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情绪不对了,他感觉得出来。两秒钟后,导演喊了“卡”。
陆饮冰起身朝在座的人再次合掌道歉,“不好意思,我又忘词了。”
导演宽容道:“没事儿,可能是状态不好,暂停十分钟,一会再拍。”
王老关切道:“怎么回事儿啊,是不是昨晚上没休息好,你感觉不对啊。”
陆饮冰摇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寄希望于是状态不对,可是她以前也没出现过这种状况啊,到底是怎么了?
十分钟的暂停时间,陆饮冰又背了一遍台词,出口流利,没有任何问题。
十分钟后,各就位,第三次打板:“a!”
“我想和您说件事。”
“什么事你说,爷听着呢。”
陆饮冰眼睛没敢对上王老的视线,里头的电扇呼呼转,她声若蚊呐,王老听力开始退化的耳朵根本听不见:“爷,我能不能不在这理发店呆着啊,我不想天天都对着一个个的脑袋,没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王老拖长了声音。
“没什么。”陆饮冰打了退堂鼓。爷的年纪大了,就自己一个亲人,再多想去外面,不能先陪着爷么?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老师讲过很多遍了。
王老吧嗒吧嗒抽烟,说:“没什么你搞得这么隆重,这么大的娃不知道稳重。以后爷走了你可怎么办?可得好好把手艺学了,以后有口饭吃。”
“爷。”陆饮冰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叫了一句。继而终于鼓起勇气,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在王老疑惑的目光中卡壳了。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导演喊了“卡”,坐在监视器后面,两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闭眼再睁眼,直怀疑今天遇见了个假的陆饮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错,别的就算了,关键是那种低级得不能再低级的新手错误。
这样频繁忘词的演员,在他的配角列表里都不会出现好吗?
但是他相信陆饮冰,陆饮冰忘词肯定不是因为她没准备好,绝对是因为别的,想到这里,他自动脑补了一堆会影响情绪的狗血大戏,自发为陆饮冰开脱。
到最后直接过去安慰道:“饮冰啊,要不然你去旁边多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脸色有点白。”
陆饮冰没推辞,坐到了一边的椅子里,小西来给她暖腿,她一点都没发觉,脑子里一团乱麻。台词是什么,是什么来着?她越想背,就越背不出来。
“小西。”
“你刚刚看我在那里拍戏,感觉怎么样?”
小西低着头,说:“很好啊。”
“忘词还叫好?抬起头看着我说。”
小西望着她,说:“真的很好。”
“工资奖金扣一半。”陆饮冰威胁她。
“真的很好,特别好。”小西还是这句话。
“……”可以的,连扣钱都不怕了。
陆饮冰不再问她,自己捧着剧本继续看。她以前看一遍就能脱稿,不需要刻意去背,只要一进入表演状态,每个词都会自然而然涌到她的嘴边,这是天赋,与生俱来,得天独厚,俗称的老天爷赏饭吃,学也学不来。
如果老天爷有一天不赏给她饭吃了呢?会怎么样?
一个一个的黑色字符跳进她的脑子里,只是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用力去想,它才会渐渐深刻,可是拍戏的时候是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慢慢想的。
陆饮冰将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额头贴在手掌上,尽可能地平复下来心绪,嘴里不停地快速重复着第一场的台词。
管理记忆和情绪的地方受到了损伤。
最近有没有忘记过什么事情?
