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爷爷……”夏樵眼睛瞬间红了,抓着沈桥的肩。“小樵啊。”沈桥轻轻叫了他一声,叫完又沉沉笑了一声,嗓音依然虚渺老迈:“我的上一任,也管我叫小桥。”
“你看,我跟你有缘。”
夏樵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眨着眼睛。
他害怕的时候总是叫得夸张,说是哭,其实并没有多少眼泪。而当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个不停,却根本出不了声。
沈桥只是看着他,然后拍了拍夏樵的手。
笼里的景象在飞速变化,90年代的五斗橱、窗格、书桌和床都在淡去,房间里的香灰味变得浅淡依稀。
好像一个并不冗长的梦走到尽头,什么都散了,只剩下他们站在茫茫雾中。
沈桥看着闻时,苦笑着叫了一声:“闻哥。”
闻时点了一下头,他说不来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该应点什么。
过了片刻,才道:“我没想到这是你的笼。”
“我也没想到。”沈桥说,“我以为我能干干净净地上路呢。”
他垂下目光,眼皮褶皱耷拉,重重地压着苍老的眼睛。
又是许久,他才笑着说:“想要真正的无挂无碍太难了,还是舍不得,还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什么?”闻时问。
沈桥看着夏樵低垂的头,说:“我常会想,要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前觉得就瞒着吧,瞒一辈子,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挺好的。”
“后来又开始担心,担心如果我不告诉他,等我不在了,他再误打误撞知道,那该怎么办呢?就这么纠结、反复,想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有个痛快的结果。”
“还是怪我。”沈桥说,“我教会他的东西太少了,这小孩好像就学到了胆小要哭,傻里傻气的,别的情绪总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关窍没通。”
听到这话,闻时才意识到,自从他进了沈家、得知沈桥已故,始终没见夏樵因为哀恸而哭过,也没觉得夏樵有多难过。他会开玩笑、会跟各种人聊天、还张罗着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离别。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秒……
他看着夏樵通红的眼圈,对沈桥说:“他现在应该懂了。”
活着没能教会的事,以这种方式教会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沈桥琢磨许久,只有心疼。
“人啊,还是贪心。”他缓慢地开口:“临到这时候,才发现,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啦。”
闻时像个耐心的听者,问:“还有什么?”
“以前想着要看这小孩长大,不用多大,成年了18岁就可以。可是真到18了,又想能再看几年,到他再成熟一点,厉害一点,有人照料或者能照料别人,有个家。”
“还想……这几年日子变化太大了,跟九几年那会儿天差地别,不知道你来了,要多久才能适应,会不会碰到麻烦,会不会过得不好。”
“还担心小樵这性格,能不能讨你喜欢,万一闹了矛盾怎么办,也没个人来调解。”沈桥说着,依然慈祥温和。
“想着这些,我就觉得要是我在就好了,闻哥你生气都闷着,小樵太傻,不一定看得出来,回头气伤了可不好。”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好像那些舍不得、放不下,也没那么令人难过了。
“还有啊……”沈桥说:“二十多年没见,我还没来得及跟闻哥你喝杯茶,上次你走说好了的。”
没想到,居然后会无期了。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夏樵和闻时一眼,慢得像要记住他们的样子,然后叹道:“算啦。”
归根究底,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零散小事。
他这一生,接过很多人,也送过很多人,算得上长命百岁、功德圆满。
于是他对闻时说:“赖得过今天,也赖不过明天,最后,就麻烦闻哥你送我一程了。”
“缺的那杯茶……以后有缘再喝吧。”沈桥说。
闻时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
他伸出手,指背触上老人的额心。
那一瞬间,所有浮散的黑色烟气骤然轮转起来,明明无形无体,边缘扫过夏樵手背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顺着神经疼到心脏里。
就是这些东西,从沈桥身上拔出,围聚到了闻时这里,细细密密地缠在他四周。
闻时却好像感受不到痛一般,手指依然抵着沈桥,沉静地阖着眼。
罡风扑面,掀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而那些烟气在疯狂冲撞之后,终于静归温顺,慢慢消融淡化。
