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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弹一曲吧。”我掀开琴盖,坐到琴凳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嘛。”

    他却默然站在一边,含笑说:“你先弹。”

    “我只会弹一首,就是你教我的。”

    “够了。”他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钢琴上,让我看的喉咙一紧。

    “弹给我听。”他在我火热的目光中收回了手,傲娇地将手背到身后去。

    我坏笑几声,心想这几天算是把这位将军给“摧残”怕了。

    许久不弹,手法有些生疏,再来一次后我很快进入了状态,他就那样静默地看我,眼底沉着深不可测的情绪,看上起莫名的忧伤。

    我知道有些回忆再度缠绵到了他的心间,于是停下动作。

    “怎么停了?”他问。

    我站起身,扶着他坐下,俯身在他耳边说:“我要你弹给我听,随你弹什么,就弹你心里最想弹的。”

    他抬眼看我,我吻了吻他的眼睛,站到了一边。

    他沉重地抬起双手,放在琴键上,良久没有动作。

    我知道他内心里正在掀起狂乱的风暴,面无表情之下却是艰难的挣扎,我由衷地希望他可以战胜。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最终开始动作,指如蝴蝶般轻盈地飞舞,悠扬如水的旋律瞬间飘荡在金色的夕阳里。

    我开心地笑了。

    ——莫扎特的C大调奏鸣曲。

    欢快的乐章中弥漫纯真无暇的童心,就像孩子在花丛里奔跑嬉闹,阳光倾洒遍地,一切悲伤都会远去。

    短促的一曲很快结束,但他似乎已经进入了状态,并不停歇,而是直接切入进了《土耳其进行曲》,这首曲子调子更加轻快和悠扬,让我不禁在琴房里踩起了节奏。

    “好啊尤利安!好极了!多弹一些,让我们永远开心下去吧!”

    他手上的动作快得让我已经看不清,他根本不看琴键,闭着眼睛,绽放春光般明媚的甜笑,彻底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那是放下一切释怀的微笑,我在音乐中开心得手舞足蹈,滑稽得像个傻子。

    但我们在笑!

    你看到了吗?我们在你最喜欢的曲子里欢快地笑!

    你看看他,再看看我,你看我们有多幸福!

    你放心了吧!我亲爱的,你一定在这里某个隐秘的角落看着我们吧,你也在笑吗?

    不要停!尤利安,不要停!让莫扎特的曲子一直弹奏下去,让我们的幸福永远无止境地绵延下去。我们要和所有的困境做斗争,我们绝不轻言放弃,我们肩负着他对我们最后的希冀,走下去!尤利安!我们要一起走下去!

    我张开双臂,仰天大笑,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我又冲过去抱他,吻他,牵起他的手和他一起跳舞。

    “你做到了亲爱的,没有人比我更希望看到这一刻。”

    他眼角发红,却是幸福的笑容。

    他拥我入怀,初夏的暮色,莫扎特的钢琴曲,涌进琴房湿润的湖风,我们缠绵地接吻,一刻也不肯松开。

    那天我们很开心,也很疯狂,后来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在湖边奔跑,你追我赶的,到最后累得瘫倒在草地上。我们在夜空下看星星,他教我认星座,可我脑子太笨总是记不住。于是他就说,你总认得月亮吧,无论我们在哪里,看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我亲吻他的脸颊,说那我还是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他笑意盈盈的,说,那么彼此存在对我们本身就是一种祝福。

    我大声说,那不当然,我们的存在就已经很幸福了!有这么清澈的湖泊,梦幻的紫藤,皎洁的月色……耶和华基于爱赐予我们这一切,就是要让我们幸福。

    他含情脉脉地注视我,再度拥我入怀。

    离假期结束还有三天,

    96

    年

    月2号清晨,套房里的电话铃声顿时大作,把在睡梦当中的我吓了一跳。尤利安倒是迅速反应接通了电话,顺势用手捂住了我发出哼哼唧唧声音的嘴巴。

    我睡眼惺忪看到黎明微光当中他坐起后的剪影,脸色越来越冰冷,侧脸的线条都变得凌厉起来,他微微点头,说:“知道了。”

    随即他挂了电话,起身开始穿衣服。

    “发生什么了吗?”我撑起身子迷迷糊糊地问。

    “嗯。”他轻轻柔柔地回复我:“好日子到头了。”

    “什么意思?”我睁大了眼睛。

    他走过来抱住我,贴心地解释:“一架美国洛克希德U-2侦察机在昨天飞到苏联本土上空,已经被击落。亲爱的,过段时间你有的忙了。”

    我一愣,难道这就是理查德说的,矛盾爆发的时刻?

