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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穆珀玉,也就是碧玉说:“当年你妻子难产,你广开悬赏,求一个善缘。”

    东方朔皱眉:“我不认得你。”

    穆轻衣开口:“他写给过你一封信。信中说他不便离开宗门,但愿送你一柳条,蕴含百年灵力,或许可祝你妻子转危为安。”

    她当时也是好心,百年柳条难得,可她的系统捏出来设定是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只是当时想反悔捏个千年的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很容易露馅,才作罢。

    她没想到这样的事还会有后续。还是寒烬的后续。

    东方朔一愣,出言不逊的那个下属已经反应过来:“是恩人!当时城主夫人便是因为见到那枝柳条。”

    裘刀却颤声:“不止柳条。”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穆轻衣的视线。

    在场知道内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谁都没有开口。

    裘刀是心神俱震,穆轻衣是觉得,有办法了。原来也是马甲帮过的人之一。那你还说我的道有问题。这不是你自找的。

    东方朔也瞬间直起身,快步走到穆轻衣面前,然后一鞠躬:“当年多亏那柳条,我夫人才有了生产的力气,只是不知您与当日寄信之人,他.......”

    别说其他人了。

    穆轻衣就算准备好了,都觉得有点残忍。

    她轻声:“他已经死了。”

    东方朔僵在那。

    裘刀却咬牙:“要承其因,必承其果,药人就是因承担他人修为才如此痛苦,城主,你也是修士,你的夫人若只是难产,怎么可能没有法子,除非当日还有其他因果牵扯!”

    “你胡说什么,我们城主和夫人平日积德行善,要是因果也该是福报!”

    但裘刀已经学会了套话的话术,所以闻言只是猝然冷笑,又悲又怒:“所以当日果然是有内情,你却没有在悬赏中告知,导致他是药人,加倍承受了你们夫妇的因果!”

    东方朔:“我当日不知他是药人,只以为是好心修士.......”

    穆轻衣也沉默,原来她马甲当时虚弱了好几日是因为牵连了别人的因果啊,她还在想做了好事怎么没有好报呢。

    但裘刀明显是觉得这显然也是导致寒烬身死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寒烬最后被天道迁怒的一部分原因。

    他这一生分明没有伤天害理,行善积德,凭何最后无缘葬在仙灵福地!还要眼睁睁看着其他精怪化形自己却不能保全!

    其他人见他们两方沉默,忽又开口:“可当日是悬赏,他也不是接了报酬。”

    “他没有拿报酬。”

    “他并未接报酬。”

    “没有报酬!”

    响起的却是三道声音,东方朔愣了愣,先看穆轻衣,再看裘刀。

    穆轻衣也很想问,她和东方朔知道很正常,裘刀又是怎么知道的?

    裘刀也盯着穆轻衣,哑声:“当日报酬是一件天品法器,已经放在乾坤袋中,但是寒烬原路退回,说他只是想做一件好事,抵消自己的业障,并非是为了这法器。”

    然而裘刀却很清楚。不只是这个原因。

    穆轻衣:“还有什么。”

    裘刀喉咙发烫。“当时师兄才从秘境回来,带回来一件天级法器,你已经收下了。”

    穆轻衣:“.......?”

    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联。

    东方朔却已经明白过来了:“他是药人,不会不知此举可能为他牵扯上因果,他也用不上那法器,因而,他这般做本是想送人。”

    但是送的人,已经有一件更好的了。

    想了半天没想到底是这个的穆轻衣:“.......”

    这到底有什么好脑补的,她当时确实只需要一件而且想做点好事,毕竟是一条生命,而且业障。

    穆轻衣眼皮一跳。

    裘刀哑声:“贵府适才还说药人是逆天而行,然而他却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罪业,不知道自己于世不容。他只求一人安稳,求她存活于世,这也有错吗?他之心境,与当日城主又有何分别呢?”

    万般罪孽皆在我。

    不求因果赎他身。

    城主和城主夫人可为他们的孩子甘愿去死,可是寒烬未尝不知道药人就会受到天谴,会早死,会百般难赎。

    他没有一死了之,也没有断然离去,不过是在等。

    他等穆轻衣可能也需要他的那一天。

    等到这世间的因果终于多到他也承担不了了。

    他以死换一身干干净净的灵力,活柳树送穆轻衣。

    他怎么知道自己死后的血还是并非干干净净,还是被你们试作穆珀玉身上流淌的肮脏之物?

    他以为死了就能换得清明,至少能做一个并非药人的寒烬。可他救过的人却把他心上之人拦在城外,大肆说,药人该死。

    热闹宴席已经不再觥筹交错。尤其是东方朔和他的下属极为哑然。

    穆轻衣只是沉默。

    裘刀:“那柳条浸透过他的鲜血,药人血肉均为至宝,死后也遭人觊觎,城主夫人如果只是背了轻因,度过劫难不过是轻而易举罢了。”

    东方朔咬牙,转向穆轻衣深深作揖:“是我忘恩负义,竟不知恩人以此全我,恩人虽死,诸位却是恩人好友,理应受我一拜,也请诸位原谅我等狭隘,这几日移步寒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又抬起头,哑声:“敢问恩人姓名,又为何.......”

