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最快明日,慢的话……三日后,如果我不去接你们,常安送你们出城,一路往北走,到卫城,凌霄把你们送到突厥,到时候,柳月奴会接应你们。”陆奉沉声叮嘱,他说得越多,江婉柔心口越紧,她抓着他的袖口,急道:“不是说……没事吗,怎么忽然说这些……”
陆奉笑了一下,把江婉柔拉进怀里,把头埋在她雪白的颈窝。
“不怕。”
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不是神仙,以防万一罢了。”
其实这并不是非常高明的计策,能成如今的局面,全在人心。
陆奉算准了皇帝的脾气,算准了几个兄弟们容不下他,加上他在背后的煽风点火,柳月奴和凌霄的配合,裴璋的周旋。但……还是出了岔子。
他还有没有放出最大的勾子,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今天的事比预想中提前了几日,陆奉并非不能应对,但却叫他明白了,他是人,是肉体凡胎的人,做不到算无遗策。
把她远远送走,他才安心。
江婉柔微微舒了一口气,时间紧迫,陆奉不可能在此时给她一一解释,她隐约明白,出了点差错,但无大碍。
她闭着眼,双臂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抽出身,迅速解开包袱,摸出一串佛珠戴到陆奉的手腕上,道:“高僧开过光的,你戴着,愿佛祖护佑我夫遇难成祥,平安顺遂。”
她没有丝毫犹豫,把那块令牌一同塞给陆奉,“还给你,兴许用得上。”
江婉柔信神佛,这两样东西在她眼里,比那些金子银票都贵重,佛珠给他了,至于那块令牌,她原本想自己悄悄留着,是她将来的底气,将来留给淮翊也好。
晚上那盏粗劣的燕窝叫她明白,所有的前提是,陆奉能胜。
只有陆奉真登上那个位置,她才有从他手里分一杯羹的资格,陆奉败了,她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又有谁会听从一个反贼之妻的调令?
陆奉瞧了一眼,眸光微闪,还没来得及开口,江婉柔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唇角,闷声道:“陆奉,一个女人,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女人,活得很难。”
“我不会为你守寡的。”
说完,江婉柔不敢看陆奉的脸色,迅速提起裙摆,沿着密道的台阶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徒留陆奉一个人站在外面,额头青筋直跳。
陆奉深呼一口气,疾步冲出门,过了片刻,陆淮翊抱着哥哥,丽姨娘抱着妹妹,跑的气喘吁吁,到了密道前。
陆奉此时没有方才的耐心,简单交代两句,把密道口深深掩盖。他转动墙壁上的机关,密道完全被锁上,即使有人发现了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
这条绝密、精巧、坚固的密道,是陆奉为数不多的良心,全用在了妻儿身上。
此时,外头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惊呼:“抄家了,圣上派人抄家了!”
“跑啊!”
……
陆奉这会儿倒不慌了,他冷笑一声,在隐隐绰绰的光影中,信步往前走。檀木的佛珠在他手腕上碰撞,声音沉沉。
第107章
第
107
章
王爷暂代朝政
火光冲天,
火把在烈烈炎风中浮动,兵甲碰撞着,脚步声杂沓纷乱,
将王府层层围住。
老管家颤巍巍跑过来,看见陆奉顾不上行礼,急道:“王爷,外头都是官兵,说您意图谋反,要缉拿您啊!”
“慌什么。”
陆奉面不改色,
沉声道:“本王是圣上钦封的亲王,
没有加盖玉玺的圣旨,谁敢拿本王?”
cy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的魑魅魍魉!”
府里的丫鬟小厮慌乱逃窜,
陆奉连把刀都没有带,径直走向王府正门。正抵在门前的侍卫身形僵硬,脸色惨白,
手中的寒刃在火把中颤动。看见陆奉,一个身着寒甲的侍卫上前,抱拳道:“王爷,
外面人多势众,
恐……恐……守不了多久。”
陆奉摆了摆手,“开府门。”
众人一怔,但陆奉在侍卫心中威严极重,
即使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习惯地服从他的命令。朱红色的府门缓缓敞开,外头火把攒动,密密麻麻的人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英王、贤王、敬王高高坐在骏马上,
看见陆奉就这么出来,面上皆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英王道:“齐王兄,你私藏虎符,包藏祸心,谋逆篡位之举昭然若揭!我等奉父皇圣谕,率军前来捉拿你,以正国法!齐王兄若识相,当束手就擒,念在同为兄弟的份上,留你个全尸。”
“哦?”