    总之我们匆忙地结束了旅行,分开回到了东柏林。果然,时局开始紧张起来,美国人声称那只是架氧气系统出问题的天气调查飞机,在飞入苏联上空时驾驶员鲍里斯早已死亡,乃是自动驾驶的失误。而苏联一方,根据赫鲁晓夫的在7号发表的言论,被击落的鲍里斯还活着,甚至将要在苏联蹲大牢。

    这下两方算是撕破脸皮了,这还没完,

    号苏美巴黎峰会上,赫鲁晓夫要求艾森豪威尔道歉,可那位硬邦邦的五星上将出身的总统才不会向这个喜爱玉米的“西伯利亚农民”道歉,于是我们的赫鲁晓夫同志一气之下离开了会议,留下美国人在风中彻底凌乱。

    唉,只可怜夹在中间的德国,我在史塔西大楼里无奈望天,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搞不明白,但仍要硬着头皮去做。苏联军方和克格勃马上就下达了最高指令,为保证国民安全,开展全面的清洗活动。尤其是处于冷战前线的柏林,乃是重中之重。

    期间和尤利安见了一面,他整个人都要被埋在堆成山的公务里。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又要被累垮,可我也来不及心疼,谁知道还有多少个间谍在等着我。杜恩早就开始摩拳擦掌了,我却意兴阑珊。

    理查德在我心里留下的话就像一把铁锹一点一点挖掘着,想挖出我那最原始也是最真诚的欲望。我长叹一声,蹲在

    号大楼旁的阴影下抽烟,被路过的米尔克狠狠踢了一脚。

    “我们的穆勒副处长还没睡醒呐,纳税人交的钱就是让你蹲在这里发呆的吗?”

    我还没来得及还他几句,他就如风般离去。这个死神经病又把对苏联人的气出在我身上了。唉,这人……

    我站起身回到办公室,招来手下的警长们,逐一分配任务。然后自己也检查装备,加入杜恩手下的特遣队一起行动。果不其然,东柏林简直成了个贼窝,别说CIA和MI6了,甚至还混进来几个摩萨德(Mossad),这些犹太人追杀当年的逃亡纳粹分子有一套,在西柏林执行完任务后又来到东柏林搅得一团糟,顺势还搞进了卡尔斯霍斯特,这些神秘分子抓又抓不住,极为混淆视听,把我耍得团团转。

    一次让因为摩萨德的捣乱让一名MI6侥幸逃脱后,返程路上碰到了一名高级克格勃,他对我的鄙视毫不掩饰,然而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发现在东柏林北郊的垃圾处理厂内。以色列人搞情报永远像在打仗,永远处于战争状态,不择手段。看来这名克格勃对他们还没有清晰的认知。

    然而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

    临近八月,我们在一次紧急清洗行动中逮住了一名CIA特工,由此顺势去追捕他的专线联络员——另外一名特工。这是克格勃透露给我们的情报,说是需要我们的帮忙。话都说了自然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于是由我亲自带队去围剿那位听说厉害的很的特工。

    那名特工在我们的全力追捕下逃窜得有些慌张,似乎乱了脚步。没想到等我和杜恩火急火燎赶过去后,居然发现是弗兰克。

    于是当他看到是我持枪带队走过去时,那张漂亮的小脸居然对我明媚地甜笑,眨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我。

    我自然明白这笑容里面蕴含着什么。

    “该死,你的唐纳德呢?!”我压低声音只身上前。

    这是一处废弃的工厂,间谍们最爱的地方。他站在厂房内昏暗的角落里,仿佛被黑暗吞噬,直到我走近才能看清他。

    他亮晶晶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霾,声音轻飘飘,佯装无所谓地说:“死了,就昨天。”

    我持枪的手颤抖几分,走近才发现这个咖啡卷毛男孩儿身上全是血,说不清是他的,还是唐纳德的。不知为何,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难受,他们虽然是我的敌人,却又不是我的敌人。是否是敌人只在乎时局,在于美苏两个大国之间的态度,而就我个人来讲,和他们有什么恩怨呢?何况,这两人还救过我的命,被我吓坏过好几次。

