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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她后槽牙咬了又松,这才道,“你说得没错。”

    “哼,你终于承认了吧!”

    “阮家家世不比从前,要不是祖母和婆母此前定下婚约,我也不可能踏入王府,只是你说错了一点,”她顿了顿,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眼,“嫁入王府非我本愿,倘若我能选,我今日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明雪翻了个白眼道,“说得倒清高,漂亮话谁不会说?”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做事无愧于心。”

    明雪见她神色不变,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只能忿忿地咽下气来。

    到了雪竹苑,两人分道而行,阮音踌躇了一会道,“离端阳还有半个多月,虽不急于一时,可我们俩毕竟没有经验,明日我想请教一下母亲,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明雪闻言扭过身来,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阮音被她盯得发毛,正想开口的时候,却听她说,“行吧。”

    “那明日给祖母请安过后就去?”

    明雪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音这才叹了一口气。

    今日跟在她身侧的是香英,方才她们姑嫂拌嘴她只是冷眼观望着,知道这时才问,“世子妃为何叹气?”

    阮音对她还没有足够的信任,不敢在她面前露出马脚,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人对我放下成见?”

    香英问,“小娘子这般对你,你不生她的气吗?”

    她平静地回,“她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可别人不说,难道就不这么想了吗?我决定不了出身,我只能安分守己,才能让她们对我改观。”

    “世子妃能这么想,便是我们这些人难以企及的了。”香英恭维了一句。

    主仆俩又闲聊了几句,便已经回到了静思堂。

    第10章

    他只是尽了丈夫的本分罢了。

    秦老夫人的决定,让阮音陷入一筹莫展的困境,不过,她才懒得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上瞎想。

    绮萝和容妈妈也是只懂了个大概,然而毕竟兹事体大,她们都不敢妄自主张。

    为了周全,阮音写了封信让容妈妈寄往青源,费神的事,让曾夫人去想吧。

    看着这封信寄出去,她的心稍稍回落了些,只是想到明雪和睿王妃,她便止不住地头疼。

    还好王府在物质方面从没有亏待过她,不像阮家,就连布匹器具都要分出个优劣来,她当然只能拣着妤娘挑剩的东西将就着用,日子久了,谁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她和妤娘关系并不像寻常姐妹那般亲厚,虽然妤娘是她在府里感受到为数不多的善意,可她明白,她偶尔的关心仅仅是因为她良好的涵养,而非真正的感同身受。

    就像她不明白褚少游那种一穷二白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私定终身一样,她们姐妹之间隔着天堑,所以注定不会交心。

    说起来,妤娘和褚少游也私奔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会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想到这里时,绮萝也小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大娘子怎样了,她要是回来,咱们也不用如此慌张了……”

    阮音看了她一眼,虽然被她这么对比,心里不是滋味,可想到绮萝跟在妤娘身边那么多年,自己不过是个临时的假主子,又如何能在她心头越得过次序去?

    这么想,倒也释怀。她向来不在这些小事上自苦,否则一天到晚只剩怄气,活着也没意思了。

    “是啊,”她附和道,“倘若妤娘在,这种事在她眼里根本不成问题,我倒是希望她赶紧回来,趁端阳来临前我也好溜回家,免得做不好,到时还白遭一顿数落,也毁了她的名声。”

    “我是看出来了,”容妈妈压低声线道,“这府里,还是秦老夫人有话语权,咱们凡事先别往最坏的结果想,倘若能讨好了秦老夫人的欢心,就算别的地方有不足些,只要秦老夫人有心偏袒你,就不怕什么。”

    话虽如此,可这也并非易事,最后也商量不出个结果,只好静下心来,等候曾夫人的回信了。

    夜里,洗漱完毕,阮音照常在里侧躺下。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现在也放松了警惕,不像一开始那般直挺挺地躺着了。

    鹤辞走过去熄了灯,径自上床卧倒,随口问,“今日在家都做了什么?”

    她现在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是看了会书,还练了会字。”

    他不疑有它,又说,“听祖母说今年端阳节要交给你来办?”

    “嗯……”她沉吟了下,又缓缓添了一句,“祖母还要小姑和我一块操办,她好像……不是很满意祖母这个决定。”

    他听出她语气里淡淡的委屈,不禁翻过身来,盯着她的轮廓问,“明雪又刁难你了?”

