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姜霈不敢与他直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我没想过会再遇见你,事情走到今天这种局面我也很无奈,”她嗫嚅道,“我跟石头……可能会成为你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污点,所以,贺衍舟,你可以仔细想一想再做决定。”他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慢慢自转椅上站起身,走到姜霈身前拧着眉毛低头看她:“职业生涯?”人在盛怒之下甚至发不出脾气,正如现在的贺衍舟,他气极反笑,“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
贺衍舟此刻才后知后觉:“你瞒我瞒的严丝合缝,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会放弃你们?”
姜霈仓皇昂头想要解释,却看见贺衍舟的眼泪自眼眶滑落。
一肚子辩解的话堵在嗓中,再说不出口。
他哭了。
这是姜霈第二次见他落泪。
上一次是在
2017
年的那个春夜,他流着泪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也是因为这句话,姜霈给儿子取小名叫‘石头’,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回头。
若回头,只能是两败俱伤。可若狠心向前走,心痛的无非她一个罢了。
她无论是痛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姜霈的心酸涩成未熟透的梅州柑橘,每一个迸裂开的气泡都又酸又苦,潺潺滚进血液中去。
无论她做过怎样的努力,他们都还是被命运裹挟着走到了这一步。
贺衍舟忽然伸手去解她的睡衣纽扣。
“你做什么?”姜霈震惊。
贺衍舟不说话,解了两颗纽扣后将姜霈身体反转,手指扯住领口拽下去,露出后背清晰的蝴蝶骨。
骨下一寸,一道月牙形的疤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她为何不愿在欢好时背对他的原因。
原来那个旖旎梦境不是凭空出现,7
年前那个初春的雷雨夜,他切切实实的拥有过姜霈。
贺衍舟低头,宽大手掌捂住眼睛,可仍有泪水自指缝溢出。
“对不起,”他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贺衍舟高大的身躯颓唐的佝偻下去,“我是个混蛋,竟什么也不知道。”
“你在中国,我在美国,就算你想知道也没有任何办法,”姜霈扣好纽扣,转过身低声说,“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没怪过你。”
贺衍舟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下巴抵在姜霈肩窝:“都告诉我,霈霈,”眼泪在姜霈肩口逐渐濡湿,“把一切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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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客厅,只开一盏落地灯。
姜霈与贺衍舟一人一侧单人沙发相对而坐。
姜霈手中握滚烫的红糖姜茶,在沙发上蜷缩起双腿。
“……我在美国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大概有三四年都没有办法正常生活,”她低低絮语,口气平淡,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2016
年,我顺利拿到硕士学位,抑郁症也开始好转,所以听从医生的建议,我开始停止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姜霈顿一顿,似乎在回想:“停用药物之后我的生理期一直不准,有时一个月回来两次,有时甚至三四个月都不来,医生说因为我服用抗抑郁的药时间太久,这是非常正常的身体反应,等药物逐渐代谢,身体会慢慢恢复正常。”
贺衍舟的侧脸有一半隐入黑暗,脸上轮廓深邃,愈发显出高挺的鼻梁。
他微微挪动身体,在光晕下影影绰绰:“你就是在那段时间遇见的我,是吗?”
姜霈轻啜一口姜茶,滚烫的汁液顺着喉管流入脏腑:“对,”她说,“那晚你喝醉了,我……我也没有提前准备。第二天我想过怀孕的事情,只是我那时年纪小,也不懂得这些事情,以为第一次……第一次不会有问题。”
她声音渐渐小下去,红了脸庞。
贺衍舟低低垂头道:“我完全喝断片,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他又抬眸,语气中有浓浓的愧疚与歉意,“那晚……疼不疼?”
贺衍舟向前倾身,双肘支撑在膝盖上,两掌合起掩住鼻唇,只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怜惜望向姜霈:“对不起。”
姜霈摇摇头:“我虽然清醒,但现在回想,也像是做了一场梦。”
“后来呢?”
“后来我回到美国之后便开始着手移民的事情,那时候我的导师很喜欢我,愿意写信帮我办妥移民手续。但就在最后一个环节时,我突然在办公室晕倒。”
贺衍舟声音低哑:“你那时发现已经怀了孕?”