可能会对生活有影响吧,但是具体发生在哪一方面还不确定。
医生的话不期然地撞进她的脑子里,陆饮冰整个人一下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西就蹲在她脚下,身体贴着她的腿,对她的反应很敏感,猛然抬头,继而听见陆饮冰嘟囔着什么,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西道:“只是一时状态不对而已,会好的。”
陆饮冰不停地摇着头,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的。”
到底是哪样啊?小西要急死了,又不敢问,怕陆饮冰发脾气。
陆饮冰忽然一眼盯住她,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小西发现她的手指在发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那么用力:“你听我背一遍台词。”
小西接过剧本。
陆饮冰说:“爷。我很早就想说了,我不想学手艺,不想一辈子守着这个理发店,我根本不喜欢给人家剃头,一点也不!我想出去看看。我以前的同学给我写信了,说她现在在深圳,我要是过去的话可以跟她一起上班,在一个很大的厂里,我头脑机灵,可以去学电脑,电脑里啥都有……”
她不往下说了。
小西小心翼翼地出声提示道:“我听人说……”
陆饮冰脸色很差,小西也跟着沉默。
她感觉陆饮冰在爆发的边缘了,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陆饮冰却一言不发地拿回剧本,用笔在手掌上写着什么。
一个小时后,导演过来问她调整好没有,陆饮冰看一眼自己的掌心,点头上去了。小西跟着挤到了最前面,替陆饮冰捏了一把汗。
就她刚才那个状态,傻子才看不出来有问题。
“a!”
导演:“卡。”
相隔不到一秒,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导演:“饮冰,你在念什么呢,开始了。”
“啊?”陆饮冰停住念念有词的嘴,说,“对不起我没听到,开始吧。”
导演终于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a!”
导演眉头更紧:“卡,饮冰,你太焦虑了,你是紧张,不是焦头烂额走投无路。”
陆饮冰道:“我调整一下。”
导演透露出一丝不耐:“一分钟。”
如果这个人不是陆饮冰的话,他早就劈头盖脸骂过去了。
刚离开的场记员又跑了回来,啪的一声:“a!”
……
在陆饮冰再次接二连三的忘词,最后一次面露迟疑,虽然说对了台词却慢了两秒钟后的时候,导演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长叹,久久没有动。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陆饮冰站在众人中央,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
“陆神怎么回事啊?怎么ng得这么厉害?”
“忘词,我跟导演组了好几个剧组了,还没见过这样的,导演居然没骂人,real牛逼。”
“你是不是傻啊?这是陆影后啊,三金加银熊奖,导演还敢骂她,行走的演技教科书,业内捧得跟宝似的。”
“不会吧?影后就这点水平?我觉得我上去五遍也能过了。”
“我也不清楚,不是说陆影后号称一条过么?难道网上说的都是假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呗,那既然这样,那些奖都是怎么拿的啊?”
“别瞎说了,我以前在别的剧组看过陆饮冰现场演戏,绝对是气场强大,震慑全场,今天应该是出意外了,估计碰到什么事了吧。”
“对对对,我也看过的。肯定是被什么扰乱了心神才这样的,谁敢再说我陆坏话我就和谁绝交。”
质疑的声音弱下去,大部分都变成了同一个问题:“怎么回事啊?”
陆饮冰忽然大踏步走出来,现场顿时噤若寒蝉,你看我我看你,唯独不去看陆饮冰。陆饮冰走到导演面前,导演抬起头,勉强提了提嘴角,态度良好地“嗯?”了一声。
陆饮冰咽了咽嗓子,艰难开口说:“我想请两天假。”
导演意外地挑起了眉,只思考了不到两秒钟,说:“行。”
陆饮冰:“谢谢。”
“诶,”导演叫住她,目光殷切,报以真诚的希望,“尽快恢复吧,我在这等着你。”
陆饮冰点头,快步离开拍摄间。
小西和其他几个助理一溜小跑跟着走了,只留下身后不明所以的嘈杂声音,导演愈加恼怒,拍拍手掌,提起喇叭:“都别说话了,准备下一场戏。”
片场再次静下来,回到熟悉的忙碌状态。
陆饮冰一路疾走,她人高腿长,小西一步迈得小,到后来直接是跟着跑了,她挥一挥手,把后面几个助理都打发走了,一个人追着。
陆饮冰猛然刹住脚,小西差点撞她背上,旋即安静如鸡地在她身边站着。
陆饮冰停在一个进风口,北风凛冽,小西抱住自己,陆饮冰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她才发现陆饮冰只穿了件戏里的单衣,咬咬牙,哆嗦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陆饮冰套上,虽然小了点儿,总比没有好。
陆饮冰迎着风,眼神茫然:“我记不住台词了。”
小西安慰她说:“记不住就多记几遍,你伤刚好,也许是还没恢复过来呢,别急。”
陆饮冰看向她,一字一顿说:“我真的记不住台词了。”
小西忍住颤抖,说:“啊,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想多了。”她也很怕啊。
陆饮冰不吭声了,又快走了几步,离开了进风口,小西连忙再次跟上。陆饮冰始终低着头,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脚踹向路边的垃圾桶,发出一声巨响。
第255章
那声音闷响,突兀,好像炮弹在耳边轰然炸开。
一直绷着弦的小西冲上去一把抱住她,陆饮冰没哭她反倒先吓哭了。
“陆老师陆老师,你冷静一下。”小西死不放手,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陆饮冰由她双臂箍着自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嗯?”