陆奉挑眉,一个个看过去,道:“若本王没记错,五弟,礼部当差,八弟好诗书,日日在翰林院编史书,至于你……敬王弟,许久不见动静,在工部可好?”
“本朝律法,罪刑应先由大理寺审理,刑部复核,再报于圣上,方能定罪。本王是圣上钦封的亲王,不经三司,不见父皇,就要我的命,未免……贻笑大方啊。”
陆奉一开口就精准戳中了几人的痛脚。皇帝不放权,这几个参政的王爷,再加上最小的敏王,全是在翰林、礼部、工部这些没什么实权的地方,像吏部和刑部等要职,他只放纯臣,例如从地方升上来,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的裴璋。
起先大家都一样,大哥不笑二哥,谁也别笑话谁。偏偏横空出世一个“齐王”。认祖归宗前是权势赫赫的禁龙司指挥使,龙子凤孙也不放在眼里,好不容易封了王,不仅给最高的“亲王”爵位,还把油水最大的户部分给他,皇帝这偏心明目张胆,叫几个王爷心中不服。
紧接着出了突厥的战事,陆奉挂帅,几个王爷想管军需,刚开口就被皇帝斥责驳回,陆奉胜仗打得越多,民间威望愈高,加上皇帝的鼎力支持,几人开始慌了:父皇,不会真有意叫这个瘸子继位吧?
几个王爷一合计,陆奉不除,他们睡不安心!退一万步说,即使最后陆奉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不管是谁在位,谁都不想手底下有一个战功赫赫、和戍边将军沾亲带故的王爷。
陆奉成了几个兄弟的眼中钉,民间讨伐齐王的言论甚嚣尘上,那些说齐王残暴不仁、屠戮百姓的檄文,更是诸王爷皇子们的手笔。可惜没什么用,正瞌睡时,陆奉触怒皇帝,亲自把把柄送到他们手上,岂能不好好利用?
……
陆奉轻慢的态度叫几人沉下脸色,英王冷笑一声,连面子都懒装了,道:“死到临头还嘴硬,陆奉,你犯的是谋逆之罪,当诛九……当格杀勿论!”
陆奉淡道:“谁说本王谋逆,证据呢?”
敬王勒着马绳,居高临下道:“齐王府的下人找到了你私藏的虎符,人证物证具在,你休想抵赖。”
“这也是父皇的命令,齐王兄,并非我们兄弟不能容你,是父皇容不下你!”
“杀,取得齐王项上人头者,赏黄金万两。”
帝王的偏爱既是蜜糖也是砒霜。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初恭王因为幽州军的事嫉恨陆奉,设计断了他一条腿,如今他们连他的命也容不下了,杀人诛心,敬王要让他死,也死不瞑目。
只是陆奉今非昔比。乌泱泱的兵马一拥而上,倏然,王府大大小小的屋檐上涌出一排排黑影,他们身着黑衣黑甲,眸光肃杀。刹那间,密麻麻的利箭如雨般向王府外的包围圈疾射而去,箭羽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尖锐呼啸。
有死士闪身为几个王爷挡流矢,三人没受什么伤,一向温文尔雅的贤王气急败坏道:“陆奉,你敢抗旨!”
陆奉撩起眼皮,“说不准,是有人假传圣旨呢。”
贤王神色一怔,立刻抽出侍卫腰间跨的长刀,高声道:“别管本王,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他心虚了,确实不是皇帝的旨意。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对陆奉那么偏心,陈年旧案,甚嚣尘上的民议,甚至连陆奉私藏虎符,他都能忍,舍不得他多跪一天。
难道只有陆奉是他的亲儿子么!
探子从边境回京,确定虎符没有在凌霄手上,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斩后奏!到时候陆奉死了,掘地齐王府三尺找到虎符,届时皇帝听到的,就是:齐王畏罪,携虎符北逃,意图率军杀回京师,夺取皇位,已被他们兄弟斩于马下。
毕竟齐王私藏虎符是真的,就算皇帝生疑,他们三个人,加上一个年纪小,怕事,此行没有亲自来的敏王弟,四个成年王爷,难道比不上一个死人?
