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邪修颤抖回想。穆轻衣想睡觉了,本来还想让这个邪修引路,万万没想到剑气不受自己控制,飘起引向另一个方向。
那轻薄的剑气像一出无声的指引。
周渡不知道他死后是否会有人发现邪修已靠近这些村落,可是只要穆轻衣在,他的剑气在,终有一日他们会被驱逐。
他何止是将穆轻衣当做心上之人,简直是将全部期望嘱托交给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求呢。
若你还活着,若你还能长存这世间,就把我未竟之事都完成,再谈离去。
他以此牵住她。
让她不会轻易放弃性命。
穆轻衣慢慢走过去,拨开野草,看见一处山洞,有一处封印邪修的阵法。这的确是红莲功法邪修的洞府。
也是她最早发现这个功法典籍的地方,周渡来的时候邪修已经死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她说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
裘刀还能从阵法里感觉到斗法之激烈:“将近化神修为。”
他握拳,咬牙:“师兄当时未必只是因中蛊而觉自己命不久矣,他与此邪修奋力一战,那时恐怕神魂就受到震动了。”
即便没有蛊,师兄当时怕也危在旦夕了。
游子期也愣了一下,沉声:“既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回头,看见穆轻衣只垂眸看着那阵法,一顿。“铸剑乃是多年以前,当时他体内所种神魂之蛊,一直未醒,可见这蛊本来对他无用。”
他之前也一直疑问这点。
蚀心蛊母蛊中之即死,但却没有人问过既然那么早中蛊,为何期间下蛊之人一直没有催动,为什么周渡直到此时才中招。
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此蛊要被灵力消耗所驱动。所以周渡一受伤,就感觉到了。
万起喉咙发紧,几乎跪下但说不出话来。他又想到,这处村落也是因和穆轻衣关系密切,师兄才常来走访。
他看到邪修,怎么可能不出手,出手,又怎么可能不触发蚀心蛊,既中了必死之蛊,他又怎么可能不去反修红莲功法防止邪修作乱,又怎么可能不自裁以保全宗门呢?
这一件件,便好似玄妙的道一样。
逼他走上这样一条死路,这期间但凡周渡不是周渡,他宁肯自己茍活着,也不会到这地步。
他但凡知道穆轻衣的无情杀道,就能知道,他被这样的命途牵连,未必就不是因为他那样护着她。
可是师兄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看到她站在满山风雪里,还是群人簇拥着,还是身披锦绣,安然无恙,所以一句怨言都没有。
若穆轻衣真的为她的杀道刻意亲近师兄,他们还真可愤而暴起杀了她为师兄报仇,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想走到这一步,他们反而是其中祸首,他有何脸面呢?
他有何脸面应下师兄那句:照看师妹一二。
穆轻衣不知道身边这群人又是怎么了。她还以为找到了就可以回去了。
游子期也沉默:“若是能说出周渡是杀了这邪修,但察知红莲功法危险未消,才如此举止,或许能为他洗清冤屈。”
裘刀僵硬地站起身来,他刚刚仔细触摸了那阵法,蛛石也有所动静,说明这的确是师兄曾所到之处。
但游子期为周渡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应和,反而游魂般往回走,游子期皱眉,正欲问为什么,却被洛衡拦住。
游子期一愣。
洛衡传音:“若此事属实,周渡自回山门,很可能的确不是为挑衅,而是为将尸骨留在宗门内,这样可庇佑他墟府中的百姓。”
游子期喉咙发紧。
洛衡神情沉默。
“他们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周渡将事情看得这样清。不仅是穆轻衣所说那样,他已是邪修,说出村民之事不会有人信,而且他死后,其他修士也会赶来看是否能降妖除恶。
他一个人的清名与这些相比何其轻?
以至于周渡临死之时所做的唯一一件有私心的事,不过是死在穆轻衣手里。他竟那样一心为她,仔细筹谋过后,还是希望她能有这样斩妖除魔的功德。
他希望她不要走上红莲这邪道,能继续修以杀证道的无情道法。哪怕只是在筑基修为上再深厚一些。
好过这数年,关系寥落,她的修为也没有寸进。
一切都仿佛是注定的。
师妹,你为我压制了那么多年修为,最后我以一身元婴仙灵还你。
.......
第二日开墟府穆轻衣没去。
她对这种“挫骨扬灰”,还是自己马甲骨灰的行径没有兴趣,而且总有种在看自己下场的荒谬毛骨悚然感。
所以让白十一悄悄地撒了骨灰就和衣而卧称病不起了。索性其他人也很理解,默不作声地去了。
穆轻衣在那厢房里双手合十:“感谢系统寄存功能。”
让她即使烧了周渡马甲的躯体,还能在系统里打开墟府放东西进去。不过这样周渡马甲就算彻底报废了,以后只能重新捏个身体了。
毕竟墟府都打开了,也要坍塌了。
穆轻衣蜷缩在床上,还以为他们这么想知道来龙去脉,肯定会仔细寻摸明白,才回来。
没想到才到正午,他们便回来了,风尘仆仆,神情恍惚,还有人拿手帕托着一方物事,穆轻衣看了一眼,眼皮轻悠悠地跳了一下。
她接过掀开,是那支步摇。
穆轻衣:“......”
