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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裘刀却执着追问:“既如此,仙尊并非无情道,万象门虽然包罗万象,各道大行,可也无人修无情,师妹又是为何走上这道呢?”

    穆轻衣沉默。

    游子期却还在想着,周渡发现了那名邪修,是红莲功法,便反修之事,忽然一愣。

    洛衡也极擅推算,淡淡道:“是他游历天下,告诉你曾有这样的道法。”

    裘刀却恍惚一瞬:“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吗?”

    穆轻衣:“当初入宗,我虽然被一道收入门下,可是仙尊并不愿收我为弟子,我与师兄天资也天差地别,所以自暴自弃,不想再入道。”

    这段他们确实记得,记得当时师兄本来修为突飞猛进,可是某日突破境界,竟还是回去找了穆轻衣,而且一定要她修行。

    两人大吵一架,穆轻衣说:“不修行也不会怎样,不过是早死罢了。”

    师兄只是盯着她:“如果你死了,那我怎么活呢?”

    那是他们第一次深受师兄对穆轻衣感情震撼,可是穆轻衣还是默默的,她既不主动修行,也并不逃早课。

    她只是愚钝,只是惫懒,只是万事敷衍塞责。

    然后师兄蹲下来和她一起收拾,她才会说:“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要是我是你,就不用努力修炼了。”

    他们一直觉得就是这种抱怨,这种日复一日的迁怒,才会让师兄觉得穆轻衣修为不得寸进,自己难逃其责。

    可是这和师兄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想让她活着,好好做一个修士,然而这对没有仙缘的人来说,太难了,的确无异于逆天而行。

    “但某一日,师兄忽然带回来一个道法,告诉我,无情道可以让所有人入道,只要道心够诚,就可以修成。”

    众人一愣。

    游子期皱眉:“但是无论是大道无情,还是无情杀道,都没有成册的典籍,只能靠自己摸索,而且公认更易入道的无情杀道,还需杀夫杀妻.......”

    他又慢慢停住。

    穆轻衣:“我们那时年纪尚小,哪里知道什么大道无情呢?那是超脱众生才可能修得的术法。”

    “所以师兄只是想身死助我入道。”

    他想做那个先被她杀死入道的人。

    他们已经猜到了,可还是觉得震撼。

    世上多杀夫杀妻证道后又被心魔所困的堕落修士,也多被杀之后痛彻心扉报复仙尊的凡人,可没有哪个凡人会百求道法,只是想让另一个人活下去。

    游子期之前问这样的道你还修得下去吗?可是若有一个人捧着这道法来,剖出一颗心也愿意助你,你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穆轻衣轻声:“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入的道,实际上,无情道没有典籍,没有道法可传授,也只是传闻,没有人能辨别真假,我只知道入道之后,我便筑基三层。”

    从此之后,没再动过。

    万起却发抖:“仙尊也是在你筑基之后,才松口收你为徒。”

    师兄当时还极为高兴,哪怕穆轻衣早入门,却今日才拜师,次序要重排,落在他们许多人之后,他也很高兴。

    仙人垂眉敛眸,把穆轻衣指去和师兄一道居住,很多年间,他们洞府相依,是万象门内感情最好的师兄妹。

    仙尊一定那时便看穿穆轻衣是无情杀道,而且还成功入道。

    他不知师兄一颗赤城真心,然而却放任师兄和穆轻衣接触。

    遥坐高台上,举目无人间。

    他们本以为仙人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会慈悲为怀,然而却像诗中写的一样,眼中根本没有世人。他只在乎,他们的道。

    游子期:“会不会就是他......”

    然而众人都没有答话。

    飞舟起行,万起就盘腿坐在裘刀身边,他们关系本来已经极为僵硬,可是万起坐下时却没有留意,可见他心神震荡。

    裘刀偏头,万起还在低声喃喃:“红莲功法,红莲功法......”

