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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那堵墙,那堵横亘在东西柏林,将我和他分开的那堵墙……

    闲暇时我时常走在柏林墙下,抚摸那冰冷的墙体,萨沙,你说当时尤利安建造这堵墙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他亲手建立了一堵把我和他分离的墙,他那时就知道我们会分离这么久吗?他是如何咬牙把这堵墙建造起来的啊......

    我知道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但奇怪的不只是我,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柏林墙下痛哭,思念另外一边的人,我并不独特,我只是这个荒诞年头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萨沙,萨沙,你听到我在哭吗?

    你不是说,你是一阵风,一道月光,永远在我身边的吗?

    大概因为情绪持续低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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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我终于病倒了,诊室里的护士小姐凯瑟琳照顾我时,听到我在迷迷糊糊喊着许多名字。可那些名字她一个都不认得,善良的她只能到处去打听。或许是因为她太过随意去打听一些不得了的大人物,终于吸引了一些目光。于是在那年年末,我的病床前来了一个人。

    他把我抱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莱茵啊,这么多年,你究竟去哪里了?我的莱茵.......

    我们竟然都老了啊,莱茵.......

    那天米夏在我病床前守了我整整一夜,还偷偷叫来史塔西的高级医生为我治疗,跟随医生悄然前来的还有已是反间处处长的杜恩,金发少年如今也是满面沧桑,在我面前落泪不止,拼命抓住我的手亲吻。

    他说这么多年没有一刻不在想念我,想找我却又不敢。可我的杜恩,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伸出手抚摸他柔软的金色头发,就像回到当初那次抓到弗兰克时我们在史塔西医院的那一回,他对我说,他会永远站在我这边。

    是的,你做到了。追杀我的从来只有克格勃,史塔西居然全无动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配合克格勃的行动。

    旧友的相会让我的身体渐渐好转,此后他们俩便常来偷偷看我,甚至有一回,我在停在公寓外的一辆高级轿车内,瞥见了米尔克的身影。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我沉默流泪。他的头发全白了,我微笑向他挥手,他再也无法忍住情绪,转过头去抹泪。

    于是我就这样在西柏林生活,日常做我的穆勒医生,空下来时就去柏林墙下散步,偶尔与旧友见面,身体和心灵渐渐好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在慢慢看开,所以说,时间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可我知道,时间无法抹去我对他的感情,对他的爱与思念只会与日俱增。

    只是我不再悲伤了。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生出了白发,在灯光下看起来像是淡淡的金色。让我想起尤利安的那一头近乎于银色的金色头发。我至今怀念那绸缎般的触感,我曾抚摸了无数遍,亲吻了无数遍。

    如今科学日新月异,我将常带在身边的他们的照片重新洗了很多张,摆在家中的客厅和卧室里,尤利安永远在紫藤花下微笑,在白色房子前思念我,艾伦和萨沙看起来很幸福,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年轻。

    可我却老了。

    可是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好处,至少面对很多事情都可以泰然处之。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犹记得那天我一早醒来,街道上哄闹得不行,凯瑟琳毫不避讳地就冲进我这个老年人的卧房里,三下两下帮我穿好衣服,拉着我就跑到了勃兰登堡门下。

    看啊!穆勒医生,看啊!她激动得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在人群中,两颊通红,蜷发跳跃着阳光,让我想起了索尼娅,也让我想到了另外一名“凯瑟琳”。

    她欢呼着,随着人群欢呼,柏林墙被推到了!德国要统一了!

    穆勒医生!你可以回东柏林了!

    不,是我们终于回到柏林了!!

    989年

    月9日,他亲手建立的柏林墙被推倒,我仿佛成为了年轻人当中的一员,跟着他们欢呼,奔跑向勃兰登堡门,奔向菩提树下大街,大声欢笑,大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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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时隔28年,我再次站到了少时生活的那片街区。真令人不敢相信,我的那处公寓还在,陈设居然一点都没变。当然,这都多亏了米夏。无数次他一个人来到我的公寓里怀念不知在何处的我,到最后自己掏钱把这处被拍卖的公寓买了下来。

    他相信我总有回来的一天。

    德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史塔西解散了,这个被全德国人唾弃的情报机构终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鲁斯彻斯特