“是的,”姜霈每每回想那一天,都感觉仿若就是昨天,一切都清晰的历历在目,“医生说我已经怀孕四个月,她还给我听了孩子的心跳,‘咚咚’的,像小鼓在敲。”
彼时她得到全美最顶尖的行业翘楚青睐,留她在身边亲自教导,移民手续只差最后一环,若没有石头,她的未来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
贺衍舟不敢想象那时的姜霈该有多么绝望:“你应该自私一些,”他稍微一顿,似是在抑制波动的情绪,“霈霈,我宁愿你那时自私一些。”
姜霈摇摇头:“2017
年,纽约州尚还不允许随意堕胎。若想流产,只能在胎儿存活前手术。但我在医院发觉怀孕时石头已经四个月,有了心跳和生命指标。贺衍舟,我要说实话,一开始知道怀孕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掉他,但……法律不允许。”
贺衍舟先是缓缓点头,而后变得快速:“我很高兴,”他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微有哽咽,“我很高兴你不是为我才要留下这个孩子,我很高兴你没有那么傻。”
姜霈叹息一声:“我在家里待了三天,让自己接受他的到来。我想,这也许是上天恩赐。虽然我跟你从此江洋相隔,但能换石头来陪伴我的后半生,不至于让我孤苦伶仃。”
贺衍舟的双手捂住脸庞。泪珠再也无法控制,很快沾湿双颊。
姜霈絮絮:“第三天晚上,我从纽约州开车往西去,去旧金山找商祷。三个月前,商祷的父母在春节回国度假时因为一场车祸意外离世,那时商祷尚且年轻,并未实际参与集团运行,他父母骤然离世,商氏集团被他的一位堂叔暂时代管,说是代管,其实就是实际把控。”
杯中姜茶已经温吞,姜霈仰头一饮而尽。
她抿抿唇,口中姜汤的苦意经久不散:“根据商家从前的信托要求,商祷只有成婚组建家庭才能在信托手中获取属于他的份额。那时候商祷正焦头烂额准备起诉,要求更改信托条件,只是他一个人哪能抵抗庞大的律师团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所以你们合作,各取所需,”贺衍舟现在才明白姜霈与商祷的常年分居是为何,“是他帮了你们母子。”
姜霈点头:“我那时甚至庆幸,商祷还能有一件事需要我的帮忙。若是平白无故让他做个冠名父亲,这对他不公平。所以我那时常常在想,也许一切都是天意。”
“商祷……他是个好人。”贺衍舟说。
姜霈到今天都还记得商祷当时的神情。
她到商祷家时他刚刚起床,正要吃早饭,听她说怀了贺衍舟的孩子,吓到手里的刀叉‘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商祷把她拽到灯下左看右看,觉得她不是真正的姜霈。
等商祷终于明白姜霈并非玩笑时,他脸色非常难看,甚至差点没有站稳,踉跄躲回房间,只说让他消化一下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姜霈便坐在客厅里等,一直等到傍晚夕阳西下,一脸菜色的商祷才从房间中出来。
他眼底有很红的血丝,盯着姜霈看了半天只问她一句话:“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你不后悔?”
姜霈点头:“我不后悔。”
第二天,商祷便开始办理结婚登记的手续。
姜霈隔了一会又说:“我既决定留下他,便停了移民的手续。我那时想,作为军人的儿子,我绝不能让他加入美国国籍,若是那样……太对不起你受过的磨难与付出。”
简单一句话,却比任何铮铮铁骨的誓言更惹贺衍舟心痛。
“生石头时,痛不痛?”
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苦,即便现在再回想,依旧让姜霈心悸:“是痛的,很痛,”她心有戚戚,“我那时身体不算太好,心思也重,整个孕期的体重都几乎没怎么增长,所以导致石头早产一个月。分娩过程的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但那种剜心蚀骨的痛让我至今忘不掉,”她顿一顿,“还好有商祷,他请了最好的护理团队,也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们。”
“石头小时候,乖不乖?有没有折腾你?”