他们带的是王府的府兵,京中对王爷府兵的规制有限制,四人才凑齐六百兵马,但陆奉的人都是禁龙司精锐,各个英勇无比,以一当十,且占据地形优势。贤王渐渐觉出不对劲儿,高声道:“匹夫之勇,总抵不住御林军,御林军即刻赶到,念在你们受反王蒙蔽,束手就擒,既往不咎。”
“巧了。”
陆奉恣意大笑,风吹起他的衣袍和墨发,“本王也在等御林军。”
……
齐王府火光冲天,厮杀声一片,自从和突厥和谈后,陆奉还没有这般过瘾,他随手抽了一把王府侍卫的长刀,跃跃欲试之时,刀柄和手腕上的佛珠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奉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珠子,他不习惯手上缠一圈东西,这珠子平平无奇,估计那些秃驴为了香油钱,诓骗于她,也就她把这玩意儿当宝贝。
心里这么想,陆奉站了许久,他“咣当”一声把刀扔在地上,朝暗中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
啧,女人就是麻烦。
***
天边泛起鱼肚白,京城一处荒凉的小院厢房中,江婉柔搂着睡着的小女儿,淮翊依偎在她身边,丽姨娘单手抱着淮翎,扒着窗户往外瞧。常安的拇指压在刀柄上,眼光六路,耳听八方,机警地看向四周。
一整晚,几人都没有阖眼。
“姨娘,你歇歇吧。”
江婉柔低声道。常安不能睡,淮翊不肯睡,姨娘一把年纪,还得跟着她受罪。
丽姨娘回过身,叹了一口气,“我这心里慌慌的,也不知道王爷……唉。”
不止丽姨娘忧心,江婉柔眼底也是一片乌青.一整晚,女儿在他的臂弯里安睡,她看着明珠的样子,她的眉眼很像陆奉,不似女子般柔和,反而有些英气。
淮翎是悬胆鼻,淮翊的嘴唇薄,抿着唇的样子,简直和陆奉一摸一样。带着三个孩子,她怎么能忘得了他?
匣子中那些东西,在她还没有在陆府站稳脚跟时,也曾想过不如叫陆奉休了她,一了百了。她有田有银子,自己立个女户,过得不比当个小媳妇自在?时过境迁,匣子中的银票越来越丰厚,她却越来越离不开他。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男人,比他对她更好了。
江婉柔心乱如麻,一会儿想陆奉会不会赢,一会儿想他昨晚交代的话,去北境,找凌霄,找柳月奴,
在乌金城时,他极力推柳月奴上位,是不是早就为今天打算过?他在那时已经开始布局了吗?如若他真败了,与其在大齐躲躲藏藏,不如去已经成为突厥可汗的柳月奴那里求得庇佑。
既然他那么厉害,这回肯定能逢凶化吉,她都把佛珠给他了,佛祖会保佑他的。
天亮了,他怎么还不来?
……
江婉柔的心思一会儿飘到这儿,一会儿飘到那儿。没个定性,一片沉寂中,陆淮翊站起来,翻开方案上的包裹,取出一块炊饼。
他递给丽姨娘一块,又递给江婉柔,道:“母妃,吃饼。”
江婉柔苦笑一声,“好孩子,你吃吧,母妃不饿。”
这里提前放的有干粮,应急用的,自然不可能和王府的山珍海味相比。而且夏日炎热,放多了容易馊,这是一处废弃的小院,不能生火,否则炊烟会叫人生疑。放的都是馒头炊饼,饿不死罢了。
只有三天的量,如果三天还没消息,说明成败已定,京城已不能久留,到了出城的日子。
陆淮翊固执地伸着手,“母妃不吃,儿子也不吃。”
赶路匆忙,他身上锦袍的衣角沾了几处脏污,但他长得好,眉目清隽,身形也抽条了,即使在陋室也难掩贵公子的气度。
陆淮翊道:“母妃不用担心,父王英明
cy
神武,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就算万一……有儿子在,定会侍奉母妃和祖母终年,来日倾尽全力,为父报仇!”
江婉柔:“……”
她摸了摸他的头,向来溺爱孩子的她罕见地轻斥陆淮翊,“莫说丧气话。”
虽然长子孝心可嘉,但江婉柔此时着实不需要这份孝心。母子两人正在为一张饼争执不休时,外头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整齐有序,催人心弦。
“他来了?”
江婉柔眼神一亮,急忙扒着窗户往外看。常安“唰”地一下寒刃出鞘,警惕道:“别出来!”