    穆轻衣没有答他,而是说:“能不能让我见见夫人,当面询问当日发生了什么。”

    裘刀也咬牙,喉咙酸涩:“他身体虚弱,却迢迢千里寄信于你,让你们得以两全,但你们未曾考虑过他是为你们双倍承担。”

    他用力闭眼:“人既已死,一切不再提,但我当日闻到血腥,怀疑有药人搜遍宗门也未确认,我也想知当日是为什么。”

    让一个药人冒着暴露的风险,数万里相赠,最后反而承受了反噬。

    穆轻衣看向裘刀。

    怪不得她当时说药人时,裘刀一点不吃惊,原来他早就知道万象门有药人。这么说他其实也是想保住寒烬,才没声张。

    后面法器送来,裘刀猜到是报酬,恐怕以为能找到药人下落,才格外关注那法器去向。

    没想到寒烬竟拒收了。

    她明白了。

    在其他人眼里重过千金之物,寒烬随手送出,又只是因为穆轻衣已经有了,便回绝了报酬。

    所以在他们眼中,自然算他一心一意为她考虑。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血那玩意对她来说也不算成本,算了。穆轻衣沉默地等城主说话。

    东方朔哑声:“我也不知夫人当日遭受了什么,既然诸位想知道,不如随我到后室来。我唤夫人出来。”

    穆轻衣才走出几步,一个孩童竟然跑出来,扑向穆珀玉,又疑惑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穆轻衣。

    !好可爱。

    穆轻衣忽然想捏一个孩童马甲了,对方却抱住她的双腿,然后含糊喊:“哥哥。”又喊:“姐姐。”

    东方朔哑声:“这便是小女,她生而知之,自从学会说话,便一直念叨着哥哥姐姐,是以我们一直以为,相助的是一群侠义之士。”

    穆轻衣:你们一家还挺吓人哈,差点没把我的秘密喊出来。

    她蹲下来,那女孩却咿呀学语含糊说:“别难过。”她伸出手捂着穆轻衣的心脏,又一脸天真地说:“他在用另一种方式保佑你。”

    “卿卿!”东方朔把人拉开,却见裘刀他们全都眼眶微红,看着穆轻衣。

    穆轻衣顿了顿。

    东方卿还转头和她父亲说:“哥哥也来了。哥哥。”她看向穆珀玉,又双手合十:“卿卿长得很好,谢谢你。哥哥,祝你保佑的人长命百岁。”

    穆珀玉转头去看穆轻衣。

    他被认成寒烬,这本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看在其他人眼里这一幕何其难受。寒烬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万象门,离开药人这个身份看遍山水。

    可他死后,另一个人却得到了这份真挚谢意,哪怕这份谢意是归结给穆轻衣他们都没有那么难受。

    可是在穆轻衣心里,柳条是穆珀玉马甲的(哪怕它那时还没有化形),它和寒烬马甲没什么分别,那承了怎么了。

    所以她被东方卿感觉到的难过只有一瞬。

    东方卿很快又疑惑:“哥哥又走了?”

    穆轻衣:......真的挺吓人的......

    但裘刀哑声:“你让穆珀玉带着他的名字,迟早有一天,你会忘记寒烬,忘记千里迢迢找你的,并非穆珀玉,而是寒烬。”

    这才是裘刀无论如何不能让穆珀玉以烬为名的原因。他看出对于穆轻衣来说许多人都是一样的。也许到了最后,连师兄也会变成许多人之一。

    但是,他希望寒烬活过。

    裘刀也明白为什么最后他凝聚成的物事没有给穆轻衣。在凡间穆轻衣是嫡女,万事万物她没有见过不是最好的,到了万象门她也有师姐师兄师尊。

    寒烬的东西是那么拿不出手,于是,他宁肯不要,也不会送出去。

    她怎么才明白。他自认为奴,可是对她却绝不仅仅是奴仆的感情。

    可是命途多舛,他要怎么甘心呢。

    裘刀哑声:“当年那件天级法器,若是还在,便请师妹收下吧,他的确并非师兄,可以四处游历,可他也有自己的道。”

    穆轻衣沉默。

    这种送礼的方式,如果不是自己的马甲,她真要说一句愚蠢,但如果是自己的马甲......这可是你们说的嗷。

    东方朔果然请她收下,是一把琴,穆轻衣接了,谁知道东方家的东西,在琴体侧面竟缓慢浮现出一个记号。

    那是定下要交给谁,最后交易达成的标记,天道主导的符号浮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于是他们心里想道,果然如此。

    当日寒烬起了善心,做的举动,虽他可能并非为这把琴,但他也的确为此付出了许多。兜兜转转,这把琴回到他想要相送的人手中。

    穆轻衣下山。虽然亲眼看见寒烬躯体被焚毁,可也找回他过去的一部分。

    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游魂。

    是这些年,也在努力活着,为她筹谋的穆寒烬。

    裘刀握着那穗子,闭眼心想,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安息了。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所有靠近穆轻衣的人都会为她证道。师兄是早知如此,心甘情愿。

    而你,你是对此一无所知,可却仍愿为此付出所有。跋涉千里找到宗门,又默默数年为她试药,最后身为药人积攒下的福报,也尽数回馈到穆轻衣身上。

    你已经尽你所能,总该瞑目了。

    东方朔说起他妻子难产之事:“往日诊脉并无什么异常,况且我夫人也是修士,本不该受此折磨,但......”

