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阮音脚心一软,趔趄道,“这……这事千真万确吗?”“别管是真是假,总之……世子想继续查,王爷不让,其实王爷说得也有理,世子妃想想,咱们王爷可是靠军功而封的爵,说到底,也不是真的皇亲国戚呢,可这个李相,却是实实在在的国舅爷,他的妹妹,是受尽荣宠的李贵妃!您说说,真查下去,保不齐李相倒是好好的,咱们府里的人头都给搭进去……”
听到人头,阮音的心跳在刹那间也冒到了嗓子眼,她只是个替嫁的假世子妃,难道连命也要兜进去?那显然不大值当。
但她脑海里又闪过他光风霁月的身影,心里也明白他坚守的儒家之道,倘若真是李相所为,却阻止他往下查,不若等同于要他摒弃这么多年的修为信仰嚒?
这桩男童失踪案,她此前也听说过一些,实在是太残忍、太离奇,从而引起人心惶惶。
鹤辞虽为大理寺丞,却也极少在家提起过他调查的案件。
这是桩连环·杀·童案,还是由京令报上来的。
就在年前,不断有男童失踪,可后面寻到时,无一不是被抛尸山野,死状也各不相同。
原本京令已捕到真凶,案件也暂时偃旗息鼓,可没想到,数月之后,又开始接到男童失踪的报案,而后续的发展,与年前的案件如出一辙。
事情终于惊动了三法司,后面便移交给大理寺侦查。
案件还在侦查阶段,鹤辞只点到为止地提醒她注意安全罢了,更多的传言,还是听丫鬟们从外头传来的。
阮音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跟李相扯上关系,去年,原本的宰相白晋柳年迈久病,身为国舅的李照广也因此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李相,可以说,如今的李相正是风头正盛之时,他为何要做出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来?
这事并非她一个妇道人家猜得透的,况且她也刚来建京不久,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时,也不敢妄自猜测。
她小心打探道,“那祖母和母亲有没有其他意思呢?”
凌雁回,“能有什么意思,事关人命,当然是劝世子别强出头,老夫人也是让您帮忙劝劝,毕竟您与世子新婚燕尔的,有您说话,指不定比王爷还管用呢。”
阮音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分量,况且劝架她也不在行,于是咬牙思忖起应对法子来。
正好两人刚跨入留墨斋的院子,大老远的便听到睿王那炮仗似的语气大吼,“快请家法来,今日我就处置了这个不孝子!”
凌雁掣掣她袖子小声道,“世子妃快别想了,王爷正在气头上,手劲没个轻重的,要是真打下去,世子哪还有口气啊?”
阮音这才醒过神来,睿王身形孔武,又是武将出身,鹤辞虽也高大,可与之相比还是清瘦不少,不怪凌雁这般焦急,任谁都会觉得,岑鹤辞接不住睿王的家法。
两人步履生风,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小厮将将要递上家法前入了屋。
阮音的目光扫过屋内乌泱泱的一群人,也来不及请安,便径自上前,双手牢牢将小厮手中的棍棒攥住,抬眸对着睿王道,“求父亲息怒,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君拂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不明白的。”
话一出口,她能觉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她抿紧唇,继续说道,“恕媳妇直言,君拂肩负侦查要职,父亲若是把他给打了,案子结不了,圣人降罪起来,又该当如何?”
“妤娘是来帮他说话的?”睿王虽然气咻咻的,可对上她,气焰还是平息了不少。
阮音一面觑着他的神色,一面缓缓松手道,“媳妇没有这么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好了,妤娘,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君拂性子刚直不会转圜,你还是多劝劝,路走窄了,于大家都没有好处。”秦老夫人的话悠悠响起。
阮音暗暗瞥了鹤辞一眼,他脸上虽没有表情,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却有一股执拗孤僻之态,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传饭吧,骂了半晌都不饿嚒,板着个脸干什么,还没到刀架脖子的境地呢,你这个做老子的,怕成这样,亏你还是个武将!”秦老夫人睨着睿王道。
睿王习惯挨秦老夫人的训,反正他在外头威风凛凛,在家秦老夫人可不会给他留一点面子,稍有差错,照样骂得个狗血淋头,府里的下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儿媳面前挨训,睿王脸色也讪讪的,支吾道,“母亲给儿子留点脸面吧。”
秦老夫人轻哼道,“我给你留点脸面,你对你儿子喊打喊杀的,就不必给人家脸面了?”