小西缓缓松开手,抹了抹眼睛,擦干眼泪,胆战心惊:“陆老师。”
“叫小姐姐。”陆饮冰说。
“小姐姐。”小西改口。
陆饮冰抬起双手,在不碰到小西的情况下,把自己从她的怀抱里让了出来,手抓着自己的短发,狠狠地抓揉了一把,深吸口气:“走吧。”
小西护在陆饮冰后面,看了看四周,几只眼睛默默地收了回去。
陆饮冰定了最早一班回京的航班,在VIP候机室等着上机,小西缩在一边,她本来就不大一个人,现在简直恨不得能消失在空气中。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首很欢快的歌。
陆饮冰手机关机了。
唯一能响的只有小西的,小西心里哀嚎一声,忍着发麻的头皮去掏包里的手机,来电话的是薛瑶,她看了陆饮冰一眼,接了起来。
薛瑶:“我刚落地,开机第一天怎么样?陆饮冰手机怎么关机了?”
小西用眼角余光去瞟陆饮冰,声若蚊呐道:“薛总。”
薛瑶:“没吃饭啊,大点儿声,不知道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吗?”
小西提高了一点声音:“薛总。”
陆饮冰闻声看了过来,小西心脏跳得飞快,想把手里这烫手山芋丢给陆饮冰,陆饮冰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但是沉默地作了一个手势,去旁边,然后点头。
小西明白过来了,是让她去一边说,把实话告诉薛瑶。
薛瑶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中,仿佛兜头脚下一盆冬日的寒水,她几乎失声道:“你说什么?”
旁边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薛瑶一个也顾不上,冲电话那头道了声:“你把电话给陆饮冰,我要和她说话。”
她眼睛往后一转,反应迅速的秘书立刻上前。
薛瑶按住话筒:“买回京的机票,现在就走!”
秘书一句话没多问,立刻打电话订票。
小西远远地朝陆饮冰看去一眼,她将额头抵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冲着她的发旋也写满了“别和我说话”,于是回道:“陆老师估计不想说话,我们已经约好了医院,到了就去检查,到时候直接医院见吧,我现在把地址发给你。”
“行。”薛瑶利索地撂了电话,往回赶。
走到中途她给夏以桐去了个电话,方茴接的,低声:“你好薛总,夏老师在拍戏。”
隔着听筒都能听到对面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还有导演激动振奋得仿佛要跳起来的:“卡,完美!准备下一镜!”
薛瑶迟迟不答话,方茴见跪在拍摄间手脚发软的夏以桐被工作人员扶着坐回了原位,手里拿着毛巾,一直在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薛总,请问有什么事吗?”
薛瑶:“喔,没什么大事,今天看到个新剧本,问夏以桐有没有兴趣。”
方茴:“好的,一会我替你转告。”
薛瑶看着挂断的通话,手攥着手机,眼睛都红了,忙抬头看航站楼顶。
怎么偏偏就赶在这个时候!