    洛衡似乎感觉出什么:“红莲众。这是一种诅咒。”

    裘刀面色发白。

    东方朔:“岂有此理,他们不仅用邪恶功法献祭百姓,还对我夫人和腹中孩儿下手,可是我们查探多年,一无所获。”

    洛衡:“因为诅咒已经转移到药人身上,你们之处自然不会有任何痕迹,诅咒迹象,也是我从穆道友身上才感觉出来。”

    东方朔这才转身。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有些在意,可是因为她是恩人在意之人,他不知是否开口,洛衡才说:

    “东方家族是因修符修当中命理,才能如此洞悉各道差异吧。”

    东方朔一愣:“正是如此。”

    洛衡:“医者难自医,正因如此,你们极易对身边存在的污秽视而不见,对他人身上的异常极为敏感,你想说的,穆道友身上有神魂牵扯,我原也有所感觉。”

    东方朔一愣。

    洛衡却说:“那是因她所修之道。”他顿住,终究没有说出口。

    裘刀喉咙发紧:

    的确,师兄为她铸剑,神魂中蛊,又为她而死,成全她修为。

    寒烬是她的药人,为她承担反噬,也为她而死,反馈她一身修为。

    连穆珀玉也是因她接触那柳树,才起死回生。

    若说牵扯,没有人比穆轻衣更适合做那个被牵扯之人。她的神魂怎可能纯澈,还有所谓罪业,难道是穆轻衣一人积攒吗。

    东方朔却再次看穆轻衣一眼:“并非只是如此,道再如何牵扯,因果总是淡的,能让我们感觉到的神魂相连,很有可能是同生则生,一死俱死。”

    一群人猛地顿住,然后看向穆轻衣。

    她的身躯在高堂明烛中变得模糊了,好似一个庞大的阴影。然后裘刀哑声说:“这不可能......”

    “神魂之术,我并不精通,这孩子也只是模糊感觉,穆道友,可去佛宗寻佛修为你解惑。可若真是如此,恩人或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你身边。这便是我所感知。”

    “这不可能!你靠什么辨别,难道不是灵气吗!”

    “自然不是,卿卿天赋比我更高,她能看到的,应该是神魂,血躯一类.......”

    可她却对着两人喊哥哥。

    穆珀玉身上有寒烬的血,裘刀能理解,毕竟是因他之死才化人,可是穆轻衣身上,本该只有寒烬的灵气。

    东方朔一行人不该这样说!

    除非!

    “除非——”穆轻衣自己先说出来了,声音很轻:“他也给我喝过他的血。”

    她先看向裘刀。

    明明这话很具有引导性,明明这话受益者穆轻衣说出来没有任何说服力,但是就连东方朔看到那双眼睛,都奇异地失去任何言语了。

    就连他也觉得,若是恩人,的确是有可能这么做的。因为,药人的血肉确确实实是珍宝啊,虽说死前远不如死后珍贵,可也能涵养寿命。

    寒烬是知道穆轻衣早逝的。

    可他虽知,这么多年却只是为她试药,没有为她做过别的什么。眼看她不能长命,他会做什么?

    【长生丹对我益处甚微。】

    为什么会益处甚微?明明穆轻衣只是个凡人,若只是服用几粒长生丹,早不该担心修为与寿命极限了。

    除非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有人用长生丹,搭配药人血,吊着她的命。除非她忍受着寒疾的时候,有人忍受着比她更绵长的取血之苦。

    所以,寒烬明明没有寒疾,却也怕冷。他也极少从洞府出来,一出来便是去找穆轻衣。

    所以他拜托裘刀,找到其他功法。

    所以他想让她活着。

    所谓一死俱死,哪有什么一死俱死呢?难道不是师兄求着穆轻衣活下去,若是穆轻衣对大道别无所求,他追求道也没有意义。

    难道不是寒烬求穆轻衣活着,为此不惜自己化身为药人,从前往后,不仅自己甘愿为她试药,还为她奉为血肉吗?

    此时此刻裘刀虽然对柳叁远对穆轻衣的问话一无所知,可心里却和柳叁远有相似的想法:

    若不是穆轻衣太过特殊,若不是她独一无二,若不是她命运多舛,他们本都可以好好活着。一切本来都被掩埋在风雪之下。

    不是下山,没有人知道这在万象门的朝朝暮暮,是有人用鲜血铺就。没有人知道穆轻衣这条命,就这么值得其他人付出。

    穆轻衣的反应是捂住嘴,她当然要表演一下反胃,可真吐出来也太过了,所以她只是被扶着。

    裘刀颤声:“他若一直这样做,当日悬赏想到这样救城主夫人,便也说得通。穆轻衣,天道当然可把他的死归咎于你身上。”

    他眼眶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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