秦老夫人倒也不是偏心鹤辞,只是这个家各有各的私心和算计,偶尔也要她来主持公道,这个家才不会乱成一锅粥。
有她这个定海神针,到了吃饭时,父子俩也各退一步,维持着一种诡异的融洽。
阮音只觉得如坐针毡,吃罢饭便挽过鹤辞的手,匆匆告退了。
夜风鼓起两人的衣袂,轻柔的布料交织到一起,像是代替她的手轻抚着鹤辞那颗望洋兴叹的心。
一低头,见她主动搭在自己臂弯上的手,嘴角便勾勒出浅浅的弧度。
也就是他这么一笑,阮音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何时挽上他的手,而且走了一路也并未觉得不妥!
她脸颊一热,正要抽开手,手背却被他温热的掌心覆住了。
头一回,他几乎有些霸道地摁着她的手,黑沉沉的眸光也调转到她脸上,在见到她耳后那抹可疑的红痕后,他淡淡启口,“不必羞赧,夜色昏暗,没有多少人看到。”
他以为她是害羞,实际上她的恐惧远大于那点不值钱的儿女情长,只是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嗫嚅着没有开口。
欲言又止的姿态在男人眼里又是一番解读。
不管怎样,容妈妈没有跟来,她就纵他一回,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大约是同床共枕久了,总会培养出一点默契来。
就如眼前,两人步调一致,也不急着回屋,只是不紧不慢地沿着廊桥散步消食,园内到处都有风灯,倒也不全然昏暗。
清风拂散白日里的燥意,也将方才那段不愉悦的小插曲给吹散。
只是落了夜,园里蚊虫甚多,阮音又细皮嫩肉的,很快修长腻白的后脖子便被咬了一个包。
正忍不住抬臂挠了一下,发现手腕处又痒了起来。
他睐了一眼道,“还是先回屋吧。”
“嗯。”
于是两人加快了步伐,跟在身后的香英和小厮明泉也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还没踏入静思堂,她的手也不知何时便松开了,他瞥了一眼,默默叹息。
容妈妈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将阮音引到净室沐浴去了。
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收回了目光,独自入了书房。
明泉是跟在他身侧的小厮,自从成婚后也不让他入内院里来了,书房依旧黑黢黢的,他走过去,在熟悉的地方摸到了火折子,将银釭点亮,这才伏案琢磨起案件来。
不知不觉,夜已深。
隔着一堵墙,阮音已沐浴完回到寝室,顺手便将他搁在木施上的青袍给取下,青袍上绣的是鹭鸶的补子,正是六品官员的官袍。
今日他下值归家时袖口突然被刮蹭出一道小口,在换衣裳时,便被睿王给叫去了留墨斋。
现下想想官袍有损,的确不是好兆头。
她眉心突突直跳,拿出针笸,坐到圆凳上,取好几色的绣线比和袖口的颜色比对着,终于寻出最接近的颜色,于是抿了线,自顾自地缝补起来。
幸好豁口不大,位置也还算隐秘,否则官袍损毁,视同藐视圣躬,六品官员又不比那些朝廷大员,赐下的袍子都是有定数的,只能多加维护了。
她的眼力好,针线活也细致,一缝起来便心无旁骛,直到收了线,用剪子剪断余下的线头,抬起头才发觉夜已经如此深了。
他还没回屋。
她将青袍重新挂好,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才唤香英过来问明情况。
“世子还在书房没出来,好像在琢磨案子呢,世子妃也快去劝劝吧。”
这还能怎么劝?她不过是一个外人,只要祸不及自己,她也没有资格管他。
秦老夫人要她劝诫,她也不能置若罔闻,所以,劝不住那也不关她的事了。
第18章
冷白的皮肉上多了鲜红的印记。
阮音来到书房门口,在瞧见映在窗户纸上那个端坐在书案前提笔疾书的影子时,脚心突然踯躅起来。
“世子妃?”香英压低着声线唤了她一声。
她这才回过神来,抬臂敲了敲门。
“何事?”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冷,影子也顿下手中的动作。
阮音犹豫地抿了抿唇,这才艰涩地开了口,“君拂,是我,我……方便进来嚒?”
