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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很多年前,他们就不想要尤利安继续待在柏林,因为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久到让人害怕。可他不肯离开,因为他知道他走了你就完了,克格勃没有任何理由放过你,他是为了你而留下来的!”

    “尔后他们又想把解决柏林危机的功绩从他手上夺下来,想尽一切办法找他的把柄。因为一旦他解决了柏林危机,他威望更增,他们想动他就会更难。”

    “但后来尤利安硬生生地扛了下来,可那又如何?他以为自己修筑了那道墙,以为自己能给谢列平施加压力,完成了柏林的业绩就能让他们收敛动作。但我告诉你,他们早换了路子,他们对你们的关系心知肚明,故意让叶甫根尼去做那一切,甚至把叶甫根尼当做一个弃子让他丢了性命,那天叶甫根尼是可以走的,但他没有走,他在等尤利安来杀自己,就算尤利安不杀他,他也会自杀栽赃给尤利安。这些他们盘算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他们......没有证据......”我惊惧到牙关都合不拢,无助地打颤,惶然盯着索尼娅。

    “是,他们没有证据,可迟早会找出来,他们现在不动他只是因为需要他修完那堵墙

    ,修完后再算总账,你明白吗?谢列平已经和赫鲁晓夫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压力?他能施加多少压力?修完墙解决完危机又如何?他可是犯了同性恋的罪,严重违背了军法,甚至杀害了一个克格勃上校!尤利安现在为你昏了头,为你丧失了理智,你以为你们对抗的是谁?赫鲁晓夫?苏联?”

    索尼娅慷慨激昂地斥道:“你们对抗的是这个时代!你们注定会输,你们会输得粉身碎骨!”

    她的胸腔剧烈起伏,深深凝视我,神色复又哀婉起来,柔声说:“而我,索尼娅·杜涅奇卡,你们的朋友,要以自己的方式来救你们。”

    索尼娅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扯下军帽,散落柔顺的长发,解开了军服的衣扣,敞开了衣领,甚至露出了内衣。雪白的胸脯刺痛了我的眼,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道她再这么往后退,就要摔下楼去了。我慌忙想上前抓住她,她却迅速掏出枪,砰砰两发子弹射在我脚前,逼得我后退几步。

    “索尼娅!”我瞬间清醒,咬牙狠厉道:“你给我回来!”

    “不。”索尼娅哀伤地摇头,温柔地笑:“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亲爱的,我已将文件传送至卢比扬卡,现在差不多已经被接收了。叶甫根尼是你杀的,是你对我求之不得所以杀害了他,而我,也将是在拒绝你的求爱后被你推下楼的。莱茵,逃吧!在墙修起来之前逃过去,你玩心计玩不过他们,但萨沙把第二总局的所有都交给了你,你逃走还有活下来的生机,而尤利安,则和这一切都没关系,你们,都能活下去。”

    我惊恐地忘记了呼吸,只感觉眼前发黑,恍惚中索尼娅已经站到了边缘的台阶上。夜风吹过,金色的长发飞舞在深沉的夜色中,梦幻而旖旎,她犹如圣母般垂怜看我,两道泪痕闪着银光,翕动红唇,她轻声说:“莱茵,原谅我,因为我深深爱着你们......”

    她缓缓张开了双手,闭上了眼睛。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冲上前去,却只扑了个空。我凄厉的嚎叫回荡在这栋危楼里,眼睁睁地看到索尼娅就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鲜血蔓延,她的微笑定格在凌乱不堪的肉体上。

    绝望地向下伸着手,我彻底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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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尤利安找到我时,我躲在废弃大楼的楼梯下,像只狗一般蜷缩发抖。离我不远的地方,索尼娅在巨大冲撞之下零碎不堪的尸体无休止地往外渗血,尤利安在见到的第一眼时踉跄地摔倒在地,随后冲向大楼把我抱住,捂住我的眼睛把我塞进了车。

    车驶出卡尔斯霍斯特,天已大亮,他开车的手在颤抖,而我早已失控地快要晕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喂我喝水,拍打我的脸,迫使我清醒过来。

    “莱茵,莱茵......”

    我努力聚焦目光,看清楚他的那一刻惊叫出声,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我想抓了!我想去抓到她!可我抓不到!我的手都碰到她的衣服......上帝啊!尤利安,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残忍!我......”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尤利安把车停在僻静无人的河边,紧紧抱住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别哭......”