    号大楼也被改造成史塔西博物馆,每个东德人在路过时都会投向深深厌恶的一眼。

    而我站在外面,却只有怀念。

    你看,那是

    号大楼,无数次我在天台上无奈望天,感叹什么时候可以脱离这一切。可当我真正脱离后,又无比想要回来。

    可等我再次回来时,它却不在了。

    一切都改变了。

    米尔克和米夏也退出了政治舞台,他们终于用不再扮演敌对角色,共同隐居在勃兰登堡的乡下,我时常去探望他们。当然,我也和安迪见了面,他很幸福,儿孙绕膝,昔日的金发少年已经被人唤作“外公”。只是我的菲利普警长,已经在几年前与世长辞了。

    我坐在他的墓碑前,喝了很多酒,和安迪哭成一团。安迪告诉我,菲利普警长去世时还挂念在外逃亡的我,他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次回到了耶和华的怀抱,嘴里不住地祷告,竟是祈求我的平安。

    我不住抹泪,随后安迪邀请我去他家用餐,他有一个温馨的家,很幸福,让我也很幸福。临别时,他抚摸我胸前的耶稣十字架,再次靠在我肩上哭了出来。

    我知道他在想念他,因为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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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秋天,我在早已把我当成父亲一般看待的凯瑟琳的陪伴下,来到了德累斯顿的Geheimnis,这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么隐秘的小村庄了,高速公路修到了这里,经济快速发展,旅游业成为了这里的支柱产业。

    “多美啊!穆勒医生,你怎么知道这么美的地方呀!”

    凯瑟琳穿着漂亮的碎花连衣裙,在易北河畔的花丛中跳起舞来,阳光下她就像一只小精灵,我看着她露出幸福的笑容。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这么美的地方呢?

    我遥望深沉的山峦,沿着小路缓步慢行,最终,我看到了那处橡树下的石屋。石屋里走动着一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在对一位年迈的老妪说些什么,我在震惊中快步走过去,以为自己见到了他。

    可当我看清时,才发现不是他。

    是啊,怎么可能是他。

    我真是老糊涂了。

    年轻医生疑惑地看了看我,转过头去继续和病人说话。但突然,他又转过头看我,紧紧盯住我,良久,他最终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先生,您在流泪。”他贴心地递给我一方手帕。

    “抱歉,我......我只是在怀念一个人。”我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年轻人温柔地笑,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讶异地看他。

    他点点头,神色缱绻地说:“那个人曾在这里救死扶伤,为我那从树上摔下来的妹妹悉心治疗,可在某个枪声四作的早上突然消失,然后......”

    “然后是您,告诉我他去了一个名叫苏兹达尔的地方。”

    他深深凝视我,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住脸哭泣起来。凯瑟琳连忙跑了过来,扶住我有些生气地对年轻人说:“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年纪大了,可受不了刺激!”

    年轻人脸色瞬间红了起来,眼睛却再也没离开过漂亮的凯瑟琳。

    那天下午,他和凯瑟琳一起陪我爬上后山,穿过湿润的森林,满是浆果的灌木丛,我站在山顶,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再次见证了Geheimnis的落日。

    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落日。

    回到柏林后,凯瑟琳便和那位年轻人交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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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的6月,他们在我的见证下成婚。我不禁感慨这传承和缘分,在婚礼上不住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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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平安夜,米夏邀请我去勃兰登堡和他们一起度过,那天我和米尔克还有米夏一起举杯庆祝,在问到有什么愿望时,我满眼是泪的说,如果耶稣还能听到我的呼唤,请让我早日见到尤利安。

    会的,他们相视一眼,说,一定会的。

    可没想到亲爱的耶稣居然这么快就给了我回应,几乎在第二天,也就是圣诞节半夜,那个庞大的红色帝国,降下了他们鲜红的旗帜,于26号,正式结束了它那传奇的一生。

    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激动的快要晕倒,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

    我急急忙忙地要回柏林去,米尔克劝我不要太着急,越是到关键时刻,越是要沉着,他嗔怪我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于是打电话给他的一些旧友,让他们帮我办理进入苏联,不,现在应该称为俄罗斯的入关手续。我激动得拥抱他和米夏,回到柏林等待手续的批复。

    整整半个月,手续才批下来。我终于被俄罗斯政府允许入境,我终于可以再次踏入那片地土。

    992年一月,我先是来到了列宁格勒,或许不久后又要改名成为圣彼得堡。我在那里四处游荡,走过我们当年走过的路,一边怀念过去,一边寻找他。可是他的身份和信息据说被格鲁乌小心隐藏了下来,想找到他的下落谈何容易?

