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略站了一会,打算听她接下来还会吐出什么话来。阮音猛然从梦中惊醒,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香英。
梦里的余悸未消,心扑通扑通直跳着,再看她面露惊恐,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她不由得心虚了起来,避开她的视线坐了起来,尽量用平和的口吻道,“你怎么站在这?我说梦话了?”
香英见她神色如常,便把手中的礼单递了上来道,“没什么,奴婢刚进来您就醒了,正好,端阳要往各家亲戚世交送节礼,茴香把名单送来了,世子妃看看还需要采购什么吧。”
阮音接过手一看,上面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身份,登时令她头疼不已。
原是今晨秦老夫人便提了此事,她找睿王妃请教,然而她却推说身子不适将她打发了出来,没想到这会便让丫鬟送了张不知所谓的名单过来,只是为了令她下不来台。
她当然可以直接求秦老夫人做主,可如果这样,也就是主动站在她的对立面,可想而知,今后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而已。
她就是吃定了她不敢往外说,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她愤懑地咬了咬后槽牙,强压下心头的火,带着一丝期望问,“那她可有带什么话?”
“没有,我说您还没醒,她就说先放这,等您醒来再作定夺。”
阮音嗯了一声,攥着名单陷入沉默。
“世子妃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踌躇了片刻,她终于下定决心道,“我毕竟刚来不久,这名单上的好些人我也不认识,怕礼数不周全,让人笑话,母亲料理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去请教一下她吧。”
香英并非看不出她与睿王妃之间的龃龉,只是身为丫鬟,她更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阮音忖了忖,又叫上明雪一道去了瑞松院。
有明雪在场,睿王妃就算对她不满也不能表露在脸上,三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很快天色便擦了黑,男人们才陆续归了家,众人依旧聚在一起用完了暮食,又略坐了一会才各自回院。
硕大的月悬在浓墨般的夜幕上,周遭还点缀着三两颗星子。月光像揉碎的银子,静静地撒落在错落有致的山水长廊里,那是与白天不一样的风采。
起了风,不凉不燥的,连心头的郁结也随之吹散。
阮音便这么和鹤辞并肩往回走,夜风鼓起他们的衣袂,时不时缠在一起,就连各自袖里扑出来的暗香,都渐渐地在空气中融为一体。
阮音低头沉思着这怎么都算不完的账,鹤辞却悄然拿眼梢偷觑着她。
这个妻子,他仿佛怎么也猜不透。
虽是新婚夫妻,却不似一般的夫妻那么如漆似胶,比如走路时,两人总是隔开一点距离。
他起初还主动些,可渐渐地他也看出她的心意,便也不再强求了。
原本他对自己的姻缘便是不抱任何期待的,虽然初遇时她给他留下一个还算美好的印象,令他对未来多了一丝期许。
现在只是回归了原位而已,如果能这么相敬如宾直到白首,便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了。
第13章
熟悉却又陌生的关系。
回到屋里,阮音还要对名单和账本,他便将书案让给了她,自己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翻阅了起来。
阮音几乎刚坐下便冒出了新念头,抬眸见他在看书,嘴皮子动了动,到底不好意思打扰,便重新将目光放回礼单上。
“你有话问我?”他说着便掀起薄薄的眼皮,深不见底的乌眸直直望了过来。
冷不防对上他的眼,阮音心跳停了一瞬,脸色却如常道,“端阳要往各家送节礼,母亲给我拟了名单,上面都是些亲戚世交,不过我看了一眼,上面也没有你的朋友,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交好的友人,我把名单再添一添吧。”
她的话就像在他心湖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令他不由得泛起一串浅浅的涟漪。
他唇角弯起一点弧度,搁下书走过来道,“我给你写。”
阮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的灯光一晃,是他高大的身影渐渐笼罩了下来,她呼吸微凛,目光不自觉随着他转。
他略俯下身,提笔蘸墨,一目十行地掠过那张名单,上面有熟悉的字体,他认出那是母亲的字。
另几行稍显娟秀的,想必就是她的字了。
她的字是簪花小楷,还算工整,却一板一眼的,缺了一点力度和灵气。
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字竟然出自她手中。
阮音也觉察到他的视线定在她的字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去捂,可刚抬臂,又觉得不妥,于是又默默地缩回手。
她和妤娘的字简直天差地别,就算容貌能骗得了他,难道其他地方不会令他起疑?
