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戈左忽然扣住她后脑,双臂紧紧搂住她,拥吻上来。他嘴唇不那么柔软,这个吻更像是他傻笑背后藏着的真正的狼子野心与蓬勃欲|望,她几乎是立刻就要感觉到他舌尖的横冲直撞
她恼火起来。
她不信几十里外的千鸿宫不会紧盯着这处要突袭的平台,这个吻被宣衡看见倒是无所谓,她不爽的是他突袭强来的行为。
羡泽牙齿毫不留情的咬向他嘴唇,手在暗处捶打向他腰腹,戈左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甚至因为她满是灵力的一拳打的闷哼痛楚,都依然用炙热的手扣在她脖颈后侧,二人胸膛起伏,几乎要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缺氧。
不止是她在愤怒,他满是茧的手掌几乎也要因极度压抑的愤怒而在颤抖,她伸手推开他肩膀,戈左终于撤开唇,下巴上全是血,两双灼烧的双眼对视,他似挑衅似高兴般的咧嘴笑起来:“妈妈的牙齿真用力。”
她再也忍不了抬手扇过去!
戈左压根没躲,生生受下这用力的一掌。
这可比之前在陵城用力多了。
可他喜欢。
戈左笑得反而像是哭,手指抹了抹嘴上的血,也摸了摸横亘面庞的伤疤:“我会做的,我会听你的话来决定如何处置他。但妈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小的甜头吗?就算是狗,也要给块肉骨头也好。”
羡泽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他这第二下挨的不明不白,抬起头委屈又伤心的看着她。
羡泽怒道:“只有野狗才会因为肉骨头而做事,没了肉骨头就反咬一口。你也想这样?!你若是我养的,便不该讨要任何事,有个眼神你就该乖乖去做!”
戈左仰头看了她一眼,泄气道:“……可妈妈连眼神都不给我!”
羡泽又软化些口吻,半真半假道:“如今我不正看着你吗?现在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你不要让我觉得无法信任。下次也不要做这种事,别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戈左靠过来:“哪种事?是亲你,还是不打招呼亲你?可你从来不肯主动亲近我,你妈妈再给我几巴掌吧,或者是干脆抹了我的脖子划烂我的嘴,然后亲我一下安慰我或者杀了我,杀了我吧,我的金核永远都在妈妈身体里,我跟妈妈再也分不开了。”
羡泽:“……”疯狗!
戈左努力还想笑,但笑得不那么好看了:“妈妈不要想那些人,只要想着我最乖的我。”
羡泽抿了一下有点发麻的嘴唇,道:“你可不怎么乖。”
他实在是会察言观色,感觉到羡泽已经没那么恼火了,又将脸凑过来道:“妈妈,再亲亲我吧……我知道,妈妈跟叔父已经亲过了,是觉得我没有长分叉的舌头吗?要不给我舌头剪一刀吧?”
……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因为早晨,弓筵月露出了舌头,但她并没有吃惊,就暴露了?
这算什么啊?叔父要的他也要有?
羡泽还没说话,他就又凑上来,故意蹲伏身子,仰着脸,绿色双瞳眼巴巴看着她:“我之前还从来不知道亲嘴的滋味呢,教教我吧……刚刚光疼了,妈妈跟别人亲的时候,也这么发狠咬人吗?”
本来就是滚刀肉的体质,配上厚脸皮和会撒娇,真是让人没招。
羡泽:“你少装。”
他从言辞之间已然知道她的态度,脸上神色立马亮起来,手撑在她膝盖上,凑上来又快又轻地亲了她一下。
羡泽:“……”真会演啊,又不是刚才紧紧搂着她的样子了。
戈左看她眯着眼睛,立刻道:“妈妈还在生气我刚刚太用力了吗?要不再扇我几巴掌!”
