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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时樾一册一册地将这些合约分开来,放在那些雕塑的展台上,一直列了十多米远。

    安宁看得先是瞠目失言,随后是脸色苍白,继而浑身发抖。

    “没有你最初给我的那一大笔生意,我挣不下启动资金。没有那笔启动资金,我盘不下来如今这么多的产业。”

    “安宁,你给我的东西,我如今都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一分一毫。”

    安宁在那些协议中,看到了他的那辆车,看到了他所有的银行存款账户。

    这些年她对他监控得紧,能不知道他账面上有多少钱吗?

    他是真把所有的身家都转给她了!

    这男人做得果断、干净、狠绝,没给他自己留半点的余地,更是没有给她留余地!

    安宁的牙齿都格格发起抖来,她眼中燃烧起愤恨的火光,“时樾,你可想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时樾仿佛卸去了万钧重担,轻松道:“是啊,那一年我在拉面摊前面看到你的时候,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你赔上了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值得吗?!”

    “用十年时间还清了那一笔债,也值了。”

    他浅浅地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玻璃幕墙折射下来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轮廓分明,异常的俊美洒脱。

    “后会无期。”

    安宁尖锐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时樾难道会回头吗?

    他脚步都没有停下半步,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下楼的拐角处。那一身黑一身白,那俊厉容貌和冷热分明的眼睛,便再也看不到了。

    安宁足下一软,踉跄了一下,猛然挥手将满展台的文件连同昂贵的雕塑扫落在地!她拎了一个铁铸的人像,向前跑去,疯狂地将所有的雕塑都重重地打碎,只听见“乒乒乓乓”之声一路不绝于耳,碎片飞溅,整个走廊到处都是!

    那两个年轻男子闻声跑出来,想要阻止她,却被她野兽一般红着眼睛打跑,“滚!”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息。

    曾几何时,那个本来耿直的年轻男人也学会了虚情假意。她最想听什么,他都说给她听。他花言巧语哄得她满心欢喜,她想要什么他便满足她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他学得快、听她的话。

    她很清楚这一点。她只爱自己,她想要的本来也就只是一个能让她快活的枕边人而已。

    然而当有一天她开始发现有些离不开他的时候,她也开始隐约地恐慌。

    她是无比强大的女人。她这种女人怎么能再被男人控制?!

    所以当他提出要走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放他走。

    从此她手握佛珠,不再见他。所谓男人,尘芥而已。

    只是后来,一张照片,唤醒了她那潜藏已久的心魔。

    她爱他吗?抑或是爱她亲手塑造出来的那个他?或者,根本就是爱她自己?

    安宁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的目光渐渐落到手腕上那串沉香佛珠上,牙关紧咬地一扯,乌沉沉的珠子尽数散落在走廊上,“咚咚”弹跳着滚向远处。

    一颗一颗的,尽是人心底里永难餍足的欲~望。

    第48章

    醉酒的女人

    南乔被南宏宙关了整整一个星期。

    被父亲关禁闭这种事她遇到得少吗?小时候生病了,不想去上学,被关禁闭。语文作文总是不及格,被关禁闭。留学回国后,从父亲安排的研究所辞职出来,被关禁闭。……

    她和父亲似乎形成了一种斗争性的默契。

    双方缺乏语言上的有效沟通,那么便用行动来表达。

    南宏宙的命令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么南乔便安静地待在禁闭室里,不哭不闹,不争不辩。用餐,就寝,无比规律。其他时间,便去手写程序,绘制产品设计样稿。

    反正关禁闭这种事,从来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就在这种拉锯式的作战之中,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然而南宏宙这一次似乎格外的顽固。

    七天之后,南乔被放回了公司,身边却多了两个便衣警卫。出入开一辆吉普,无论南乔去哪里都务必护送和陪同。

    禁止她直接与外界通讯联系。手机、电脑、邮件,包括手环,全部被监控起来。

    禁止她在离开警卫视野的情况下与他人相处,哪怕是温笛。

    南乔回来后在自己公寓中住的第一个晚上,她在半夜三点半开门出去,意外发现门口竟然有人站岗。

    她“砰”地又关上了门。

    那两个警卫一个叫丁远,一个叫解思。南乔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走。”

    两人昂首挺胸,齐齐回答:“首长说走,我们就走!”