    他拼命帮我抹泪,自己的泪水却汹涌而下。

    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失去的再也不可能回来,而我们的未来,也彻彻底底陷入了黑暗。

    没有任何转机,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我痛苦地在他怀里拼命汲取他的温度,抱住他不知餍足地索吻,炽热的喘息饱含情欲,可冰冷的现实却让我们浑身颤栗。

    “尤利安……”我抚摸他湿润的脸,问:“你已经都知道了吗?”

    他低头的刹那,滚烫的泪水砸落,与我的心一起彻底沉入谷底。

    “司令部已经收到……克格勃委员会……颁布的通缉令……”

    我瞪大了眼睛,居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那么,你也下定决心了吗?”

    他抬起眼,下巴颤动,努力遏制自己的哭声,捧住我的脸,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会……亲自送你走……”

    “不!”我痛苦地摇头,“我不走!我不走啊尤利安!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走!”

    “莱茵……莱茵……”他收束我胡乱挣扎的手,把我紧紧环在怀里。

    “听话,听话莱茵!你去西柏林,我在这边为你挡住克格勃们,他们会倾尽全力来追杀你,但相信我,我不会让他们的行动顺利的……这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事情已经,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惊恐地大口呼吸,随即彻底瘫软下来,瘫在他的怀里,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绝望。

    我无力地抬眼看他,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无法再给我力量,因为希望的火焰也正在他的眼睛里燃烧成绝望的余烬。我们毫无办法,就是他,也毫无办法。

    索尼娅已经把我们送上了绝路,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我背上所有罪名,被迫叛逃的一条路。

    我突然笑了出来,为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一切。我不明白,我有太多不明白,究竟是我的错,还是这个世界的错?

    可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给我解答。我只记得那天我在他怀里整整睡了一个多小时,再次醒来后,似乎有什么力量钻进我心里去了。

    我问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吗?”

    他就如以往纯情地笑,湿淋淋的眸子给予我笃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午时分,他将车开往我的家,说:“上去收拾一下吧,只带你最需要的东西。”

    我点点头,转身上楼。我并没有什么需要带上路的,萨沙的围巾和笔记本,艾伦的十字架项链,多年前在列宁格勒尤利安为我买的大衣,还有他的那张在紫藤下嗅闻花香的照片……最后一次,我看向这栋公寓,泪水再次汹涌而下。

    我只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

    我下楼时,站在楼梯里驻足了片刻,因为我看到尤利安匐在方向盘痛苦地起伏颤抖着,银发再也无法闪耀光泽,他看起来时那样悲伤和绝望,竟让我不忍心戳穿他。

    于是我又上楼,重新跑下楼梯,故意把脚步的声音放大,等我站到街边时,他已坐在车里微笑地看我,眼眶红得快要让我心碎。

    “就一个手提箱?”我坐上副驾驶后,他佯装不在意地问。

    “嗯。”我点头,“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还会回来。”

    “是的,用不了多久。你去那边可以打探一下乔治的消息,他似乎被英国人揪出来了,处境十分不妙,你去营救他。”

    “这是你给我的任务吗?”

    他看了我一眼,含笑点头:“是,给你去执行的任务,营救我们的迪奥米德,我们的鼹鼠。”

    “也许等我把他救出来了,事情也都过去了,我就会回来,和你重逢,那时你可不要有新欢啊。”

    “不会有新欢的,无论多长时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只爱你。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说爱你太晚,太少。”

    他转动方向盘,夜色逐渐侵袭,勃兰登堡门上的灯光开始亮起。车停在离边界不远的地方,远远可见一众史塔西正驱车赶往边界的检查站。

    “那你再多说给我听听吧,尤利安,说你爱我。”

    “我爱你,莱茵,我爱你。”

    “我也爱你,永远爱你,尤利安,我的尤利安。”

    我至今记得我们相拥在一起,深深地亲吻彼此,唇舌纠缠,爱意浓烈,久久都不肯松开。直到远处传来铁丝网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我们才结束那缠绵的一吻。