她冷哼了一声。
他看她没有扇他,立刻得意,摆出笑脸,又凑上来亲了好几下。
虽然只是轻啄几下,可他目光逐渐黏在她唇上,胸膛起伏,似乎越亲越无法自控,他几乎想要扑上来,但终究是顿住,只是两只手撑在翼虎背上,仰着脸乞求似的望着她,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痕。
羡泽居高临下望着他,目光挪下去,与他热情“纯真”的脸,在一个画面里的,是他被顶起来的皮袍。
戈左咽了下口水,压了压腰带,羡泽嘴角勾起来,还没开口,他已然理解了她的意思,呼吸粗重的凑上来,两只手臂揽住她的腰,毫无章法又有些狂乱的挤进唇间,羡泽只感觉是一阵风在席卷。
她承认,这股莽撞与激|情让她心情愉悦,再想到背后几十公里的那个死人脸,说不定会去气得要死,她也挺高兴的。
不过,以宣衡的性格,绝对不会提前破坏埋伏袭击,那就好好看着吧坐得住的前夫哥,以后值得看的事情还多着呢。
啊不。以后他可能也看不见了。
只不过这个吻到后头,戈左臂弯里的热度,他极度亢奋却不敢表露而颤抖的双手,还有那几乎是让头晕眼花的不管不顾的亲法,让羡泽也没余力想宣衡的死人脸了。
只不过她搭在戈左肩膀上的手有些抖刚刚扇他有点太用力,手麻了。
戈左撤开唇的时候,眼睛都像是水里的绿玻璃珠子,他唇角不自觉的笑着,轻声道:“……妈妈怕不是嘴里有蜜糖,把我嘴唇都黏住了。”
羡泽轻笑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唇上嫣红,面颊也有些热度沾染的绯色,戈左几乎感觉心都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
戈左最煎熬的一点,便是他知道若是想真的占据羡泽的视线,最好的办法是杀了叔父;可叔父一死,他只靠武力难以撑起伽萨教大局,她必然也会失望愤怒,飘然离去……
他必须容忍叔父那副与她作配的姿态,他也只能在这种四下无人的时刻对她撒娇。
戈左伸出手指,轻轻抹了抹羡泽嘴角,脑子里还惦记着正事:“走吧,我们要尽快回去了。”
羡泽骑在翼虎背上,也忍不住回头似无意间往空中看了一眼。
不知道宣衡看得开心吗?
……
翼虎翱翔的速度很快,而且到中途,羡泽已经看到有一支骑着飞兽的队伍,正在远远的襄护在两侧,似是怕他们遭遇袭击。
她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劲。
戈左飞高,羡泽看到乌叶卡就像是被蚂蚁分走的糖块,正有七八支队伍朝各个方向离开,驮兽满载着货物与帐篷,骑着异兽的伽萨教信众襄护队伍两侧。
“是百姓在搬迁?”
戈左点头:“他们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自然可以离开避祸了。”
羡泽注意到,乌叶卡连绵成片,如百家衣补丁般交织在一起的帐篷,因为迁居的驮兽背了太多东西,而偶尔打开让路,这一让,让她瞧见了底下路面与水渠的轮廓。
竟是个极其精妙得如迷宫般的阵法!
她出入城中这么多天,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恐怕一是因为平日商铺常有木板、绒毯盖着地面;二是这阵法的构造由寻常百姓完成,她感觉不到灵力流动。
这阵法是为了什么?
如此再看来,为了百姓离开而压草劈出的八条路,都是朝着各不相同的方向,像是阵法延伸出的灵线,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羡泽恢复部分记忆,也略懂阵法,这灵线是将多个大大小小的阵法相互连通。
戈左对这一切心知肚明,说明这叔侄俩,虽然没少陪着她,却也一点没耽误正事。
第85章
……有人把石头塞到了弓筵月的肚子里。
羡泽:“是为了抵御三大仙门来讨伐伽萨教吗?这么大的手笔,
竟然没跟我说一声。”
戈左挑眉:“他们来袭击我们伽萨教,又不是来袭击妈妈,我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那真是没用的东西。妈妈就是来西狄玩的呀。”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
她虽然是伽萨教的信仰,
但弓筵月已经形成了很坚不可摧的统治,不是她能随意插手的。如果弓筵月有朝一日不听话,
她只能直接掀摊,
而不是精确地把他摘除出来,
扶持一个其他人放在这位置上了。
弓筵月真是藤蔓,
为了能缠绕在她身上,
把自己变得有毒又有用。
戈左:“不过这阵法研究了有些年份了,并不只是为了今天。”
他说着,翼虎与队伍已然飞入乌叶卡,
停留在了聚居地中央的新神庙前,
他将羡泽放在了台阶上,笑眯了眼睛:“我要是再亲妈妈一口,还会打我吗?”
日头已然西沉,
神庙正对着西侧橙红色的天空,她勾起嘴唇:“你要不要试试?”