    万起闭眼,咬牙:“就是因为他眼见穆轻衣因为无情杀道痛苦,离群索居,他才想让她换一种方式入道,甚至不惜试验红莲,连红莲都不能改变师兄的道心。”

    若是红莲真的没有那么大危害,不再是邪修功法,比起无情杀道,自然也是好上千倍万倍。

    游子期也明白了。

    所谓反修和修行红莲功法,不过是周渡权衡利弊之后最有利的选择,他深知自己最坏不过一死,才冒险一试。

    谁能知道穆轻衣于杀道如此容易精益呢?数年未动,短短几月竟然已经可以一脚踏入金丹。

    不是穆轻衣选择了无情杀道。

    而是无情杀道选择了穆轻衣。

    飞舟掠过千山万水,抵达东都岛附近时居然出现冲天邪气。

    游子期豁然起身:“红莲众!”

    这是红莲众献祭才有的邪气!

    “那是什么?!”

    游子期咬牙:“很多邪道都没有典籍,红莲功法之所以有,便是因为修行此道人数众多,且以教入道,所以红莲教众,即红莲众会随身携带功法,吸引百姓入道。”

    裘刀拔刀:“你口称普通散修,却对此秘闻如此了解,你根本不是为报答那婆婆而来!”

    洛衡此时伸手,压下裘刀的刀:“他是,只不过隐瞒了一部分缘由,他是为报当日恩情,也是怀疑周渡是红莲众魁首。”

    游子期垂下眸。

    裘刀却扯起嘴角,笑了几声:“你一路所见所闻,早够你消弭怀疑,你却仍然没有告知我等,可见世上旁人,又会如何想我师兄呢?你可惜他死了,可惜他死了就找不到红莲众的踪迹了!”

    穆轻衣出声:“够了。”

    吵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盘算着死的邪修应该没能力留下什么周渡马甲的破绽,但既然有关系,参与一下也是好的,免得他们得到另外线索,往不对的方向脑补。

    “既然是邪修,能出手便相助一番吧。”

    裘刀红着眼睛看穆轻衣。从前她还会因仙尊不愿细查而出言反对,今日他为师兄不平,她已经一言不发了。

    萧起说得对,这无情道好大的威力,数年相识,竟比不过他们和师兄的同门之谊.......

    说什么师兄是见到穆轻衣的痛苦,而想借红莲功法让她可以摆脱。

    其实她入道多年,难道无情道对她就没有一点影响吗?

    她说避开师兄是因为唯恐害他,可往日言行,又有哪些不是被“无情”二字所影响呢?

    无情无情,总是要先有情才斩断。

    否则对象也不会必得是夫妻一人。

    可他们之间不论是何之情,也因无情二字面目全非了。

    墓上穆轻衣之后空着的几字,反倒再贴切不过。穆轻衣与师兄,既无以往,也无来日了。

    洛衡和游子期率先飞身而下,穆轻衣虽然修为低微,但会几个法术,在飞舟上捏诀试了一下,反而爆发出巨大的威力。

    有红莲众抬头,看见飞舟,骤然高呼:“有大能,快走!”

    穆轻衣:“........”

    洛衡也本能回头看往飞舟。但他虽然是散修,却没过过红莲众那样被四处打杀的日子,也不会因为看出飞舟的品阶高便误以为飞舟上的人是大能。

    所以他只皱了皱眉,然后便说:“可能是灵气融合的原因。”

    所有人喉咙都是一紧。因为这既指寒烬,又指师兄。好一个无情道啊,三人修为,迭加一身。

    确实是因为祝衍灵气和自己融合,威力出乎意料的穆轻衣:哈。

    她索性负手,等到众人回来,万起抓了一个昏迷的红莲众,穆轻衣则握着手炉,像是灵气消耗过度,又体寒怕冷了一般。

    众人沉默一阵,楚玲珑出来检查飞舟的防御阵法,捏诀修复时,裘刀才说:“师妹,日后若非性命相要,你的功法便别再用了。”

    柳叁远也闭眼,声音滞涩道:“的确如此,从前师姐带你去秘境,不让你出手时,我们还极为不平,问师姐为什么这样偏袒你。”

    但刚刚洛衡说,任何道都是这样,越是精益,越可能改变道心,皈依此道。

    她才筑基,便已淡漠到此地步,若是越进修为,不就将似人非人了吗?