闻时额前的头发被风掀起又落下,衬得他皮肤毫无血色,比之前苍白不少。
夏樵的恸哭依然出不了声,他死死攥着沈桥的手,却感觉掌中越来越空。
黑色烟气彻底消融的时候,他抓着的人连同整个笼一起,彻底消散不见。临消失前,他听到了沈桥最后一句温声叮嘱:“天凉记得加衣,热了别吃太冰,好好的,啊。”
笼消散后,真实的景象显露出来。
他们还坐在那辆大巴上,身后的人还在聊天,一切如旧。
沈桥下葬的地方背山靠水,底下还有一大片花树和田。
夏樵把寿盒放进墓里,亲友邻里照风俗把红枣和糖糕填进去。
孝衣孝帽一烧,石板一压,这一趟就算送到头了。
下山的时候,夏樵喉咙里终于有了呜咽,又哑又轻,却像尘封许久的锈罐终于撬开一丝缝。他走走停停,如果不是有人推着,可能永远也下不了这座山。
就在他赖住脚步,想要转身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闻时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沉声说:“别回头。”
别回头。
让他干干净净来,也干干净净走。
山脚下的花树不知是哪种,风一吹,便落了满地。
闻时被扫过的花枝迷了一下眼,他阖眸再睁开的时候,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手掌瘦而薄,带着温凉触感,轻拍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前推了一步,劝哄似的说:别回头。
他原地停住,怔忪几秒,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看到谢问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走在狭长的路上,伸手接了一朵滚落下来的花。
第13章
失联
谢问把花拢进手里,却见花瓣在碰到他的瞬间蜷缩枯萎起来,转眼就成了一团棕褐色的死物。手指轻轻一拨,便松散开来。
他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死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抬起眼,就见闻时正蹙眉望着他。
谢问垂下手背在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和间杂的花枝问他:“我干什么坏事了你要这么看着我?”
“……”
闻时抿了一下唇。
他其实只是单纯回头看看。但对方这么一问,他只能绷住脸说:“有点事问你。”
谢问:“什么事?”
闻时:“……”
等我想想。
好在他反应快,几乎没多停顿就想到一个:“你衣服呢?”
谢问低头认认真真看了自己一眼——衣裤齐全。
……
闻时服了:“我说你搭在手上的外套,黑色那件。”
谢问似乎这才想起那件衣服:“哦,那件。可能人多杂乱,忘在哪了。”
“你不找一下?”
“算了。”谢问不太在意地说:“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再买吧。”
闻时正穷着,不能理解他这种说不要就不要的阔气。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谢问又提议说:“要不你陪我去山里找找?不过这山有点大。”
做你的梦。这山何止是有点大?
闻时掉头就走。
谢问在后面笑,又咳嗽了几下,声音比来时还要闷,似乎身体更差了。
来送沈桥的邻居朋友虽然不认识他,但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生病了?生病了还赶这趟来山里,山里凉气重。”
谢问远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他说话虽然没个正经,看上去却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
闻时沿着山路拐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转了头。
他看见谢问抵着鼻尖闷咳几声,在路过一株树时,把手里的东西丢了。他神色淡淡的,透着病态的苍白,看不出情绪,又似乎有些索然无味。
闻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之前接的那朵花。
刚从笼里出来,闻时其实又累又饿,很难凝住气。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试着看了谢问的灵相。
刚闭眼,他就看到了冲天的煞气。
比刚见面的时候盛了几倍,张牙舞爪,妖邪感浓稠又强烈,黑雾逸散的地方,那些发着光的花树都暗淡下来,仿佛苟延残喘。
闻时脑中嗡了一下,倏然睁眼。
那番景象又消失了,谢问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垂着眸往山下走。
***
大巴停在山脚下,众人陆陆续续过来。
夏樵已经不再哭了,也不说话,眼睛肿得厉害,就那么呆呆站着。邻居长辈们不忍心,一路半扶半拽地将他弄上车,安置在来时的座位上。
过了片刻,他木然的眸子才转了一下,哑声问:“闻哥呢?”