    “喂,放我一马吧,我现在还不能死。”弗兰克依旧笑着,笑容里却难以抑制地渗出悲伤,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的怀表,委屈巴巴地说:“我还得帮唐纳德把这个怀表送给他在英国的妹妹。”

    我的手已经颤动到不行,要是把他扣下,他必死无疑,放了他,我个人逃脱不了审查,也许还会给尤利安造成麻烦。可他那副模样,丝毫叫人狠不下心。

    我正犹豫之际,就听见嗖的一声,弗兰克一声惊叫,腿部中枪朝前一栽,我慌忙扶住了他。然而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又是几声枪响,噗噗噗地到处乱打,有一枚甚至贴着我的大腿擦了过去。这还能考虑弗兰克?我自己都要在这里玩完了,我慌忙大声叫我自己的队伍,不久后枪声才停下。

    趁来人走进厂房内前,我推了一把弗兰克,低声说:“快走!”

    弗兰克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做任何犹豫,扔下一句谢谢就逃窜而去。我倒在地上抚着大腿疼的呲牙咧嘴,等来人走近时才发现是一支克格勃小分队。

    我先声夺人:“喂!你们乱开枪的啊!让我的猎物都给跑了!”

    为首的克格勃中尉眼里射出一道寒光,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大名鼎鼎的穆勒副处长连一个穷途末路的美国佬都搞不定,您说,是您业务能力有问题,还是您的态度有问题呢?”

    “那你朝我开枪又是什么意思呢?你是想要我抓到他,还是想要我放走他?”

    克格勃中尉耸肩:“我可没想朝您开枪,谁知道这黑漆漆的您和他站得那么近?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好啦穆勒副处长,我知道我没资格在这儿询问您,误伤您是我的不对,我想皮托夫拉诺夫上校会亲自慰问您的。”

    中尉扬起高傲的头颅转头就走,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下来,阴恻恻地回头笑道:“对了,您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设了好几个包围圈吧,那个叫什么弗兰克的,现在应该去见他的上帝了哦。”

    我脑子嗡的一声,顿时如坠冰窟。怔怔望去弗兰克逃走的方向,闪耀一片熊熊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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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叶甫根尼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我从恍神当中惊醒。

    “莱茵啊,你说你是不是来这里也太勤快了一点。”

    审讯室里,叶甫根尼饶有意味地抿了口红茶,灯光下的他煞白煞白的,笑容都有些扭曲和变形,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醒目,怪可怕的。

    我叹了口气,心想这算是栽了个大跟头。但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追的是弗兰克已经够巧了,追弗兰克的时候克格勃突然冲出来胡乱开枪,开完枪后就出现指责我立场有问题,然后那几个包围圈其实早就存在。

    看来围堵的不止弗兰克啊,就算我当时不准备放过弗兰克,想必也会有一些“意外”发生让我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弗兰克逃走吧。

    我抬眼迎上叶甫根尼狡黠的目光,疲惫地笑了笑,说:“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腿疼得很。”

    叶甫根尼撇了撇嘴,放下了手中的红茶:“怎么说呢?小莱茵,我可不愿意怀疑你的立场有问题,但大家都看到了,弗兰克·罗利特身受重伤还能从你手下逃走,要不是咱们在外面留了一手,这条大鱼可就溜走了。亲爱的,你总得给我们个交代吧,大家可都知道你把咱们克格勃第二总局的那一套全都学到了手,实力可是相当强悍呐。”

    他这话说得完全不留余地,就差把“叛变”这词儿安我头上了。我自知理亏,虽然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个局,然而我在局里确实也中了招儿。我只能嘴硬说是自己实力不济,在火拼中乱了阵脚,不小心让弗兰克逃走。

    叶甫根尼只是含笑听我讲,一副“你就狡辩吧”的神情。

    “好了小莱茵,多说无益,本来你是阿兹雷尔将军的人,我们不能轻易动你,但这次在这种局势下你的举动实在有点过火了,任何出格的行为都要有所偿还,我想你是理解的吧。”

    他和颜悦色地说出审判的话语,我只能老实点头。

    “那好。”叶甫根尼站了起来:“喏,因为我们是朋友嘛,何况你也是史塔西的中高层,自然不会让你受苦的。”

    他慢悠悠地说:“拘留你一个月,总没意见吧?”