姜霈唇角噙起笑意:“他很乖,就连保姆都说,她工作二三十年,没有见过这样乖巧的孩子。”
眼前仿佛还浮现着小孩子白白嫩嫩藕节一样的模样:“石头很少哭,饿了也不过哼唧两声。多半时候都在安静睡觉,醒的时候也不闹人,若有人陪他玩,总是‘咯咯’直笑,”时光如梭,一眨眼襁褓中的婴孩已经逐渐褪去幼时稚嫩轮廓,开始显现出男孩子坚毅的骨骼,“长大了更加懂事,不知是不是我跟商祷之间这种特殊关系的影响,他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熟。尽管我知道他有疑惑,但他从来不会问我跟商祷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衍舟说:“石头曾跟我说过你为何要带他回国,他的确早熟,将一切根源都归结于自己,只说自己让你太过操心。”
姜霈的心脏骤然疼痛起来,她说:“石头是亚裔面孔,平常又没有父亲露面,幼儿园里的其他孩子便有了种族歧视的倾向,经常欺负石头,”她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一开始他怕我担心,回家从不说这些事情。也难为他,不过三四岁的孩子,竟能有这样体贴的心思。后来我偶然发现他的水杯里有纸屑灰尘,便找到老师查看监控。看完监控我便报了警,并告知了商祷,商祷派出商氏集团的律师团队来到纽约,起诉那几名学生家长的种族歧视罪名。”
“我深知不能再让石头在美国待下去,正好商祷已经站稳脚跟,把住了整个商氏集团的大权,所以我跟他长谈一次,决定办理离婚手续,带石头回国。”
“都是我犯下的错,”贺衍舟清晰感觉到心脏的疼痛,像涟漪一般,一圈一圈荡漾着散至全身各处,“是我欠你跟商祷,也亏欠石头。姜霈,我罪孽深重,这一生我都难赎己罪。”
星离雨散(二)
凌晨三点,石韫玉的睡意被贺衍舟简短的一句话吓到烟消云散。
“你说梦话呢还是认真的?”石韫玉猛的在床上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浑圆,“你再说一遍你刚才的话?”
窗外落雨,但贺衍舟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我说,石头是我和姜霈的儿子。”
他三言两语带过这其中隐情,石韫玉听完,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五雷轰顶’。
“……所以,老石,”贺衍舟低低问道,“打结婚报告需要哪些手续,你还记得吗?另外,有非婚生子这件事是不是要单独向队里作说明。”
石韫玉磕磕巴巴:“需要……欸,不是,你等会……”他半天才理清头绪,“你要把石头认下,跟队里承认他是你儿子?!”
“当然,”贺衍舟声音很轻,但说的笃定,“这是事实。”
石韫玉顿感一个头两个大:“这跟事实不事实没有关系,”他想了想措辞,“若是队里知道你婚前有一个非婚生子,你想过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吗?”石韫玉痛心疾首,“老贺,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贺衍舟说知道。
石韫玉劝他:“你完全可以不说你是石头生父这件事,只当你娶了一个离异带孩子的女人。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事实究竟如何,对不对?”
贺衍舟沉默片刻:“老石,我犯了错理应受罚。若只为了自己的前途避重就轻,这对姜霈不公平。”
石韫玉憋到两眼发黑,捂着胸口又瘫倒回床上:“造孽,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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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雨早已经停了。
姜霈躺在床上看天空泛白又被染成烫金,一夜未眠。
时间嘀嗒流淌,再难熬的夜也终将会有黎明。
她掀被下床,轻轻拧开卧室的门锁。门被缓缓拉开,客厅的全貌逐渐显现在门楣缝隙中。
沙发上空荡荡的,昨晚那座略有颓唐的山峦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肯死心,迈出卧室的第一眼便是望向玄关。
玄关处摆有两双鞋,一双是她昨天穿过的高跟鞋,另一双是贺衍舟的拖鞋。
姜霈的心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千万根刺同时扎进胸口。
贺衍舟昨晚没有发疯都已经是奇迹,不知道她还在奢求什么?
正想着,电子门锁“嘀嗒”轻响从外面打开,贺衍舟拎着一个保温桶出现在玄关外。
“你起来了,”他神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去楼下买了热豆浆。”
“你……”姜霈五味陈杂,不知这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怎么了?”贺衍舟进门换鞋,“以为我走了?”
“嗯。”
贺衍舟低头看她,见她眼圈红红,知道她昨夜一定也没睡着。
他叹一口气将她环在胸前,衣服上沾染的些许凉意渡上姜霈的皮肤。
“我是生气,”他一说话,引起胸腔共鸣,带着姜霈微微震动,“气你自己主意太大,也气你时至今日还依旧要瞒我。但霈霈……”贺衍舟顿一顿,“既让我知道,我便不会再放手。从前的苦难是你自己扛过来的,后面要遇见的一切难题换我来解决,好吗?”
她仍有踌躇:“要是被部队里知道你还有个私生子……”
贺衍舟揉她的头发:“我已经跟老石通过电话,等我休假结束,会按照程序打结婚报告。”
姜霈讶然的抬头看他:“报告?结婚报告?”