戈左望了一眼神庙昏暗的入口,发号施令的鹰隼不断飞出神庙的厅室,
掠过二人头顶,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旧事,笑道:“等妈妈都记起来,觉得不舍得打我的时候,
我再亲。”
戈左带领一行人飞离乌叶卡,不只是他,
各个方向都有来往的异兽与教众,伴随着低垂的火烧云,羡泽能嗅到风雨来之前的泥土味道。
她转身登上台阶,朝神庙之中走去。
烛油灯火遍布横梁,映照的如同天明,羡泽印象中,她第一次带走弓筵月以及后续与他多次会面的,都是那处湖中心的古老神庙。
而乌叶卡中间的神庙显然是这二三十年修建的,壁画金碧辉煌,万兽拱卫,其中大多数画面也都不是群龙狂舞,而是只以双翼金龙为首。
其间帷幔低垂,熏香缭绕,羡泽看到鹰隼在石梁上焦躁的踱步,而神庙中传来痛苦的低吟,那身影仍在强撑着伏案,手指尖折叠信笺,刚刚抬起手,便有鹰隼飞掠下来,抓住那信笺飞身出去。
她的脚步声在神庙中回荡,弓筵月转过脸来,他手臂撑着桌案想要起身,羡泽却看到他蜿蜒在椅子下长长的青绿色蛇身。
蛇皮有些晦暗,他似乎也有些看不清,羡泽意识到,真是一语成谶,即将到来的讨伐赶上了他的蜕皮。
这痛苦似乎比年轻时候更深刻,他身上的汗湿透了绸缎的衣衫,弓筵月没想到她会回来,蒙膜的眼睛看不清她,朝她脚步声的方向伸出手去,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尊上。”
他手指有些发颤,羡泽凝视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
弓筵月用力的攥着她的手指,隔着面纱也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容:“我以为尊上会走。”
羡泽:“我也就是回来看看热闹。”
弓筵月也明白利害:“您此时还力量未满,绝不能显露真身,否则不知道他们又能编出什么样的说辞,再来一场屠魔。”
他将她拽到身边来,他身下是软皮包裹的宽椅,弓筵月拥着她挤坐在一处,羡泽怀疑他的毒牙或腺体中有香料,整个人都像是一缕缭绕的香炉紫烟。
羡泽:“怎么感觉你如今蜕皮,比当初更难受了。”
弓筵月头纱下目光潋潋,半晌后轻声道:“……我就知道尊上想起来了。”
羡泽看着他:“想起来一部分罢了。”
弓筵月:“身体不如以前,蜕皮自然是更痛苦的。那我能靠着尊上吗?”
羡泽不置可否,他无力的靠在她身上,将面颊枕在羡泽身上。傍晚贴地又阴沉的风灌进来,血红色的霞光与烛火映照得神庙内厅辉煌,羡泽翻阅着他写下的西狄文信笺,二人无言相靠,有种巨变前的巍然不动。
弓筵月只感觉她的呼吸都像是引导着他忍耐过剧痛般轻而缓,仰头看着神庙顶端飞向太阳的金龙,谁也不知道,那桀骜的金龙正在他身侧。
与她分别近三十年,弓筵月想过太多次与她重逢,向她证明自我,此刻就这么一靠,一切都不做数了,谁也不知道他外壳静若琉璃尊,内里却在心神震荡。
“就在今日凌晨,元山书院的飞舟已经突袭了距离乌叶卡不远的部族。”弓筵月手指有些握不动楔形细炭笔,将包裹着黄铜的笔塞入羡泽手中。
羡泽盘转着笔,从信笺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了他的计划:“你也够阴毒的啊。”
弓筵月轻笑:“我本就是一条毒蛇啊。”
羡泽:“会输吗?”