    我走在涅瓦河边,想起当年我和他闹情绪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我,只能对自己下狠手,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就跳进了涅瓦河,然后自己狼狈地爬起来,发了整整一天的烧。这么想来真是好笑,他,萨沙,我,似乎都对跳河情有独钟。这是为什么呢?

    在圣彼得堡呆了一个多星期,我意识到自己这样茫然的寻找只是白浪费时间,或许我该去格鲁乌总部去问问,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早就不是什么公职人员的身份,还是个前逃亡分子,还想去人家军方情报部打听消息,怕是要在如今的俄罗斯蹲大牢吧。

    可该去哪里寻找他呢?

    没过多久我就会得到答案。

    有那个一个人,他说永远会和我在一起,于是他用一生来履行这个承诺。

    在我来到俄罗斯本土的那一刻,常年从事情报工作的他或许就得到了消息。

    当他站在我面前冲我笑时,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莱茵,你终于来了。”

    漂亮的棕色眼睛并未因为面容的衰老而失去光芒,乔治依旧还是那么精神奕奕,只是因为年轻时双脚的冻伤让他在六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坐上了轮椅,我蹲下身拥抱他,匐在他腿上痛哭起来。

    “还是这么喜欢哭。”他捏捏我的脸,说:“像个女人了哦。”

    他依旧不改这样玩世不恭的语气,尽管在苏联生活了这么久,可他的性格一点都没变。但我敏锐地在他目光里察觉出一丝怅然和落寞,那头红色巨兽的瓦解,彻底带走了他的信仰。

    我推着他在涅瓦河边走了很久,聊着这些年的过往,可我们谁也没有提到尤利安,默契般地只谈论彼此,直到日影西斜,离别在即。

    “三十年,在人的一生中好像也不怎么长。你知道爱一个人,却无法给他幸福的感受吗?”

    我怔怔地望向远方,金色的夕阳绵延在天际,很美,有一种忧郁的悲伤。乔治缓慢地扬起嘴角,目光也飘向远方。

    “曾有这么一个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那人以为他不爱他,但他其实最爱的就是他。起先他觉得不能说爱,可等到能说时却一切都晚了。他无法给那个人幸福,于是他也决定不再拥有幸福。”

    他迎向我湿润的目光,笑容很温暖。

    “起初我是为他们可惜的,但现在我却觉得,他们都是幸福的。”

    “三十年,很长了,长到莫斯科下了无数次的雪,音乐厅里演奏了数不清的六月船歌。”

    “可他们依旧在等待彼此,不是吗?”

    我眼泪再也止不住,转过头不让他看到我哽咽痛哭的模样。

    “他总会在日暮时分去往那个地方,没人知道他在怀念谁,而又在等待谁。”乔治温柔握住了我的手,轻声说:“我想,是时候了。”

    我站在原地,目送乔治离开。护工推着他沿河畔离去,夜幕垂落,星辰闪耀,他的背影孤独而寂寥。这些年来他应该也受了很多苦,信仰的崩塌让他再也无法像往日那样继续保持高昂的战斗精神。我想他也一直在尝试联系我,可这对我们来说都并不现实。

    第二天,我径直来到莫斯科火车站,顺着十月铁路去往莫斯科。

    窗外掠过一片片琥珀色的白桦林,在积雪里沉静而温柔地伫立,我在温暖的车厢内不停揩泪,小心掩饰自己的哭声。

    是不是人老了就喜欢哭?还是我这个人本身就爱哭?

    可你看到了吗?白桦林中有两道身影,他们在林中奔跑,欢笑,复又安静下来,牵起彼此的手,回转身来遥望我。他们是很年轻很漂亮的孩子,望着我,很深情,也很忧伤。

    我不敢再看。

    终于,我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

    马雅可夫斯基广场,柴可夫斯基音乐厅。

    我伸出手,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我的羊毛手套上,这是个雪天,很美的雪天。

    柴可夫斯基音乐厅掩映在漫天的雪后,就像久远的回忆般模糊不清,我缓步走过去,却不知该不该进去。

    仅仅是站在这里,鼻子就开始发酸,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即将会发生了吗?我真的会在这里等到他吗?看,雪越下越大,他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也会来吗?