夏以桐的状态保持得很好,方茴不敢打扰她,一直到收工回去,把手机交给她才提了一句:“薛总今天打电话过来了,说有个新剧本,来问问你想不想要。”
夏以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合上门,哭得一天发红的眼睛隐没在门里。
一进门,她坐在床沿,想道:刚刚方茴让她干什么来着?哦,有新剧本,她手指切换到了通讯录,找到薛瑶的号码,指尖悬在上面,迟迟不落下去。
她对交谈感到莫名的心慌,于是改发微信——【我现在没空看剧本,等杀青再说吧,谢谢薛姐。】
她放下手机,歪了歪头,长久地盯着面前的镜子——那是一面全身镜,酒店特意给演员配的,镜子里的人形容憔悴,脸颊消瘦,下巴尖得不像样子,天花板上的灯光打在镜子上,光芒全被吸收了似的,发出幽暗诡谲的绿光。她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她,不同的是镜子外的夏以桐眼神流露出恐惧。
镜中夏以桐漠然的嘴角居然勾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朝她的喉咙扼去。夏以桐“啊”的一声尖叫起来,翻滚在地,抱住自己的头,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疯狂地嘶声叫道:“滚!滚啊啊啊啊!”
她的手往上,想抓住什么东西,一伸出去镜子里的人就在她手上抽了一鞭子,疼得厉害。
方茴就住在她隔壁,听见动静,立马用房卡开了门,冲进来,夏以桐整个人靠着床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头死死地抵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倒气声,就着这种别扭的姿势,仰脸看她,脸上全是眼泪。
方茴砰地关上门,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抓过床上夏以桐的手机,找到了录音的本地文件,放到她耳边,给她听:“夏老师,我在京城等你啊。”
“夏老师,我在京城等你啊。”
“夏老师,我在京城等你啊。”
“以为只有这么短对不对?不,其实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哈哈。还有一句,就不说三遍了,一遍,说多了不好意思……我爱你。”
我爱你。
一遍一遍地放,一遍一遍地听。
我爱你。
我在等你。
夏以桐攥紧了拳头,把手从自己的耳边拿开,如影随形的声音不再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是陆饮冰在跟她说话了,她还在京城等自己。不对,好像是拍新戏了,现在在海边呢,不知道身体痊愈了没有,每次都说好多了好多了,一点都不听话。
她还得回去见她,夏以桐咬牙撑起一条手臂,完好无损的,健健康康的。
夏以桐急喘几口气,压抑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了椅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最终闭了闭眼,哑声道:“录音关了吧。”
方茴关了录音,给她倒了杯热水,夏以桐喝了一小口,把水杯握在两手之间,缓缓地倒着气。
方茴道:“夏老师,晚上我和你睡吧,免得又……你这样休息不好,也影响白天拍戏的精神。”
夏以桐低低地“嗯”了一声,终于没拒绝了。
方茴说得有道理,她现在精神越来越差,经常出现幻觉,那幻觉好像知道她的救命法宝似的,拿都不让她拿手机,有方茴在至少还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方茴松了口气,说:“我回房拿衣服?”
夏以桐说:“好。”
方茴开门出去,走了两步,感觉不对劲,一回头,夏以桐就跟在她后面,见方茴看她,夏以桐看向门里,嗫嚅道:“我……”
方茴牵了她手腕,说:“我知道,你跟我一起吧夏老师。”
方茴和她同住一张床,才发现夏以桐入睡现在居然这么困难。不止翻来覆去,她嘴里还不停地念念叨叨,吵得方茴也睡不着觉。念了一阵,夏以桐猛然惊觉自己和陆饮冰手札里的那个三号床症状有点像,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住了嘴,不一会儿,方茴翻个身,夏以桐骇然地发现自己又开始了。
她开了灯,方茴睁着眼睛,凌晨一点,夏以桐神色疲惫,说:“对不起。”
方茴问:“能告诉你念的是什么吗?”
夏以桐脑子混成一片,先是摇摇头,而后又点头,不确定道:“可能是急急如律令和九字真言什么的吧。”
方茴又问:“开着灯睡会不会好一点?”