    她睫毛颤了颤,立马回道,“没有的事,小姑只是心直口快了些……”

    “你不用替她说话,她是怎样的性子我比你省的,她从小就养在祖母膝下,被宠坏了,性子难免娇纵些,先前的事我不管,不过她要胆敢给你穿小鞋,那就是眼里没有我这个哥哥,我明日会跟她说说的。”

    阮音没料到他还有这般担当,心里不由得一暖。

    其实这个人,抛却身份不谈,他的容貌品性,也是世间难得。

    这样的人,换作别人早就动心了,可她不同,有父母的先例,她更相信人心易变。

    “嗯……那就多……”

    “谢”字还没吐出口,却被生生堵在喉咙。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撑在自己身·上的他,渐渐地感受到他身体传过来的温度,和轻微的压迫感。

    她的背一下子汗湿了,里衣粘腻地贴在身上,连喘息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触碰到了什么。

    “多什么?”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尾调有些许玩笑的意味。

    这样的亲昵对夫妻来说刚好,对他们而言显然是逾矩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哪曾见过这种阵仗,头脑都不灵光了,迟怔怔地想了许久,才瓮声瓮气地告饶,“你消消气,我只是一时嘴快了,既然你不爱听这个,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嘛……”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鼻音也厚重起来,仿佛要哭了似的。

    成婚到现在也有八日了,每次他试图亲近她一些,她就倒退三尺,起初他还以为是她羞赧,可渐渐地他也不自信了起来。

    所以这回他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维持着姿势,甚至微微向下俯身,温热的气息就扑在她白嫩的颈边,“你就这么怕我?是我长得太凶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一点儿也不凶,非但不凶,还……”说到这,她突然咬住了下唇。

    他捕捉到她的欲言又止,半是探究半是期待地重复,“还?”

    阮音被他盯得没了法子,脸颊也悄悄红了起来,幸好已经提前熄灯,自己的神情变化不会落入他眼里,于是梗着脖子,强装镇定道,“你……你就非要我夸你长得好看嚒,我就不信你照镜子没有察觉。”

    他吃吃笑了起来,紊乱的气息像一阵阵的浪潮扑洒在她脖侧,弄得她痒斯斯的。

    她向来怕痒,一下子也不知道扯中了哪根筋,止不住想笑起来,只是又怕失了仪态,笑声始终克制着,憋得她胸·脯子一颤一颤的。

    这么一来,她感觉到身上的分量更沉了,扑在她颈边的呼吸愈发粗重了些。

    吓得她绷紧了身子,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昏暗的帐内,他的眸底却一点点亮了起来,熠熠的眼神甚至变得有些灼烫。

    “妤娘……”

    她的声音都在轻颤,“什、什么事?”

    他支吾了一下道,“你那个……还有吗?”

    她一时摸不着头脑问,“哪个?”

    他没有说,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也就是这一瞬,她蓦然回过味来。

    借口不能久用,否则就失去了可信度,她的脑里刹那间闪过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含糊道,“还有些不爽利……”

    他虽也是一知半解,却还是疑惑地凝起眉,犹豫问,“你往常……都是几日?”

    她断断续续道,“往常……往常也要五六日,这次大概是我贪凉喝了冰饮子,才会如此,你……你别担心,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他正要开口,袖口却被她掣住了,垂眸见她瞳仁泛着浅浅的涟漪,语气也说不出的温存,“君拂,我还有话问你。”

    他重新躺下来,侧过身问她,“你说吧。”

    她重新扯开话题道,“其实我没有主持过中馈,祖母把这项重任交给我,我总是担心做不好,王府毕竟和我娘家不同,人口繁杂,要如何做才能不落人口舌?你给我支支招好嚒?”

    他听出她的彷徨,认真琢磨道,“我能跟你说的不多,倒是有些细节要顾及的,祖母是喜热闹的人,每年端阳都要听戏,最爱的曲目是《五花洞》和《混元盒》,母亲却是……”

    他回忆着每个人的喜好和禁忌,娓娓道来。

    翌日。

    大抵是鹤辞说了明雪的缘故,这回她倒没怎么刻意刁难她,两人一起去请教睿王妃,谁知睿王妃以身体抱恙为由,不过三两句便将她俩打发了出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阮音苦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回走。

    明雪觑了她一眼,沉吟道,“你一定很纳闷,为何母亲不爱搭理你吧?”