    我找了一道树下的长椅坐下身,拢紧了当年他买给我的柴斯特大衣,这些年来我一直舍不得穿,此次来到俄罗斯,便觉得无论如何要穿上,令我惊喜的是,过了这么多年,穿起来竟依旧合身。

    雪似乎小了些,我在这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有些冷,我不得不找跑广场上的咖啡店买了一杯热咖啡。我感慨自己还真是老了,换了他就没关系吧。

    于是我继续等待,三小时后,已是下午四点。你看,雪快停了,天边又蔓延起美丽的晚霞,密密实实的橙色穿透云层落了下来,为音乐厅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多么温柔的色彩啊,我不禁伸出手来,想要触碰霞光。

    慢一点,慢一点……光啊,慢一点落下吧……

    羊毛手套蜷曲的丝线变成金色,我沐浴在温暖的霞光中,不知不觉地陶醉,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音乐厅内居然开始奏响音乐,我猛然惊醒,伴随悠扬的曲调,出神地朝音乐厅走过去……

    “走到岸边——

    那里的波浪啊,

    将涌来亲吻你的双脚,

    神秘而忧郁的星辰,

    将在我们头上闪耀。”

    我用俄语念着普列谢耶夫的诗,泪水汹涌而下……这么多年我根本不敢听这首曲子,三十年啊,三十年……

    一步,两步,三步……我一步一步靠近音乐厅,却突然停了下来。

    仿佛冥冥之中的指引,我怔怔地望向左边。

    下一秒,我哭出声来。

    夕阳下闪闪发光的银发,荡漾碧波的绿色眼睛,雪中寂寥忧伤的身影......

    目光相触的刹那,我张开双臂,露出世界上最幸福的微笑,大步朝他走去。

    我朝他走去,脚踩零落的残雪,沐浴金色的霞光,伴随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我朝他走去。

    我朝他走去,将热烈地拥他入怀,亲吻他温柔而忧伤的眼睛,抚摸他苍老的面容,我朝他走去。

    我朝他走去,带着三十年的分离与一生不可更改的爱,我朝他走去。

    我朝他走去。

    我,朝他,走去。

    正文完

    BY:美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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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又是雪天,俄罗斯下起雪来真是个没完。

    “要来点红茶吗?”我转头问坐在壁炉前看书的他。

    他默然点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这脾气,跟年轻时一模一样,我走过去揉了揉他那一头银发,说:“别跟我置气啦你这个老头子。”

    他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孩子气地把书往旁边一扔,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个人大雪天还要出门散步,被我一早抓回来后就跟我置气到现在,也不想想自己年纪有多大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小伙子哩。我给他泡了杯红茶,他又嫌味道淡,果然年纪越大越不好伺候,作为医生我可在小心呵护他的心脏呢。

    这是我们在苏兹达尔生活的第十个年头,最开始我们一起去索契生活了两年,因为年轻时他说要带我去看海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去。后来我们回到了苏兹达尔,买下了一栋旧宅子,一同生活至今。我看看,现在是什么年头了,上帝,已经是2

    年了,那个时候谁会知道我们还会活到这种2字开头的年份呢?

    我们在乡下生活得很安逸,前所未有的幸福,有时乔治也会从圣彼得堡坐火车来看望我们,当然,最常来的是现在已是格鲁乌二把手的阿廖沙啦,当初尤利安下台后,用最后一把力量把他扶持上台,他在格鲁乌当中凭借强悍的实力平步青云,如今已经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他履行了他在战场上向尤利安许下的承诺,一生都效忠他的长官,现在即使早已没有上下级关系,他还是雷打不动每个星期来向尤利安报道。后来和他聊天时我才知道,当初追杀我的克格勃至少被尤利安挡住了六成,而最后放弃对我的追杀,也是尤利安用自己的彻底放权来做的筹码。

    我抚摸我爱人苍老却依旧漂亮的面容,在他软乎乎的脸上吻了吻,他害羞地躲到一边,脸颊又红了起来。

    “我要散步!”他扬起手中的书本,说:“我要散步!”

