鸾喜正要说话,听?见有人敲门,邹岚问?是谁,原来是有个?婆子来托些礼佛之事。打发去后,鸾喜只怕再有人打扰,拉着邹岚到前面?不远那间外书房去说话。

    从前二人常在这屋里私会,因?这屋子使用?得?少,寻常没人进来,又不上锁,屋子里又宽敞干净。进去屋里,一径踅入左边隔间,也不点灯,雨停了,借着月光也能看清彼此的眉眼。

    鸾喜胸中忐忑,倘或姜俞生真是另有目的将他叫来,她就不该回来。但心?里总是放不下,怕撇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当初就是他一个?人挨了打,还连累他爹娘也死了,如今怎能放他一人承担?

    她带着决心?,一头扎进他怀里,“你今日来时,龙三可对你说了什么?”

    邹岚抬起她的脸,一面?急切地亲着,一面?道:“没说什?么啊,怎么了?”

    她有点心不在焉,“那你来时,他在不在家?”

    “没在。到底怎么了?”

    鸾喜退开一点,摇着头,“我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邹岚也冷静下来,“你是说他今日是故意叫我来的?”

    她迟疑地点头,“早上我走时玉哥还是好好的,我想?他是不是故意请你来,然后又专门躲出?去,想?拿咱们的现行?”

    邹岚遽然敛着眉,“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该回来的。”

    “可我放心?不下你。”她也拿不准,只是一颗心?跳得?不安,“他这会回来了么?”

    邹岚摇头,“好像还没有。”

    鸾喜思索着背过身去,“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沉默一会,在后面?无声地苦笑起来,“怕什?么,要是事情闹出?来,姜家不要你,咱们就离开泰兴,到别处去谋生。不论做什?么,我总是养活你。”

    鸾喜禁不住笑了,却满是苦意,她转回身面?对他,“你不知道他那个?人,要是真给他发现了,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才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以姜家和衙门里的关系,暗暗把咱们打杀在哪里,衙门也不会细究。”

    “你怕死?”

    她想?了想?,望着窗外那枚模糊的月牙摇头,“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就是舍不得?玉哥。”

    她仍是摇头,“玉哥是他的种,我才不会舍不得?!”

    邹岚自身后抱住她,“能找到你,和你还有这几年,我虽死无憾。”

    可不是,鸾喜想?着,常言道捉奸要拿双,倘或姜俞生真是察觉了什?么,也要给他瞧瞧,她和她原就是一对!

    正说着,突然听?见门被一把推开,两人惊跳开,朝罩屏外一望,姜俞生正站在门前,刚好一道闪电劈亮他狰狞愤怒的脸,颊上的肉正发狠地抖着,俨然是阴司里来的恶鬼凶煞。

    鸾喜眼尖,一下看见他手里握着把刀,发着森森然的光。慌张中她只想?到邹岚,忙推他,“岚哥快跑!”

    不想?姜俞生早有准备,一把将门拉拢来,笑道:t?“想?跑?没那么容易,今日就叫你们这对奸夫□□死在这里!”

    他只想?着自己人高马大,身材壮硕,对付这对狗男女不在话下,所以还笑得?出?来。旋即脸上一发狠,便?一刀向邹岚刺去。邹岚闪身躲开,跑到门前,待要拉开门,又想?不能撇下鸾喜。回头一瞧,姜俞生果然见刺他不成,又要踅入罩屏刺鸾喜。他忙跑回去,一把勒住他的胳膊,使劲将他往后扳。

    姜俞生踉踉跄跄给他勒到外厅,心?道失了算,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时候要喊人也晚了,脖子给他勒住,根本喊不出?声。

    那邹岚猛地一使力,将他扳倒在地,一脚踹开他手里的刀,两条腿绞住他胳膊喊鸾喜,“快!”

    鸾喜跑来拾起刀,抱在怀里正不知所措,不想?那姜俞生瞪着她,尽管被勒得?脸红脖子粗,眼睛里也含着轻蔑的笑意。他认准了她不敢,他以为只有她的命运握在他手里的份,没有他的命捏在别人手里的可能,他一向猖狂,一向自以为是——

    “这笔生意做成了,岳父大人少说要赚千把银子,你还敢给我摆脸色?”

    “叫他一声岳父大人算给他面?子,生意场上去打听?打听?,你们陈家其实连给我提鞋也不配。”

    “什?么大奶奶,要不是看你给我姜家生个?儿子的份上,早把你休了!”