    我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叶甫根尼根本没理我,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而我,堂堂的东德国安部总侦查局反间谍侦查处副处长,当晚就被关进了克格勃在卡尔斯霍斯特的一号监狱里,即将迎来每天三次雷打不动的询问和审查,必要的时候还会用上一些特殊手段。

    我真的是叫苦不迭,这他妈的上哪儿说理去。然而这还不是最让我烦心的,多年以来的情报工作让我敏锐地感知到这事儿其实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尤利安去的。要知道苏联高层的政治斗争一直都非常强烈,尤利安和萨沙曾经报复性地清除了那么多异己,如今萨沙不再,当初的仇恨快要到了反噬的时刻。

    只希望尤利安能够把持住,不要管我这档子事儿,熬过这个月我还能有信心的。但凡他做出什么动作,有些帽子就要扣到他的头上了。

    如我所料,整整一个星期,我被折磨得精神都快失常,各种测谎仪都用上了。在一次迷迷糊糊中,我看到牢门打开,索尼娅走了进来。

    她命人离开后,把我抱了起来,从怀里掏出几粒药片,快速喂进我的嘴里。然后在我耳边悄声说:“莱茵,再忍忍,他不能动作,你明白的吧。”

    我艰难地点头,把那神经安抚药物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谢谢你,索尼娅。”

    索尼娅心疼地抚摸我的脸,喂我喝了点水,说:“等审查结束我第一时间把你接回去,不只是你,他快受不了了......”

    我心痛得不行,抓紧了索尼娅的手:“这是个陷阱,千万别上当。”

    索尼娅苦笑,爱怜地望着我,轻抚我紧拧的眉头。

    “我们哪里不知道......可你在这里受苦,他又怎么能心安......”

    很快索尼娅便松开了我,起身朝牢房外走去,我睡在铁架床上有气无力地目送她,要知道她能来这里也是以身犯险。我的好索尼娅......我沉沉睡去,努力积存体力应对下一次的审查。

    期间索尼娅再来过三次,喂给我吃的药剂数量一次比一次多,最后一次甚至抱着我低声啜泣了起来。整整一个月,我瘦了十几斤,克格勃的手段可见一斑。

    当然得不出任何结论的,叶甫根尼心知肚明,不过直到我被释放的那一刻我也搞不清楚叶甫根尼到底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执行者?还是谋划者?要知道他是东德所有克格勃的头子,在某种程度上是能跟尤利安进行暗中抗衡的。然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矛盾呢?尽管尤利安曾经为我对他动过手,但那种矛盾在他们这种层级的人物中不值一提。

    我这个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被索尼娅接上车后就径直来到了白色宅邸。

    索尼娅把我扶到三楼琴房,推开门后我自己走了进去,尤利安几乎是一见到我就把我抱在了怀里,失而复得般地颤栗着。

    “怎么你也瘦了。”我掐掐他的腰。

    尤利安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长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莱茵......”

    我们缓慢地躺在了沙发上,他心疼地吻我,喂我吃药。

    “早就准备好了,对你的恢复有好处。”他一遍遍抚摸我的头,生怕我不在了似的。那深陷的眼眶,消瘦的面颊,可见这个月他也没怎么好过。

    “很担心我吗?”我忍不住再次亲了亲他,瞧那迷离的泪眼,殷红的唇瓣,这副脆弱的模样既让我心疼,又让我心动。

    莱茵你这个色鬼真是没救了......

    “担心得快要发疯,恨不得用坦克把那座监狱都给平了。”他伏在我肩上轻声说,就像撒娇似的。

    “那可不行,我还在里面呢!”我打趣他:“坦克也会把我一起给轰走的。”

    我贪婪地吸吮他的唇,甜丝丝的舌尖让我的精神可以快速恢复。

    “我还要和你在一起好久好久,一个月的审查算什么?”