没有人能忘记这支步摇。
因为那日大吵一架后,或许是因为寒烬的入门,或许是因为穆轻衣理解了自己的道,或许是因为她见周渡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穆轻衣就顺势疏远师兄了。
她不再管他要生辰礼,也不会看周渡的宗门大比,她有时间,总是和寒烬在一起,哪一日洞府取暖阵法失效了,她也只叫旁人来。
周渡来,她就会说:“就不劳烦师兄了,免得万师兄他们看到,又觉得我在使唤你。”
那当然是故意说出的气话。
可是怎么没有人能看透呢?怎么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朝夕相处,必然熟知彼此的心意,师兄不会误会。
他只会明白。
她不是不想要其他人陪她走下去,是这条路,她只能一个人走了。
穆轻衣在想怎么解释她收了这支步摇,步摇却又出现在周渡墟府里。但是裘刀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
或许是师兄知道她不喜,还是要了回来,或许是师兄悄悄修补了一番,或许是哪一日,她借着不想和他有瓜葛的话,又还给他让他自己保存。
这支步摇举世独有,价值万金。
就好比这世上圆缺,一旦出现裂痕,便也只是凡俗庸物。已经没法恢复往日灿烂了。
他们去回想,竟然也最怕想起刚入门的那个时候。周渡牵着穆轻衣的手,看看神情恹恹的少女,然后对他们说:
“我叫周渡,这是我妹妹,她叫穆轻衣。她容易生病些,所以不爱说话。”
“你们是亲兄妹吗?为什么姓得不一样?”
穆轻衣似乎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有些犹豫,然后周渡紧紧地握着穆轻衣的手:“我们不是亲兄妹,但是家中长辈世代相交,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穆轻衣:“师兄的墓,就立在这里吧。”
裘刀抬起头。他们原也给师兄立了墓,可是那墓里什么都没有,穆轻衣带了那么多师兄的物事来,原来也是为了葬他在这里。
这里很好。
没有周家。没有穆家。没有灭门之仇。没有臭名昭著的邪修。
只有他曾庇护的一群人,还有他和那位婆婆谈起时曾说的,希望和穆轻衣走遍千山万水。
这村落,就是千山万水。
墓好后,穆轻衣把匣子放了进去,没办法,她虽然很舍不得但是已经被裘刀看到了,只能以后复活马甲再偷偷挖出来了。
现在她可不敢挖,等又被裘刀看见。
还有,步摇,她犹豫会儿,还是没放进去。其实对步摇,也是很典型的叶公好龙了,她看了万宝阁打的广告以为会很好看,结果做完后珠光宝气,十分瞎眼。
偏偏马甲花了那么多功夫,她只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微改改拿来戴了,谁知道万起他们那么应激。
总之一堆破事,最后穆轻衣舍不得,可能就是那时放进墟府,眼不见为净了。最后被挖出来。
还是留着吧。
碎了,看上去反而好看些了。
穆轻衣直起身。
裘刀打开卷轴,一阵白光闪过,几十个村民晕倒在地上,面色红润,好似只是进入了一场噩梦当中。
裘刀他们悲从中来。
穆轻衣一想到这些NPC还要表演马甲死了的震惊,后悔,感激,就觉得头大,索性催动剑气笼罩他们,抹去他们的记忆。
裘刀本来想阻止,看到是师兄的剑气,僵立在那,一直到剑气也停在木质墓碑前。
穆轻衣伸出手,接住它。
游子期:“这墓,用化名更合适。”毕竟还没为周渡洗清冤屈,恐有人掘墓泄愤。
剑气忽然挣扎开,停留在木质墓碑前,好似在等什么。穆轻衣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过还是顿了顿,和剑气一起挥剑。
“穆轻衣之墓。”
世上怎么会有人用自己的名字去写墓!游子期面露震惊,转头去看穆轻衣,却见她神情平静。收回剑气。
穆轻衣想,她马甲这一生做周渡做寒烬,做许许多多无名的NPC,但归根到底都是她一个人的灵魂。
她要自己记得他。
也要世人记得她。
以和穆轻衣有关的方式。
她习惯马甲死亡,而且认同马甲死亡是丢弃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不觉得不吉利。
但万起盯着穆轻衣之后那空的几个字,颤着手指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这几个字,要怎么补全。
穆轻衣之兄,还是道友,还是生死挚交?还是今生唯一的道侣,还是只是师兄的名字,周渡。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一切,便都这样罢了。
她肯留下自己的这三个字,这一切,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第32章
生为她生,死为她死
穆轻衣立完墓之后就回去了,万万没想到昏迷过去的村民还是被其他人唤醒,送回到莲花村去。
他们虽然没有被追问周渡的事,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都对那个墓很在意。
问是谁,他们不知道,问记不记得周渡,他们也沉默,但是再经过那墓时,竟然像寒烬的墓一样,有人扫雪,木制墓碑一尘不染。
游子期停在那,说不出话来。
洛衡看没有返程打算的一行人:“你们不想将此事报回宗门吗?”