他的语气和缓了些,“你进来吧。”
她推门入内,迈着小碎步挪到他跟前来。
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书房。
虽然他并没有不让她进书房,但成婚以来,她对他私下都是能避则避,他又是格外喜欢在书房读书练字的人,她自然就不会踏足于此。
这会进了屋才发现,这书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不少。
屋内布置清雅,除了有书案书橱多宝阁等陈设,落地罩后居然还有琴桌和矮榻,旁边的错金铜博山炉还氤氲着袅袅青烟,一股宁静致远的檀香慢慢将她笼罩。
她望着琴桌上的那架古琴,怔怔出了神。
妤娘也擅古琴,如果她不曾逃婚嫁给了他,吟风弄月、琴瑟和鸣,未必不是一段佳话。
“妤娘。”
他的声音一下子将她的思绪拉到眼前,让她记起自己此番前来的“任务”。
她挪开眼,嗫嚅道,“我是见你还未回房,心想提醒你一下,夜深了,你还是早些就寝吧……”
他见她局促地站在那里,那双交叠在身前的手指拧成了麻花,这才收拾起笔墨道,“一时忘了时辰,让你久等了,这就回。”
她踌躇着上前来,“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不必,我自己收拾,下回找起来也便宜,”他说完一顿,指着旁边的圈椅道,“你先坐会。”
阮音只好挺直了腰背坐了下来,目光在屋内缓缓巡睃。
他虽没回过头,背后却仿佛长了眼睛,就在她视线又无意落在那架古琴时,他淡然开了口,“妤娘在家时也弹古琴?”
她本能地摇头,忽地又想起自己的身份,于是凝滞了一下道,“弹过一些,弹得不好,实在是好久没弹了……指法都生疏了……”
说完她止不住去咬唇,饱满的唇瓣被皓齿咬得艳如滴血,一抬眼才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她身上了。
她心头咯噔一下,心虚地舔了舔唇,命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便敛下长睫,随口附和了一句,“我也是许久未弹,未必能记得几个调。”
话虽如此,心里却不禁遗憾,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连说话都说不到一块,日子久了,当真还能保持如今这般平和?
想到这样的平和不过出于谎言的堆砌,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未免有些灰心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每当见她撒一次并不高明的谎,他的心便往下坠了一分,空虚的感觉,是他抑制不住的。
阮音暗自觑了他一眼,见他又重新收拾起东西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少顷,他熄了灯,两人并着肩往回走,他故意扯些轻松的话题,她却显得心不在焉,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走到寝室门口时,阮音这才睐着他,吞吞吐吐道,“方才暮食上,父亲说你在查的案子,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你……你还要继续追查吗?”
鹤辞的胳膊凝了一瞬,这才抬臂推门入内道,“那妤娘是希望我查,还是不查呢?”
“我……”阮音跟着迈入屋内,顺手阖上门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朝堂的事也说不明白,家宅平安便是我最大的希望了。”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渐冷,脸上却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提起嘴角朝她浅笑,“你先睡吧,我先去洗漱了。”
说完便兀自寻了套寝衣,往旁边的净室而去了。
阮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陷入沉思,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也只是牢记秦老夫人的嘱托,这才提了一句,并非想左右他什么。但他很显然,并不愿多提。
不咸不淡地翻篇,大抵是他一贯的处事态度,可怜她的那口气还悬在丹田,却是无处抒发了。
胸口好像被堵住了什么,闷闷的,她一向喜欢当面锣对面鼓地对峙明白,遇上了他,满腹怨言只能暗自克化了。
幸好他们不是真夫妇,她并不想浪费自己的真感情,否则整天对着块木头,饶是块精美绝伦的紫檀木,那也要怄死了。
自我开解了一番,见他还未归,便拉过被子躺了下来。
寂静的夜里,辰光一点点流逝,起初她还绷着一63*00
根筋等他回来,心想要跟他说明白的,可人没等到,眼皮却已经沉重地耷拉下来。
鹤辞回到屋里时,屋内仅剩一灯如豆,薄薄的床幔像清晨的浓雾,轻拢着连绵的峰峦,平缓地起伏着。
他轻扯嘴角,熄了灯,缓缓走过去躺了下来。
枕边还有一缕淡淡花露清香,那是她身上的味道,这些日子,他们同床共枕,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清甜而澄澈的幽香冲淡了迦南香的冷冽,在空气中融为一体,令人浮想联翩。
可为何她不能体会他的心呢?是他太贪婪了吗?
他自幼学儒道,贤贤易色,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观念,可当他遥见她与众多贵女行令雅戏时,他的目光一下子越过众人,直接定到她的身上。
仿佛是命定一般,其他人在他眼里都黯然失色。
他暗暗地想,既有贤名,若是连容貌都长到人心里去,也未为不可。
可如今,他日夜对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却又不再满足了。
他们是夫妻,自是比其他的关系要亲密些的,为何连她也不懂他?