    南乔于是不再多问。在家做饭时,叫他们进来一起吃。

    两人齐齐拒绝:“首长吩咐!要警惕南乔同志一切以逃脱为目的的阴谋诡计!”

    南乔:“……”

    她在两个警卫的监视下去了一趟隔壁的房间,发现三条德牧已经被带走了。

    她奔回自己的公寓,仔细找寻,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少了一张彩虹跑的打印纸。

    时樾不喜欢拍照,她更不喜欢。她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于是那一次彩虹跑石栎拍下来的两个人在五彩粉末中对视的照片,竟然成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她当时打印时樾在签名墙上的签字的照片时,顺手也将这张用彩色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后来时樾看到,很是窘迫,南乔心中却是暗暗地喜欢他那种窘迫。

    他回来过了。

    可是她见不到他。

    ……

    时樾还在北京城中。有一些产权的交接,还需要他亲自去完成。起码的,他需要和那些经营者去谈:你们的股东,换人了。

    清醒梦境是他的最后一站。

    还没到清醒梦境所在的大楼,他便敏锐地发现了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这个酒吧密集的区域晃荡。

    他看到了一个外号叫“龙头”的人。这个人是泰哥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

    龙头双手插着夹克的兜,警惕地四周顾盼,一直向清醒梦境的大楼走去。时樾尾随着他,在他要按下通往清醒梦境的电梯时,上前伸手盖住了电梯向上的按钮。

    龙头一见是他,扭头就跑。

    “跪下!”

    就算是下盘最硬的练家子也顶不过时樾的这一下。

    “噗通”一声,龙头便颓然地跪倒在地。他嘴一咧,朝领子里的无线通讯话筒喊了一声:“泰哥!时樾!”

    时樾冷着一张脸,单手将他双臂反剪在背上,伸手在他身上上下一摸。

    龙头嬉皮笑脸地一笑:“时哥,摸个啥子嘛。真没你想要的东西,我就上去玩玩。”

    “有吗?”他温和地在龙头耳边说。

    龙头脸上被憋得通红:“有!有!”

    时樾松开他手,他从身下掏出了一个装着白色小药丸的小瓶子,递给时樾。

    “我……说……”

    时樾稍稍放开,龙头手脚发酥,抖抖索索地从脚底下摸出一小袋子白花花的冰晶一样的东西。

    时樾掂了掂,估计有个好几两。

    “能要你命了。”时樾冷冷看了他一眼。

    龙头还没说话,那边泰哥已经带着大几号人快步走了过来。

    “时樾,不义气!”粗犷圆胖的泰哥“嘎嘎”地转着狮子头,笑里藏刀地向时樾伸出手来。

    “嗯?”他眨了眨一双鱼泡眼,示意时樾将那袋子东西交还回来。

    泰哥这边七八号人,手里头还操着家伙。时樾一双眼中闪着寒光,判断着情势,伸手一抛,把东西掷给了他们。那龙头“嗷”的一声,被时樾踹了一脚,也狼狈不堪地归了队。

    泰哥皮笑肉不笑:“时樾,听说你和安姐掰了啊。”

    时樾“呵呵”冷笑一声。

    “要不要来跟泰哥混啊?泰哥罩你啊?”泰哥轻佻地笑着。

    时樾冷淡地一笑,鄙夷道:

    “傻逼。”

    “我草~你妈!”泰哥手下的一号打手马骝怒骂起来,操起了家伙。

    “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儿地跟他玩。我也想看看,安姐宠了这么多年的小狼狗,到底有多够味儿。”

    泰哥阴阳怪气地拉长了“慢慢儿”几个字的字音,狞笑着,挥了挥手,“走了!还有要紧事!”

    一群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时樾在阴冷的车库里站了会,按下了向上的电梯。

    ……

    一切如故。

    电梯里是时樾听过千百遍的人声:

    “lucid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lucid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luciddream.”

    “欢迎来到清醒梦境。”

    明明是这么熟悉的环境,他的心境却不一样了。他盯着电梯里装饰的《鱼与鸟》,那空中飞鸟,水底游鱼,他过去看是相生相融,而今来看,却也看得出来相别相离。

    他进到清醒梦境,里面的侍应生看见他,都高高兴兴地同他打招呼:“时哥!”“时哥好久没来啦!”