以防万一,陆奉连工匠的命都没留,此处只有他和常安知晓。主君把妻儿的命托付在自己手里,常安再谨慎都不为过,他抬起手掌,拇指与食指圈起,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恍若知了的叫声。
外头脚步声停了,却没有应答。
常安心下一沉,用力握紧刀柄,这时外头传来粗狂低沉的声音,“常大人,我是霍费昂,王爷命我来此接王妃娘娘和世子。”
“信物为证,请开门。”
常安试探着打开门,这里有机关,寻常人进来一步踏错,就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霍费昂站在门口,常安没有关上机关,道:“信物呢,先拿出来。”
霍费昂似乎知道机关的事,脚下纹丝不动,身后有人奉上一个盒子,当着常安的面打开,是一串檀木佛珠。
“只许看,不许动。”
霍费昂交代道:“这是王爷给王妃娘娘的信物,不许旁人染指。”
常安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按照他和陆奉的约定,陆奉原话是:“以哨声为信,本王亲自去接应你们。”
如今来了个霍费昂,虽然知道他是王爷的人,常安还是不放心,难道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里屋的江婉柔看见佛珠,激动几乎留下眼泪,连声道:“对,没错。”
“是陆奉,是他!”
常安紧皱眉心,道:“王妃娘娘,您再仔细瞧瞧,这东西看起来很寻常,或者被有心人得到……”
这时,外头传来霍费昂的声音,“王爷有句话托下官转告王妃娘娘,得罪了。”
霍费昂清了清嗓子,道:“告诉她,除非从本王尸体上爬过去,她痴心妄想!”
江婉柔一下就明白了,她下密道前,曾说不给陆奉守寡。小心眼儿的男人,她又不是说真的,值当他记到现在!
一系列的冲击叫她既激动又无奈,她站在原地,深深吸气又呼气,对常安道:“是夫君。我们跟他走吧。”
常安不明所以,不过陆奉给他的命令是保护王妃,但凡有变,王妃娘娘就是他的新主子,在陆奉手底下做事,最重要的是听话。
常安撤了机关,外头一溜儿玄甲军,戒备森严,江婉柔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马车,接着是几个孩子,丽姨娘,车轮滚滚向前,江婉柔心中有一腔话,等着和陆奉说。
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还没有走到,密道有这么长吗?江婉柔掀开帘子往外看,疑惑道:“霍大人,这不是回王府的路。”
霍费昂骑马到江婉柔跟前,低下头,道:“禀王妃娘娘,齐王府昨日大乱,死伤众多,不宜歇息,王爷在皇宫等您。”
江婉柔心中大惊,这么快?
霍费昂接着道:“圣上昨夜遭国公府的老夫人刺杀,昏迷不醒。王爷暂代朝政,在宫中为圣上侍疾。”
第108章
第
108
章
尘埃落定
“老夫人?”
江婉柔更疑惑了,
追问道:“是陆国公府的老夫人?”
她曾经的“婆母”?不是在国公府的佛堂关着么,一个身体孱弱的老妇人,怎么能刺杀皇宫里的天子?不可置信。
霍费昂微微颔首,
道:“具体事宜,等王爷与王妃娘娘细说。”
关于圣上遇刺这件事,满朝文武讳莫如深,霍费昂也不敢多言,江婉柔朝他点头道谢,并没有为难他。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马车从东华门驶向皇宫,
江婉柔掀起车帘往外瞧,宫内的侍卫宫女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盘龙金柱,
红墙琉璃瓦,四周的陈设和她从前进宫时别无二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只是从前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外。在宫里,
除了帝后和品阶高的主子们有轿撵坐,以他人都得步行,宫里的路又直又长,
江婉柔从前都是老老实实靠腿走,
今天马车直接从东华门驶入,长驱直入内廷。
丽姨娘带着两个小的去偏殿歇息,霍费昂做了个手势,
道:“王爷在养心殿内,请世子爷在外等候。王妃娘娘,请。”
金灿灿的牌匾上刻着“养心殿”三个大字,江婉柔不放心地看向陆淮翊,
柔声叮嘱,“淮翊,你坐着,先吃点东西垫垫。”
陆淮翊摇了摇头,“母妃,我不饿。”
母妃和祖母都滴水未沾,他怎能先享乐呢?父王第一个见母妃,说明父王母妃鹣鲽情深;父王不让他离开,说明一会儿有事交代他,陆淮翊不怕累,他要父王的重视与栽培。
当初只是一个王府,一个“亲王”爵位,他尚且勤勤恳恳,生怕做不好世子,叫父王失望。当他们的马车不经盘查从东华门驶入,陆淮翊知道,父王早晚会登上那个位置。
他抬起头,天边泛起红色的霞光,照着庄严肃穆的宫墙,墙内所有人都显得那么渺小。刚过完六岁生辰的陆淮翊怔怔看着,激动、期待,又有些茫然。
像做梦一样。
……
江婉柔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往里走,养心殿是皇帝平时歇息的地方,她第一次来这里,穿过明黄色的层层帷幔,龙榻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
“夫江婉柔试探地叫出声,陆奉转身。没了他的遮挡,江婉柔看见平日龙骧虎步的皇帝闭着眼躺在床上,胸前的衣襟染了一大片暗红的血色。
江婉柔大惊,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叫她看见皇帝就想下跪行礼,陆奉先一步上前,上下扫了她一遍,把她揽在怀里。
“不怕,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衣袍处沾着血腥和尘土,深邃的眼眶中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十分疲乏。即使如此,江婉柔一整夜的惊慌,在看见陆奉的那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江婉柔胸中有一腔话想说,她咬了咬唇,余光瞥见躺着的皇帝,别扭地把陆奉推开,闷声道:“咱们……出去说话。”
即使皇帝神志不清地躺着,有外人在场,她总觉得怪怪地。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幸好皇帝看不见,要是叫他看见,此举逃不过“红颜祸水”四个字,还不得把她的皮给扒了?