    她常在想?,要是真给姜家休了倒又好了,即便?金银财富没有,儿子她也不在乎,起码能落个?自由身。可他不会的,他单是喜欢作.践人。他时常放着丫头不使唤,专叫她替他洗脚捶腿,揉肩捏背,闭着眼睛舒服地说一句,“讨媳妇也有好处,比丫头还会服侍人。”

    眼前这张被勒红的脸显得?更圆更大了,比先前更讨厌!一股恨意涌上来,使她终于有勇气一刀插进他胸膛里!

    可惜插偏了,他又生得?皮糙肉厚,除了痛令他挣得?更厉害,并没能要他的命。再犹豫下去只怕邹岚揿不住他,她发了狠,壮足了胆坐到他身上,双手举着刀,卖力地向下插下去!到底捅了几刀她也忘了,只觉有些筋疲力尽,但是值得?,他那两片厚嘴唇间吐出?的终于不是恶心?人的唾沫星子,而是鲜红的血。

    门外有脚步声!邹岚忙拉她起来,闪身藏到左边罩屏内。姜俞生竟然翻过身来,向着门口爬,鸾喜刚缓过神?,又受了这惊吓,险些失控喊出?来,幸而邹岚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两个?人屏息凝神?地盯着门口,那门轻轻开了,进来个?小厮,原来是去那边罩屏内偷东西的,他非但没救人,还拾起他们遗失在地上的刀又给了姜俞生几刀。

    可见他真是该死啊!

    不过邹岚往前一探他的鼻息,皱眉道:“还没死。”

    鸾喜素日连杀鸡都?不敢看,可当时却顾不得?了,一面?抖着手要去翻姜俞生的身子,一面?握紧了刀,预备再望他心?口扎上一刀。

    邹岚却拦道:“我来。”

    她看着他,忽然落下泪。

    他却对她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刀拿了来,“无论做什?么,都?是咱们一起做下的。”

    言轻语薄,但在她心?里,犹似千万斤的份量。眼下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是饱胀的,连日的提心?吊胆,这一刻反而觉得?安定。

    她眼都?没眨一下,平静坦然地道:“最?后那一刀也是捅进去的,岚哥顶多算个?从犯,请大人明察。”

    时修刚要张口,那邹岚就抢着道:“是我捅的!”

    鸾喜看他一眼,急着道:“不是他,是我!我做梦都?想?杀了姜俞生,美梦成真,我怎么会假手于人?我一定要亲手了结他,我那时就只有这么个?念头!”说着说着,渐渐笑起来,“我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看,没想?到杀人也没那么难,捅他一刀,我心?里就痛快一点,捅他一刀,我就痛快一点!见他睁着眼睛浑身是血的样子,我不知有多高兴,我不知有多高兴!”

    她越说调门拔得?越高,声音简直凄厉。邹岚用?戴着镣铐的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感到那热温,慢慢平复下来,心?里的气泄去了,脸上也没了痴狂的笑容,只剩一双泪眼转过来,静静望着邹岚。

    堂中静得?厉害,周大人不知怎的有点尴尬,拿起惊堂木待要往桌上拍下去,邹岚忽又沉声道:“那一刀就是我捅的,鸾喜胆小,手抖得?厉害,根本连刀口都?对不准。”他松开她的手,把自己那只手向前摊开,“大人要是不信,就请看我手里这根木刺,是刀把上的木刺扎进去的。”

    鸾喜诧异地哭喊一声,“岚哥!”

    南台忙上前来查看,果然见他虎口处插进去一根木刺,拿来凶器比对,那刀柄上的确有些不平滑,是把新的刀。他把刀呈给时修,朝时修和周大人点点头。

    时修看过,又递给周大人,眼睛只管耐人寻味地望着邹岚。一根木刺扎进手里,日日都?疼,时隔几日,他却不拔出?来,好像就是为了留到此刻为证,看来他是猜到了将来事发,鸾喜必定会把一切重罪都?揽到她自己身上。

    这叫人怎么说好呢?时修沉默着,胸中叹着气,两个?指节在案上笃笃笃地敲着。

    那周大人看完后,凑来道:“抵赖不掉,他要是一刀没捅,手里怎会插.进去木刺?想?必用?的力道还不小哩。”

    时修只略点点头,思量着如今既然二人已供认,该如何定罪?

    周大人又道:“现下人证物证口供皆在,依小姚大人指间,是不是将这奸夫邹岚奸妇陈氏二人除以极行?”

    虽只向着时修说,可声音却不低,堂下内外都?听?得?见,不免一阵喧哗,议论纷纷。唯独鸾喜和邹岚一声不吭,也不讨情求饶,邹岚低着头跪得?笔直,鸾喜脸上泪痕狼藉,却没有新的眼泪再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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