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到她壮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阮音眼前,她才闭上眼,暗暗拿定了主意,将绮萝唤到跟前来。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淡淡地问,“方才你跟容妈妈说了什么?”
绮萝瞳孔一震,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您打水净了脸,又……又躺下了,也不知为何,她老人家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我是真的……没……”
她的眼神悠然地从她脸上扫过,朱唇微翘,“既是无心,又为何抖成这样,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话音刚落,绮萝便改口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好,既然你已经知错,那我便原谅你,但是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世子妃请说。”
她唇边依旧噙着笑意,眸色却晦暗不明,“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不算你的主子?”
绮萝毫不犹豫道,“当然是。”
“那么与妤娘相比呢?若妤娘回来,你是忠于旧主,还是认我这个新主?”她懒懒地抚着裙褶。
绮萝眼神闪烁了一下,嗫嚅着开口,“世子妃,为何……要这么问?”
阮音抬起眼梢看她,凌厉的眼神像是化成一支箭矢射到她心里去,半晌,才缓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妤娘能和我换回来吗?阮家人糊涂,莫非你也糊涂了?且不说外头风吹日晒的,你如何能保证妤娘还是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又或者……大了肚子回来,岑家也愿意认下这个不清不白的骨肉?”
她的声音依旧和风细雨,却又蕴藏了一丝锋芒。
绮萝没想到,她能剖析得如此透彻,再看她姿态优雅地端坐在那里,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背都挺不直的二娘子了。
王府对下人宽厚,谁又愿意在曾夫人手底下战战兢兢地侍奉主子?大娘子虽然与她有十年的主仆情谊,可……
她咬咬牙,逼自己狠下心来做出决断,“世子妃,奴婢以后只认世子妃一个主子!”
“好。”她知道她和妤娘情同姐妹,可毕竟自己在岑家也离不了她,只要妤娘不出现,她倒是不必担心她叛主。
“既然你已有了选择,我眼下有一项重任交给你,只要你尽心去办,事成之后必然少不了你好处。”她说着摸了摸鬓角,有了底气,腰杆子也更挺拔了。
绮萝垂眸道,“世子妃请吩咐。”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先问你,你可省的容妈妈家里头的情况?”
绮萝想了想,仔细道来,“这个……容妈妈的丈夫原先也是在咱们府上的老余,因能算会写,得夫人器重,便将他调到城南的铺子做账房先生了,听说她还有个儿子,也是理帐的一把好手,如今也跟在他爹身边,虽是奴才的身份,可出门喝酒,一身衣裳都是新裁的,体面着呢……”
阮音一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有了个大概,账房管事可是油水多的位子,怪不得容妈妈到了王府,这新裁的衣裳可是越来越多,腰膀子也越来越圆了。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作为她的把柄,要想名正言顺地将她赶走,她必须要寻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
想到此处,她转头又吩咐绮萝,“你近来多留意打听一下容妈妈和谁亲近,和谁积怨,注意别打草惊蛇。”
绮萝一听便知道她要动手除掉容妈妈了。
容妈妈那人目中无人,在其他人面前还装装样子,却把她当成小丫鬟使唤,不说别人,绮萝对她心头就颇有怨言,也只有避着她不在的时候跟其他小丫鬟牢骚几句罢了。
现下主仆俩一拍即合,她哪有不干的,当下便轻快地应了下来。
第20章
指甲盖里有干涸的血迹。
鹤辞刚到大理寺,便听大理寺丞张屿和蒋令光吵得不可开交,他怔忡了一下,脚还未迈入里间,便被蒋令光给扯了过去。
“君拂,你来得正好,令狐尉昨夜在狱中自缢身亡,你说说这案还要如何查下去?”
令狐尉正是这桩案件的嫌疑人,三日前刚落狱,原本计划今日提审的,怎知在这当口竟出了岔子?
鹤辞眸光扫向张屿,问他,“你们方才在吵这个?”
张屿扯了扯嘴角道,“岂不是?我说既然嫌犯畏罪自杀,咱们如实上报,尽快将案子了结,堵住悠悠众口,这人非要跟我犟。”
蒋令光立马道,“诶,嫌犯死了,你倒轻省,也不管个前因后果,就想着结案?谁知道你是不是心虚,不敢往下查,才如此草率决定呢?”
