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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具体叫皇帝看什么,陆奉缄口不言,虎符看架势也不打算还。陆奉言语不驯,把皇帝气得直发抖,愤然拂袖而去,叫陆奉去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起来。

    紧接着就是江婉柔为夫求请,齐王被勒令闭门思过。

    ……

    按照陆奉的计划,等那几个蠢货按捺不住,杀上门来,皇帝盯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得到消息,八成会亲自率御林军前来。为了确保在皇帝来之前,他把几人杀得干干净净,陆奉找到了佛堂里的老夫人。

    当初在佛堂里,老夫人捅了他一剑,陆奉和她做了一个交易。

    “冤有头债有主,你真正的仇人是陈王。我把陈复的项上人头给你送来,你帮我一个忙,我们母子一场,两不相欠。”

    皇帝和老夫人二十多年没有见面,故人相见,多年的恩仇,总能为他拖延够时间,即使刀剑相向……陆奉也想过,毕竟老夫人也捅了他一剑,可那是他心中有愧,他没有闪躲。

    一个久居佛堂的内宅夫人,怎能抵得了层层禁军,和身形健硕的皇帝?

    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等他得到皇帝遇刺的消息,事成定局,已经晚了。

    他只想顺势把几个碍眼的兄弟剁了,他身有战功,到时候是皇帝唯一成年的子嗣,就算杀了那几个人……是他们假传圣旨、残害手足在先不是么?他只是自保,皇帝知道他的清白。就连赵老夫人,陈复曾经派了个女探子到小佛堂,他留着她,反正陈复已经死了,把一切推到死人身上,死无对证。

    他可以清清白白坐上那个位置,他等得起。他从未想过弑父,他的第一把刀是皇帝亲手给他磨的,他拳脚师从陆国公,骑射却是皇帝手把手教他的。他少时进宫,皇帝威仪赫赫,唯独摸着他的头,笑道:“是个好小子。”

    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对皇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敬、有爱,也有恨。他的字皇帝取的,他不爱用,旁人都避讳,只有皇帝一口一个“君持”。

    皇帝曾道:“君子端方,持身以正,君持啊,你配得上这个名字。”

    他从来不是个君子。

    太医说,皇帝已经没救了。

    昨夜亲手杀了三个手足,现在皇帝也要走了。今早他去主持早朝,金銮璀璨的龙椅唾手可得,比他预想中早了很久。陆奉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者的喜悦,甚至有一瞬的茫然。

    只有抱着江婉柔的时候,心才算有了归处。

    第109章

    第

    109

    章

    中宫皇后,执掌凤印

    江婉柔敛下眉目,

    低声道:“世事无常。也不能全然怪你。”

    “你先换身衣裳,歇一会儿,我来为父皇侍疾。兴许……还有救呢。”

    陆奉摇摇头,

    道:“齐王府不干净,你先在偏殿住着,有事唤常安。”

    一夜死了三个王爷,皇帝遇刺昏迷,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刺杀皇帝的是陆国公府的老夫人,是陆奉曾经名义上的“母亲”,

    英王、贤王、敬王皆死于陆奉之手,

    在旁人眼里,陆奉已经是“弑父杀弟”的谋逆反贼。

    他还成功了。

    如今群龙无首,京中的守军除了皇帝亲自执掌的御林军、还有禁龙司、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当初陆奉在位时,

    凭功夫好,赏罚分明,甚得部下诸人的敬畏。那时侯禁龙司简直在朝中横着走,

    连内阁都要避让三分,可自从陆奉卸任指挥使之位,禁龙司逐渐不受皇帝重用,

    被排挤打压,

    十分憋屈。

    昨夜杀三王时除了陆奉自己的私兵,也抽调了禁龙司的人马。陆奉登基,从龙之功,

    比昔日的荣耀更上一层楼,他死,一同被打为反贼,死无葬身之地。总之,

    禁龙司如今完全和陆奉绑在一起,不可分割。

    再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他们主要护卫京畿,昨晚齐王府那么大的动静,等他们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能调动其兵马的令牌,普天之下一共有三块,两块在皇帝手中,还有一块在陆奉手里,曾交给江婉柔,昨夜被她还了回来,正是及时。