罢了,多思无益,他闭上眼,一夜无梦。
翌日阮音起身时,他已经换上那袭青袍,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青影已经来到她眼前。
她刚迷迷瞪瞪地抬起头,他已俯下身子,唇瓣落在她光洁的额上。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噌的一下,仿佛有一股烈火从脚心窜了上来,直涌上她的脑门。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已经不像自己的,像是入了定般的呆在原地。
他见她雪腮后知后觉地渡上浅淡的红晕,那双清亮的眸子也多了一丝羞态。
桃花粉面,转眄流精,更胜新婚夜时。
他心头像是被她熨软了,语气也温存许多,他坐下来,指着袖口说,“还好有你替我缝补,否则今日可要丢人现眼了。”
明明他与她还隔了一臂之距,可当他坐下来时,她的心跳还是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这会耳畔也痒斯斯的,好似他那张薄唇贴在自己炽热的耳廓上说话一般,磁性在耳骨成了共振。
“这……不过是顺手的事。”你有话好说,能不能别动手动脚。
她腹诽了一句。额上像是被戳上粘腻的印记,她想抬手去擦,又怕他误会什么,十指掐进掌心里,默默忍耐着。
“妤娘。”
“嗯?”
“你信不信我?”
他喑哑的声音如同蛊药,令她来不及深思便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揉揉她的头道,“你放心,我并非一意孤行,可我也不惧他的权威,我会谨慎行事,我们府上也都会平安无虞的。”
她不知为何他突然变得这么这般粘腻,但她明白,他性情沉稳老成,并非莽撞人,所以他说的话,还是十分可信的。
她抿了抿唇,勉强寻回音调,“我……我明白。”
他缓声叮嘱,“这阵子我衙署里忙碌,未必能及时归家,辛苦你操持家里的事了,还有……父亲和祖母那边,还请你替我劝劝,特别是父亲行事冲动,别让他落了别人的圈套,有什么急事,就让去给我递条子,只要有空我都会回来。”
她点点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脱口问他,“那你今晚不回了吗?”
这话在他耳里有着意外的亲昵,他颔首回道,“嗯,父亲余怒未消,怕他见了我又要大动肝火,还是等过几天,等他心平气和了再说。”
“也好,家里头的事你放心,我会劝劝父亲的,”她说完一顿,又生硬地转了话锋道,“那你……多注意身体。”
“好,”他轻拍她的手背,弯唇一笑,“那我先上值了,你再躺会,不必起身送我了。”
阮音突然觉得今日邪门得很,一大清早的,又是亲又是摸的,比过去几个月的肢体接触都多。
是什么让他一觉醒来变了性子?
她脑里还乱成一团浆糊,回过神时,才发现他已掩上房门离去。
老天爷,他竟然亲了她,这可是违天悖理,是要天打雷劈的!
一想到这,她浑身打了个激灵,立马起身唤来绮萝,“端盆水来,我要净脸。”
绮萝应了声喏,不一会儿便端着水盆入了内,正给她拧巾帕呢,手中蓦然一空,巾帕已经到了她手上。
“我自己来吧,不劳烦你。”
她说着倏地变了脸色,手中的巾帕对着脸上一顿猛搓,特别是额心的部分,更是差点被她搓下一层皮来,冷白的皮肉上多了鲜红的印记,看得绮萝直瞪眼,这是和自己的脸有仇?
阮音擦完脸,又将巾帕丢了回去,倒头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道,“你先出去吧,我再躺会。”
心累。
绮萝一头雾水地出了屋,在廊庑底下走着,眉心依旧紧蹙。没想到拐角处,容妈妈摇着扇子迎面走来,她躲闪不及,一下子撞上了一座软山,盆里的水泼出去了一点,恰好溅在容妈妈衣襟上。
京红的比甲,从中心迅速蔓延出一片突兀的酱紫色。
容妈妈拧起眉,倒抽一口气道,“哎呀,一大清早的,丢魂了?我这新裁的比甲哟!”
绮萝醒过神来,忙搁下盆子,抽出手绢替她擦拭,一面擦一面道歉,“对不起,容妈妈,要不您脱下来,我给您拿去洗洗吧。”
容妈妈横了她一眼,这才解开襻扣道,“罢了罢了,你可仔细点,这可是苎麻的,容易起皱,洗完要熨好才给我送来。”
说着将褪下的比甲扔给了绮萝,这才想起方才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问道,“才刚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绮萝沉吟片刻,到底将刚才所见的怪事说了。
容妈妈一听,瞳孔震颤,大叫,“不好!”