    阮音对她仍有戒备心,不过既然她主动搭话,她也不能不回,于是睐着她问,“这是为何?”

    “当年阮家老夫人上门来攀亲,母亲随口应下了此事,”她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半卖关子地顿了顿,才接着道,“原本只当是戏言,可没想到,阮家竟这般不厚道,提前放出风声将你和大哥绑在了一起,害得大哥说亲也受了阻。”

    阮音眸里闪过一丝讶然。

    她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前因。

    明雪眯起眼,像是要洞穿她的表情,不轻不重道,“难道你并不知情?”

    她当然明白阮家的用心,只是没想到为了能攀上高枝,阮家还使出了这样的手段,怪不得睿王妃对她的态度这般冷淡。

    她刚想撇清,旋即一想,这时候急着撇清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于是改口道,“你说的这些,我并不否认,不过我也说过,高攀王府,非我本愿,只是奈何不了父母之命罢了,我虽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可我无愧于心。”

    明雪见她那张明媚娴静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起伏,浓密的睫毛半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影。

    这般澹宁的气质,为她的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怪不得大哥会突然向着她说话。明雪暗暗地想。

    她突然没头没尾道,“我原本以为大哥是被你的美色迷了心智,看来却不是……”

    阮音立即挑起眉骨问,“你何出此言?”

    “就是嚒……母亲一开始并不同意这门亲事,祖母和父亲也都不满阮家行径,后来……是祖母让人打听了你,这才做主道,‘既然阮家大娘子品行端正,又是亲上加亲,虽然阮家是不大磊落,可要是你当初不答应了此事,他们也断然不敢放出这样的风声不是?我看这事便这么定下吧。’

    说得母亲不敢抬头,只好嗫嚅道是。后来祖母问了大哥,大哥也是澹泊的性子,对自己的亲事并不上心,只回道,‘但凭祖母做主。’便事不关己般回了自己院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明雪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那你说……君拂被……”她支吾了一下,赧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别急,这刚要说到呢,”明雪瞥了她一眼,才接着道,“你初来乍到当然觉察不出大哥的变化,我们这些人却是看得真真的,自和你成婚后,他变了许多,还会主动替你说话,岂不是太阳打西边升起吗?”

    阮音没想到,他明明已经处在边缘了,在其他人眼里竟然变化很大,那他以前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啊。

    她沉吟道,“我与他,虽是奉父母之命成的婚,却也能发现他的体贴,做夫妻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去维系夫妻之间的本分,难道盼点坏的?”

    明雪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终于淡淡地弯起嘴角,“你这么想,说明你真的与大哥没什么感情,不过你也是提醒我了,‘本分’这个词用得贴切,也许大哥对你,也只是尽了丈夫的‘本分’罢了。”

    阮音听后倒是没什么反应,对她而言,她不需要他对她动了真心,只要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就已经足够了。

    第11章

    在下人面前立威。

    阮音所料没错,虽然曾夫人平日里不待见自己,可毕竟她现在顶替的是妤娘之名,为了巩固名声,第二日便火急火燎地差人送了信来。

    阮音屏去众人,展信一阅,便被写得满满当当的两页纸惊到了。曾夫人怕她毁了妤娘的清誉,自是不敢不上心,把掌家的要诀都倾囊相授了。

    看完了信,她的心终于落回腹中。

    这日,阮音在屋内核对账本,她实在没什么算学的头脑,账本又记得潦草杂乱,只能缓慢地拨着算盘,就这样算了一晌午,核对了两次数目都对不上,无奈之下,只能又重头算起。

    香英给她端来了紫苏饮子和点心,见她额头冒出一层薄汗,不禁劝道,“世子妃还是休息会吧,您都算了一下午了。”

    阮音盯着账目久了,脑袋发晕,见她相劝,便离座活动了一下身子,这才走到窗边坐了下来,端起紫苏饮子小口小口地抿着。

    香英一面给她扇着风,一面试探性地问,“世子妃有看出什么眉目了吗?”