“蒋令光!”张屿细长的眸子迸出火来,指着他的咬牙切齿,“你身为大理丞,说话做事要讲证据,无凭无证的事往我身上泼脏水,在场这么多同僚在呢,污蔑朝廷命官,应当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两人向来便不大和睦,鹤辞已经习惯了他们针锋相对。
只是一点,嫌犯死得也太过巧合,再结合昨日父亲突然知悉了案件的发展,他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泄露了机密。
不过这人是谁,却还未可知。
他只能调和道,“令光一贯心直口快,你又何必与他较真,你们都各退一步,等另外两位大理丞到了再商讨吧。”
两人只能偃旗息鼓,三人各自在案前坐下,一时无言。
鹤辞提笔写了几个字,倏尔抬起头来,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睃了一圈,这才道,“昨日父亲得知我近来查的此案,也嘱我不准再往下细查,连他一个局外人都已知晓此事,幕后之人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蒋令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灭了令狐尉的口,阻止他抖落更多事情?”
鹤辞的视线淡淡地掠过张屿猛然握紧的手,又垂首蘸墨道,“我不敢笃定,一切还要等验过尸首再说。”
说着,三人便不再开口,各自低头做自己的事。
少顷,鹤辞才找了个由头把张屿叫到了偏堂。
他开门见山道,“我父亲不过是个武将,向来不过问我衙署里的事,况且此桩案件重大,除了我们几个,旁人也未必知晓,我父亲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并且再三叮嘱我别继续往下查的?”
张屿脸色一僵,拧着眉问他,“你为何单独找我说这个?莫非你怀疑我?”
他将他的神情变化纳入眼底,这才缓声道,“方才我还不确定,这会子我心里有数了。”
说道便转身往外走。
张屿忙追了上来道,“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定了我的罪了?你想去告发我?”
“我并无此意,”鹤辞回首道,“不过我们共事多年,你也应当了解我的脾性,这个案子既然到了我手上,我是一定要查下去的,就算那人当真权势滔天,我们身为臣子,更有匡扶社稷的使命,岂能让别有居心之人颠倒朝纲?”
这话说得张屿脸上微讪,不禁开口,“你才高行洁,不过是因你家世好,我无权无势,自然不愿开罪那人,明哲保身,难道有错吗??”
鹤辞抬眸对上他飘忽的眼神,像一枚钉子将他钉在了原地,“你错了,包庇罪犯等同纵容,我知道你家境平庸,走到如今这步,比任何人都要艰辛,所以别忘了当初踏入仕途的本心。”
张屿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瞬间裂了壳。
“是我一时糊涂,也……多谢你,听你一言,令我醍醐灌醒,羞惭万分。”
“不客气,你我同僚一场,我知道你并非恶意。”
他说完,便踅身出了门,青袍随着日影拂动,像一株傲立的青竹,孤高又倔犟。
验尸结果出来时,却与鹤辞所料不同,确实是自缢身亡。
他冥思苦想,一时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李照广凭借李贵妃的宠信而上位,可他本人锋芒太甚,并非藏得住心性之人,既然案件移交大理寺,他不信他还能毫无动作,况且令狐尉身上还有他的把柄。
令狐尉是个道士,被捕时他还握着匕首,威胁那个嚎啕大哭的幼儿。
令狐尉还想狡辩一番,说他只是威胁,并无杀机。
然而在证据面前,他只能承认。
——抛尸的现场脚印与他的大小花纹一致,并且他是个瘸子,他的左脚比右脚长了一寸,所以右脚印总是虚的。
在审问的过程中,他说他是受人胁迫,才杀了那些幼童。
“那个人的名字,我不敢提。”这是他的原话。
然而在后续的调查中却发现,这个道士并不简单,他靠一张巧嘴结交了不少权贵,其中便包括李照广。
两年前,李照广与他甚至是结拜兄弟。
也就在这年,老丞相白晋柳久病在床,李照广这才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宰相,白晋柳则在他上任不久后便与世长辞。
李照广这个宰相之位来得并不磊落,这已经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秘密,碍于圣人的信任,众人不敢多言。
白宰相在世时还有个门生名叫高印,当时已是御史中丞,不出意外,白宰相去世后,宰相之位便会落到他头上。
而这时的李照广还只是挂着虚衔的闲痞。