夏以桐道:“不知道。”
于是开着灯睡了一宿,方茴没再听到夏以桐念念有词,她起床的时候夏以桐已经醒了,背对着她戴着耳机,坐在桌子上,面前放着平板。
方茴走近一看,是《破雪》的电影,刚开始放,夏以桐在鼓面上跳舞,陆饮冰在下面看着,她侧过一点身子,夏以桐唇边正扬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察觉到有人走近,夏以桐转脸,冲她笑道:“早上好。”
方茴愣了一下,回:“早上好。夏老师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醒十分钟。”
“哦。”
她指了一下浴室的方向,夏以桐点头,笑意浅浅:“要洗漱吗?你先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方茴说:“好的。”
她望着夏以桐的背影,冬天太阳出来得迟,现在只是有微光而已,那微光从窗帘缝隙,正好落在桌边一角,划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夏以桐长发披肩,安静地坐着,忽而伸手,想要去捉住那道光。
她两手握住窗帘两边,往外一拉,整个人便沐浴在光亮中,仰着脸久久不动,和昨晚上发狂的那个人截然不同了。
可当她回过身,便有一半落回到阴影里:“不是洗漱么?还愣着干什么?”
方茴打了个寒战。
第256章
京城,医院。
薛瑶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了过来,高跟鞋脱在出租车上,跟秘书换了双平底的,正好赶上陆饮冰进去拍片子,小西在外面等着。
“她……”薛瑶靠着墙,气喘吁吁问道,“情况怎么样?”
小西摇摇头,说:“一句话都没说。”
薛瑶一拳捣在了墙上,吹着自己的手坐在长椅上,捂着脸长叹了口气。
小西跟她坐一边儿,等陆饮冰出来。
拍片子挺快的,薛瑶听见门响,立刻把手放了下来,一副自如神色迎上来:“饿不饿?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吃火锅啊。”
陆饮冰:“不用了,我在这等着。”
“报告要好几个小时出来呢。”
门里的医生回了句:“对,先吃饭去吧,六个小时后再来。”
薛瑶:“你看,医生都说了。”
陆饮冰不动,也不看她,往那儿一坐,两耳不闻身外事。
薛瑶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她绑走吧,只能陪她坐着。她手机还老是响,一堆事儿等着她,起来接了没说几句话就差点跟对方吵起来。
小西用不着吩咐,自发地下去找地方打包饭菜回来。
陆饮冰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哪里都是空旷的,她听到薛瑶和别人的争吵声,却仿佛隔着万里之遥,那些凌乱的、细碎的、聒噪的声音不断地涌入她的耳朵,如同附骨之蛆,沾上了就甩不掉……
陆饮冰轻轻吸了口气,幽幽地抬起眼帘,望向不远处背对着她的薛瑶。
薛瑶:“我跟你们王总说过了,我今天没空,没空,没空!听不懂中国话是怎么的?你他妈还打电话来问?我她妈十分钟之前就接到了你电话,你是不是逼着我发火——”
砰——
薛瑶举着手机吓得一激灵,电话里的人也吓了一大跳,一连串的“对不起”没声儿了。
陆饮冰冷眼看着她:“能不能安静一点?”
薛瑶下意识点了头,在她面前关了机。
顿了顿,陆饮冰眼神回暖,又后悔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声说:“对不起。”
薛瑶朝她展开双臂:“来。”
陆饮冰弯腰抱住了她,两个人相差近二十公分,像搂住一个小鸡仔。
薛瑶整个人被迫埋进她怀里,挣扎道:“喂喂喂,你这样太不厚道了,我是在安慰你啊。你以下犯上,我是你妈,呸,我比你大十岁呢。”
陆饮冰露出了一天以来第一个笑容:“谁叫你不穿高跟鞋。”
薛瑶大度地想:算了算了,自己这也算是舍己为人。
还是医生打断了她们俩的深情拥抱,朝陆饮冰走过来,医生看起来很年轻,感觉像是在实习期,说话很有礼貌:“鉴于您的职业特殊,我们院里的专家打算对您的情况进行会诊讨论,请您明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再过来吧。”
陆饮冰说:“谢谢。”
医生说:“不客气,您可以去吃饭了。”
陆饮冰笑了笑。
医生回去,走了两步转过身,挠挠头,说:“那个,我是你的粉丝,短发很帅。”
陆饮冰笑:“谢谢你。”
小西对着面前的菜单,皱眉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几个,都打包。”
店员:“请问您是现金还是支付宝?”