陆奉带她进了养心殿的隔间,皇帝的寝殿,即使是隔间也是宽敞的,陆奉却上瘾似的,抱着江婉柔,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闭着眼,久久沉默。
江婉柔感受到,他在伤心。
她一时有些无措。
与他成婚这么多年,他鲜少有这种情绪,即使是当年断腿,叫他一蹶不振,他身上有暴怒,有戾气,有愤恨,却从不伤悲难过。
唯一一次,是陆国公仙逝,他独自站在灵堂前,敛下眉眼,和哭得不能自抑的二爷、三爷相比,一滴眼泪都没掉。
江婉柔却看到了他袖下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着,默不做声为陆国公打点后事。也只有他,实打实吃了一年的素斋守孝。
那会儿管家权已经到了她手里,二房、三房才过了半年便已经守不住,偷偷买荤腥吃。两家都有孩子,就算大人不
cy吃荤,几个孩子也遭不住,江婉柔看破不说破,毕竟连她也偷偷补贴淮翊,阖府只有陆奉,他平时顿顿无肉不欢,孝期内从未破戒。
江婉柔在那时隐约觉得,其实陆奉不是表面上那样冷漠无情,他只是沉默寡言,藏在心里不表露罢了。
江婉柔顺势回抱着他,掌心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轻声道:“累了,就歇会儿吧,妾守着你。”
“不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江婉柔忍不住躲了一下,陆奉放开她,说道:“事发突然,我没有去接你们,吓坏了?”
江婉柔点点头,倏而又摇摇头,先前有些忐忑,但看到那串佛珠,还有那句话,她就知道是他。
“见到你,就不害怕。”
她担忧地看着陆奉,试探地问道:“怎么了?还有……父皇,昨晚发生了什么?”
皇宫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皇帝怎么会忽然遇刺呢?陆奉说“事发突然”,甚至来不及接她们母子,难道指皇帝遇刺,陆奉也没有料到?
陆奉身形一顿,低声道:“我没想他死。”
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局,皇帝也略知一二。虎符没有在凌霄手里,江婉柔曾经在陆奉身上发现了它,其实在陆奉回京后,早已禀明皇帝。
但他却没有痛快地交还给皇帝,他道:“几位皇弟欲取儿臣性命,此物在身,儿臣才睡得踏实。”
皇帝当然不信他这番屁话,虎符能不能防身另说,虽然他偏心陆奉,但其他几个儿子也不是从外头捡的,连勾结宿仇的恭王他都能网开一面,皇帝对于他儿子们,既是“严父”,也是“慈父”。
更重要的是他正值壮年,至今不立太子,不给王爷们分权,他自诩能掌控一切。
陆奉没有说话,把撒播谣言那几人的证词交给皇帝。陆奉拼了命在前方打仗,手足兄弟们却在背后捅他刀子,皇帝看后暴怒,过会儿又叹了口气,道:“朕回头定会严惩他们,你放心,有朕在,他们翻不出大浪。”
陆奉挑眉,“父皇是准备和稀泥?”
皇帝一怔,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悦道:“君持,这事是他们老五他们几个做得不对,也远远不到取你性命的地步,朕自有决断,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陆奉冷笑连连,“不叫我受委屈?那就和当初齐煊一样,该贬贬,该圈圈,父皇今日心慈手软,来日见到的就是儿臣的尸体。”
“胡闹!”
皇帝一拍桌案,吹胡子瞪眼道:“兄弟间的小打小闹,闹出去,难道叫满朝文武看咱们父子的笑话?况且这些年朕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们哥儿几个不服气,也属人之常情,他们没有坏心。”
陆奉锐利的眸光直逼皇帝,沉声道:“心肝儿藏在身子里头,除非挖出来,否则也看不出红的黑的。父皇想必舍不得,那您就亲眼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