    剩下御林军,这支人马完全效忠于皇帝,如果陆奉亲手杀了皇帝,他们拼了命也要为皇帝报仇,但他偏偏不是。现在皇帝躺着生死未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殡天,陆奉是唯二成年的王爷,还剩下一个刚弱冠的敏王,昨晚没胆子跟着哥哥们一起闯齐王府,反而阴差阳错捡回条命,如今跟鹌鹑一样在府中瑟瑟发抖,连进宫看一眼皇帝的胆魄都没有。

    御林军没有为陆奉所用,但也没有和陆奉刀剑相向,只盼着皇帝赶快醒来,哪怕回光返照,至少留两句圣喻,叫他们有章可循。

    于是,如今陆奉一人掌管京中八成的兵马。趁着皇帝昏迷,直接振臂一呼,黄袍加身也省得。他却按捺不动,甚至来不及歇息。安抚百姓,平定前朝,照顾皇帝……诸多事务,都等着他裁决。

    江婉柔心疼他,软磨硬泡地押着人,好歹用了膳。陆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乎不发一言,江婉柔没有打扰他,两人夫妻多年的默契,即使不说话,饭桌上也不显沉闷。江婉柔趁机给他夹了些他爱吃的菜,见他吃得干净,才稍微舒一口气。

    陆奉把江婉柔留在偏殿,接着见了陆淮翊。江婉柔不知道父子二人说了什么,淮翊没有随弟妹和母妃一同休憩,反而被陆奉带到身边,去文华殿召见大臣。

    丽姨娘愁得紧蹙秀眉,道:“淮翊那身子骨,昨晚熬了一夜,至今滴水未沾,好歹叫孩子吃口热乎饭再走。”

    江婉柔向来溺爱儿子,

    cy

    这回却没有阻止。她垂下鸦黑的睫毛,许久,轻声道:“他长大了。”

    “随他。”

    ***

    陆奉把京城把控地密不透风,身穿甲胄的士兵日夜在街上巡视。陆指挥使的大名本就如雷贯耳,托了几个王爷的福,齐王在边境的“壮举”被传地沸沸扬扬,朝野上下,即使很多人心中以为齐王弑父篡位,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下,谁也不敢说出口。

    平静下的暗流涌动暂且不提,京城目前没闹出什么大乱,陆奉没有登基的架势,朝堂诸事经内阁起草,六部执行,他很少插手。如此过了十余日,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皇帝醒了。

    陆奉这些日子睡在养心殿,衣不解带侍候汤药,内侍发出尖叫的一瞬间,在外头假寐的陆奉立刻睁开眼,冲向龙榻。

    “父皇?父皇!”

    “您睁开眼,看看儿臣!”

    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瞪着明黄色的床帐呆滞,许久,他转头,看向单膝跪着的陆奉。

    他缓缓抬起手掌,陆奉连忙伸出手托扶,高声道:“太医,太医——”

    “行了……咳咳。”

    皇帝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颤抖着,道:“朕……时候不多了,不见那帮老头子。”

    他上下打量陆奉,语气带着小心翼翼:“老五那几个不争气的?”

    “英王、贤王,敬王三人假传圣旨,残害手足,已被关押天牢,等父皇裁决。”

    陆奉声音沙哑,“他们还在高呼冤枉,父皇,你得撑着,去看看他们。”

    皇帝在赶往齐王府的道上遭老夫人拦截,根本不知道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他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道:“他们做错了事,该打该罚。但你们是手足……咳,手足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呼……你留他们一命。”

    陆奉低声道:“好。”

    皇帝笑了,继续道:“素娥……罢了,天意如此,兴许是朕……人间的劫难走完,该回天上去了。”

    “朕早就说过,所有的子嗣中,你最肖朕,果然啊……君持,你凑过来些,朕有三件事,要交代你。”

    陆奉低着头,向来果断的他竟面露难色,慢吞吞道:“父皇,老夫人是、是儿臣……”

    “第一件事,你把姓改成‘齐’,朕的淮翊孙儿,你接下来的子嗣,统统改成‘齐’姓,这天下,本该姓齐。”