邻居刘婶就坐他后面,最见不到这种半大年纪的小辈哭。她拍了拍夏樵的肩,指着窗外说:“来了,喏,在那说话呢。”
夏樵迟了一下,转眼看过去。
就见闻时站在几步远的路边,正跟刚下山的谢问说话……
主要是谢问在说,闻时听着。
也许是错觉吧,夏樵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远,反正比正常说话的人远一点,显出一种微妙的生疏和回避感。
当然,夏樵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怪。
谢问简单说了几句,便冲闻时摆摆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闻时则朝大巴走来。
他腿长,抓着扶手两步上了四阶,面无表情地在夏樵身边坐下。
司机把烟摘了,转头问:“上来了?还差人么?”
闻时说:“没了,走吧。”
夏樵愣了一下,刘婶他们更是热心,指着远处谢问的背影说:“他呢?你们那个朋友,他不上车啊?”
“他不来。”闻时说。
“为什么?”
“有事,先走了。”闻时说。
夏樵觑了一眼闻时,尽管他闻哥总是这样冷着一张脸,说话也硬邦邦的。但他还是觉得闻时这会儿心情不怎么样。
“闻哥,你怎么了?”夏樵也没什么精神,但还是问了一句。
闻时撩起眼皮,没听懂:“什么?”
“那个……”夏樵斟酌着,慢吞吞地问,“谢问他说什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闻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看着他:“啊?”
夏樵又缩了回去,蔫蔫地靠着车窗:“没事,我看错了,当我没说。”
倒是刘婶不死心。
来的路上她就坐在谢问旁边,年轻人生得极其养眼又有风度,谁不喜欢。她拍了拍闻时的椅背,说:“坐这车来的,最好还是坐这车走吧,不然不太吉利。”
这种不吉利有生拉硬套之嫌,闻时没听说过。
但他还是朝窗外望了一眼,刚好看到谢问上了一辆红色的车,便靠回了椅背。
“那就这些人?走了?”司机问。
闻时:“嗯。”
司机连忙把头伸出窗外,猛吸两口,把烟屁股摁了,然后撸着方向盘驱车返回市里。
***
名华府花园里的白事棚子已经拆得干干净净,这一场延续几天的丧事就算办到了头。
刘婶就住在前面一栋楼,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
她下了车还絮絮叨叨嘱咐不停,生怕两个年轻人不懂规矩乱办事:“一会儿跨了火盆,还要吃点红枣和白糕,然后你们回家呢,就把床啊、沙发之类的都挪一挪,打扫打扫。”
夏樵还是很蔫,点了点头说:“谢谢婶。”
“你俩要是弄不过来,就来敲门说一声,婶去给你帮忙,啊。”刘婶跟着跨火盆的队伍走了两步,又说:“全部打扫完,洗个澡再睡啊,一定要洗澡。”
夏樵应道:“好。”
他茫茫然一令一动,别人塞给他什么,他就接什么,让他吃什么,他就往嘴里填。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早已散尽,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落落的,他也空落落的,就像丢了魂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忽然,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夏樵捂着后脑勺转脸看过去,就见闻时从他身边经过,左手拇指和食指很轻地捻着,不知道在捻什么。
“还有剩的香么?”闻时四下扫了一眼。
夏樵愣了愣:“有,你要吗?”
“去抽一根点上。”闻时说。
他总给人一种“一不顺心就翻脸”的感觉,夏樵很想亲近他,又有点怕他,接了指令忙不迭就去弄了。
等到捏着一根香回来,夏樵才问道:“点香干嘛啊哥?”