    他抬起头深情地凝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

    我需要什么弥补呢?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加之在我身上的每一份痛楚都会在他身上无限放大,可我能缩在他的怀里寻求荫蔽,而他却只能咬牙抗住。

    “那么,你知道是谁设这个局的吗?”我在他怀里问他。

    他轻柔地抚摸我的脸,目光怔怔的,随即莞尔一笑,说:“不是任何人,却也有可能是任何人。”

    “什么意思?”我没明白,撑起身子问:“他们想让我的立场有问题,然后牵连到你。”

    “没那么简单,他们更多的想要看到的是我对你的态度。”他再度把我拥进怀里,沉默地思考起来,良久,他说:“莱茵,我不愿意告诉你太多,因为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我点头,要知道当初我也是这么对安迪说的。因为知道了也对抗不了,反过来还会被探寻为何会知道的原因。

    “他们这一次把手伸得太长了,我想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他声音冰冷起来,眼睛也隐现寒光。

    “你有把握吗?”我担心地握住他的手:“我是真的没关系。”

    尤利安轻抚我的脸,甜美地微笑:“当然,总得让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而后他带我下楼,安索洛夫老同志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索尼娅的表情始终很凝重,用餐后她和尤利安在二楼办公室里交谈什么,出来的时候眼角发红,一副气冲冲的模样。然而在看到我时神色又缓和下来,只叮嘱我好好修养身体便离开了白色宅邸。

    或许,现在索尼娅得替补上萨沙的位置了,我猜。

    几天后,在史塔西高级疗养院里进行精神康复治疗的我接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当初围剿弗兰克并且妄想栽赃我的克格勃中尉的尸体被发现在东柏林的一条下水道里,看手法似乎是美国人干的。我心下一寒,心知这肯定是尤利安的手笔。

    一个克格勃中尉,就那样惨死在肮脏污秽的下水道里,听说尸体千疮百孔,死前似乎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我不禁打了个冷噤。

    在我被拘留的这段日子里,美苏之间的对抗愈加强烈起来,东西两德夹在其中气氛也变得十分诡异。明显东德与苏联之间产生了矛盾,而苏联老大哥这一次的态度十分强硬,东德社会统一党根本扛不住那样的压力,只能悻悻低头。

    米尔克简直烦得透顶,就连当初抓间谍抓得兴致冲冲的杜恩都有点吃不消了。

    “你看,这种强压下有多少人每天逃离东德。”杜恩指着一张拍摄东西柏林边界线的照片,黑压压的全是人,还都是东德人。

    “他们越是强压,人就越要跑,人跑得越多,他们就越心慌,施加更多的压力。”杜恩老成地叹了口气:“况且西方总是在这边煽动捣乱,每年跑过去将近一百万人,大量人才都流失到西德,可我们却毫无办法。”

    “或许苏联该放手让东德自己来管控。”

    杜恩轻笑一声,说:“可那两位却不知为何达成了共识,听说乌布利希总书记还赞扬赫鲁晓夫对待柏林地区的态度呢!”

    我哑然到不知该如何回答,柏林地区始终是这两位的心病,西方联盟丝毫不肯放过对西柏林的占领,让他们的“自由柏林市”成为梦想。毕竟苏联一直想完成东德对东柏林的统一,从而使西方国家在西柏林的态度乏力,并最终让西德别无选择,只能退出柏林,让世界都承认东德是一个自主国家。

    据说赫鲁晓夫指导柏林政策时事必躬亲,守口如瓶的态度让克格勃的各级官员都极不愿意从海外辖区向国内传送任何可能与赫鲁晓夫观点相左或是看起来像是点评他处理柏林事态方式的报告。不仅是克格勃,就连表面上掌握执行政策权力的苏联驻东柏林大使米哈伊尔·佩伏金也是如此。

    我想起尤利安深夜忧虑的神情,作为在东德军管会的最高司令,驻德军队军权的掌控人,政策的实际执行人,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苏联对东德的各种政策都是直接由中央派发的,他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当然,这都是我们这些小人们根据明面上的推测罢了,政策一天一个样,谁也不知道那些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或许别人能懂,但我承认自己在这方面脑子不够用。眼下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坚定立场,保住小命,可不能再让人随便拿捏去对付尤利安了。

    只是每晚深夜,轻抚他日益消瘦的面庞时,我心里就难受得紧。仿佛有什么从心里一点一点流逝,抓也抓不住,这让我惶惑不安,总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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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Chapter

    “怎么了?又想撒娇了?”他被我弄醒,睁开眼睛看我。

    我正想顺势撒娇,突然意识到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叹息一声,我伏在他暖烘烘的颈窝里。