她越想,心头越是恐慌,怕谎言终有被戳穿之日,到时候,岑阮两家不仅会关系破裂,最难受的应该是他吧。
以为是得偿所愿娶了心仪的娘子,怎知同床同枕的却是一个赝品,换了谁不崩溃?
不管怎样,她在岑家受他照拂,她自是不想伤害他的。可纸包不住火,到那时又当如何?
想到这,她心头突然惘惘的。
“这是绮萝替我写的,我之前上学时,她跟在我身侧,也能识文断字。”她脱口而出道。
一句谎言需要无数的谎来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骗下去。
“原来如此,那丫鬟跟在你身侧,耳濡目染的,字也写得不错。”
他并未将目光调转到她脸上,只盯着那娟秀的簪花小楷说。
如果他扭过头,也许能从她脸上窥出一丝心虚,可不管怎样,她又过了一关,她轻舒一口气。
他那双指节分明的手终于执起笔,蘸饱了浓墨的狼毫一笔一划地落在宣纸上。
他写的是王羲之的楷体,落笔天骨遒美,笔锋劲瘦,就像那双洁白有力的手。
阮音自己虽写不好字,可看别人写字却是一种享受,特别是执笔之人也长得清隽矜贵,便更是难得了。
于是便这么歪着头盯着他的笔尖,看得专注,连辰光的流逝都仿佛被她遗忘了。
他能感受到她明亮的星眸坦坦荡荡地盯着他,令他手上莫名发潮,顿了顿,这才重新握紧笔写了起来。
落完最后一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眸时,她才如梦初醒地坐直了身子,圆碌碌的眼眨巴眨巴的,有种不符合气质的娇憨。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写完了。”
“你的字写得真好……”她避开他的眼,由衷地赞叹。
“不过是闲来多练而已。”
阮音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看了一眼,又问,“这三位都是你朝中的好友?”
“不完全是。”他指着其中一个人名道,“这是诗会上认识的,虽满腹才华,可至今仍是白身,还有……”
他又指着另一个名字道,“这个是酒后忤逆了圣人,被罢了官的。”
身为世子,交好的却并非权贵,而是真正德才兼备的人。阮音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对妤娘一见倾心了。
想透了这点,她又有了新的觉悟,那就是无论妤娘会不会出现,他都不可能移情别恋爱上她。
她哂笑了一下,这才问,“那往年都是如何备礼的,朋友可有什么偏好?”
听她问起偏好,他又凝了她一眼,心头被她心细之举抚慰到了,暖烘烘的。
他搬了把鼓凳过来,在她身侧坐下,这才向她娓娓道来。
阮音又趁机把那张礼单交给他看,请教他还欠缺了什么,两人出乎意料地谈了许久,直到灯花噼啪爆了一下,焰苗萎靡地暗了下去。
她熟练地拔出簪子去挑灯花,不一会儿,屋内又恢复了明亮。
外面响起了梆子的声音,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有些歉意道,“你先睡吧,我还要把账算一下。”
“没事,那我再看会书。”
他说着便重新挪到圈椅落座,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看了起来。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偶尔翻动纸张传来细微的声响,静谧的夜里,只要有人陪伴,倒也不算孤单。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辞翻完最后一页,抬起眼时,却见她已倒头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他忍俊不禁地走过去,俯身端量着她,只见她闭着眼,乌浓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影,秀挺的鼻梁下,鲜艳欲滴的唇微敞着,呼吸匀停,带着一丝天真的味道。
他静静观察她许久,内心出奇的平静,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算不算爱,但对于她这个人,他总归是欣赏的。
忖度了片刻,他还是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踅入碧纱橱,将她平放在床上。
甫一沾床,阮音的意识也拉了回来,刚撑着沉重的眼皮睁开眼,见到的,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
这样的动作着实暧昧,头顶又是熟悉的帐子,隔扇的菱花格筛入旖旎的一点光,朦朦胧胧地勾勒出他好看的眉眼。
正因看不清他的神情,眸心的那点晦暗不明尤为明显。
她心头咯噔一下,肩膀也不自觉往回缩,一双眼在昏暗中戒备地盯着他。
他嘴角一僵,慢慢收回手道,“累了就睡吧,不急于一时。”
阮音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他了,于是抿了抿唇打算辩解一番,“我……”
没想到他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他边说边起身替她放下帐幔,“你先睡吧,我再看会书。”
他看上去并没有难受,她轻舒了口气道,“那你别太晚了。”
“嗯。”
她目送他出去,脑子里还懵懵的,眼皮却已经耷拉了下来,不出一会,便重新梦会起周公了。
那厢的鹤辞回到书案前,忖了忖,拿起将才她一直在算的账本,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工整、却缺少底蕴,与方才的字如出一辙。