“支付宝。”小西刚打开支付宝电话就进来了,是薛瑶的号码,“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喂,薛总,我在买饭呢,什么?好的我马上回去。”
小西:“对不起我得去吃火锅了,不吃这个了。”
店员:“……”
报告明天才能拿,薛瑶成功地劝说陆饮冰答应吃火锅,答应是答应了,小西站在薛瑶给她的地址门口,整个人都呆住了:为什么是一家重庆火锅店?
她以为是涮羊肉的店呢,这叫她怎么吃?能申请吃鸳鸯吗?
还没进门,差点被辣味给呛出来,她掩着鼻子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找到了薛瑶和陆饮冰的包厢,锅已经烧起来了,汤还没滚,上面铺了红红的一层油,看上去非常壮观。
陆饮冰没什么表情,她一进门薛瑶就偏头打了个喷嚏。
小西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这个九宫格中间的确有那么一格是清汤的,她和薛瑶电光火石间对视一眼,败下阵来,太天真了,她方才为什么一瞬间闪出了一种她能够和薛瑶抢清汤的念头。
汤滚了,红汤热得快,红油在里面翻滚着,三双眼睛盯着,正襟危坐,没人下筷子。
清汤也滚了,三双筷子夹羊肉的夹羊肉,夹牛肉的夹牛肉,夹鸭肠的夹鸭肠,一起放了进去,薛瑶一看,怎么会多了双筷子,看清筷子的主人,和小西一起呆若木鸡。
趁着她们呆若木鸡的功夫,陆饮冰把羊肉蘸酱吃了,顺便捞走了二人的食物。
薛瑶看着她:“不是,你要吃清汤为什么不去涮羊肉,要来吃重庆火锅啊?”
现在三个人分一个小格子???
陆饮冰淡淡说:“想来吃就来吃了。”
薛瑶:“……”
行吧,你说了算。
陆饮冰垂眼望着碗里烫熟的鸭肠,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原本是打算好好辣一次的,哭一场也好,心里痛快点。但是锅一上来,她就想:太辣的东西会破坏嗓子,拍戏呢,不能吃。
她还能往下拍吗?
三人挤着涮清汤,薛瑶和小西偶尔会将筷子伸进红汤里,吃完了嘶嘶个没完,越喝水越辣,陆饮冰让上一扎冰啤,薛瑶在服务员下去前改换了冰雪碧。
吃火锅吃了三个小时,几乎没人说话,气氛很压抑,薛瑶和小西试图挑起话题,可惜陆饮冰不接茬。薛瑶和陆饮冰分开的时候,特意嘱咐小西跟着她回去,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随时汇报情况,陆饮冰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反正她都是一个人住,多个人还热闹一点。
知道薛瑶在怕什么,她不至于做傻事,最多砸点东西什么的。
不就是可能没办法演戏了么?
不就是……
她吸了下鼻子,睁大眼睛去看窗外。
小西在前面开车,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知道陆饮冰现在心里一定非常难过,而那种难过是她无法感同身受的。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天爷给了陆饮冰三十年的东西,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呢。天才沦为常人尚且不能忍受,更何况比常人还不如。
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心里问,回应她的是沉寂和空荡。
车里车外,霓虹闪烁,路过城市中心陆饮冰硕大的广告牌,微微含笑,永远精致,永远充满自信,锋芒毕露的美丽令无数人心折。
陆饮冰有点不敢直视自己骄傲得发光的眼睛。
小西把车开进别墅,停在车库,陆饮冰下车,叹了口气,往里走,用指纹解锁了大门,在门口等小西,小西小跑着跳进门来。
陆饮冰随口数落了句:“多大的人了还蹦蹦跳跳,能不能稳重点?”