弓筵月并没有直接回答:“乌叶卡不过是伽萨教现在坐拥的聚居地之一,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弄坏了神庙,我很喜欢这座神庙,尖顶上的金龙,甚至是我自己点的眼睛。”
羡泽抬起头看了一眼,笑道:“点的太凶太可怕了。”
弓筵月紧紧挨住她:“你比画上可怕多了,你吃人心,又总是剩下一口,扔在祭坛里,让它长出一团模糊的嫩肉,过了许多年又把玩,说这不是人心。”
羡泽轻笑:“没都吃下去,你该谢谢。”
弓筵月长长的卷曲发丝披在她肩上,像是肩章垂下的纱:“不若都吃下去,说不定吃什么补什么,也能长出一颗人心……呃、呃啊……”
他痛得周身卷曲起来,一只手也摘掉了他左臂处的金属手,衣袖遮盖了他断臂处的伤痕,他稍稍松了口气。
羡泽鼻尖却立刻察觉到了灰烬气息。
……他身上有魔气。
他疼的身子要滑倒,抬手抓住桌沿,左边断臂只有半截,在衣袖的掩盖下似可怜又无助的也抬了抬。
羡泽看向他逐渐剥离的鳞片,将他抱起来走向祭台,他蛇尾极长,拖行在地面上,羡泽知道他蹭到地上更难受,就给绕在身上。弓筵月蛇尾立刻攀附上来,紧紧缠绕着她的腰和腿。
羡泽将他放在祭台上:“躺会儿吧,事情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真要是死了也是你技不如人。”
弓筵月头往后一仰,随着头发缓缓仰卧下来,只是蛇尾还缠着她。羡泽稍一用力,他便痉挛似的疼,但又绝不肯放开,仿佛要将她扯下来,他也要变成几截似的,她只好作罢。
不过羡泽也没打算走,她手指动了动,空中湿气游动,一团朦朦水雾在她面前如丝帛般浮现,笼罩在他蜕皮的蛇身上,蛇蜕湿润,蜕皮会更快速,弓筵月快慰地吐出一口气。
只是他蛇身扭动似,本就低垂的衣领更散开些,基本只剩下腰带束着他窄而紧的腰,羡泽注意到的不是他蛇身的痴态,而是他腰腹下方,似乎有一道魔气外涌的疤痕,不过只是看看露出一点边缘来。
羡泽正要伸手扯开他衣襟腰带多看一眼,弓筵月仅剩的一只手突然扣住了她手腕,手指极其用力攥紧她,道:“……尊上,别看。”
羡泽扯了扯嘴角:“我有两只手,你能制住我吗?”
弓筵月太了解她毫不心软的本性,似乎知道卖可怜是阻止不了她的。他身子一抖,缓声道:“……尊上不好奇我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你掀开头纱吧。”
他明明最重视容貌,可连毁容的脸都愿意露出来给她看,却不愿意让她看腹部的伤疤。
羡泽瞥了一眼那伤疤,应该就是在肚脐附近,可能有十公分左右的长度,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咬了咬牙道:“或者,尊上可以看看我的胳膊、你是疑心我身上魔气的源头对吧……总之,不要看那处……”
他是很有自尊的性子,看着绕骨柔,实际却是一支玻璃笔。
说得出这种话,看出来腰腹伤疤对他来说是极其屈辱了。
仅仅是为了好奇便去揭别人最痛的伤疤,这种事她总归还是做不下去。她伸手捏住了他面纱的下端,目光隔着面纱似在询问他。
弓筵月目光闪动,他似乎在哽咽中轻笑道:“尊上比以前要温柔许多了。掀开吧,我遮不了一辈子,尊上也快恢复记忆了,迟早能想起来。”
随着晚霞逐渐落幕,羡泽掀开他的面纱,在烛火飘摇中露出了他的面容。
从他左侧额头到面颊耳朵处,大约占据这张脸四分之一的位置,变作了如焦的黑灰色,像是被烧枯的树木。而且那魔气还像是浪涛般不断想吞噬,只是因为他体内金核的阻挡与溶解,将那条分界线停在了左侧面颊上。
与之相应的,他左眼眼皮也抬不起来,单只眼睛垂着,也能从中窥看到他左眼已然不复剔透美丽,如同水泥珠子般黯淡。
他双唇看似放松实则用力的抿着,就像当年她抓着他在云层中穿梭时那样,他内心恐惧却无畏的用湖水般的眼睛望着她。
羡泽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见过这张脸被魔气几乎侵吞,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是在二三十年前的某个雾夜,水霜透人肌骨,她在一场远行后回到熟悉的伽萨教,还未抵达地界,便先嗅到了浓重的魔气与血腥味。
草野平原塌陷数个黑漆漆的大洞,神庙周围多栋祭坛倒塌,尸横遍地,惨剧似乎还在继续,她凭借着给他的那一丝金核辨别方向,最终在神庙的台阶上,找到斜倒在石阶上半死的弓筵月。
他几乎是赤|裸着,蛇尾蜿蜒,长发黏满血污,左手手腕被撕扯下来的,弃置在地上已成焦黑,只是手腕上本应该有的细镯也消失不见了。
汹涌的魔气正从他断臂处汹涌的蔓延向全身,他面上已显死态,更让他陷入痛苦的是腹部的伤口。他小腹处被剖开三寸多长的豁口,血污与冥油往外涌出,而且他腹部甚至还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弓筵月仅能动的那只眼睛,颤抖着抬起睫毛,满是死气的望着暗沉沉的天。
直到羡泽不可置信的面容出现在他视野里,喃喃道:“……弓筵月。”
弓筵月缓缓挪过眼睛。她面上还有着雾气的湿润,几缕发丝贴在鬓角,看衣衫风格是从中原南部刚刚回来……
他第一次在羡泽面上看到了惊惧与心痛,弓筵月一瞬间几乎想要扯出笑容安慰她。只是他很快|感受面上的刺痛与僵硬,他觉得自己必然要不好看了,想要抬起左手挡住自己的左脸,却只抬起了半臂与肩膀……
羡泽声音有些发颤:“到底是谁?是谁做的!”