看到这里,他眉心紧蹙,双手也不自觉颤抖。
一个荒唐的想法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所谓的清源第一美人,会不会只是阮家在造势?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按着疑问,他又将目光挪回到纸上来,这回他看得仔细,连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放过,试图从中窥探出更多的真相。
当他发现一处错漏、又一处失误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入谷底。
她果然在骗他,甚至手段也不高明。
在得出结论的这刻,他心头不可谓不失落,可转念一想,世上诸事哪能两全?虽然心里仍有些震惊,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解决。夫妻之间以和为贵,这点小事倒是可以不提了。
他苦涩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好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于是埋起头,将那些出错的地方一一改正了,这才熄灯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翌日,阮音才发现账本被他动过了,看到上面那圈改的痕迹,脸上登时火辣辣的,不由得心虚得偷瞄着他。
他站在镂花的屏风后,自顾自地给自己系好衣带,语气平淡道,“昨晚无意看到了,咱们府里的帐目多,头回碰上,是要费些心神的,你已经……做得挺好了。”
“我……”她咬了咬唇,嗫嚅着找补道,“是昨晚我有些犯困,脑袋不清醒才犯下这等差错,今后一定警惕心神,多谢你帮我更正,否则我真要抬不起头来了……”
听到她这话,他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弄虚作假,因为门第差距,她必须以完美的形象来改变旁人的刻板印象,一旦超出了能力范围,便只能去捏造事实了。
辗转一夜,他已经完全认命,吟风弄月固然是美谈,却不是过日子的全部,只要兴趣相投,柴米油盐里或许也别有一番意趣。
最重要的,反而是敞开心怀,才能各自毫无芥蒂。
他在等她坦白,可她却还在扯谎。他不由得又叹息一声。
“慢慢来,没有人能一开始就做到最好。”他的眸光从镂空的格子投过去,恰好撞上她闪烁的眼神,视线交织上的刹那,她已心虚地垂下了眼。
他们虽成为夫妻,却没有培养出夫妻之间应有的默契,他们的想法一直南辕北辙,这令他有些颓丧,不知道今后该如何应对这一段熟悉却又陌生的关系。
“我先上值了。”他说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避开她的眼神走出院子,柔和的清风穿过他胸膛,那一点郁结被揉碎了,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第14章
好,好一对……如漆似胶(容妈妈磨牙)
端阳将至,一切事宜都做得算圆满,原本只要向秦老夫人复命,她便算是卸下重担了,可阮音不愿得罪睿王妃,还是决定将此事先禀报给她。
事情与她所料的不差,睿王妃对她的态度也还是不咸不淡的,只是碍于面子,才不得不敷衍一番。
阮音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垂着头聆听睿王妃的教导。
睿王妃说了半晌,见她不敢还嘴的样子,心里终于解气了,挥了挥手道,“第一次掌家能这样已经不错了,都下去吧,我也乏了。”
阮音和明雪这才一道辞了出来,恭恭敬敬道,“那母亲休息吧,我们先退下了。”
两人便这么出了瑞松院,明雪才剔着她道,“我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倒是真聪明,有时候也是真糊涂。”
“何出此言?”
明雪目光睃了一圈,将随行的人屏远,这才压低声线道,“其实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出来了,祖母并不待见母亲,你不去祖母跟前讨好卖乖,反倒来这受她一晌的冷脸,要我说,何必呢?”
经过这么一遭共事,她们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不少。
她们俩都是庶出,可地位却如此悬殊,阮音有时也忍不住去想,生在这样的府邸该有多好?
也正是因两人的经历不同,她并不打算将她当成可以倾吐心里话的朋友。
她弯了弯唇,无所谓地笑了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你有祖母为你撑腰,我身为媳妇,倘若只会讨好卖乖,谁还容得下我?”
明雪摇了摇头道,“可这世上哪有面面俱到的事,退一万步想,就算你讨好了母亲,祖母那边,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要尽我的礼数。”
明雪叹息,“行吧,你自己要犯傻,别怪我没提醒你。”
阮音扭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多谢你好意,对了,我预备端阳多做几个香包驱蚊辟邪,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款式?”