    时樾向他们点头示意,径直走到后台,找到了郄浩。

    郄浩自然知道他的来意,看了他一眼,道:“时哥,咱们哥俩到前面喝一杯去。”

    依旧是灯红酒绿,幽暗与绚丽的灯光交织着闪烁。台上的歌手唱着沙哑的摇滚: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在咱们这儿唱这个,不搭吧?”

    郄浩摊摊手:“咱们这儿的风格想怎么变怎么变,啥时候搭过?”

    时樾摇头无奈地笑:“这怎么也得露天的场,扯着喊两嗓子才痛快啊。”

    郄浩笑,朝台下一起跟着混唱和发癫的客人努了努嘴:“你瞧他们不也挺嗨的。如今城市里头的人,都压抑。有这么个场次让他们发泄,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他偏着头看着时樾:“要不你上去唱两嗓子?”

    时樾拿到了酒,从高脚凳上走下来,不着痕迹避开了一个即将来搭讪的摩登女郎,说:“别扯了。早不唱了。”

    郄浩也拿了酒,同他一起往一个偏僻点的角落走去。

    “咋不唱了啊?唱那么好!不就是安姐嫌弃唱这种歌太民工么?他~妈~的这女人不懂人民群众的艺术!”

    时樾笑而不语。

    坐下来,郄浩说:“时哥,说真的,你要走了,我们哥儿几个也不想干了。”

    时樾说:“说什么话!安宁还是有分寸的人,舍得放权。就算股份以后是她的了,她也不会干涉你。你照样想怎么搞怎么搞。”

    郄浩说:“不是这个意思,时哥。”他喝了一口酒,道:“我们哥几个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不在,我们觉得没劲。”

    时樾低低笑着,靠在沙发背上,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没说话。

    郄浩说:“时哥,你对自己也太狠了,白便宜了那个老女表子。”

    时樾转着手里的高脚杯,望着里面潋滟清透的光,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破罐子破摔就当是爽快。”

    但这也许又是一种无奈的命中注定。

    是那一纸mems论文打破了本来应该各自平静的命运,轨迹开始错乱。

    他遇到南乔的时候晚吗?

    也许不早不晚,恰好就是那个时候。

    南乔和周然七年不痛不痒的感情。他十年身不由己的傀儡生活。他们都把最好的时光浪费在了错误的人身上。他们都走了漫长的弯路。

    但终究还是遇上了,就在这个冰冷阴暗的车库里。或许不是个好地方,可他觉得没有比那更对的时间了。

    如果说他注定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才能换得那一次相遇的话,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丢了的东西,他不能一点一点地捡回来吗?

    郄浩说:“说真的,我觉得南乔姑娘是个好人。你就算一分钱都没有了,她也不会在意。”

    时樾摇了摇头,“不一样。”

    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南乔了。

    南乔想要的是有人和她并肩而立。

    但现在的他,还能与她并肩吗?还能和她一起疯吗?

    并不是他自卑。

    只是他想要的更多。

    他三十多岁了,已经看过了太多的东西。

    以为有了爱情就能够蔑视一切的,为了昙花一现而飞蛾扑火的,那都是年轻人的爱。

    他是要在南乔身边扎根的。

    如果南乔就是一棵顽强而自我的乔木,那么他必然应该是她身边一棵更加高大的树,枝叶繁茂,给她挡住风雨。他会静静地笑着,看着她爱怎么生长就怎么生长。

    他要荫蔽她一生。他容不得她受到半点委屈。

    时樾并没有再多说话。可是眼中的万千情绪,郄浩也都看在了眼里。

    郄浩说:“时哥,其实还有点麻烦事,要你帮个忙。”

    郄浩带着时樾走到了清醒梦境另一头的一个座位边。时樾一眼看去,便定住了。

    南乔一个人坐在那里。

    一杯一杯的,她在喝闷酒。

    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男子,虽然是便装,但一看那干净利落的头发,忠诚又正气的长相,就知道是部队里出来的。

    他们看着南乔,脸上十分纠结,却束手无策。

    第49章

    醉酒的女人

    南乔原本是除了上班,哪里都不去的。连要买菜,都是列了单子,让其中一个警卫给买回来。两个警卫也算是吁了口气,这样子的南乔,倒是不难管。

    这样过了快一个月。月底了,南乔突然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去看电影。”

    丁远和解思面面相觑,到门外商量了一下,给南勤拨电话询问。

    南勤叹了口气:“让她放放风吧。你俩盯紧点,辛苦了。”

    于是南乔去了三里屯的美嘉电影院看电影。

    两个警卫本来要一前一后守住入口。南乔说:“你们能低调点么?”