小西冲她嘻嘻笑。
陆饮冰没再看她,给自己倒了杯水,陷进沙发里。
小西拿头去撞墙,第n次逗笑陆饮冰计划失败。
陆饮冰没管小西,这个房子不是她和夏以桐住的那栋,小西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还有她的睡衣和专属客房,她不想和人说话。
她把手机开机,点进微信,夏以桐意料之中没有消息发过来。这阵子都是这样,她先前给自己打过招呼了,这两个星期可能会不怎么看手机。
意料之中归意料之中,她还是止不住的失落,哪怕夏以桐随便发一句什么呢。
她在输入框里打字: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慌忙删除,不行,不能告诉她,她一定会为自己担心,现在正是要紧时候,不能因为自己分神。
睡了没?
还没到十点,夏以桐肯定没睡,可能是在看剧本呢。这种开头很蠢,她从来不用的,也删掉。
手抵着额头,脸藏在阴影里,整个人都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她不知道该跟夏以桐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很久以后,她僵硬的肢体动了动,用手指在键盘上拼凑出三个字:【我爱你】
发送。
她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吊着,她转身上楼,途中把楼梯拐角的花瓶给砸了。
夏以桐当晚回了条消息,十点半,说:【我也爱你】还配了张笑脸。
上午十一点,陆饮冰、薛瑶、小西三人准时到医院,听医生的报告。
医生视线在她们三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绕回到陆饮冰身上,眼睛里藏有很深的悲悯和惋惜:“非常抱歉,我们没办法治疗,损伤已经造成了,只能多加休息,接受事实。”
陆饮冰清晰地听见心里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所有的冷风都灌进去,浑身上下都是彻骨的冰凉。
薛瑶不死心,抓着医生的袖子,急切道:“你们看清楚了吗?是不是脑子里还有淤血,压到神经什么的,这是暂时的对不对?”
医生摇头:“没有淤血了,这是之前脑震荡的后遗症,我们也很抱歉。”
薛瑶声音不可抑制地发抖:“什么后遗症,我怎么没听说过专门针对这个的后遗症,医生,要不然你再仔细看一下吧。”
医生:“我明白你的情绪,请你冷静一下,这是我们讨论了一个下午加晚上的结果。”
薛瑶:“医生她不能——”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别说了。”
薛瑶住了口,陆饮冰一个人出去了,背脊挺得很直,好像不这么做,她就没办法支撑这一段短短的不超过十步的路程。
第257章
陆饮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出门后原本想把报告撕碎了扔进垃圾桶的,不知怎么却留了下来,郑重地收进了家里的保险箱里。
她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得不接受了现实。第二天早上八点,动了一下胳膊腿,随便拉张毯子睡在她脚下的小西惊醒,坐了起来,给她倒了杯热水。
陆饮冰让小西找来了薛瑶。
“电影我恐怕拍不了了,别因为我耽误剧组进度,你帮我推了吧,违约金赔双倍。”陆饮冰的表情很平静,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平静下面代表着什么。
薛瑶没劝她,声音很轻地说:“好。这次再说临时有事,怕是说不过去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营销号发通稿说你耍大牌吧,行吗?”
陆饮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还有感激,替她隐瞒了真正的原因。
她没办法把自己的伤疤再次挖开,供众人谈资,或是同情惋惜,最起码现在不能。
薛瑶问:“有什么打算吗?”
陆饮冰摇摇头,说:“我想睡觉了。”
薛瑶:“那你睡吧,小西,你就在这呆着,公司也没你什么事儿。”
小西看陆饮冰一眼,点头。
陆饮冰上楼了,楼梯拐角的花瓶碎片收拾了,还没有换上新的,光秃秃的只有个架子。房间窗帘没拉开,她将门开了一条缝,踏进了浓稠的黑暗里。
睡着之前,她蜷了蜷冰凉的脚,把自己环抱着成娘胎里的姿势,想:
今年的冬天真是太冷了。
夏以桐的戏还没有拍完吗?