第19章
她与他怎么就不是夫妻了?
容妈妈猝不及防地走了进来,将阮音那点天马行空的游丝给打断。
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容妈妈。
她的唇不知何时已抿成一道直线,对容妈妈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满,更何况,她还黑着个脸,活像人欠了她几吊钱。
“容妈妈这是何意?”她收回视线,懒懒地闭上眼假寐。
容妈妈见她如此,登时气血翻涌,先是蛮横地拉过她的手,查看她的守宫砂,又往手上沾了点唾沫使劲搓了搓道,“世子碰你哪了?你到底知不知廉耻?”
阮音被她一句不知廉耻给气笑了,也寒起脸抽出了手,掏出手绢擦了擦胳膊,掀开被子起身道,“原来容妈妈是来兴师问罪的?”
脚心刚要落地,却“不慎”踩了容妈妈一记窝心脚,这才装模作样地捂住了嘴道,“哎呀,您老人家怎么站这儿?实在是对不住,才刚起身,迷迷糊糊的,一时踩错了地。”
容妈妈被她踹得趔趄,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捂着胸口直喘气,“你……你这个狐妖媚子,我就说你不老实,这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阮音心头冷笑,脸上却做出抽抽搭搭的姿态来,一抽一泣道,“容妈妈好没道理,我在屋里睡得好好的,你冷不防地到我面前来,二话不说就扣了我一脸屎盆子,敢问我做了什么,何以当得你左一句不知廉耻,右一句狐妖媚子?”
容妈妈见她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你就是这样勾引世子的?”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哪个男人能不动容?
阮音见她说话愈发不客气,心想也好,自己也不必在乎什么约法三章了。
成婚这些日子,她老实本分,却纵得这恶奴更加得寸进尺,退一万步讲,她才是与世子拜了堂的人,同床共枕也这么久了,除了名字,她与他怎么就不是夫妻了?
容妈妈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曾夫人远在青源,又如何能威胁得了她?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找个原由把她打发了,坐实了这段关系。反正是阮家欺瞒在先,又怎敢将此事闹大?
一念起,她只感觉到胸前有灼热的血液流过,浑身的寒毛都兴奋地竖起来。
她眼刀斜乜着容妈妈,一字一句道,“容妈妈说话实在难听,我是个娇弱女子,力气上又比不上男子,世子他一时兴起要对我做点什么,我还能以死明志不成?”
容妈妈自然也能听出她恃宠而骄的语气,忿忿地咬了咬牙道,“好,那你是承认了,他看了你的身子,还是摸了你哪儿?”
“容妈妈不如直接问世子吧,”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才抬眸对上容妈妈的眼,佯装无辜道,“对了,不知妤娘可有下落?”
自然是没有,否则阮家早就有动静了。
容妈妈见她眼神还是一如往常清亮,却又多了一丝坚毅,她心湖微震,她竟然不怕她。
这么多年把唯唯诺诺装得毫无破绽,这该是有多深的心思啊。
她警惕地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妤娘和那褚少游也私奔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过得惯不惯……”又不知她可曾后悔?
容妈妈却品出她的另一层意思,她将清白的重点转移到大娘子身上,借此洗脱自己,何其歹毒。
“大娘子在家时,你若肯多关怀些,她也不会逃婚出走!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大家闺秀,总不至于喜欢过上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定是那褚少游胁迫她的,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快点回到夫人身边来。”
阮音叹息一声,容妈妈不愧是跟在曾夫人身侧多年的老奴,两人的嘴脸如出一辙。
她倒有些同情起妤娘来了。
逃离了这个家,她的日子有好过些吗,倘若褚少游真是个上进好学的,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白手起家,也未为不可,要是他并非良人,她也不过是逃出龙潭又入虎穴罢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她却不想再度忍让了,当初是曾夫人强摁着她上花轿,如今被羞辱成□□的也是她,她已经想明白了,与这些胡搅蛮缠的人在一起,就不能试图与她们讲道理。
反正世子又怎么不能够与她日久生情呢?
想到这层,她浑身鸡皮疙瘩凸起,她从小到大对“情”这个字没有过憧憬,然而她对世子妃的头衔却很满意,每次出门,建京的那些贵妇们争相结交,她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后宅的二娘子了。
她活成了妤娘,甚至比妤娘所拥有的还要多。
没有人想往回走,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做一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并不道破,只敷衍道是。
容妈妈趁机又说了她一回,这才得意地踅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