    于是南乔坐在中间,俩警卫坐在两边,一起看了一场电影。两个警卫从头至尾正襟危坐,各自手捧一盒南乔买给他们的爆米花。

    南乔说:“吃啊。”

    看完了电影,南乔说:“我要去喝酒。”

    两个警卫很是有犹豫。

    南乔说:“你们不是问过我姐了吗?”

    两个警卫想想也是。她想喝就喝吧,大不了喝多了,他们把她扛回去,醉了的女人,应该更容易看着。再说了,首长家的人,喝酒还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南乔自然去了清醒梦境。

    ……

    南乔看起来是真醉了。只是这回她喝得慢些,一杯一杯来的,并没有像上回一样直接睡了过去。

    但也和睡得神志不清的时候相去不远了。

    丁远和解思相互看了一眼,决定直接把南乔架回去。

    哪知道刚一碰到南乔,她就叫了出来:“别碰我!”

    她定定地看着时樾。

    丁远和解思也看到了时樾。他们之前看过时樾的照片,知道最要防着的,就是这个人。他俩对视一眼,点点头,强行去架南乔。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南乔拿着的那半截杯子,露出了锋利的棱角。

    “你们再过来试试。”她醉意朦胧地说。

    丁远往前走了一步,那尖利的玻璃尖立即对准了她自己。

    丁远不敢再走了。解思说:“跟我们回去吧,南小姐。”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叫南乔一声“南小姐”。

    南乔固执地摇头,和他们僵持。

    丁远和解思两人不敢对南乔用强,毕竟是首长的小女儿,首长让他们盯着她,结果还把她弄伤了,那算什么事儿?

    他们看了一眼时樾。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不少客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时樾无声地叹了口气,向南乔走过去。

    丁远和解思拦在了时樾前面。

    时樾说:“我就劝她回去。不为难你们。”

    他伸出手,去拿南乔手里的碎杯子。南乔开始不放,他盯着她的眼睛,目中漆黑深邃。南乔的紧绷的目光渐渐松懈下来,手指也渐渐松了。

    时樾便把杯子拿了下来。

    然而南乔反手一握,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时樾说:“回去。”

    南乔不动。

    他拉她起来,南乔踉跄了两步,他手却有力地托着她。她摇摇晃晃地跟他走了出去。

    两个警卫警惕地在后面跟着。

    到了警卫的吉普车边,时樾把南乔扶了进去,她闭着眼靠在车的后座上,手却死死地不放。

    她修长的手指扣着时樾的手背,掐进他皮肤里去,掐得他手都疼。

    他想硬掰,却又怕弄疼了她。

    丁远和解思也看在眼里,商量了一下,对时樾说:“你也上车。”

    一路上,丁远开车,解思在副驾驶座上,时樾和南乔坐在后面。南乔的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一般。

    解思一直在通过车内后视镜监视着他们两个。

    时樾无声息地坐着,南乔的身体很暖,手并不柔软,却正好契合他的手掌,契合他的心意。

    到了南乔的公寓,时樾按开了门,和丁远解思两个人合力把南乔弄了进去。

    丁远解思两个人警惕地守在门口,盯着时樾。时樾正要出门,看着昏昏欲睡的南乔忽然抢前一步,“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时樾尚未反应过来,南乔已经回转身来,伸手在他面前重重一推。

    时樾对南乔没有防备,饶是他下盘扎实得紧,南乔霸道无比的这一推,也让他向后踉跄几步,险些倒了下去。

    然而南乔冷冷地逼前一步,适时地又补了一掌,这一下就直接让时樾“咚”地一声重重跌坐在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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