    可天道好像就喜欢在这种地方作祟,他们才说完,穆轻衣修为波动,好似要进阶了,他们紧张地等待一会儿,却又没有异常。

    穆轻衣心知肚明这是天道在警告她,金丹之后就有劫雷,她就算急也不急于这一时。

    穆轻衣只能平静道:“我知道,我会有所克制。”还可以打架都不用去了,计划通。

    洛衡却唤醒那红莲众:“刚刚斗法中我听到只言词组,似乎红莲众在此献祭就是因为有根骨奇佳的孩童,你们可追问当日灭门一事。”

    穆轻衣视线移动到那人脸上。

    裘刀万起他们极尽手段,那人鬼哭狼嚎,就是不承认曾听说过什么刘镇穆家,还有周家,裘刀只能咬牙厉声问:

    “那你们偏偏拿根骨奇佳的孩童献祭,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之前红莲众无缘无故死了很多,于是长老很着急,他们很着急,所以扩大了搜寻范围,一到村落发现便献祭,找根骨,根骨是因为他们天赋好,献祭更有效!”

    “献祭给谁?!你们杀人成全自己功法,这么多邪修,总有一个指定对象......”

    那人呜咽:“给究盛长老,长老,长老说他弟弟死了,他要找,找佛宗报仇。”

    洛衡突然掌心向上,邪气缓缓溢出,勾勒出一个画面:“你说的究盛长老之弟,可是此人。”他看其他人神色不解:“红莲众有自己的认人方式。”

    一般是图腾,此人死后尸身腐烂,但衣物还完整,有怪异图案。

    那人惊惧:“是,是。”然后竟又晕了过去。

    穆轻衣心道不好,原本以为是孤魂野鬼,结果人家有个教,还有个长老哥哥,不仅能认出人还知道是谁杀的,那不是露馅了?

    回到万象门讲经的元清默默感知本体情绪,开始想办法。

    洛衡说:“此人身死之地在万象门与佛宗交界,也有可能是认错了人。”后半句他没说,但显而易见。

    周渡杀死对方后便反修红莲,其他人不会想到真正杀死邪修的是他,万象门又没有其他修为高深的修士在,长老均已闭关。

    只有可能是佛宗。

    但穆轻衣知道没这么简单,只是沉默着没有发言,盘算着怎么让马甲把红莲众的事调查清楚,把周渡摘干净。

    楚玲珑这时突然出声:“有人来了。”

    飞舟打开禁制,一艘更加富丽堂皇的飞舟出现在对面,似乎也是为追缴红莲众。

    看到他们,对方为首的男子先扫视一眼众人,然后颔首:“吾乃东都岛金门城城主,适才剿灭匪徒,幸得相助。”

    裘刀警惕,没说很多红莲众都是因为误以为出现大能而逃走的,东方朔却说:“相逢是客,吾欲请诸位进城一观,不知可否?”

    穆轻衣感觉到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往这边扫,眼皮一跳,下意识招呼穆珀玉过来。

    果然下一秒,这人就道:“这位不行。”

    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穆轻衣。

    东方朔目光冷凝:“她身上有罪业。”

    穆轻衣:“.......”

    旁的人解释:“诸位有所不知,东都岛身处边界,鱼龙混杂,若是问心无愧,就会直接走金门城登岸,我们城主可辨人修为纯净与否,以此判断。若是心术不正之人......”

    万万没想到这群人被点出,既不是震惊失望,也没有因为不信城主这话,而坚称此人修为是靠正道所得,而是目光冷冽:

    “既是修道,如何得道,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罪业天定,难道道也是天定的没有个中例外吗!”

    东方朔皱了皱眉,还是那女子先说:“无碍,既然不便我们绕道便是,裘师兄,你们去吧,我带珀玉往别处登岛。”

    “等等。”东方朔又开口:“这人又为何既是精怪,身上又有药人血迹?”

