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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时修看他们一会,不由得?心?生恻隐,和周大人道:“事发当日,那姜俞生持刀归家,可见心?存杀人之意。”他清楚律法条例,也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仍然说得?铿锵有力,“邹岚与陈氏当时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与其搏斗——”

    “小姚大人,你不是一向熟读律法?律法上可是有明文规定,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周大人忍不住打断,方才听?时修的话越听?越好笑,想?今日终于逮住他一个?错处,又可以卖姜家一个?人情,何乐不为?继而理直气壮道:“姜俞生捉奸杀人,别说没杀死,就是杀死了这对奸夫奸妇,又何罪之有?更何况倒是他被人残杀了。二十几刀啊小姚大人,就算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也不犯着捅人二十多刀,这不明摆着是要人命嚜。”

    说得?时修一时哑口无言,看了看鸾喜邹岚,又攥着案卷侧首,“可是周大人,这陈氏与邹岚有情在先——”

    “什?么情?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通,本应受杖刑。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氏嫁入姜家为妇,却不守妇道与人和奸。那邹岚,原已出?家,不静心?礼佛思过,反而秽乱佛法,奸人妻,与奸妇合杀人夫。这两个?人的罪加起来,死两回都?有富余的了。”

    时修无话可驳,权衡之下,只得?说:“我看这样吧周大人,先将人押入大牢,至于论罪的事,咱们到内堂再议——”

    这头只管争议不休,谁知那鸾喜转脸向邹岚一笑,低声道:“岚哥,我先去,阴司地府,一样等你。”

    邹岚也向她一笑,“放心?,就是砍了脑袋,我只靠双手双脚,也一样摸着去寻你。”

    有这话,她就安心?了,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当年浑身骨头都?折了,也一样摸爬滚打寻到了泰兴来,做了鬼,只怕他比做人的时候本事还大呢。她心?一横,起身一头朝门下那高高的石基上碰去!

    咚地一声!满堂噤声,顷刻哗然。那血直溅到卢氏裙子上,她惊声一叫,登时昏厥过去,姜家众人又乱着搀她回去。

    那门槛外只剩西屏一人了,时光凝滞了似的,她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滴血声,看着差役急着抬鸾喜出?来去医治。她侧身让过,鸾喜的脸微微笑着,想?到在姜家这些年,唯独对她印象最?不深刻。

    但她这一碰,碰碎了她的心?似的。

    “我看见你哭了。”隔两日在庆丰街的房子里,时修如是道:“倒是少见你哭。”

    西屏朝廊檐外望去,凌霄花越开越多,前些时还只是斑斑点点,现今已如火如荼了。空气里的热温一浪一浪地随风袭到面?上来,腻腻的闷燥,她想?躲到水里去,但想?到那彻骨的t?冰冷,又有些怕。

    她穿着一身素服,是迫不得?已替姜俞生戴孝,但脸上凄凉的笑意,只是为鸾喜和邹岚。她趴在阑珊上,手捶在阑干外头,一把纨扇在下头摇来荡去,“你告诉邹岚一声,大奶奶的尸首,我着人替他送回仪真县去了,和他的父母葬在一处。”

    时修一条腿支在吴王靠上,背欹柱子,歪着眼睇她,“陈家肯答应?”

    “他们家嫌女儿通奸杀人丢了体面?,根本不肯接大奶奶的棺椁回去。”

    “那姜家呢?”

    “姜家——”西屏嘴角噙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太太得?了失心?疯,成日家疯疯癫癫的,不能理事,眼下老?爷又还没回来,做主的就是袖蕊,不过她张罗不过来,所以我也说得?上两句话。为这事,袖蕊还吵了我几句,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能成全大奶奶,赌气说要把她的尸首丢到荒山野外,叫野兽分食,好在四姑爷帮着说了几句。”

    时修想?到袖蕊那目中无人的性格,笑了笑,“她竟然肯听?郑晨的话?”

    西屏偏着脸在臂上,“我早和你说过,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容易上美色的当,四姑爷近来十分能干,她本来就瞧中他相貌好,如今见他才干不凡,愈发仰慕他,自然他说些话,她还是听?的。”

    隔会她问?:“邹岚呢,他的罪拟定了么?”

    不提还罢,一提时修便?觉胸口闷着气,死的先死了,剩下的这个?也没打算活,根本不替自己讨一句情,凭他如何违反律例同周大人诡辩,那邹岚倒像事不关己,每日只在狱中念经。

    西屏听?了好笑,“你还会和人诡辩?”