魔气又开始汹涌的侵吞身躯,弓筵月在剧痛之下抽搐起来,尾巴在台阶上痉挛甩动,几乎要滚倒下去,羡泽察觉到他腰腹中的异常,一只手抓住他右腕,一只手探向他腰腹的伤口。
不要。不要!
弓筵月却已经疼的叫不出声来,几乎快昏死过去。
羡泽手探入他腰腹的伤口,伤口中挤出了大团冥油,以及几块……随处可见的圆形石头,甚至有些石头还有并不圆润的尖角。
……有人把石头塞到了他肚子里。
弓筵月已经要疯了,他嗓子中发出嗬嗬低响,摇着头竟然笑起来:“……他说、他说我……一个半妖也该肖想、尊上……他说我肯定以为自己会能肚子里……能装……”
羡泽紧皱起眉头:“他?谁?!”
弓筵月回答不出来。
她反倒是心里渐渐有数,回过头和身后的人交换了眼神。
弓筵月这才注意到,她身后隔几层台阶上,一个戴着竹笠穿布衣的男人立在昏暗与湿雾中。男人腰间横挎有好几把宽窄各异的刀,粗粝的手指按在刀柄上,他微微抬起竹笠,露出有些胡茬的下颌,似乎也在审视着弓筵月。
第86章
有两根东西从他鳞片下的软肉中支棱出来
羡泽道:“他是人吗?长得什么模样?”
弓筵月眼皮已经抬不起来,
进的气少出得多。
羡泽蹙起眉头,犹豫片刻,垂首将手探入自己灵海之中,
手掌再度摊开时,
掌心已经悬着一枚,
远比之前大得多的金核。
她身后跟来的人一惊:“你现在是当自己的内丹是泡馍,四处掰吗?随手给一只半妖这么大块内丹!”
羡泽并不受他的影响,
将金核送入了弓筵月体内:“反正我也用不了金核。但说不定还用得上他。”
竹笠男人皱眉道:“用这些凡人做助力,
你不如找一群种猪去犁地。”他看出来已经无法阻止,
最终还是选择住嘴,
似乎觉得有些陌生的看着羡泽。
弓筵月只感觉那金核入体的瞬间,
灵海几乎被剥皮剔肉换了崭新,剧痛让他几乎要惨叫出声,但与此同时而来的是更平稳磅礴的灵力,
流淌过他的经脉与全身,
那几乎要侵吞他的魔气堪堪止住了。
但也只是止住了。?*?
他的断臂,他的面容并没有恢复。
竹笠男子也有些惊讶,走近几分:“这魔气太汹涌,
对方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恨意,对他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弓筵月从半死中睁开眼。
天上无月,只有神庙台阶上一点火光,
照亮了竹笠男人的侧脸,
他也看清了竹笠男人金色的双瞳。
……他也有金瞳。
自从弓筵月几年前从羡泽那里分到一丁点金核之后,他双瞳中,便时不时会显现出隐隐的金光。
而这个男人双瞳几乎都成为金色。
羡泽捧起了弓筵月的后脑,
没有在意自己的裙摆落在血污中,将他上半身缓缓抱起来,
轻声道:“是谁出手的,你见到了吗?”
弓筵月面颊靠着她衣襟,此时仍然想要偏过头去藏起那魔气侵吞的半张脸:“黑影,我只见到一团黑影……”
“……似乎是戈左在其他部族征战时,劫掠到了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半妖。你也知道戈左这些年的……那半妖年轻而美丽,他便想要将半妖当做礼物来献给你,因此将他藏在了囚车中,只等你此行回来。”
“却没想到,装着半妖的囚车在经过神庙时,正好碰上了神庙在举办游龙祭典,我乘角车与他的车驾有了照面,它便忽然化作一团膨胀的黑影,愤怒地朝着我而来。”
羡泽似乎仅仅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她皱起眉头:“他是为了夺走金核?”