    阮音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见她眸底闪过一丝紧张,便知道她不过是替秦老夫人摸清她的底细罢了。

    她也不是毫无缘故地怀疑她,只是秦老夫人对她的消息来得太快了,令她不得不起疑。

    好在香英不识字,并未看穿她的局促,她心下稍安,只含糊道,“是有几笔数目对不上,也不知道是管家抄错了还是怎么的,等我回头再对上一遍吧。”

    “世子妃辛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绮萝打帘进来道,“世子妃,小娘子来了……”

    话音未落,明雪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边走边道,“嫂嫂,刘大说角门送节货的到了,拿了这么一张单子让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还是你看看吧。”

    说着便将手中的纸条塞到阮音手里。

    阮音将纸条攥在手中,却不去看她,而先问道,“那东西你都检查过没有,有没有偷工减料的,滥竽充数的?”

    明雪讶然道,“什么,谁敢将这等心思放到我们王府,除非是不想活了!”

    “凡是高门大户的,底下的人越多,越是有机可乘,”阮音用曾夫人所教的话说,忖了忖,又补充道,“不说王府,就是皇宫大内,不也有冒着断头的风险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人吗?”

    明雪瞪大双眼道,“那怎么办?送节货来的那人已经走了。”

    阮音见她脸上浮起一丝慌乱,她愈发表现得从容不迫,当下便直起身道,“不要紧,我们先去核对一下数目,要是有什么次品再挑出来,让管家或拿去退,或拿去换,也是让他警醒些,往后再不敢糊弄。”

    明雪一听有道理,姑嫂二人便往东边的角门走去。

    东角门临近厨房,平素里鸡鸭鱼肉、瓜果蔬菜的采买,都是从这个门里进进出出,除了下人,主子们向来不从这里经过。

    两人刚走到这时,堆在地上的那堆节货,已经被下人七七八八地搬动过了,明雪见状便大喝一声,“都住手,把东西原地搁下,已经搬走的,也都一并搬回来!”

    听到她开口,众人忙转过头来,见一对身形相当的女子站在那里。

    小娘子着了一身珊瑚红的团花短袄,下系葱绿的马面裙,娇俏中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

    另一个人则有些眼生,长了张精致的巴掌脸,双眸清澈,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齐齐整整地梳成珍珠围髻,一颗颗大小相等的珍珠串成一张珍珠网,映得那张脸雍容无匹。

    视线接着往下,上身穿着木槿的长袄,领口处系四合柳叶云肩,云肩上绣着牡丹纹样,上头也坠着珍珠,下身穿了香炉紫烟的百褶裙,脚踩凤头履,气质端丽,有如壁画里的仙子。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恭敬行礼道,“奴婢给世子妃请安,给小娘子请安。”

    阮音淡淡地瞥了一眼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管事的呢?”

    听到她的声音,一个穿着灰蓝短打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拱手道,“世子妃,小的就是管事的,姓刘。”

    “噢……”阮音打量了他一眼道,“往常节货和采办的事务都是你负责吗?”

    刘大点头说是。

    阮音便拿出单子道,“那就由你来核对吧,我念一项,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发漏发的,有没有良莠不齐的,可省的?”

    刘大见她竟然这般揪细,又是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心里并不将她放在心上,只劝道,“核对这事不难,小的一个人也能做得来,天气热,世子妃还是回屋避暑吧,免得中暑了。”

    “也是,”厨房就是比其他地方要热一些,明雪听到他这么说,早就不耐烦地以手扇风道,“要不我们到那边坐会,等他点完了,再让他回禀就是了。”

    阮音说不行,“往年都是母亲在操办此事,今年她身子抱恙,才将重任嘱托给我,要是我出了差错,到时也无颜向祖母和母亲复命了。”

    刘大脸上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道,“那就依世子妃所言吧。”

    于是阮音一项项念下来,待刘大检查无误了就提笔做了记号,直到落完最后一笔,刘大才舒了一口气道,“世子妃真是心细如发,不过您真是多虑了,咱们王府是什么门第,那些偷鸡摸狗的,又怎敢骗到这来,你尽管放心好了。”

    查不出端倪,阮音只好作罢,声音也有些消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谨慎些为好。”

    “您说得是。”

    明雪跟着道,“我就说不必这么麻烦,早知道方才就回屋坐会,等他来禀报就好了,站了这么久,热得我一身汗。”

    说着便掉头往回走,阮音见状便跟上她的脚步,然而眼梢一转,却见刘大松了一口气,心下狐疑。

    于是转头叮咛了明雪几句。

    明雪闻言,难以置信得睁大了双眼。

    下一刹,她立马踅了回去,亲自蹲在地上检查起那些节货来,不检查不要紧,这检查才发现茶叶缺了斤两,坛子里的酒也没有酒味,想来是掺了水的。

    刘大忙上来阻止,“小娘子,这些都已经……”

    “好你个刘大!”她眼里的寒光射了过来,“你就是这么欺骗姑奶奶我的?单是端阳你便偷吃了多少,一年下来积攒了不少银子吧?你昧良心干下这种腌臜事,这是把王府上上下下当成傻子了?”