    他沉默一会,莫名其妙地嘲讽性地一笑,“看他可怜。”像是嘲讽自己,竟然也于法不正,于例不公?起来。落后他叹着气,“不过邹岚一心?要死,我呢,也真是没别的办法。按周大人的意思原要判他凌迟,我好说歹说,改判他个?绞刑,卷宗已上呈刑部复核去了。”

    过一会,又狡黠地笑起来,“顺便?,我还写一本弹劾周大人的奏疏。”

    “弹劾周大人什?么?”

    “渎职懒政。”

    西屏端起腰来,“朝廷会怎么罚他?”

    他向旁乜了一眼,忿忿道:“重则罢官革职,轻则——不管怎的,起码也得?罚他一年的俸禄!”

    西屏好笑,“你打量他缺那几百两银子么?”

    “我知道他不缺,可好歹也要给他个?警醒,身为一方父母官,竟敢怠惰如此!”

    西屏点点头,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快晚饭了,家里有许多来吊唁的客人,还得?去应酬应酬。”

    时修只得?送她出?去,到洞门外便?将其搂住,“我的姑奶奶,你可少累些,为那姜俞生不值当,他是什?么东西?能偷闲就偷闲,待朝廷处置周大人的公?文下来,我就带你回江都?去。”

    西屏咯咯低笑,怕红药他们出?来瞧见,给他抱一会,就推开了,“什?么姑奶奶,我是你六姨!”

    他一定要看着她登舆,还像舍不得?,一直看她的马车看到看不见。

    待要折身进去,却见街上跑来个?人,“大人!大人!”那小子跑到跟前来,时修打量他一会,只觉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他咧开嘴一笑,“是我啊,典当行的三包头!”

    “噢,是你啊。”时修剪起胳膊,“有事?”

    “您吩咐我盯的那辆驴车,今日总算给我碰着了!那赶车的被我们掌柜扣下了,现下就在典当行里,大人可要瞧瞧去?”

    时修不必忖度,马上名玢儿牵出?马来,带着臧志和一并赶到大通街典当行。

    那赶驴车的原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实汉子,素日专管在这附近几条街上给人拉货。据他说,当日他是在前头街上遇见个?男人,那男人拦下他,给了他二十个?钱,又给了他张条子,托他送到前头姜家典当行里给一位姜大爷。

    时修因?问?:“那条子上写的什?么?”

    那汉子苦哈哈地摇头,“不知道,小的不认得?字啊。”

    臧志和那脾气,揪住他领子便?骂:“怎么连你也不认得?字?!”

    “小的,小的一个?拉货的,非得?认得?字做什?么?”那汉子惧怕之下,倒想?起来一点,“对了,那纸条上有‘父女’二字,这两个?字我还认得?。”

    “就认得?这两个??!”

    时修拦下臧志和的手,又问?那汉子,“给你纸条的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汉子还是怕兮兮地摇头,“那天下雨,他戴着斗笠,又低着脸,小的,小的没看清,只见他身材精瘦。”一面?说,一面?苦思冥想?,“对了,他穿着蓑衣,挽着裤腿,穿的草鞋,像个?庄稼汉。不过出?手就是二十个?钱,只为叫递张条子,又不像庄稼汉。要不,要不就是撑船的!”

    时修见他再没别的可说,嘱咐了他一句,就打发他走了。自己走到典当行门前来,招了掌柜出?来,朝左边街上递了下下巴,“那天你们大爷得?了条子,是往前面?去了?”

    掌柜的十分肯定地点头,“正是,按说回家,应是走右边那头更近些。”

    时修跨下石蹬,走到街中,“那这左边,通不通码头?”

    那掌柜的在门前道:“通!前面?走到百顺街,百顺街走到头,恰好就有个?上货卸货的码头!那小运河直通城外大运河!”