明雪讶然地睁大了眼,“你要做给我?”
她点头,她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还算精湛的绣工,端阳素来有佩戴香包的习惯,这会子闲下来便可以先预备起来了。
明雪板了板脸说,“先说好,我可不是你小恩小惠能收买的。”
“我知道。”她见她故意板起的脸,知道她不过是大小姐的毛病犯了,拉不下脸来罢了。
难道她还能跟她计较?
明雪满意了,摸着下巴咂摸道,“那就鲜亮点的颜色吧,桃红或者杏黄的,绣朵牡丹正好,穗子也要好看些的,不要那些灰扑扑的颜色……”
“好,我看穗子就用天水碧的吧,也不至于抢了色。”
“那,也行……”
两人又说了一会,转过回廊,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不在话下。
眨眼间端阳便到了,这日家里的男人们也都休了沐,一大早起来便焚香祭祖,阮音给大家绣的香包也都送出去了。
为了投其所好,她在款式颜色乃至纹样都下了不少功夫,每个人拿到的香包都不同,收礼人无不夸她用心。
明雪摸着杏黄香包上密密匝匝的针线,香包做成心形的,还滚了一层天水碧的边,下边是天水碧的穗子,用莲花坠压着,与她所要求的一致,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些,于是心里默默对她改观道,“没想到嫂嫂的手这么巧。”
秦老夫人趁机说,“你没事多跟你嫂子学学,就你那针线,真是狗都嫌。”
明雪嘟囔道,“怎么又要我学!”
睿王则因这个香包,难得主动招手叫鹤辞过去,“鹤辞,你跟我来。”
“是,父亲。”鹤辞走了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睿王身后,两人越走越远,走出花厅,往凉亭走去。
秦老夫人嘴角仰了仰,眸光转向了睿王妃,睿王妃只对上了一眼,便心虚地扯开话题道,“母亲尝尝这个青梅子酒。”
秦老夫人偏过头去,端起杯盏抿了起来,嘴角露出了笑,却是对阮音说的,“妤娘,你虽初次掌家,办事却妥帖,你别看你公爹嘴上不说,他那是嘴笨,你看见了没,他们父子俩,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肩并着肩一起走了。”
阮音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还做下了这桩好事,如果他们父子真能冰释前嫌,那她自然也替他感到开心。
“孙媳不敢居功,之所以能顺利完成祖母交代的重任,也是因为有祖母和母亲的教导,另外,小姑也助我良多,我先敬大家一杯。”她说着,牵袖给大家斟酒。
轮到鹤山时,见他狡黠一笑道,“嫂嫂敬了满堂的人,怎单缺了我一个?”
阮音知道鹤山是朝堂新贵,圣人眼前的大红人,他的眼神也与其他人不同,像一头窥伺的豹子,黑沉沉的,有摄人的魄力。
虽然他此刻只是在玩笑,却让她心头一骇,略顿了一下,忙转了笑脸也往他的杯里斟了满满一盏,“也敬二叔一杯。”
鹤山盯着她,眼底笑意一寸寸加深。
她头皮发麻,别开眼,悄无声息地挪回原位,执盏咽下杯中的酒。
梅子酿的酒,入口先是微酸,待酒液滑入喉,便晓得其中的厉害了,灼烫的酒像刀子一般划过喉咙,再进入肺腑,一下子便烧了起来。
耳畔还传来武大的唱白:“叫你慢些走,你偏要跑,看把你大婶摔下来啦不是?”
她的脑袋晕了起来,脚像踩在棉花上,只能频频望向绿意盎然的园子。
她从来不依赖别人,可此刻,她却破天荒地想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他在,鹤山必定不敢再逾矩。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却支着脑袋打起盹来。
容妈妈见状赶紧上前,暗暗掐了她一把,痛意猛地从手臂内侧传来,她疼得一个激灵,霎时清醒了过来。
她望望众人,这才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想来刚才是出了丑,大家都在看热闹呢。
她迟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容妈妈却已先扯了扯她的手道,“老奴先替世子妃向老太君、王妃赔罪了,世子妃向来不胜酒力,还是老奴带她下去休息吧。”
秦老夫人吃惊道,“这么大的人,当真一杯就倒?”