    她的嘴快得劈里啪啦,说得刘大满脸惊骇,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道,“小娘子饶命,是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了,是我娘生了病没钱医治才铤而走险的……”

    明雪却仍冷着脸道,“哼,你娘要是晓得治病的钱是你偷挪来的,就是一脚迈进棺材里都得跳出来打你!”

    “小的知错了,往常……我都是尽职尽责,不敢有贪念啊,这些……王妃也都省的的,求您念在小的难处的份上,别说出去,我这就把银子全数奉还,缺斤少两的东西也让他们赶紧补上……”刘大说着,一个劲地朝地上磕着头。

    阮音故意让明雪说了一会才走过来,这才对他说,“家中有难处不是你偷鸡摸狗的理由,我是头回遇到这种事,不如实禀报那是不可能的,若你说的都是实情,那念着你往日的苦劳,也会酌情放宽处置的,若你是欺负我们没掌过家满口胡诌……”

    明雪咬着牙道,“嫂嫂,我看这老积年撒谎不眨眼,必定不是头回干了,昧下的银子当然要让他吐出来,再拉下去打个四十大板,也好以儆效尤。”

    “四十大板!”刘大一听脸色都白了,“小娘子,小的身子不好,四十大板,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世子妃……”

    他一边哭得老泪纵横,一边膝行到阮音身前哭诉,“世子妃是个菩萨心肠的,小的愿意将功赎过,求您开开恩吧,小的今后再也不敢了!”

    阮音一时犯了难。

    然而重担压在肩上,再难也要保持从容,只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能在下人面前立威。

    于是沉吟了一会,对明雪说,“虽不能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四十大板着实狠了些,要是大节下,闹出了人命反倒不好了。”

    虽然共事几天,明雪对她也有了些信任,可毕竟两人谈不上真正交心,因此她对她的话也半信半疑。

    “那你说怎么办?”

    她并不想因为此事得罪了睿王妃,毕竟祖母只让她操办端阳事宜,彻查到底自是能赢得祖母的称赞,却也是当众扇了婆母的脸,定会让她日后更加举步维艰。

    她缓声道,“依我看,咱们先把事禀报给祖母和母亲,暂时就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他有没有扯谎,祖母没有让我们查,我们要是贸贸然查了,恐怕惹母亲不快。”

    明雪不同意了,“你倒是好性子,连这都能忍,我看不必先知会祖母了,不管他之前有没有犯过事,单说这回,昧下这么多银子,若不罚,其他人又如何信服?日后,大家有样学样,又该如何处置?”

    这也并非毫无道理,阮音一对柳眉微蹙,她知道这一双双眼都盯着她,等着她发话,她是个临时抱佛脚的绣花枕头,怎顶得住这般考验?虽然脸上还强装镇定,可背脊早已被汗湿透了。

    第12章

    他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妻子。

    阮音最终还是硬下心肠来,罚了二十大板,并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秦老夫人和睿王妃。

    秦老夫人笑得满脸是褶,“你果然谦虚了,才掌一回家便让你揪出条大虫,日后再多加历练,必然就是主持中馈的能手了。”

    阮音余光见睿王妃脸上僵了一瞬,心头反而惴惴的,只低眉顺眼道,“是祖母抬举,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和母亲学习的呢。”

    明雪却没觉察出不对,还在甜甜地邀功道,“嫂嫂是个善性人,要不是我先说要小惩大诫,她还打算放过他呢,其实这种人就是欠敲打,要是饶过他,他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变本加厉,祖母你说是吗?”

    秦老夫人说是,也不是。

    “怎么说呢?”