    时修将折扇收起,双手握住,眼向人流迢迢的长街中凝望出?去。刹那间,晴天变了阴霾,残阳化作暴雨,那汹汹人潮退去,街上只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人,侧身站在远处,那斗笠遮住他大半张脸,但他嘴角仿佛是向他笑了一下,旋即转身走了,脚步铿锵,筋骨有力——

    第066章

    断魂堤(〇一)

    大通街走到头向右拐,

    是百顺街,那百顺街上经济繁盛,两?边都是铺子,

    汇集了各行各业。时修看见家铁匠铺子,

    门前用板子搭了个摊,

    上头摆着各式刀具,

    其中有一把剔骨尖刀一下跳入时修与臧志和眼中。

    臧志和走上前去拿起来看几?眼,

    递给时修,“大人请看,这把刀无论形制和尺寸都与姜俞生案的凶器一模一样,

    这刀把用的木料也是一样,想来那把作案的刀,

    也是在这家铺子里买的。”

    语毕将铁匠叫出来,问起初三?那日下晌之事,那铁匠倒还记得,

    “那天老是有一会没?一会地下雨,

    街上人少,

    生意?不好,我想着横竖快吃晚饭了,

    不如?早点关门。这时候又下起雨来,有位穿戴金贵的大爷就在我这棚子底下站着避雨,

    过一会雨停了,

    他买了把刀就走了。也是怪事,

    瞧那么?个体?面人,

    哪像进厨房的人?偏买了这种?剔骨尖刀。”

    时修搁下刀,

    笑?问:“你?有没?有看见他本来是要往哪个方向去?”

    铁匠朝左边指去,“是要往那头去。”

    “走的时候又是往哪头?”

    他又朝右边一指,

    “改走了这头。”

    时修点头道?谢,接着与臧志和往左边走。臧志和道?:“大人说得一点不错,可见当日姜俞生原是想去赴纸条之约,走到这里,又下起雨,他就在这铁匠铺前避雨,避着避着,看见那刀,起了杀心,于是就买了刀折回姜家捉奸,可是没?想到却被邹岚陈氏还有周童三?人杀死。”

    “你?的脑袋终于也聪明?起来了。”时修打趣道?。

    臧志和摸着脑袋笑?,“只是那张纸条到底写的什么?呢,还有那穿蓑衣斗笠的人又是谁?到底和姜俞生被杀案有没?有关系?”

    “也许无关。”

    “那大人还问什么??”

    时修反手拿扇子拍拍他的胸膛,“你?又不是头一天和我相识,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凡事都想问个明?白。你?看前面。”

    前方路断,横水一脉,人称“一线春”,是蜿绕城中的一条小运河,连接着城外大运河,城内城外许多?商户运送货物皆靠这一线春,不过因河道?不够宽,行不了规模庞大的大船,多?是些一二层的货船与客船,也有渔船。码头称作“断桥头”,成日家丛脞忙碌,正值此刻余晖照水香,船家游人散,时修临岸观望一阵,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过以他猜想,当日邀约姜俞生的船家,绝非货船的船家,他堂堂姜家大爷,接货上货也不必亲到码头上来,何况原本有捉奸的要事在身,更无需为这起小事耽搁行程,连来也不必来。既然他当时是预备来了,可见那字条之约在他还有几?分份量。

    归家已近天黑,门前挂着昏灯一盏,看见陈老丈在门前和个卖鱼翁拉扯。陈老丈不会说话,只管拿手一通比划,那卖鱼翁听不懂,赶着要走,偏生陈老丈拽t?着他不放。

    卖鱼翁极不耐烦,“你?又不买,只管拉着我做什么??!”

    红药忙从门里赶出来,陈老丈又急着和她比划,她点着头,冲那卖鱼翁笑?道?:“买是买的,只是这会眼见着要宵禁了,您老也赶着回家,这两?条鱼也不能再往别处卖去,留到明?日兴许就死了,不如?便宜点卖给我们,我们两?条都要了。”

    那卖鱼翁乜着眼道?:“胡说!我这两?条鱼活蹦乱跳的,谁说明?日就死了?”

    陈老丈又朝红药比划几?下,红药领会,笑?道?:“您老别打量我们不懂,这鱼乍离了原水,是不好活的。您是晌午从河里捞起来的吧?瞧这会都有些没?精神了,还能活到明?日去呀?明?日卖死鱼,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没?曾想遇见个懂行的,卖鱼翁一看天色,只得抱怨不迭地答应卖了。臧志和一瞧红药有些手忙脚乱,忙跑上前去,进院找了木盆来接鱼,和陈老丈一并进去。

    红药还在门外给那卖鱼翁数钱,时修慢慢走到跟前,待人走了,才和红药笑?道?:“你?竟看得懂老陈叔比划的什么?。”

    “和老陈叔在厨房里相处这些日子了,也能猜到些他的意?思。二爷快进屋去歇会,瞧这一头汗。”

    次日一早,天色凄清,微雨迷蒙,平添了几?缕凉意?,倒是近秋色了。时修欲往姜家吊唁,临行给陈老丈拉住,将昨日买的鱼用草绳栓了递到玢儿手上,咿咿呀呀冲时修比划几?句。