陆饮冰再次中途退组《念念不忘》的消息传出去,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是你的陆军部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到底是怎么了啊,忍不住爆粗口了啊艹,我怎么有一种特别不详的预感[惊恐]】
【他年我若为青帝w:《养母》退组,《念念不忘》也退组,第一次是意外,那这次是什么?我记得这个剧组是刚刚才开机的吧,是不是剧组闹了不愉快的事情?】
【滚滚死忠粉:我现在整个人都是方的,陆影后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啊,接二连三的出事,还是说有人给她扎小人?[咒骂]】
【嘟嘟笃笃笃:也不一定咯,也许是她嚣张这么多年的报应呢,做人还是不要太有野心的好[嘻嘻]】
【是你的陆军部队了回复嘟嘟笃笃笃:是啊,做人有键盘就够了。】
【滚滚死忠粉回复嘟嘟笃笃笃:艹你妈,听见了没艹你妈!哪家的狗也跑出来乱吠,祝你蒸煮一辈子扑街糊到地心。】
这个消息流出后不久,有营销号发了一篇长文,标题起得很吸引人眼球:“实锤:陆饮冰耍大牌,再次退组”,长文先是写了这次退组的事情,然后从陆饮冰出道至今所有事迹来分析,拍完巧儿后,她一开始就以一种强势的姿态进入电影圈,第一年便夺下金象奖最佳女主角,从此顺风顺水,成了电影界的宠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性格乖张,行事随心所欲,经常大庭广众之下让记者下不来台,更有许多知情人爆料,陆饮冰在剧组大牌风格尽显,助理都要带上六个,保镖更是不能少,随身携带化妆间,还经常和导演拌嘴,气得导演脸红脖子粗。所以得出结论:这次退组是玩脱了,耍大牌过度了,导演看不下去,两人闹掰了,所以退组。
众网友纷纷表示你是在逗我么?
以前人家风光的时候说是真性情,现在退组了,落不落魄还不一定呢,你就上赶着落井下石?
还有那些娱记,我要是陆影后我也让你们下不来台,都什么糟心玩意儿,社会蛆虫,好意思说人家骂你们,该骂!脸都被狗吃了!
带助理怎么了?我陆有钱有身份有地位,带一百个助理一百个保镖又怎么样?吃你家大米了?明星不都有自己的私人化妆师么?贫穷限制了你们垃圾营销号的想象力。
知情人爆料是吧?把名字爆出来啊,一个个躲在阴影里朝人家丢石头喊打喊杀,扑街就是扑街,low不low啊你们。有种正面刚啊,人家就算是耍大牌也比你们这些不敢见人的东西好。
什么和导演拌嘴,谁不见圈内名导都对陆神赞不绝口,妈耶造谣也要动点脑子的好吗?嘴皮子上下一碰人家就信了噢,当谁傻呢?
耍大牌的传言越演越烈,营销号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仍旧在传播,谁叫他们收了钱呢,有爆点,骂怕什么,等风头过去了又是一条好汉。
有娱记闻风而动,去剧组采访导演,导演不知道和薛瑶达成了什么协议,将其拒之门外,娱记别说从导演嘴里撬出点什么了,连面都见不到。
有人旁敲侧击去采访王老,王老也是,不接受采访。
营销号表示:这从侧面证明了陆饮冰和剧组确实在闹不愉快。
热搜挂了整整两天,有人信了,有人不信,网友像上次一样涌到陆饮冰的,陆饮冰没有任何消息。上一条
【开机啦[欧耶]】
网络时代,信息传播瞬息万里,远在东北小城的《养母》剧组自然也得知了这件事情,他们在工作的空隙间窃窃私语,但这事毕竟不如上次坠楼重伤严重,也就当时热闹了一下,后来就没声音了,夏以桐根本没听见。
网上倒是风风雨雨,但夏以桐已经一个月没看,方茴看到了,请示了薛瑶——她上司的上司,薛瑶让她等杀青以后再说,她也只好隐瞒了下来。
那两天总是有人看夏以桐,八卦地想看看她老板兼“好闺蜜”出事什么反应。什么嘛,还说好姐妹呢,一点反应也没有。夏以桐收到这么多视线还奇怪呢,是她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么?为什么都要看她?问方茴,方茴说还好。
程导是除了方茴和她交流最多的人,但是程导嘴没那么碎,而且他直觉夏以桐是不知道的,要是知道了按照上次在医院那个动静,肯定会大受影响,直接跑回去都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