    瞧他那副孩子气的模样,真叫我又喜欢又心疼,近几年他的记忆严重退化,战争时期留下的旧伤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有点阿兹海默症的前兆。作为他的私人医生,只能悉心照顾他,当然,我也乐在其中。

    每天,我都会陪他出门散步,有时候一同步行,有时候我会命他坐到轮椅上。我会对他一遍遍讲述我们过去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那是我们辉煌却绝望的年代。尤利安听得很认真,但他从不回答我。常年的被监听让他习惯了默然不语,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总是不开口。

    想起那段被追杀的日子,我就觉得眼睛痛。该死的克格勃特工们总是使用一种辣眼睛的粉末,碰到我就朝我撒,还好我随身带着缓解药剂,这也多亏了萨沙。

    萨沙提前教会我一切,或许他早就预知到我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说到萨沙,我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对我充满了愧疚,愧疚到他不得不爱我。起初他想尽办法把我往尤利安身边送,送到之后又开始后悔让我身处那样一个血腥的世界。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在痛苦中自戕,最终用生命来证明了对我的爱。

    现在想起来,他真是一个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勇敢的人。我对尤利安说,萨沙没有选择西方世界,他谁都不选,不选美国,也不选苏联,他只是选择了自己。他因为一个想法而走出了第一步,至终都不能再回头。无法挽回之际,他为我们做出了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们俩的安全和幸福。

    听到萨沙的名字,尤利安的眼睛开始湿润,我知道亲手杀死萨沙是他心中无法抹去的痛,尽管他现在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会流泪。

    我的尤利安,我的萨沙。

    我也为你们流了好多泪啊……

    我流浪在外,多少个日夜站在墙下,幻想自己能把墙挖出一个洞,来到你们身边。

    可整整三十年,过了整整三十年啊......

    记起柏林墙建起的那天,尤利安亲自开车送我离开,或许那时他就抱着不会再见的绝望心情。

    绝望,谁又不绝望?

    索尼娅如果不绝望,她会在我面前跳楼自杀吗?

    尤利安,你恨过索尼娅吗?她迫使我们分开这么多年。当时我曾恨过她,可我现在不恨她了,她在当时做的是她能想到的最优解了。因为我们俩,已经昏了头,居然妄想着去对抗那个庞然大物,对抗那个时代。

    那么碾过我们的,只有无情的时代车轮了。

    最终我还是拗不过他,推着他走在了通往河边的碎石路上,周围的白桦林变成金色,雪在地上落了薄薄一层,被轮椅压出两道浅浅的印痕,我私心将自己的脚印踩在印痕上,仿佛打上某种烙印。

    苏兹达尔的仲秋很美,这么多年我都没看够,怪不得他总是固执地要出来散步。转过这条林荫道,我们来到了河边,我给他拢了拢围巾,整理盖在他腿上的毛毯。

    他看着河水出神,我们很少谈话,这是他常年形成的习惯。

    我将他的手放进毛毯下,他突然转头看我,目光变得疑惑。

    “你是谁?”他问。

    我轻笑,俯身对他说:“我的身份有很多,你想听哪一个?”

    “都想听。”

    我想了想,笑着说:“我是一个医疗兵,是一个街头地痞,是一个将军府邸的清洁工,还是一家医疗诊所的护士,但更多情况下,我是一名史塔西秘密警察,是你在东德的情报线人,是你的私人医生,还是你的地下情人。”

    他绿色的眼眸闪了闪,问:“为什么是地下?”

    我正准备解释那时我们所面临的困境是多么绝望时,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莱茵,这里已经没有窃听器了,就算有,我们也不需要再害怕了。”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眸明亮起来,我意识到他在这一刻回来了,回到那个还记得过去一切的尤利安,我的尤利安,我的阿兹雷尔将军。

    他伸出手抚摸我的脸,仿佛宽慰我:“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恍若回到

    9

    年东柏林的夏天,我

    9岁,怀着一腔热血揣着把左轮手枪愣头愣脑地去袭击他,结果被关在卡尔斯霍斯特地下监狱里三个月,被他用枪指着念完普希金的诗,眼泪汪汪地问他:“一切都会过去吗?”

    他那时半倚在书桌上,微微侧头,银金色的头发氤氲梦幻色泽,台灯暖黄色光让他看起来很温柔,美得一塌糊涂。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笑着说。

    原来这么多年,他早就给了我答案。

    一切都会过去,墙会倒塌,铁幕会降下,我们会再次重逢,在一片金色的霞光下。

    *************

    最后的最后,是他们故事的最后。

    莱茵·穆勒和尤利安·阿兹雷尔正如他们奇迹般的相遇那样,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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