    “我总觉得很不安。”我抚摸他的胸膛,感受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轻抚我的头发,轻声说:“嗯,很正常,目前的局势的确不明朗,甚至可以算得上糟糕。”

    “我并不在意这局势如何,因为在我看来这一切的对立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只害怕会和你分开。”

    “怎么会呢?”他亲吻我的额头,安抚我说:“只要我屹立不倒。”

    “可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想着在扳倒你!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亲爱的,你越来越瘦了,你压力很大是吗?”我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说:“照这么下去,我真害怕你生病。”

    “我哪有那么脆弱。”他轻笑出声,暗夜里可以看见微笑的轮廓,镌刻在隐约的月色里,美得一塌糊涂,“再说,柏林这边越乱,对我们有好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毕竟我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年。”

    “也就是说,现在少不了你咯。”

    “嗯。”他轻轻点头,我突然很开心,在他脖子上咬了两口。

    纷繁复杂的局势下,我们就像在风雨中寻找山岩缝隙的鸟儿一般,把隐秘的爱恋小心藏在晦暗的角落里,朝外迎接狂风暴雨,朝内贪恋爱的甜蜜。有些事情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或许我应该表现得更加坚强一些,不要让患得患失的情绪影响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与幸福。

    “睡吧亲爱的,明天我还要早起。”

    他翻了个身自后把我抱在怀里,这老夫老妻的口吻弄得心里酥痒难耐,幸福得快要升天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忧伤。

    因为立场曾受到苏联怀疑,尽管米尔克根本懒得管我这趟子事儿但还是不得不给我做出暂时的停职处理。

    “半个月,好吧,你也可以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米尔克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一脸的不爽:“本来人手就不足够,唉!”

    我耸耸肩:“这能怪我吗?”

    米尔克翻了个白眼:“莱茵啊,你呢,当特工技巧是足够了,就是脑子跟不上,虽说比以前有了长进,但还是不够啊!”他突然又自嘲地笑了笑,说:“不过这还真不能怪你,谁玩得过那帮子人?就是我有时候都觉得力不从心。”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

    “出去吧,对了,有些事情不要多想,想多了就会让你的行为不自然,不自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你懂我的意思吧。莱茵,虽然史塔西并不能给你足够的护佑,但作为朋友,我就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还想继续在有些事情上坚持下去,那你自己就得足够强大,这种强大并不仅指你个人技巧或者头脑,更是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明白吧?”

    他的表情罕见地凝重与严肃,我紧抿嘴唇,郑重其事地点头。

    “明白,谢谢你,米尔克。”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柏林,

    96

    年8月

    日,东德宣布了对西德的旅游管制,强压逃亡西柏林的难民人数。一个月后,

    96

    年9月

    日,西德正式废除与东德的贸易协定,这令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别说我们了,听说赫鲁晓夫都惊讶到不行。所有人都意识到,如果东西两德的贸易往来被切断,东德将遭遇巨大的经济损失。

    而这场闹剧很快就在

    2月结束了,新的贸易协定已经起草。而期间美国的大选也也在

    月接近尾声,肯尼迪已有获胜之势。

    在这两个月里,我去了勃兰登堡州的乡下疗养院里探望菲利普和安迪,他们在那里过得很不错,菲利普手把手地教安迪怎么射击,还教他格斗术,听说在某次一位美女护工遭遇陌生醉酒男人的袭击时,安迪以孱弱的身躯将那名壮汉放倒,成功解救下了美女护工,圆了他以前相当个小英雄的梦想,也顺便收获了爱情。

    我和菲利普坐在疗养院的欧式长廊下抽烟,看安迪和他的女友在玫瑰花园里嬉戏,两位年轻人脸上挂着幸福快乐的笑容,让我好不羡慕。但一想到自己其实也曾拥有过这样的时刻,便也觉得心满意足。

    我怅惘的眼神被菲利普抓住,他含笑问我:“快十年了吧。”

    “嗯?”

    “你加入史塔西,快十年了吧。”

    我轻声笑了笑,说:“是啊,我都老了。”

    “还年轻呢。”菲利普摸了摸我的头:“想当初第一次出任务时你还为了你的朋友和同事打架,结果被一脚踢得老远,可现在却是史塔西最厉害的特工。十年啊,能改变一个人太多了。但有些东西,仿佛一辈子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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