弓筵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因为那个黑影发现了他的手腕的细镯,陡然爆发出尖啸声,当场将他左臂撕扯下来。
弓筵月也无法分清,羡泽此刻搂着他,是心疼他,还只是为了得到线索,他哀求道:“求尊上救救我的部族,他们是无辜的……”弓筵月嗅到周围浓重的血腥气味,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羡泽摇摇头:“我来的路上大部分人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们。当年我就提示过你,用我的名,你能成就强大的凝聚,能培养死忠的信徒。但我的名背后自然也有祸患,这次不是九洲十八川的众多仙门,但恐怕也是我的敌人。”
羡泽将他扶正了,坐在台阶上,夜深露重,湿雾几乎浸泡了这片静悄悄的聚居地,弓筵月看着神庙周围的湖水,甚至没法辨明它是绿色还是血色,一切都因为死寂的夜晚而黑漆漆的。
羡泽轻声道:“我也要走了,再留在这里你们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而且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走?
走去哪里?
弓筵月惊恐的想要伸手抓住她,可习惯性抬起来的,还是更靠近她的断了一截的左臂。
羡泽看了一眼他的断臂,话语却冰冷:“是我想得太天真了。伽萨教根本无力成为我的势力,我要面对的东西都能伤害我,你还在要我庇佑你们。”
她轻轻启唇:“从此之后不要再打着我的名义了,如果让我知道,你会明白后果。”
弓筵月望着她,张了张嘴如坠冰窟。
“过些年,我会回来拿走我的金核,就先送你些时日吧。”羡泽站起身来:“或者,向我证明你是有用的,证明你值得我这些年的停留和注视。”
她戴着幕离转身走下台阶,而竹笠男人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甚至都没有对他的敌意,只是怜悯却又若有所思。
弓筵月与他双目对视,他很真诚道:
“她向来以貌取人。”
弓筵月不明白他这话,是说羡泽曾经因为这张脸选择他,还是说会因为毁容而抛弃他。
弓筵月张了张嘴,风中已经穿来羡泽呼唤的声音:“苍鹭,快一些。”
男人应了一声,披风摇摆,跟上了她。
随着金核在弓筵月体内运转,他缓缓恢复了活气,蛇身逐渐化作双腿,赤裸的坐在满是血污与尸体的台阶上,看着她无情的背影。
她说的对。
如若没有真龙之名,他不可能如此凝聚人心,更不可能在短短十年结束了西狄的纷争与混战,成为最大的部族。但他空有真龙之名,他说要为她征战为她扬名的路还未开始,便折在连面目都不知道的敌人手中。
她既是残忍,也是真实。
这样的伽萨教怎么配用她的名。
伽萨教如果再这样下去,会遭来更多的敌人,更多的暗算,会根本长不到能成为她助力的那天。
湿雾之中,她回过头来,对竹笠男人伸出手。
弓筵月第一次见她会主动要握住其他人的手,但竹笠男人却并没有回握住她的手,只是站住脚对她说了句什么。
羡泽抬起眼来朝弓筵月投过来一瞬目光。
而后她放下了手,不再打算再牵着斗笠男人,就这样转身离去,和他并肩消失在浓雾的包围之下。
她没有说要离开多久,弓筵月只永远记得她意味深长的回眸。
是不满,是挑剔,是放弃还是……?
他回忆里早就失去了辨别那目光的能力,只是那一瞬间的画面,他煎熬几十年。
弓筵月在黑暗浓雾与血腥之中坐了许久,半晌之后,他听到雾中传来凄苦愤怒的喊叫。
戈左的身影连滚带爬的朝神庙的方向奔过来,他像是适应不了身体一般踉跄,仰头不断望着神庙顶端被折断脑袋的金龙,以及逐渐昏暗的烛油。
戈左手撑在台阶上往上爬了几层,才看到了坐在神庙正门口的弓筵月。
一两寸宽的嫩肉疤痕,纵贯他的身体,他像是刚刚被撕裂开后重新拼装,惊惧恐慌地望着他的残躯,喃喃道:“叔父大人,我……”
弓筵月万万没想到,此刻连戈左的双瞳,都散发着金色。
哈。她甚至救了戈左吗?