高御史受其弟与太常寺卿发动刺杀白宰相的政变而牵连,以叛臣的罪名落狱处死。
事实上,白宰相年迈,很多事已交给了高御史,他没必要做出自毁前程的事。
白宰相自然也是不信他的背叛,从那以后便一病不起,李照广堂而皇之地接过了重任,成了新宰相。
巧的是,昔日抓捕高家兄弟和太常寺卿的,正是李照广。
李照广上位后,迅速笼络了一班拥趸,那些反对他上位的人,也很快被他以武力镇平。
再也无人敢言。
令狐尉被捕后,大理寺迎来了贵客。此人正是太常寺卿的堂弟陆昆明。
陆昆明继承家业,是建京有名的富绅,他父亲这房也无人入仕。
他来的时候只指名要见鹤辞。
彼时众人忙得晕头转向,小吏正想把无关紧要之人请出去,怎知他脱口而出道,“我知道连环·杀·童案的内情。”
鹤辞将他请入内间,奉以热茶,这才问起他的身份。
“小人陆昆明,堂兄正是已故太常寺卿陆垚。”
陆昆明谈起这桩案件,他家是经营着好几间酒阁,正是这些达官贵人消遣的去处,“我曾偷听到李宰相与令狐尉交谈,李宰相说圣人的心思不定,近来偏宠宁妃,宁家父子官升三级,宁家又是他的死对头,蓦然与他平起平坐,他不甘心,也有了危机感。”
令狐尉跟他说了个偏方。
偏方便是以童男血炼成丹药,只要坚持服用便能青春永驻,恩宠不断。
李宰相起初不信,可后来还是被说动了,他让令狐尉帮他搞来丹药,事成之后以必有重赏。
令狐尉脑子活络,只推说风险太大,不敢做。
最后他们商议的结果便是李宰相亲自给他写了一张陈条,他收了陈条,这才答应了下来。
“令狐尉定是把这张陈条藏在了哪,只要找到陈条,便可揪出幕后之人。”陆昆明越说越有些激动,眼眶也湿润起来。
“堂兄虽与高尚书交好,可他绝对没有叛逆之心,他是被冤枉的……”
鹤辞脑里静静盘算了良久,这才宽慰他,“若真如此,我自会还陆卿清白,你先回去吧。”
令狐尉死得猝不及防,此案仍是一团乱麻。
其中一点,便是他身世问题。
从现有的资料看,他是陶坞人,父母早亡,亲戚疏离,所以早早便入了观。
观是正经观,人却非正经人,出师之后,他游历了许多地方,也结交了许多权贵,最后才兜兜转转来到建京,成了李照广的结拜兄弟。
在盘点他的人际关系时,又陷入了疑云,他结交的人太多了,不仅权贵,也有不少白丁,无疑给大家添了不少的工作量。
直到蒋令光盯着眼前的人物关系图,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李照广好像也是陶坞人吧?”
众人怔了片刻,另一个大理丞说,“没错,他是陶坞人,李贵妃入选后,他也任了京官,便携全家在京定居了下来。”
所以,他与令狐尉认识的时间,可能比大家想得还要早。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从他陶坞那边的人际关系入手,才能明白令狐尉杀童的动机。
他为何甘愿背上这么多条人命,莫非真的别无私心?
李照广许诺他的是什么,又留下什么陈条,这又是个未知的谜。
几人合议了一下,决定向上司提出申请,由陶坞知县联合大理寺追踪调查。
申请的过程并不顺利,上峰们各有各的考量,好在最后还是松了口。
鹤辞没有外出,仍留在大理寺,他琢磨了半晌,决定亲眼看看令狐尉的尸首。
尸首已是尸·僵反应最严重的时候,推断死亡已超过六个时辰。
他又剥开他的衣物,观察他的皮肤和指甲,这才发现他指甲盖里有干涸的血迹。
可他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血迹只能是别人留下来的。
他又将目光转向他脖子,赫然一道紫色的勒痕,沿颈部环绕一圈,是他·杀的痕迹!
仵作经验丰富,绝不可能辨错,那是有人收买了仵作?
第21章
鹤辞一忙起来,果然好几日没归家,另一厢的阮音在王府的日子却……
鹤辞一忙起来,果然好几日没归家,另一厢的阮音在王府的日子却悠哉悠哉,十分惬意。
既已决心不再坐以待毙,她便开始主动走了出去。以往她面对那些贵妇的邀约,总是能避则避,不过是怕露怯,现在细细琢磨,既然身为世子妃,那些该有的交际自是不能缺的。
后宅的妇人多走动了,便成了一张网,于夫君仕途亦有助益。
夫君……提起这字,她脑海里便不自觉浮现出那一张清冷俊逸的脸,鼻梁高挺,薄唇在略显白皙的皮肉下显出淡淡的红,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抿唇一笑。
她从未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即便是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时,心头默念的依旧是,“姐夫不知内情,求神明宽恕。”
可今真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回忆起这个吻,她的耳根子不自觉发起烫来。
“世子妃要穿哪件裳裙赴宴?”