    他抚住我的头,与我额头相触。

    “你不要害怕,我会尽全力在这边为你挡住,你只管逃,只管去救乔治,记住萨沙交给你的一切,追杀你的人都是第二总局的,你要见招拆招,实在躲不了,去找理查德,叫他给你庇护。不要再顾虑立场,不用担心我在这边会难过,只要有你的爱,只要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与幸运。”

    “要相信我们一定会重逢,一定。”

    最后的最后,他在我唇上轻轻印了一吻,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面颊。

    “下车吧,往前走,不要回头。”

    “记住,千万不要回头。”

    我紧咬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吻了他,随即跳下车,直直朝铁丝网正在拉起的边界走去。

    在一众熟知我身份感到疑惑不已的史塔西的目光中,我提着手提箱,迈着承载生命力量的步伐,旁若无人地走过检查站,无人问我,更无人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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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8月

    2号晚上

    点

    分,我跨越东西柏林的边界,走上了被追杀的叛逃之路。我犹记得那天身后的铁丝网缓缓拉上的声音,史塔西们为了恐吓难民朝天放的空枪,以及身后杜恩等下属不解地呼唤我的喊叫,我的哭声回荡在风里,可我没有回头。

    至终都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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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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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我后悔吗?

    早知道是如今这种状况,那天我是否该回头再看一眼他?

    可人不走到绝望的一步,是不知道该不该后悔的。

    起初的时候,因为有营救乔治这件事,我尚能忍受与他分离的悲伤。心里怀揣着两件事,活下去,救出乔治,还不至于太过彷徨。

    我很快来到了英国,隐姓埋名地打探乔治的消息。此间我一直通过《泰晤士报》等报纸来关注柏林问题,知道那堵墙终于修好,报纸上刊登了他在修好那堵墙后站在墙前拍摄的照片,我小心翼翼地剪下放进钱包的夹层里,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年,我在苏格兰场好不容易打探到乔治的消息时,身份的隐秘却再也隐藏不住,克格勃的追杀如期而至,第一次我不设防受了伤,躲在家里疗伤整整一个月。本来身体已经恢复,却在报纸上得知他被调回莫斯科驻德苏军总司令换人的消息,再次受到打击,昏迷了整整三天。要不是我好心的邻居因为下雨漏水敲我的门,我怕是要在那个雨夜发烧死去。

    但又想着乔治还在监狱里,不能辜负他给我的任务,便重新调整状态,努力恢复健康。此时世界局势又发生巨大变化,古巴导弹危机让整个世界差点覆灭,美苏对抗持续升级,军备竞赛深入太空,肯尼迪随后也被一枪爆了头……

    可那一切都不再与我有关系,我只想念我的尤利安,怀揣着他给我的任务营救乔治。

    964年,我终于摸索到了乔治服刑的监狱,而那个时候,终于发生了件让我开心的事情——赫鲁晓夫被解除一切职务,被迫下台,勃列日涅夫成为新一任领导人。

    你看,谁都没有赢,就是他也输了。这个时代不会放过任何人。

    我不知道这对尤利安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关于他的消息报纸总是报道得寥寥无几,我总是要搜刮很多家报纸才能得到关于他的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信息。有时候报纸不看刊登他的照片,我就会生气,有时候报纸说了他的坏话,我会连夜跑到那家报社狠狠把他们的主编揍上一顿。

    营救乔治我花了整整两年,

    966年,当我把乔治成功带离那所监狱时,我们望着形销骨立的彼此,又哭又笑,不禁感叹当年在科隆开的玩笑话居然成了真。后来几个月乔治都和我一同行动,本来苏联已经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可他因为腿受伤,或者什么别的原因,总是不肯离开。

    或许他已经对我当时逐渐崩溃的精神有所察觉,他不离不弃陪伴在我身边整整一年,不断安抚和宽慰我。尔后我们逃离英国,游荡去法国,比利时,荷兰……可我们根本承受不住来自军情六处和克格勃的同时追杀,每次都落得狼狈无比。

    而在那时,我也完全失去了尤利安的消息。

    他的名字,就像被这世界抹去,再也不曾出现在我面前。

    我绝望地跪在乔治的面前,祈求他去苏联,为我传递一些尤利安的消息,在经历十分痛苦的挣扎后,乔治抱着我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踏上了去往苏联之路。于是揪着他这根稻草,我感觉自己又可以活下去了。