贺衍舟挑眉:“怎么,不想跟我结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霈有些语塞,“会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他摇摇头:“不会。”
姜霈认真打量他的神情,贺衍舟看起来并不像在用假话宽慰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又悬起心胆:“还有我爸跟你妈,”姜霈咬紧下唇,嘴唇惨白一片,“原本我们在一起就够让他们头疼,若是他们再知道小石头是你的儿子……”她忍不住打个寒颤,不敢再继续想。
贺衍舟的手覆住姜霈的肩膀:“相信我。”
姜霈忽然就松了劲。
从七岁失去母亲到如今,姜霈从来只有自己,不管遇见万大事都要自己扛。
也许她该去学着依赖贺衍舟,学会将困难让渡给他,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分担。
贺衍舟从厨房拿出碗筷,把豆浆倒进碗中。姜霈忽然后知后觉:“贺衍舟,你刚才是在跟我求婚吗?”
贺衍舟笑着看她一眼:“当然不算正式求婚,”他把筷子塞进姜霈手中,“我可没有这么小气,随随便便就拐你回家。”
事情朝着姜霈从未想过的方向行进,一场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愈演愈烈。
窗外碧空如洗,雨过天晴。
“趁热把豆浆喝了,”贺衍舟看着她,“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去见个人。”
“见谁?”
“刘英伟,我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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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太阳直喇喇照射人间。梅州地处南陲,稍微几道阳光便能让热浪滚滚翻涌。
刘英伟复员之后放弃了部队给予的优抚待遇,留在梅州,在一家少儿射击俱乐部做教练。
贺衍舟将车停在郊区一处河道旁,下车沿河堤弯道向里面走。
走了五六分钟,前面河边上有个男人安静坐在水边,身旁简单摆个箱子,手握一柄鱼竿。
听见脚步声,刘英伟先警醒回头,看见是贺衍舟,立刻笑逐颜开,伸手挥一挥:“衍舟。”
他的右手很明显动作不太协调,要比左手的动作慢了大概半秒至一秒。
贺衍舟很熟络的从箱子里又取一把折叠椅,并肩坐在刘英伟身边:“钓几条了?”
刘英伟看着平静水面说:“好像有三四条了。”
贺衍舟唇角勾一勾:“你也真的是怪,钓上来就放生,也不知道图什么。”
刘英伟没回答,反而转脸去看贺衍舟:“有心事?”
贺衍舟许久没说话,刘英伟也不催他,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并肩坐在河堤上。
良久,贺衍舟启唇:“英伟,你怪过我吗?”
刘英伟先是沉默几秒,而后反而笑起来:“七年了,衍舟,这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
贺衍舟对上刘英伟的视线:“英伟,我心里有愧。”
刘英伟抬手摁住贺衍舟的肩膀,深深的摁了两下:“我从未怪过你。”
“我知道你有多爱这身军装。如果当时我的反应能再快一些,你就不会受伤。”
“我是爱那身军装,但衍舟,爱有很多种方式,”他语气郑重,“我们是战友,是搭档,是一个整体,任务的失败不能归咎于某一个人身上。”
好似心上一把已经生锈的巨锁开始松动,乍泄出丝缕天光。
刘英伟看着贺衍舟的眼睛:“衍舟,当年的失败与你无关,不要再继续背着这个包袱了。”
贺衍舟将视线投射到水面上,微风袭过,水面荡漾起涟漪的波痕。
浮标忽然上下晃动,刘英伟眼疾手快拎竿收线,一条寸许长的小鱼被钓上来。
鱼钩并不锋利,扎不破鱼嘴。刘英伟干脆利索的取下鱼钩,将小鱼远抛扔回进水中。
“我来钓鱼只是为了沉静心情,不是为了吃鱼,”刘英伟笑,“不管做什么都一样,不能因为时间久了,就忘记最开始的初衷。”
过了很久,贺衍舟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英伟,”他浅浅的笑起来,“要记得最开始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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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的最后两天,石头跟商祷一起玩的开心,而贺衍舟就坐在姜霈的电脑前一张一张慢慢看照片。
照片很多,从姜霈怀孕到石头出生,再到石头一岁一岁慢慢长大,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所有点点滴滴。
姜霈心细,把所有照片按照年份分别保存,有的还写下一些备注的话语:
「今天第一次感受到石头在肚子里动」
「石头出生了」
「第一次喊妈妈」
「终于学会自己走路了,没有摔跤,真棒」
……
他就那样在电脑前看了整整两天,看完所有照片后,贺衍舟抱紧姜霈一言不发,只有肩窝处慢慢传来一阵濡湿。
假期转瞬即逝,贺衍舟告别姜霈回到队里。
他归队还不到五分钟,石韫玉便风风火火进了他的宿舍,‘啪’一声关上门。
“你认真的?”