    还是红药由厨房里走出来解说:“老陈叔请二爷把这鱼带去给姨太太?吃,姨太?太?喜欢吃鲈鱼。那鱼是今早上才死的,倒还新鲜。”

    时修笑?着点头,叫玢儿拧着,打着伞出门。及至姜家,门上进出的人不算多?,想必是为下着雨的缘故。时修先到灵堂里勉强烧了回纸,见在外头待客的只有南台与郑晨,因问西屏,说她同袖蕊在里头款待些女客。

    待他祭完,郑晨将他送至院外,“小二爷先到二嫂屋里去坐会吧,这里人来人往乱哄哄的,想必小二爷不喜欢。你认得路,我就不叫人替你?引路了。”

    算一算姜俞生停灵已五日了,英年早逝,又是遭人所杀,按道?士和尚们的说法,是该早入土为安的,所以姜家商议下来,只需停灵七日。可巧去追姜辛的管事回来传姜辛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时修在门前站住脚问:“你们老爷还是没回来?”

    “山西那头的事拖不得,老爷还是得去,有好些个大人都等着呢。不过老爷不会在那头捱延,只等和官府敲定,余下的事就交给丁家,他就先赶回来。”

    时修轻轻蔑笑?一声,“家中出了这么?些大事,你?们老爷还是以生意?场上的事为重,可见是个大丈夫。”

    这“大丈夫”三字颇有些讽刺意味,郑晨听出来了,却未论是非,只陪着笑?两?声。

    “听说你?们家太?太?患了失心疯?”

    郑晨微笑?着点头,“成日不是笑?就是哭,抱着枕头一会当是大哥,一会又当是二哥,也不认得人了。”

    “没?请大夫瞧瞧?”

    “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来瞧过,每日换着药方吃也不管用,想必是不能好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却并不怎样沉痛,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轻盈,“如?今只好多?派几?个下人小心服侍着,等老爷回来再看。”

    时修点头附和,又听他问:“我听说小二爷为给净空法师定罪的事伤神不已,净空法师却一心求死?”

    “是啊。”时修一脸没?奈何,“他倒也免了我的烦难了,他犯的是死罪,我和周大人相争本来胜算就不大。”

    “既然如?此,又何必虚费口舌?反而还得罪同僚。”

    时修鄙薄一笑?,“我难道?会怕得罪同僚么??官场上本就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谁能独善其身?”

    言讫,见那路上袖蕊过来,时修不好搅扰,便拱手自去。郑晨拱手还了礼,仍朝他背影望得出神,直听见袖蕊唤,适才回神,“你?不在里头招呼女客,出来做什么??”

    袖蕊嗔道?:“二嫂在里头应付着呢,我来问问你?今日外面大约有多?少人留下来吃午饭,厨房里好预备菜。”

    “约有三?四十人吧。对了,玉哥怎么?样了?”

    “还是那么?着,吵着要娘。”提到鸾喜,袖蕊少不得又埋怨起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竟赞成二嫂那法子,不但将那淫.妇的尸首送回仪真县,还埋到他们邹家的坟地里!如?今好了,我姜家成了人眼中的笑?话了!这几?日客人问起来,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说,真是丢尽了脸面!”

    郑晨笑?道?:“人都死了,还和死人为难做什么??”

    袖蕊两?眼一瞪,红着眼道?:“她是活该!一头碰死算便宜她了,就该等着衙门判她个凌迟之刑!你?倒可怜起一个杀人凶手来了,我大哥难道?不是你?大哥?怎么?没?见你?可怜可怜我大哥?”

    郑晨近来因为在外头办事得力,更得袖蕊倾慕,比先前也添些丈夫气魄。他稍板起脸色,虽不和她吵嚷,却也不肯再听她这些话自私傲慢的话,一转身折进门去。袖蕊不好追进去缠他,自己?赌气在外头站了会,见他不出来哄她,只得跺跺脚,仍噘着嘴回去了。

    时修老远看了半晌,倒在那袖蕊脸上看出几?分从前未见过的娇嗔服软之态。还真像西屏说的,看来男女都一样是贱皮子,如?今郑晨这位上门女婿也算渐渐翻了身了。

    及至慈乌馆内坐到午晌,茶吃了一盅,还不见西屏,因未吃早饭,腹中饥饿,又懒得劳动姜家的下人,便走出街来,到对过要了碗馄饨吃。

    也是下雨的缘故,馄饨铺里有些冷清,时修望着姜家门上进出的人,和林掌柜道?:“姜家办丧事,那么?些人来来往往的,按理说妈妈这里的生意?该好才是,怎的不见多?少客人?”