    那段日子,我游荡在法国街头,每天都眼巴巴地望着苏联的方向,渴望乔治传来什么讯息。我等啊等,终于在

    967年的清晨,等来了一封来自苏联的信。

    信中乔治告诉我,尤利安很好,他还活着,只是他永远退出了政治舞台,不再过问军务和政治。与信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坐在一栋白色房子前的照片,他看起来很忧伤,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似乎老了一些,我仔细端详时,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球。

    那是我送给他的玻璃球,里面有一片西伯利亚的雪。

    我望着他泣不成声。

    因为这张照片,我感受到了他的思念,于是更加坚定了决心,相信我们定有重逢的时刻。

    可至此就再只有这一道消息了,因为克格勃的追杀,我四处逃窜,地址变动不定,久而久之,便和乔治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其实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回德国,有一回,

    969年的时候,我壮着胆子来到西柏林,我知道米夏在那里。于是我和他隐秘地见了一面,那时他已经是史塔西对外情报局的副局长,在见到我时还是哭成了一个泪人,他告诉我了很多有关尤利安的事情,说赫鲁晓夫下台后,勃列日涅夫依旧不改他们对尤利安的忌惮,以休养身体的名义“软禁”着他。他的人身安全有所保障,可再也无法恢复真正的自由。

    因为那次仓促的会面米夏遭到了克格勃的怀疑,被审查了足足一个月,没人比我更了解克格勃的审查,自此之后我再也不敢轻易与他见面。

    我逃啊逃,转眼间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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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那天,我站在西柏林的一处熟悉的街道上,转身步入了一处公寓,在那处公寓里我得到了一个地址,于是我飞向了挪威。

    阿尔塔,我听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有很漂亮的极光,沉睡着很美的人,

    在那里我见到了维克多少校,我昔日的朋友日渐苍老,而那位伊兰伽也已离世。少校孤独地生活在一处临海的渔村,对我的到来很高兴,他带我出海打渔,和我并肩坐在一起,忧伤地看海。

    海面很平静,映照着极光,雪落无声,我们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他告诉我,他的爱人,就战死在这片海里。如此冰冷的海,他时常担心他在海底无法安息,可又觉得,他那样的最高指挥官,能光荣地战死,也是一种幸运。我坐在他身边默默流泪,告诉他我爱的那个人现在在遥远的东方,我们互相思念彼此,却无法见面。

    维克多少校握住我的手,告诉我要有信心,因为没有什么能阻挡相爱的人见面。

    要耐心地等待,等待重逢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就要好好活下去。

    晚上,我们会在他那栋简陋温馨的维京木屋里,围在壁炉前聊天,我把尤利安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他居然认出他来,笑着说是位大人物,就连挪威的报纸上都登过他的照片呢。他又骄傲地给我看他爱人的照片,尽管很多年前我就看过,但他仍是忍不住拿出来。

    他和那位最高指挥官站在矢车菊中,笑得很开心,那是属于他们的年轻时代,我笑着说,真可惜我身上没有和他的合照,因为唯一一张夹在他的钱包里呢,那时我很不开心,满怀心事,面对镜头根本笑不出来,可他却兴致满满,在十二月党人广场上,我们并肩而站,就像两位兄弟。可没人知道我们是爱人,我们会亲吻,会做爱,会吵架,甚至打架,可我总是打不赢他,而他打完我后却很快道歉,真挚到让我找不到理由还手。

    说着说着又泪光闪闪,维克多少校只能一遍又一遍抚摸我的头,不住宽慰我。忍耐吧,等待吧,总有重逢的那一天,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后来我总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要知道维克多少校再也等不到那位最高指挥官了。他只能守着这片海,永无休止地怀念他。

    后来我们总是沿着海岸线散步,有个叫瓦利基的小孩总是围着我们,他看向我时很好奇,嘟囔着原来维克多叔叔居然还有朋友。没过多久我便和维克多少校告别,因为长期被追杀的生活让我深知自己并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为了保护少校的安全,不为村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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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离开了挪威。