贺衍舟低头整理东西:“什么?”
“结婚报告啊,还有石头的事,真打算全交代?”
“嗯,认真的,”贺衍舟瞥他一眼,“你以为我半夜打电话给你是为了逗你玩?”
石韫玉有些垂头丧气:“你具体怎么打算的?我现在只求你别搞突然袭击,好歹让我有个反应的余地。”
“我若打结婚报告,坦白石头是我的非婚生子,那么我大概率会背上处分,而后复员转业。”
石韫玉蔫头蔫脑:“你这不是知道吗。”
“所以,”贺衍舟手上动作停顿,“我想等结束肥春的抓捕之后再打报告。”
说起这事,石韫玉脸上的表情正经起来:“上次你们在惠林摸的线索已经跟公安厅并线,从北京来的专家也已经抵达梅州进驻专案组,现在就等专案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咱们随时要上任务。”
贺衍舟神情凝重:“这也是我想等到任务结束后再打结婚报告的原因之一。这次再遇上肥春,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了,若我回不来……我不能耽误她。”
贺衍舟忽然想起来,问石韫玉:“先是你休假,而后我休假,我还未来得及问你,这趟回家怎么样?跟嫂子如何?”
石韫玉没像之前那样颓唐,反而脸上有些泛红,随口搪塞:“没怎么样,挺好的,就那样。”
贺衍舟抬脚踢他坐的凳子:“跟我还不说实话?”
石韫玉避不过,只得实话实说:“归队之前那晚,我们谈了很久。你说得对,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她也只是想让我低头,让我尝尝难过的滋味而已,”他隐有笑意,“总之,现在挺好的,我在想,等肥春的抓捕任务结束,我们应该会复婚。”
“我见过嫂子几次,看得出来她对你感情很深。老石,该低头要低头,真错过就没有办法弥补了。”
桌上的手机发出有规律的震动,贺衍舟拿起,来电人竟是特勤支队的支队长姚远。
姚远是淮东武警总队特勤支队队长,也是裴肇春案专案组副组长。这个时候他连跳两级直接打给贺衍舟,想来不会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贺衍舟跟石韫玉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都凝重起来。
“姚队。”贺衍舟接起电话。
“我直接向你传达专案组最新指示,”姚远的话语简短而有力,“淮东武警总队特战一中队全体都有,即刻进入二级战备状态,随时待命出发!”
“是!”
星离雨散(三)
进入二级战备状态,营区里开始弥散有些紧张的气氛。
贺衍舟忙到脚不沾地,装备维护、战备演练,每一件事都迫在眉睫。
姜霈也很忙,有时她会请石韫玉到心理咨询站,两人单独在谈话室中一呆就是一上午。有时她又会带着电脑回学校,不回心理学院,反而一头扎进信息学院。
洪教授每每问起她在忙些什么,姜霈也只是含混说道遇见个棘手难题,需要寻求别人帮助。
两人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一晃眼一两周过去,竟一直没能好好坐在一起说会话。
终于姜霈的事情忙完。
她看着电脑上的成品,心中略有忐忑,不知贺衍舟看见会作何反应。
她思量片刻,还是给贺衍舟发去微信:「今天有空见一面吗?」
只是手机安安静静,贺衍舟始终没有回音。姜霈便暂且阖上笔记本电脑,开始跟洪教授一起汇总咨询站成立以来的所有案例。
王琴因为学生跳楼的事情受到处分,失去评聘正高级教授职称的资格。但经过这件事之后王琴反倒看得开,不再纠结一个表面的名称,主动提出可以跟姜霈合作,帮她更快完成期刊论文的发表。
有了王琴助力,三篇一作期刊论文算是有了着落。再加上姜霈已经在梅大入职满一年,只要再完成一项省级教学项目,她便可以在年底获评副教授。
而驻淮东省武警总队特战一中队的这间心理咨询站,便是目前姜霈手中推进最顺利的一个省级项目。
洪教授忍不住跟她开玩笑:“还是姜老师有福气,一间心理咨询站,帮你爱情事业双丰收了。”
姜霈笑一笑:“时间久了,跟这些战士们也都相处的像朋友一样。听说他们要战备,心里免不了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