弓筵月仅剩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笑出了声:“是你无知引来的那个魔,而你竟然还活着。她为什么会原谅你,她为什么也要给你……金核?凭什么!?”
戈左面无血色,却仍然道:“事由错在我……可它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我引着它,也迟早会找到这里。你明知道的。”
弓筵月抱着被魔气吞噬的断臂,摇头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你活着……为什么,连金核都变得不是独一份的……”
戈左其实想说,那个黑影听说他叫真龙“妈妈”之后,就顶着极美的皮相咬着手指笑起来:
“你真的是什么都敢乱叫,她还是个小姑娘,小孩子呢,你却叫她妈妈?”
“啊,凡间不是说什么好事成双?我将你撕成两半,她不就有了两个儿子了?哈……哈哈,你竟然还有这般修复身体的天赋,都成这样了还想要修复吗?那我把你钉在两边的地上,隔开二尺多,你也能恢复吗?”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别死了啊。她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你不是很会叫妈妈吗?你现在嘴都撕开了,还叫得出来吗?还能向她求救吗?”
羡泽找到戈左的时候,几乎被眼前的惨状惊得一个趔趄。
他被撕扯开来,两边被钉在马厩中,血流遍地,却偏生身上被施了不死的法术,在濒死的痛苦中,血与嫩肉如触手般摸索着,想找到另一半躯体。
他见到了羡泽,嘴唇动了动想要叫她的名字,却喉咙撕开脑袋都成了两半,除了呛血的咕哝声,一点也发不出声音来。
戈左知道,她给这枚金核是为了复活他,让他回答她的疑问,她似乎也在找这道黑影的真实身份。
但当她问完了戈左话之后,并没有收回金核,只是道:“拿回了金核对我来说也是无用,你便先活着吧。你们若是怕了,就偏安一隅在西狄当几年土皇帝,到我事成之日再来取这金核。”
“伽萨教现在的样子,对我而言,就是没用的东西罢了。”
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始终悬在戈左头顶,要他不得安眠。
他明白,羡泽给了他和弓筵月金核,绝不只是说要他们苟活些年,她也是在他们身上押注。
戈左更明白,不论他如何想要和叔父争,在她眼里,他们都是一体的,共存的……
弓筵月显然也咽下了恨,明白这一点,他目光从戈左身上挪开。他裹紧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蹒跚的从地上找到一条沾满血的纱巾,缓缓罩在自己的头脸上。
那纱巾就像水刑的湿布一般,贴罩在他五官之上,可他仍是用仅剩的一只手扶着石柱站起身子,轻声道:“圣使戈左,找到你手底下能用的人,尽快去往周边部族,确认暗渊的面积。这周边已经不适宜生活,我会带人迁走,乌叶卡要更换地点。”
戈左仰头望了他许久,单膝跪下去垂头道:“是。圣主大人。”
弓筵月以为她失望之后真的不会再现身了,可当他们查探清楚暗渊的范围有多么大,又有数个部族全都跌入魔域,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弓筵月听到了一声隐约的龙吟。
她的龙身在云层之上若隐若现,掌中浮现几块看似平平无奇的土块,降至地面,在暗渊之上便自行膨胀生长,覆盖了暗渊的洞穴,填平成为完整的土地。
……是息壤。
弓筵月猜测,或许她本来要用在蓬莱现世之时,以息壤巩固蓬莱之所在。
可东海失败,她便取出一部分息壤用在了西狄。
果然,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残忍冷漠,她仍然以这种方式,回馈了西狄数百年来对群龙的念念不忘……
当年的弓筵月给自己盖上满是血污的头纱,此刻他却选择再度掀开,用这张脸面对羡泽。
这些年,他培养阴兵,他入驻中原,他似乎在时时刻刻战栗,生怕听到那句:
“没用的东西。”
细想她跟弓筵月、戈左,之间到底是又怎样彼此之间的债,早已经算不清楚了。
在晚霞映照的神庙中,羡泽伸出手去,捧住了弓筵月的脸颊,手指压在他嘴唇上,轻笑道:“你紧张的都忘了呼吸了。”
弓筵月目光闪动:“圣女要以色选人,我已经配不上尊上。”
羡泽扯了扯嘴角:“你是圣主。更何况,没人配得上我。”
弓筵月目光闪动。
羡泽离开西狄的几十年来,他因情生怨,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怕再也见不到她,也怕还未蓄力好就见到她。
他张大耳朵妄图听到遥远的海潮,听到她的消息,但当听到后又只是在遥远的神庙里猜测与想象。
他逐渐明白自己痴迷她这件事与权力无关,但权力却是唯有的能接近她的办法。
那金核在他体内燃烧,像是驱动他这铜炉的火源,他知道有朝一日金核将重归她的躯壳,而他这铜炉终将冰冷落灰。
她会感觉到那金核沾染上了他的馨香吗?