    可下一步要去哪里?我不知道……如今我游荡在这世界,犹如孤魂野鬼。

    每天深夜,我总会拿出尤利安的照片在灯光下细细观看,轻轻抚摸他嗅闻花香时露出幸福笑容的脸,就好像他还在我身边。有时候,我也会拿出萨沙的笔记本,一遍遍翻阅,重温他们的过去。另外,让我惊喜的是,他和艾伦的唯一一张合照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夹在笔记本里,于是他们也开始陪伴我,我陶醉在他们的笑容中,好似还和他们在一起,没有分开。

    我无数次亲吻那些照片,却又担心把照片弄皱了,总是小心翼翼抚平边角,就像呵护精美的宝物。又一次在被克格勃追杀的时候掉进河里,第一想到的就是被胶纸包好的照片和笔记本千万不要被水打湿,丝毫忘记身上的枪洞会要了自己的命。

    很多次,我都想破釜沉舟地直接冲到苏联去,甚至幻想绕一大圈通过中国进入苏联,可想法往往还来不及实施就会被一次暗杀或者袭击所打破,叫我认清无情而残酷的现实。转眼间,时间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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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我惊惶不已地意识到,十年过去了。

    十年……十年啊……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我走在塞纳河畔,忧伤地注视河水,常常默然流泪,河水倒映我悲伤的面孔,我察觉到自己早已不再年轻。

    恍然间,我已经四十岁了啊……

    时常回忆起铁丝网拉起的那一晚,我离开的脚步时那样坚决,听他的话,没有回头,可我后悔了。我坐在塞纳河畔,看着自己日渐衰老的面孔,后悔了。

    我应该回头的,甚至转身,跑向他,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

    可那样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们下定决心要对抗时代,是否真的会像索尼娅所说的,注定会粉身碎骨?

    不再有答案了。

    唯一知道的是,那时我们的确发了疯,昏了头,可我们意识不到。我们沦陷在彼此的爱与身体里,在伤痛和愤怒中完全丧失了理智。生出很多无端的妄想,而妄想注定只会让人失望,甚至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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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一了百了?

    如果我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我曾经逃去贝尔格莱德,站在萨瓦河畔,注视着夜色下泛着玄光的河水,想起萨沙曾经痛苦地跳下去过,于是我脑子一昏,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那可是冬天,而我也不再年轻,落水的瞬间就开始抽筋,四肢无力地摆动。

    我在冰冷的河水里注视月亮,想起他曾经告诉过我,无论我们在哪里,都仰望的同一轮月亮。是的,尤利安,想必你此时也在思念我,可我真的累了,十一年......我和你相爱也不过十一年,如今已经分别了这么长时间,绝望日益侵袭我,对你的思念没有一天不再增长,就像蚂蚁爬进我的骨髓里,窸窸窣窣搅动我的灵魂,叫我疼痛难忍......

    尤利安啊尤利安,你也还在爱我吗?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任身体在河水中沉沦,意识逐渐丧失,但在最后一刻,我突然又觉得,如果自己真死了,那就可真输给这个所谓的“时代”了,我猛地睁开眼,朝着月光涌动之处游去,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而没过多久,在被克格勃追杀至维也纳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被我刻意遗忘好久的人。他站在人群里,沉默而哀伤地注视我,灰色的眼睛仿佛在嗔怪我为什么没去找他,我悻悻转身,却被他的手下强行摁下。

    我来到了美国。

    理查德已在

    966年成为了中央情报局局长,到现在已经六年了,他说要不是肯尼迪被刺杀那件事儿废了中情局太多精力,他一定会更早地找到我。而我没有告诉他的是,其实我一直在有意躲避他。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到他。

    但如今权势滔天的他可不会轻易让我溜走,猜猜看他用什么方法留住了我?对,是尤利安的消息。他在苏联的间谍偶尔会传来关于尤利安“退位”后的情况,毕竟他可是他的宿敌,没人比理查德更“关心”尤利安。因为那每几个月传来的一份简明扼要的情报我被理查德困在美国整整五年。

    五年,我生活在华盛顿,住在理查德的豪华公寓里,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人跟着,跟软禁没什么不一样。可理查德说他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毕竟我仍处于被克格勃不知疲倦的追杀状态中。

    可我不关心,也不在意,我和理查德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也不聊天。他的公寓很大,工作也很忙,明明住在一起,却时常一个星期都看不到对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圣诞节的时候会专门邀请我和他一起吃饭,那个时候他总会出神地望着我,而我便会把一杯价格昂贵的红酒泼到他的脸上。