    林掌柜端着热腾腾的馄饨过来,叹道?:“别瞧来往人多?,人家都是来做客的,府里头自有好酒好饭招待,做什么?来我这小店里吃?”

    “客来自然带着随从,他们也不来吃?”

    林掌柜笑?着拂裙坐下来,“那些小幺,跟着主人来做客,岂有老实?的?还不到人家厨房里混些鱼肉吃去?倒是大人您,怎么?不在那府里头要些好饭吃,巴巴跑出来吃什么??”

    时修揶揄了自己?一句,“想他们家来客如?此多?,厨房必然忙碌,我懒得为口吃的去讨人嫌。”

    “咦,您说这种?话,您是公门里的大人,于他们家又是有恩的,要没?您,这姜大爷的案子只怕一时半刻还查不清呢,他们跪下来谢您还谢不及,敢嫌您?”林妈妈笑?了一阵,又叹气,放低了声,“要说那大奶奶也真是可怜,不单丢了性命,连名节也丢了,娘家连她的尸首都不肯接回去,灰溜溜地来,又灰溜溜地走了。”

    “陈家的人已经回仪真县去了?”

    “前日就走了,留在这里面上也不好看,那么?些人议论呢。”

    时修点点头,又望着她一笑?,“妈妈和姜家对门,成日倒有不少热闹瞧,也不闷得慌了。”

    “街坊邻居的,谁不爱瞧热闹?”

    那边桌上来了两?个人,她起去招呼,弯着腰搽桌子,襟口露出一块被烧伤的皮肤。时修看到那不平整的斑痕,想到西屏背上有一片疤,也是同样的灼伤,同样发白的颜色,像是都有些年头了。

    晚些进去,西屏仍未回房,还在小花厅上应酬宾客,只嫣儿一人留在房中看屋子。时修看着她端完茶又说要去拿点心果子,便道?:“别忙了,我不吃点心,刚在外头吃了碗馄饨。”

    嫣儿适才坐下,拿起绣绷接着做活计,“小二爷饿了,才刚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到厨房里取些饭菜来,又到外头吃什么??”

    “没?什么?,我倒想吃林掌柜的馄饨了。”说着,慢条条搁下茶碗,“林掌柜那店开了多?久了?”

    嫣儿摇头,“很多?年了吧,我也不清楚,我随奶奶嫁过来时就见她那店开着了。”

    “六姨嫁到姜家也有五年了,我听说林掌柜有个女儿,嫁到外乡去了。看她的年纪,想必女儿也很年轻,五年前想必还没?出阁,不知你?见过没?有?”

    嫣儿想想,仍是摇头,“好像没?见过,她店里成日家不少人进进出出的,谁留意?得到哪个是她女儿?我素日少到她店里去的,我又不爱吃馄饨啊面啊的。”

    时修点点头,一条胳膊撑在炕桌上,抵着额头有些瞌睡的样子,“你?这点倒是随了六姨了,六姨t?怕不干净,想来也不大爱吃外头做的东西。”

    “奶奶倒是常吃的,何况林掌柜是个好干净的人,她店里也不脏。”

    “倒也是——”

    话说了半截,外头传来声音,“说什么?呢?”是西屏回来了,她因累极了,进门便懒洋洋地喊了声,“倒茶。”

    时修忙起身去倒,支使嫣儿到厨房里盯着厨娘蒸鱼,“可别叫厨娘弄混,烧给你?们家那些客人吃了。”

    西屏坐在榻上,歪着笑?眼等他递上茶来,一看嫣儿出去了,便神色松懈地笑?出来,“什么?鱼呀?”

    她身穿素缟,髻鬟蓬松,未戴珠饰,不施妆粉,唯有天然的淡淡红唇点缀在素净的面庞上,让人不由得想亲一亲,“我早上来时老陈叔叫我捎了条鲈鱼来,叫蒸给你?吃。”

    西屏接过茶盅,且不吃茶,先嗅了嗅,皱着眉乔作嫌弃,“怪道?一股子鱼腥味。”

    时修捏着她的下巴,“又不是我拧来的。”

    “哼,那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鱼者?腥!”

    他原要预备亲她的,腰已弯了下去,听见这话,又不亲了,只拿鼻尖蹭了下她的鼻尖,咬牙道?:“好心没?好报。”旋即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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