阮音眼前已出现了重影,双颊也浮现了酡红,却还坚定道,“祖母,我没醉……”
冷不丁的开口,令容妈妈煞白了脸色,唯恐她借酒装疯,于是唤绮萝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对秦老夫人说,“老太君,世子妃真醉了。”
秦老夫人这才道,“那先扶她回去休息吧,熬碗醒酒汤给她喝,免得醒了觉闹头疼。”
容妈妈如逢大赦,忙不迭应了声是,便将阮音扶出花厅。
三人就这么沿着甬道疾行,刚过东院,却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嫂嫂!”
阮音回头一看,见来人着青色道袍,不是鹤山是谁?
她甩了甩头,强装镇定道,“二叔还有事?”
鹤山沉吟道,“多谢嫂嫂送的香包,嫂嫂怎知我喜欢这个颜色花样?”
“这没什么,都是小姑说的。”
“噢……”他拖着长调,边观察她的脸色边没话找话道,“嫂嫂真是醉了?都怪我,要不是我讨你这杯酒,你也不会如此了……”
阮音道,“我没有怪你,你千万别这么想。”
容妈妈也看出他居心不纯,便主动挡在阮音身前道,“二郎,世子妃需要休息,您还是止步吧。”
鹤山睨了她一眼道,“容妈妈何必将我看成豺狼虎豹,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话,还想跟嫂嫂说,说完我就走。”
容妈妈没办法,只好让出身子道,“二郎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就算是叔嫂,也要避嫌才是。”
“容妈妈考量周到,”他转着手中的玉扳指,朝阮音迈近一步道,“我只是好奇,不知道大哥和你说过没有,为何爹娘都不待见他?”
阮音怔了怔,鹤辞没有提过,她也不会主动去打听,所以并不知情。
也就是她怔了这么一下,鹤山已微哂道,“大哥果然不敢跟你说。”
阮音直觉他在下套,可脑子里仍是混沌的,她瞪大了眼,下意识反驳,“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们夫妻之间,无话不谈,何须你一个外人来挑拨?”
话出口,她是畅快了,却没发现眼前的空气像是凝住了,男人眯起眼,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容妈妈和绮萝也能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正嗫嚅着要开口,他却抬手止住了。
他的目光仍锁在阮音脸上,压低了声线道,“既然他跟你提过,你还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不怕他克妻?”
克妻?什么克妻?
阮音眸心闪烁了一下。
“嫂嫂喝醉了,还会骗人,真……”
“二弟这是在做什么?”鹤辞中气十足的声音忽地从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一袭月魄的直裰像雪亮的一道剑影,大步流星地便走到他的跟前。
鹤山脸色一白,他从未见过气势如此慑人的兄长,甚至微拧的眉心上还蕴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寒意。
在他的印象里,兄长是文弱的,也是没有脾气的,可他没想到,这样的人一旦生起气来是这么可怕。
他舌头打了结,“大、大哥……父亲和您说完话了?”
“嗯,”鹤辞说着已走到他面前,眼锋刮过他的脸,又径自走向阮音,伸手将她扶住,“你嫂嫂喝醉了,多谢你送她一程,不过往后这种事还是我来。”
“是、是,大哥别误会,我只是感激嫂嫂送的香包,特地来道谢的,既然话已说完,那我现在就就走。”
话音刚落,他便脚底生风地溜走了。
那厢的阮音仰起一张熟醉的桃花面,在见到来人熟悉的眉眼时,唇边便绽开了笑颜。
“君拂,你回来了……”她左手一使劲,甩开容妈妈钳子一般的双手,主动攀上他的臂膀,还将沉重的脑袋歪在他的肩上,瓮声瓮气地撒娇,“我头好晕……”
左右搀扶的人都被挤出来,容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准备走过去搀她过来,然而手刚伸出去,便听到清冷的声线响起。
“今日过节,容妈妈也下去休息吧。”鹤辞说着,便伸手搂住她柳枝一般纤细柔韧的腰,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如漆似胶地往静思堂去了……
第15章
将理智推上了悬崖边缘。
阖拢的房门将耀眼的日光收束,寝室与外头的鸟语蝉鸣隔绝开来,形成私密的一方天地。
阮音不知何时已换了副姿势,不再是单纯挽着他的臂弯,而是勾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里,鼻翼翕动,轻嗅他身上清冽的迦南香。
甘润的味道灌入肺腑里,像一记救命良药,头好像不那么疼了,眼前的一切也明晰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张风姿特秀的脸,略显苍白的脸上,是珠玉一般暖润的光泽,而上头嵌着一对墨色的深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