    可他并不生气,只是哀婉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他说,他早就提醒过我,是我固执地不肯接受既定的结局。

    他细致而优雅地擦拭红酒,眼底沉着深不可测的落寞,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把他揍了一顿,我骂他都是他们这些大人物毁了我,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爱情,我的所有!可他,CIA局长,全美国情报人员的老大,就这样任我打,毫不还手。

    我打他打累了,便瘫软在地上哭。他沉默地注视我,抬起颤抖的手落在我头上,轻声说,对不起。

    可对不起,不能挽回我失去的一切。

    起初,我很爱闲逛在美国街头,看着那些鲜活的面孔,我时常会想,美国人到底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也是人,有直头发,也有卷头发,眼睛和皮肤的颜色各式各样的,女孩儿和孩子们在街头吃着冰淇淋欢笑,年轻人在广场上扛着日本产的音响跳街舞,中年人每天兢兢业业上班,忠诚对待自己的伴侣,却丝毫不影响搞外遇,老人们在公园里散步,卿卿我我时,看起来很甜蜜,而下一秒或许就会被某些混混抢去身上最值钱的结婚戒指,而混混们就会去蹲大牢......

    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这些事情在世界各处都会发生,所谓的对抗,到底在对抗什么?一群人对抗另外一群人,收获了什么?国家的威望?名声?可那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可笑,因为一道铁幕,一堵墙,无数普通人的一生都被改写,被迫与爱人和亲人相分离,而相见却遥遥无期。

    很多人都会讲大道理,可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尽管已经人到中年,却不如少时清醒。我越发感觉迷茫和荒谬,心理状态就直转急下,理查德建议我去报考医生执照。

    他说,你总得找点事干。

    也许他说得对,后来我才明白,我

    9岁时被关在地下监狱的那段日子尤利安逼我看书,被迫叛逃的那几年他要我去救乔治,无非就是想给我找点事干,人不找点事干很容易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对于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我来说无比危险。他很早就看清了我,看到了我的怯懦,也知晓我的执着。

    于是我开始考医生执照,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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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理查德已退休,时常还会辅导我的学业。

    我也不再和他吵架,尽管尤利安的消息又断了,但至少我有了考医生执照这件事。

    这件事又拴住了我的命。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我结束考试后回到公寓,理查德坐在一片黑暗中,当我开灯时,发现他正在哭泣。他很悲伤,我从未见过他那么悲伤。

    他说,莱茵,你的父亲,兰德尔去世了。

    我瞬间大脑充血,请原谅我吧,在那一瞬间我竟然忘记缅怀我那去世的父亲,而是在想,万一我和理查德一样,悲惨到至终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怎么办?

    我嚎啕大哭,嘴里竟喊出了“尤利安千万别死,再多等一等我”这种话,理查德前所未有地发了脾气,快六十岁的人抄起家里的棒球杆狠狠打了我一顿,他说他这是为我父亲打的,也是为我打的,他骂我不争气,说我要是早听他的话也不至于沦落现在这个地步......

    打完我后他又抱着我哭,说他对不起我的父亲,对不起我,从那天开始,理查德的身体状况就急转而下,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他的瞬间苍老让我意识到原来他的命也是拴在另一个人身上的,这该有多么危险。

    977年,坐在花园里休养的理查德突然对我说,克格勃对我的追杀结束了,只要我不踏入苏联以及其管辖内的国家,我就是安全的。我问他什么意思,他不看我,目光落在花园中摇曳的矢车菊中,说,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

    没有克格勃再追杀我了,可我依旧不能回去,依旧是苏联板上钉钉的“头号叛逃分子”。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放弃了对我的追杀,可我早已麻木到不再抱有探寻究竟的好奇心。

    十六年,我被追杀了整整十六年。

    和他也分开了十六年。

    恍然如梦。

    后来我告别理查德,回到了西柏林。自此我便住在维克多少校的公寓里,开办了自己的诊所,成为了梦想中的“穆勒医生”。

    当我第一次拿起手术器具,挽救病人生命时,有那么一刻,仿佛萨沙就站在我身边。

    他笑着,注视我,并不说话。

    但他给我很多信心,让我相信自己的确有那个能力。

    萨沙,萨沙......我的萨沙......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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