那冰封凝固的幽怨,在她此刻平静俯看的目光下,像是油脂般融化。
羡泽端详着他,手指揩过他面颊与眼下的细纹,笑道:“你现在像是被火烧掉一半的锦绣补子,或者是磕坏了鼻子的石雕菩萨,有些可以端详的雅趣。”
他从她兴味的眸中,着实看到了那种爱不释手的入迷,她不是安慰,也不需要撒谎。弓筵月忽然鼻子一酸,反倒昂起头来:“尊上身边还没有我这般的美人吧。”
羡泽笑了:“没有。”
弓筵月昂着头轻轻亲吻了她一下:“也不许有。尊上也上来吧,这祭台上若没有神降临,我便成不了祭品。”
他往祭台内挪了挪,羡泽刚坐上去,他汗津津的双臂便抱住她肩膀,将她拽着一同倒在红绸上。她像是被埋在他及腰的乌色卷发中,二人的唇在明灭的烛油灯火下紧紧相依。
羡泽没有睁开眼,气息也大约能勾勒他的轮廓,弓筵月没有喊她“尊上”,而是轻声道:“……羡泽,不要走了,留在我身边。我们身边。”
这个“我们”指的是“我们伽萨教信徒”,还是“我和戈左”?
“伽萨教不是当年,或许已经可以成为你的助力,歌颂你的名……”
这话是渴求爱恋常驻身边,还是在谋划神明成为助力呢?
羡泽曾经以为,他的几分真情是水,权欲与求生是油,分层相盖,若不是权欲得到满足,任谁也见不到他埋藏的真情。
但此刻她大概品出来了,这几十年,他在西狄的巨大变动与内心激荡中,早就把油与水摇匀搅和,再也分不清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这个吻。
他偏着头姿态柔软,却将她的舌尖勾出来相缠。霞光映照进来,投射在他面上,他偏了偏头,仍是选择让自己被魔气侵染的脸颊藏在黑暗里,只让完美的那半张脸展露在外。
羡泽撑起手臂,看着他笑了一下。
弓筵月误以为她是在审视他,要他将全脸都露出来,他有些为难但还是垂着眼准备转过脸。却没想到羡泽长长的尾巴抬起来,尾鳍勾住了他散开的头纱,将那块头纱抬起,罩在二人头上。
晚霞一下子被遮挡,二人鼻尖相对,他们像躲在床单下说悄悄话一般。
弓筵月屏住呼吸。
羡泽侧过脸去环视一周:“原来你天天躲在头纱下,看到的世界是这样子啊。”
美丽温柔的神龙啊,却跟他一起藏躲在这遮丑的头纱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忽然朝她挤过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分叉的紫红色舌尖有些急切又毫无章法地亲吻着她,甚至因为她没有启唇,他舌尖蜿蜒在她脸颊上,几乎要将她下半张脸都舔得湿乎乎的。
羡泽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弓筵月一直不动声色地勾引,保持距离又隐隐浪荡,高贵却又欲求不满的样子,真到了情动时刻,反而什么都顾不上的乱舔乱来。说饥渴也好,说热情也罢,他总是在勾引到关键时刻显露出一点傻样来。
连同他蜕皮过后新生的柔软细腻的蛇尾也紧紧缠住她的腿,蛇尾震颤着攀上她衣裙下的腿。
羡泽却感觉到有什么在蹭着她。她大概想得到是什么,可这不太对劲
她伸手捉下去,弓筵月就跟痉挛似的蛇身弓起,一口气都吐不匀:“别、尊上以前很讨厌它的……”
羡泽一摸下去,也是惊叫出声:“它怎么是扎手的!而且、而且还有俩啊!”
她立刻就要垂头去看,弓筵月想拦住,她依然掀开他绸缎的衣袍。
羡泽毕竟只记起来一些大事,许多记忆的碎片仍未找回,见了还是新奇。
只瞧见蛇身上之前有些弧度的凸起位置,此刻已然翻开鳞片露出软肉,以及……两支带着倒刺形状可怖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