绮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她手里捧着两套衣服,一套是丁香紫的,另一套则是牙绯的。
既然是生辰宴,必是庄重些为好,她指着牙绯的缠枝暗花长袄道,“还是这件吧。”
喜庆的颜色衬得她气色红润,一身细腻的皮肉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下身系的是素白的织金马面,一双刺绣精细的镶履隐隐若现。
她并未缠足,一双天足说不上大,但比起那些细如笋尖的贵女来说,也已经算大了。
不过这些苛刻的陈规,到新生的一代已经渐渐淡去,女子的脚虽不能轻易外露,可即便被人发现了,也不会被戳着脊梁骨骂了。
她今日是受太师夫人相邀,赴她的生辰宴。
太师夫人不是与她一辈人,她的女儿都已经十三岁了,因此在场的夫人多是她眼生的。
太师夫人却是喜热闹之人,平素里最爱给那些年轻的男女牵桥搭线,生辰宴上自然也不能错过,于是不少年轻的贵女们也跟着自己的母亲前来赴宴。
阮音虽是已婚妇人,可坐在那一堆夫人面前总有些格格不入,夫人们一下子聊开来,后宅的话题无非就是抱怨自己夫君冷漠,婆母严苛,儿子气人诸如此类的话。
她留神记住每个人的脸,以及她们后宅里的八卦,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坐在她身旁骆夫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用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才与她套近乎道,“世子妃才新婚燕尔,听我们讲这些很无趣吧?”
阮音扭头看向从方才便一直坐在她身侧的妇人,年纪大概也是三十上下,一袭杏色的长袄,外罩流云百福赤缇的刺绣比甲,圆润的脸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雍容无匹。
她是初入建京贵妇的圈子,猛然间见了那么多陌生人,现下还不能及时将那一张张脸和名字对上号来。
于是怔忡须臾,这才挑了不出差错的话回道,“夫人哪儿的话,我年纪轻,到底不如你们行事周到,正好让我多取取经,我求之不得呢。”
“世子妃果然性情敦厚,先不说这些了,谈谈你,世子待你如何?刚到建京可还习惯?”骆夫人的一句话让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她身上来。
阮音赧然一笑,这才道,“世子待人亲和,初到建京,也承蒙他多关照,如今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了。”
“那就好,”骆夫人点点头,又疑惑道,“怎么还用官称呢,在家时不会也这么叫吧?”
太师夫人道,“人家小年轻脸皮薄,你偏要逗她,哪有夫妻之间用官称的,关了门,还不是卿卿,这你哪能告诉你呢?”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上了年纪的妇人谈起私房事来,也不再像新妇那般羞答答的,开了荤,免不得再调笑几句。
阮音被说得满脸羞红,只小声解释,“在家称的是小字……”
然而她的声音淹没嘈杂的笑声里,没几个人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还是骆夫人看出她的局促,主动替她解围道,“好了好了,你们这群不正经的,别吓着人。”
说着便唤来个穿红袄的小娘子,拉到她身侧比对道,“这是我小女李屏,今年十六,你们年纪相仿,想必谈得来,屏儿,不如你带世子妃去别处逛逛吧。”
阮音你也想喘口气,便辞了众人,跟李屏转了出去。
李屏笑意盈盈地打量了她一眼道,“世子妃长得真好看,不愧是青源第一美人。”
“李娘子快别羞煞我了,我们青源是小地方,也不知谁胡乱传的,到了建京,我才知道世家的贵女们个个明艳端庄,岂是我这种小家子气的人能比拟的?”
不熟的人,第一句话总是恭维,李屏并没有把这话当真,只道,“世子妃谦虚了,你叫我屏儿便好。”
一晌午,阮音周旋于各家的贵妇贵女之间,也认下了不少生面孔,待她最热情的,莫过于骆夫人母女俩。
母女俩都是健谈之人,能从天南地北扯到地北天南。
聊了一会,阮音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俩人的关注点着实奇怪,问起了那桩杀·童案,像是在打探些什么。
阮音也知道这事机密,口风严密,两人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将话题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一时宴散,宾客陆续离去,阮音刚登车落座,马车却依旧不动弹。
过了会,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世子妃稍坐会,车轴出了问题,小人下去查看查看。”
这一查看便是许久,马车停在大太阳底下烘了老长的时候,又没有一丝风灌入车厢,阮音坐了一会便冒出一身薄汗。
一问还要费些功夫,便先下车踅到荫凉处透气了。
青瓦白墙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上一方阴影,院内还有株杏子树,此刻已到了成熟的季节,一颗颗金黄饱满的杏子压低了枝头,在微风中摇曳,忽而啪嗒一声,枝桠不堪重负,一颗黄杏直直坠了下来,骨碌碌地擦着她滚远了。
她一时玩性大发,追着那颗果子,一时到了一辆青篷的马车前。
杏子滚入了车底,她只好悻悻地调头。
“娘,世子妃口风这么紧,什么63*00
都打听不出来,怎么办?”马车里一个清脆的声音钻入她耳里。
她怔了一下,认出是李屏的声音。
她们果然是故意接近她打探,她回忆刚才的谈话,幸好自己没透露什么。
“先别自乱阵脚,李贵妃既然深得荣宠,圣人也不会轻易动了李家的根,令狐尉已死,就算查出点什么,无凭无据的,总不能严刑逼供吧。”骆夫人的语气相比于李屏,显得淡定许多。
李屏说,“这个令狐尉,平时总和爹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还要拽着爹的把柄,死了也不让人安生,我是怕……那东西一旦见了光……”
阮音正听得入神,车夫倏尔寻了过来,冷不丁开口道,“世子妃,车修好了,可以回府了。”
阮音心头咯噔一下,立马装做寻找东西的样子,目光在地上流连着,“等等,我的帕子丢了,我先找找。”
边说边壮着胆子往马车后走去。
车内的声音静了一瞬,李屏推开车窗探出头来,“世子妃。”
她扭过头来,脸上乍惊乍喜,“屏儿?”