裘刀哑声:“元清是佛宗派来调查师兄一事,他已耳闻目睹良多,却没有传回佛宗,宗门也没有放下万言榜,难道这一切还不够昭彰他们的态度吗?”
师兄虽死,但终究是修了邪道而死,即使告知仙盟,仙盟又怎可能因此还他清白,还连累这一村人,落个勾结邪修的下场。
裘刀现在才明白师兄当日为何铤而走险,为何不愿意留下莲花村的村民,被人污蔑有嘴难辨会招致多大祸事,难道会有人比师兄更明白吗?
万起哑声:“那邪修是东都岛的,循着他的身份,我等定要查到他的行踪!”
跟在他们后面的萧起思忖:东都岛?也太远了,别说有修为能跟在本体后面的就只有自己一个,就算其他马甲赶过来,也不能现身,很容易出事。
她当时可是只想解释周渡马甲的事。
没想到裘刀也说:“药人最初也起源自东都岛,若是从小豢养的药人,用的可能就是东都岛的秘法,穆家说不定也和东都岛有关。”
穆轻衣:“.......”你们是真能给我找事。
她只能假装不知,但偷偷摸摸叫了祝衍马甲过来,然后从他那扒了几个法器保命,才招手让他回去。
没办法,既然有bug,就跟去看看能不能把这个bug也补上吧。
而且她心里其实有个邪恶的想法。
那就是她的道虽然不是无情道,但是众人都认可了,天道暂无计可施,说不定还会给她空子钻。
要不她就试验一下再死一两个马甲会不会修为提升?
筑基修为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至少也得金丹吧?
第二日裘刀他们来说明,穆轻衣却说:“师兄之事我已告知师尊。”
众人一愣。
裘刀喉咙滚动,穆轻衣则说:“东都岛我也要随行。”
万起攥紧手中剑。
一行人登上了飞舟,裘刀却哑声问穆轻衣:“师妹为何如此信任仙尊,是仙尊褫夺你的少宗主之位,也是仙尊命人张贴万言榜的不是吗?”
他们还像是蝼蚁般,被天道捉弄,祝衍却几乎得道,他不信祝衍也看不穿天道。
他夺走穆轻衣少宗主之位,如今却更像是推她下山,让她得了这份修为。
“现在想起时,当时人人都赞师兄修为深厚,是仙尊高徒,可是仙尊却一再偏袒师妹,只是不教师妹修仙。”
万起也咬牙:“他这般引导师兄教导于你,为你寻灵药法器,难道不也是一种洞悉你无情道道法的所为吗?”
穆轻衣只是看着他们,不曾开口。
裘刀再说:“仙尊收你与师兄为徒之前,便已是出窍期修为,要推断你命缘,道法,实在不难。既然如此,师妹可否告知我,是何时开始修炼此杀道?”
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又是何时得知这一切,暗中推波助澜默许了这一切发生!
从之前时他们便不满仙尊对师兄的处处忽视,可是到底穆轻衣当时被允许入门时,仙尊也未曾开口,要一并收下。
是穆轻衣无名无份蹉跎了几年,仙尊才松口收做弟子。
而仙尊虽然偏袒穆轻衣,可是却不曾教她修仙,总是细枝末节上得到一些特权,默许。
可如今呢?修为深厚的大弟子死了,小弟子不再是少宗主,却被他逼下山来别有一番机缘。
不管是谁死,他的弟子总是得益的。
传闻他自己就是无情道,对穆轻衣的修行当然别有想法!
穆轻衣却好似能看穿他们想法,也联想起往日传言:“师尊并非无情道,他只是往日随灵雾仙君修行。”
“灵雾仙君就是杀夫证道,千百年来唯她一人而已!”
穆轻衣淡淡:“没错,唯她一人而已,所以若是师尊也是此杀道,步入出窍期便和其他人一样因满身罪业被天道绞杀。”
她出窍期修为都是法器堆的,师尊马甲每次出现都要耗费大量灵气维持修为表象,才能不露馅,哪来的无情道?
不过本体晋升,马甲确实也得到一些好处,比如仙尊马甲现在快元婴了,之后还要找个地方渡劫雷。
也是个头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