“过来。”闻时朝后院偏了偏头,示意他开门。
沈家别墅的后院很大,也很空。以前夏樵总想买点花花草草来摆着,但沈桥总说“留点地方”,也不知道留来干嘛。
闻时看到这么块空地,也不觉得奇怪,反倒一脸了然。
以至于夏樵怀疑,之前沈桥说的“留”,就是留给他的。
“香给我。”闻时空着的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夏樵把东西递给他。
夏樵乖乖照做。
闻时蹲了下去,让香灰抖落在轻捻的手指间。
夏樵忽然就像开了眼一样,看到了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那些丝丝绕绕缠在沈桥身上,又被闻时消融的黑色烟气。
“这不是……”夏樵睁大了眼睛。
闻时还在捻着手指,烟气所剩不多,被他捻成了长长一条,像木枝。
他伸手拢了一下,那东西便立在了泥土上。
不知哪里起了一阵风,香火只扑夏樵而来,熏得他两眼泛泪,掩着脸咳了半天。
等他缓过火辣辣的劲,再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土里多了一株树苗,枝丫瘦长俊秀。
夏樵吓了一跳,避让不及一屁股坐在了泥里:“这什么啊?”
“白梅。”闻时说。
夏樵心说我不是问品种:“这哪来的?”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闻时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智障。
“我知道,我……我是看到了,你从爷爷身上吸走的黑气,刚刚又弄出来了,然后就多了这棵树。”
闻时:“嗯。”
夏樵忽然词穷。
过了半天,他才缓慢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所以它是……”
闻时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意义上的沈桥,也可以当成沈桥留给你的东西。”
夏樵定定地看着树苗,恍然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小片白梅林,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长起来了。
他现在似乎突然明白了它们的来历——沈桥也是判官,也送走过很多人,应该也做过这样的事。
“每个人……”夏樵咽下“去世”两个字,说:“都会变成这样么?”
闻时说:“我喜欢这样。”
夏樵想说我也喜欢,好像忽然间就没那么难过了,好像沈桥还在某一处温和慈爱地看着他。
闻时站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指骨。
夏樵也爬起来,绕着树苗转了好几圈,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
“这树要施肥么?”夏樵问。
闻时:“它自己会长。”
夏樵“哦”了一声,又问:“那我能浇水么?”
闻时:“我没浇过,你可以试试。”
夏樵又不敢动了。
闻时没好气道:“外面天天下雨也没见浇死。”
夏樵这才放下心来,转悠着去找水壶,好像魂又回来了。
闻时靠在门边,看着他忙前忙后给树苗浇水,忽然觉得当初做傀的人必然骨骼清奇,不然怎么弄出这么个二百五呢。
***
有了这株白梅,夏樵终于活泛回来。
这栋房子有点大,对两个不善家务的人来说,收拾起来有点费劲。他跟闻时仓鼠搬粮似的,花了两天半,一点点把家里的沙发、桌椅都挪了位置。
全部整理完的那天下午,夏樵打算好好再打扫一番,于是从柜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闻时正到处找大扫帚呢,就听那圆盘似的玩意儿贴着地,嗡嗡叫着就过来了,好死不死撞他脚上。
“这什么东西?”闻时垂眸盯着它,表情介于“请它滚”和“踩死它”之间。
夏樵连忙过来,把那吵闹玩意儿踢走了,哄道:“这是扫地机器人。”
“那还用扫帚么?”
“不用不用。”夏樵摆手。
闻时“哦”了一声,从容冷静地接受了这个玩意儿的存在。
夏樵心说闻哥就是闻哥,波澜不惊,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结果刚感慨完,他就发现闻时又从冰箱里翻了一盒百醇,面无表情嘎吱嘎吱了两个小时,就这么盯着扫地机器人工作。
“闻哥。”夏樵磨磨唧唧挪到他旁边,指着盒子问他:“吃这个能饱吗?”
闻时眼皮都不抬:“不能。”
夏樵:“那你现在岂不是很饿?”
闻时:“你说呢?”