    穆轻衣边听着,边想,好家伙,全自动扫描仪。

    但句句踩他们雷点上。

    两拨人不欢而散,最后要绕道时东方朔再次请他们入城,这次没有说穆轻衣和穆珀玉不能进去。所以裘刀他们勉强压下不满。

    但东方朔传音了穆轻衣:“你身后侍从神魂与你有联系,你入城来,不怕我发觉?”

    穆轻衣还真的一顿。

    但讲真,我都抬脚了你告诉我,我再转头就走,不是更可疑吗?这不更坐实了吗!

    还不如进来呢,至少这样她还有机会让裘刀他们脑补,虽然不知道他们会脑补什么但是已经逐渐放下了心。

    于是穆轻衣就和没听到似的,跟随入了城。果然人声鼎沸,人间气息浓厚,还有很多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以往有散修经过,总会稀奇,但我自家族传这一身本事,能看到心地纯净没有杂质的,却往往是凡人。”

    裘刀也想起穆轻衣说的不如当个凡人,哑声:“确实如此。”

    东方朔再度沉默了,去看穆轻衣。

    不知为何,他总对这个筑基修士很在意,即使只能模糊感觉到她神魂与很多人有牵连,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红莲众被他们赶跑,他也需要知道红莲众的目的,他也不会让这一行可疑的人入城。

    席上东方朔和洛衡相谈甚欢,穆轻衣根本不感兴趣,恹恹吃了几口,借口离席,却见有人跟上来。

    柳叁远捏着符纸,哑声:“你不去看师姐,也是因为无情道吗?”

    穆轻衣沉默。

    柳叁远抬起头:“师姐虽是宗门第一符修,剑符两道都精益,可只有对你,无论你说要什么符,都会画给你,师姐那日闭关,我还以为师姐终于要有所进益,可是不慎画出留影符,才知道师姐是昏迷了。”

    穆轻衣眼睫一颤。

    好家伙,她说那段时间跑了那么多人,她还以为是自己无为而治有效了,结果都是因为看到了马甲惨状。

    以为她干的想复仇啊?

    柳叁远这些日子也很痛苦:“师兄已经中蛊而死,寒烬也因此自裁,少宗主,能否请你告诉我,师姐是不是也中了什么绝命之术,无法解决,才昏迷以作打算。”

    “她昏迷之前,是不是也将宗门托付给你?”

    穆轻衣决定推卸一波:“师姐剑符双修,我怎么能与师姐相比?只是师姐有事暂时无法分心,故而暂时交托给我。”

    柳叁远:“你说师姐只是暂时交托于你,但是离开宗门时,少宗主之位却没有回师姐手中,你也是师姐眼中唯一可托付之人!”

    柳叁远心中悲切:“穆师姐,你一定有什么缘由,不能告知我们,否则,师兄师姐还有寒烬,不会这样信任你。”

    “.......”

    这时殿内突然爆发喧哗

    穆轻衣没法回答柳叁远的话,立刻赶回去,却见万起对城主东方朔的侍从拔刀,眼睛鲜红:

    “你说天道有眼,让修习了红莲的金丹以上修士惨死,可为何我师兄没有失去理智,最后还是身陨!

    药人逆天而行却只是被他人利用,自身何其无辜,也因置身福地而亡!裁断是非,究竟是看人还是看道!”

    “可见所谓天道,你们所谓以道断人,也是狗屁,修行了功法便是坏人,是药人便是贪心不足,谁教你们的大道理,难道他们就不是因受蒙蔽而死吗!”

    裘刀还坐在席位上,但是手按着刀,可见情绪也积累到一定地步。

    穆轻衣真是服了。

    她被当众那么说都没有动怒,就是希望他们来社交,赶快把事情解决完,他们在这和人吵架?

    东方朔果然情绪稳定,起身,先是道歉,说自己属下有失偏颇,然后才说:“可我与我祖辈也是以断道为生,此前数年,从未出过错。”

    穆轻衣可不想打辩论,直到感到穆珀玉的动作,才回过神来。那个少年模样的精怪走到堂中,似乎是疑问:“你不记得我?”

    对哦,穆轻衣回想起来了,可能是寒烬死后,这部分记忆被搁置,都调动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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