    秦老夫人徐徐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倘若他家中确实有难处,不妨施以滴水之恩,若是撒谎成性,就该另当别论了。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雪嗫嚅道,“孙女明白了。”

    “不过这次你们姑嫂二人配合得不错,按你原先的想法,就算不死,下半辈子也要落得个半身不遂了,岂不是造孽?”秦老夫人说着眼梢又睐向阮音,“可按你的想法,又太过慈柔了些,不能起威慑作用,还好你们姑嫂有商有量的,最后定下了这个处罚,也算是功大于过了。”

    阮音敛着眼皮道,“多谢祖母教导。”

    秦老夫人道,“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份上,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看,打铁还需趁热,趁这时,你们二人也把这近几年的账簿都查一查,王府已经多年没有整顿过了,浑水摸鱼的,又岂止他刘大一个,若不再处置,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迟早叫这群积年给掏空了!”

    明雪瞳孔微震,拔高音量道,“查账簿?这东西我真看不来,祖母快饶了我吧!”

    “你看不来,就跟你嫂子多学学,日后嫁了人,这些再没个底子,家产迟早被人瓜分了去,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哭去!”秦老夫人说。

    她的话仿佛扼住了阮音的喉咙,她嘴角凝住了,却也明白,做孙女的能撒娇说不会,做孙媳妇的却不能,所以她只是抿了抿唇,悄悄看向了睿王妃。

    睿王妃脸色还是淡淡的,回望了她一眼便把眼神撇开了,“母亲用心良苦,不过咱们府里一年的账簿查起来都是个大工程,这要查还要查几年,这俩孩子也没当过家,又如何做得来?是儿媳掌家不力,才让底下人出了这桩事情,请母亲让儿媳将功补过吧。”

    秦老夫人却道,“府里上几十口人,都是繁文琐事,你掌家也不容易,再说了你头疼的毛病不是又犯了?难道她们年轻的做不了,你就做得来?还是多休息些日子,该放手的放手,人活得也松快些,是与不是?”

    说到放手,睿王妃的嘴角微微下捺道,“儿媳今年也还不到四十,不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母亲也知道咱们府里人口多,就算我放手,妤娘又是个年轻的新妇,又如何镇的住那帮老油条?”

    阮音和明雪自是能闻到他们婆媳之间的硝烟味,登时吓得胆战心惊。

    说来说去,便是睿王妃不肯放权的问题,阮音两头都不愿得罪,沉吟了下道,“祖母,母亲说得也没错,其实这事我本身也没什么底气,祖母把我抬得越高,我越是惶恐。请您三思。”

    明雪也不想查什么账簿,这回出乎意料地向着她说话道,“是啊,祖母,我看这就算了吧。”

    秦老夫人忖了忖,这才道,“罢了罢了,我就说一句,你们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反驳我,既然都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吧。”

    阮音立刻道,“是孙媳能力不足,不敢胜任,孙媳一定跟母亲多学习掌家要诀,不敢辜负祖母信任。”

    睿王妃也说,“儿媳也只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并非贪恋什么,论关系,儿媳和妤娘可是最亲的,我难道还能害她不成?”

    “行了行了,”秦老夫人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管怎样,这回妤娘可是立了功的,至于账簿,当然也要查下去,那就有劳你吧。”

    阮音便坐在一旁看她们虚以委蛇,腰板子却不敢松懈下来,免得战火什么时候便蔓延到自己身上来了。

    过了一刻多钟,秦老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挥手让她们退下,“你们都下去,该干嘛干嘛吧,我也乏了,先躺一会。”

    阮音这才退了出来,烈日炎炎的晌午,连一丝风也没有,方才绷着精神坐了许久,一松弛下来疲倦也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回到静思堂时薄汗涔涔,绮萝拧帕子给她擦身,换上干爽的衣裳,她便歪在榻上晕晕欲睡了。

    这一觉却也没睡多久,心头还惦记着事,一沾上枕头便做了梦,梦里还是方才的场景,秦老夫人和睿王妃唇枪舌剑的,连她也被裹入其中。

    终于,63*00

    龙钟一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令她止不住打了个激灵,是秦老夫人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道,“妤娘,你身为未来的当家主母,又怎能推却?这些账本你就好好看着,三天内必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我不是……我不是……”

    香英刚拿着礼单迈入屋内,看到的就是她眉心深锁,额冒冷汗地躺在榻上喃喃自语,她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好走近了细瞧,这才发现她不断重复着“我不是”三个字。

    不是什么?她狐疑地蹙起眉心来。

    再仔细端量着眼前的她,只见她脸色微微苍白,鬓边的碎发黏在脸上,清丽白净的下颌骨流畅却分明,有一种娇弱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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