“那得吃点什么才行呢?”夏樵又问。
“人。”闻时蹦了一个字。
“……”夏樵忙不迭跑了。
托这二百五的福,闻时压了很久的饥饿感又烧起来了。他现在有个毛病,一饿,就想起一个人……
不行,滚。
闻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说完他又去开了冰箱。
夏樵跟着蹭过来,瞄了一眼,百醇已经吃完了。闻时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饮料里。
夏樵这次积极了:“那个,闻哥我给你介绍一下——”
话没说完,闻时从里面拿了一听可乐,“啪”地掰开拉环,凉凉地说:“我95年死的不是65年。”
夏樵:“……”
好,听得出来,心情更糟了。
夏樵没敢多嘴,也没敢跑远,就缩在旁边默默刷手机。
过了好半天,他听见他闻哥纡尊降贵地问:“谢问有动静么?”
夏樵:“嗯???”
闻时皱了一下眉:“他不是说要租房子搬家?”
谢问从那天下山之后就没了音讯,仿佛人间蒸发,房子的事也再没过问。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主要是闻时觉得奇怪。
毕竟两天半在夏樵的概念里还挺短的,一晃就过,两天半不联系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但他不敢这么跟闻时说,因为他觉得他闻哥可能饿疯了。
“那我……联系一下?”夏樵问。
闻时未置可否。
就在夏樵翻找号码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西屏园在哪?你认识路么?”
夏樵眨了眨眼:“昂,认识。”
干嘛?你要上门吃人啊?
望泉路
第14章
留客
夏樵发现,他闻哥是个很干脆的人。
就是有点过于干脆,他上一秒刚说“认识路”,下一秒闻时就往门口走了。
“等等等等!”夏樵忙不迭往卧室跑,三下五除二换了件连帽卫衣,还拎了件码大的给闻时:“今天降温,我刚刚去院子里浇花,还挺凉的,你穿这个吧。”
闻时瞥了一眼说:“不用。”
他皮肤白,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短袖T恤,有事没事还喜欢把右边袖子撸到肩,露出来的手臂线条非常好看。
帅是很帅,但是……
“你真的不冷么?”夏樵认真地问。
“不冷,我热。”闻时把手里喝空的可乐罐捏了,丢进垃圾桶,又去冰箱摸了一盒冻过的牛奶,拆了问:“你究竟走不走?”
“……”
看得出来,是很燥了。
“走走走。”夏樵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扔,抓着手机就出了门。
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远处已经滚起了黑云,有要下雨的架势。
闻时眯起眼,朝那边望了一眼:“走过去要多久?”
“走???”夏樵吓一跳,连忙举了举手机说:“不用,我叫了车,司机已经往这边来了。”
又是一个超出范围的知识点。闻时没表露在脸上,假装接受良好。
夏樵倒是十分自觉,把手机屏幕上供给他——
闻时看到上面有张地图,一辆小车沿着地图龟速挪动。结果刚挪没两下,就停住不走了。
闻时正纳闷,屏幕上跳出一句提示,订单已结束。
夏樵本想让这位大爷感受一下现代社会的方便,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
闻时指着提示,动了动嘴唇:“什么意思?”
夏樵:“……放我们鸽子的意思。”
“这司机也太没谱了吧!说取消就取消。”夏樵咕哝着,“闻哥你等一下,我重叫一辆。”
谁知这位司机更快,刚接单就直接飞了。
夏樵:“???”
他连续叫了四辆,四辆都被取消了订单,然后就迟迟叫不到新车了。
“有毒吧。”夏樵捧着手机一头雾水,“今天干嘛了,不宜出门?”
眼看着黑云越滚越近,有小雨点开始往下漏,他们的订单终于被接了。
这次司机没再取消,离得也不算远。很快,车便停在了名华府大门口。
闻时把空了的牛奶盒扔进垃圾箱,弓身钻进了车后座。
司机是个圆脸的中年女人,长得很和善,颊边有颗痣。她从后视镜里看了闻时一眼,调侃说:“嚯,年轻就是体格好,这天穿短袖啊?”