李屏面色如霜,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亲昵,“世子妃在找什么?”
阮音佯装毫无察觉,反而主动走了过来,跟骆夫人也打了声招呼,才道,“没什么,只是丢了一方帕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刚好我的车坏了,就顺便找一找,没找到就算了。”
“原来如此。”李屏眸光在她身上掠过,半信半疑。
阮音面露天真道,“你们也要回府吗,怎么不见车夫?要是有困难,不如先让我车夫送你们回去?”
李屏脸色稍缓,“没什么,车夫解手去了,一会就来了。”
阮音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口吻也一如妤娘温柔,“那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今日宴上承蒙夫人和屏儿照顾,改日定要邀你们一叙。”
说完又朝她们颔首,这才踅身离去。
身姿挺拔,步伐平稳,头上的步摇也只是以极小的幅度晃动着,她一刻不敢松懈,直到上了车,才感觉脚心一软,背上也出了一层潮腻的冷汗。
骆夫人既会主动向她打听情况,说明李家已经觉察出危在旦夕,这才会选了这么一条路。却没想到,竟让她偷听到不该听的,李家会不会因此灭了她的口?
车轮滚动起来,她脑子还急速转动着,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出一丝血色,风随着驶动的车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登时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绮萝见她脸色不对,问她,“世子妃怎么了?”
她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只说是乏了。
回到王府,她脑袋发沉,身子也提不起劲来,容妈妈见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在她面前重重搁下茗碗,瞥了她一眼道,“老奴也劝世子妃别镇日往外跑了,你非不听劝,方才茴香过来,说王妃头疼的毛病犯了,叫你回来便过去。”
阮音知道容妈妈在置气,她这阵子三天两头赴宴,也刻意冷着她,她难免攒着怨念。
她惊魂未定,神志还未能集中,便不想与她计较,反正再过一阵子她也就嚣张不起来了。
她呷了一口茶,又让绮萝拧帕子来,仔仔细细擦过脸,这才恢复了精神,往瑞松院去了……
第22章
伸到她嘴边的手。
瑞松院。
阮音过来时,睿王妃还在喝着黑黢黢的汤药,一见她便捺下了嘴角。
阮音知道婆母不喜她,她倒也看得开,只要两厢能做到表面平和,不理解但尊重便是了。
睿王妃的头风是老毛病了,今早过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一晌午就成这样了,若是知道她身体抱恙,她也不会掐着这个时候赴宴了。
于是挪了过去,主动接过茴香手上的八宝盒子,在她喝完药时递上一枚蜜饯道,“儿媳不知母亲身体抱恙,未能侍疾,实在是儿媳的错,您快吃颗蜜饯淡淡口吧。”
睿王妃看她一脸真挚的模样,积在胸口的郁气也无处抒发了。
身为长辈,自是不能落得个刁难儿媳的坏名声,既然她已认了错,她也便接过蜜饯含入口中。
抿了抿,清甜的蜜汁冲淡了满嘴的苦涩,沉郁的心底也总算拨开了一丝光,她装做毫无芥蒂问,“今日是赴太师夫人的生辰宴?宴上女宾有多少?”
“是,统共五桌人,少说也有四十几吧。”
“哦……”睿王妃点头,她自幼天资愚笨,不擅交际,年轻时倒也有不少贵夫人给她下帖子邀她赴宴,她每次都推却了,久而久之,便没有人给她下帖子了。
她贫瘠的想象力几乎无法想出那场面,便问她,“你来建京也还不到三个月,宴上可有处得来的女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