闻时脾气不算好,也不爱搭理陌生人,碰到这种自来熟的,都是听听就过。
夏樵知道他这性格,生怕冷场。他刚要接司机的话,就听见闻时应了一句:“不算冷。”
夏樵当即有点惊。
“干什么?”闻时余光瞥到了夏樵的傻样。
“没。”夏樵把瞪圆的眼睛收回去,又小声道:“就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不理人家。”
闻时睨了他一眼,过了片刻答道:“面善。”
圆脸司机听到了这句,当即笑起来:“是说我么?我长了张大众脸,好多人都说挺眼熟的。”
闻时灰色的T恤上有深色的雨点,她看见了,便问道:“你们是兄弟俩呀?下雨天出门都不带伞吗?这雨肯定要越下越大的。”
夏樵委委屈屈地说:“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没下呢。”
“那么早出来等?”
“哎,别提了。今天运气不好,叫了四辆车,四辆都被取消订单。”夏樵抱怨。
“哦。”司机了然,“那还真不是你们运气不好,这几天大家都不想跑那边的单。”
“为什么啊?”
“邪门啊。”
闻时原本看着窗外,听到这句,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邪门?什么意思?”夏樵问。
“你们最近没看地方论坛么?”
闻时看向夏樵,夏樵一脸惭愧:“呃……看得少。”
司机笑起来,解围道:“也是,地方消息看得都不多。我们是因为开车太闷了,没事就听广播,所以知道得多一点。”
她也没卖关子,趁着路上没事,给闻时他们讲了起来:“往西屏园那边去有条必经的路,叫望泉路。以前有外地的开发商过来,看那边地段还不错,想弄个城中富人区,叫望泉公馆。”
“哦,这个知道。路过见过,房子挺漂亮的,就是没什么人住,跟我们名华府还挺像。”夏樵说。
“那不一样。”司机笑说,“名华府是周边规划问题,望泉公馆是没人愿意住,你问问宁州当地的老人就知道了,都说那边房子不好。”
“听说过。”夏樵一副明白的样子。
倒是闻时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好?”
夏樵还没开口,司机就笑了:“帅哥不是本地人吧?我们宁州方言里,王啊、望啊,都和黄是一个读音。”
望和黄?
那望泉路不就是?
闻时:“……”
他默然片刻,说:“取名的人是个宝。”
司机哈哈笑起来:“还有更宝的呢。那边地段挺好的,附近还有地铁站,有些投资商就不信邪,非要把那边弄得热闹起来,搞过步行街、洋房店铺、花样挺多的,后来都因为生意太差,不了了之了。然后前两年吧,又来一个冤大头,在那边建了个综合商场,有吃有喝有电影院那种。你猜叫什么?”
闻时:“什么?”
司机:“望泉万古城。”
闻时:“……”
瑰宝级的,还挺宏大。
“后来热闹了么?”他问。
“没有。”司机哎了一声,“断断续续,建到今年年初才正式竣工开业,起初还有人去凑热闹,后来就少了。那边特别邪性,总有人说看见了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商场到现在还没关啊?”夏樵问。
“没啊,那边租金低,东西卖得便宜,有些现在很难找的手工店在里面,还是有人去。”
“哦。”
“这么听着好像也没什么,但说实话,开车从那边过,是有点怵。”司机师傅说,“昨天吧,我们这个微信群里有人在那边被吓到了,说得挺玄乎的,所以今天大家都不太愿意往那边跑。”
“怪不得。”夏樵想了想说,“那您胆子还挺大的。”
司机无奈道:“嗨,我是习惯了,我家就住那边附近,整天来来去去的,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不接活呀。”
***
“里面不让停车,我在这边放你们下来。”圆脸司机在路口靠边停下,看着外面变大的雨,又给闻时递了把伞:“得走一小段路呢,你们把伞拿着吧。”
夏樵默默看闻时:“那个,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跑一下就到了。”
“拿着吧。”司机笑着说,“用不着不好意思,我这伞多呢。”
“真不用。”夏樵还是不好意思拿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