    皇帝打断了陆奉的话,活着的时候把权力死死攥在手里,不容丝毫蒙蔽欺瞒,人之将死,反而明白了“难得糊涂”的道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陆奉,继承人的位置已经不需要他挑选,何必挑明。

    “第二件事,除却夭亡的子嗣,朕如今十二子六女,你要善待他们……皇子么,年岁到了……划块地封出去,公主……咳,公主好办,寻个驸马嫁了便是,日后都看她的造化,只此一条,我大齐的公主,永不和亲。”

    陆奉咬着舌尖,弥漫的铁锈味儿叫他不至于失态,“好。”

    “第……第三件事。”

    皇帝的气息逐渐微弱,握着陆奉的手慢慢松懈,“朕……多年不敢踏足幽州的地界。朕诛了陈王,夺了皇位,在位二十余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终于有脸面去见那群老兄弟了。”

    “落叶归根……呼……皇陵中放朕的衣冠冢,棺椁……秘密埋入幽州,和老伙计们埋在一处,倒上最烈的烧刀子,朕去、去……”

    皇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手下骤然用力,几乎把陆奉的手臂掐断。陆奉仿佛感觉不到疼,他唇色发白,眸光定定看着皇帝。

    “朕去会旧友,欣然……无所憾也!”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他瞪大虎目,嘴唇反复嗫嚅着,陆奉膝行上前,皇帝说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手臂无力垂落,眸光逐渐暗淡下去,缓缓阖上眼眸。

    陆奉没有动,他直直地跪着,面色苍白冷峻,看起来似乎毫无波澜,但细看之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把掌心抓破了几个血洞,血水一滴一滴落在玉石地板上,成了一处小血洼。

    过了很久,他闭了闭眼,起身后撤三步,膝盖跪在地上。上身前倾,掌心伏地,贴在冰冷的玉石上,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儿臣,遵旨。”

    ***

    皇帝殡天,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陆奉把持朝堂内外,但他身上背负着刺杀皇帝的嫌疑。皇帝是开国圣祖,对大臣、对百姓,都是一位难得的好君主。当年追随皇帝打天下的将军们还没死绝,君臣情意在,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陆奉登上帝位。

    都以为有一场硬杖要打的时候,陆奉拿出了皇帝的遗诏。上书曰:“朕蒙宗庙庇佑、起于乱世,经烽火硝烟,百战余生,终定九州,肈启新朝,臣民同心,此乃天下之幸,亦朕之责也。

    朕之皇三子齐奉,其天生神勇,气宇轩昂。其性坚毅刚强,胆略过人,腹有良谋,颇具帝王之资。今朕决意传位于齐奉,望其嗣位之后,上敬天地神明,下抚九州苍生,怀壮志而施仁政,秉勇毅而御朝堂。内修文德,以兴邦国之盛;继往开来,使大齐之基业永固,万民之福祉绵延。

    钦此。”

    皇帝亲手所书的遗诏,经三十几位朝臣,包括当初随皇帝打天下的老臣反复确认,是皇帝的字迹。

    皇帝留下遗诏,再没有人质疑齐王皇位来路不正,连“弑父”的流言都不攻自破。如果真是齐王干的,皇帝清醒时,又怎会把遗诏交给他?

    裴璋当机立断,率先撩起衣袍跪下,朗声道:“如今山陵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齐王殿下继位,上应天命,下抚黎庶,统御四海。”

    裴侍郎是皇帝的面前的红人,有他开头,霍费昂第二个跪下,接着是户部尚书……一个个,最后御林军统领下跪相和,抬眼望去,全是弯着的脊背,只能看见代表官职的各色官服,根本看不清人脸。

    原来父皇终日面对群臣,是这种感觉。

    陆奉缓步走上玉阶,环视一周,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起。”

    ……

    圣祖二十七年,帝崩,举国同悲,皇三子齐奉继位,改年号为“武靖”,册立发妻齐王妃为中宫皇后,执掌凤印,嫡长子齐淮翊为皇太子,赐居东宫。

    先帝丧事未办,只有一道圣旨,并未拜祖宗宗庙行大礼。江婉柔午睡起来,正准备叫御膳房做顿烤鹿肉,给陆奉补补身子,骤然得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这顿肉是吃不成了。江婉柔心中大惊,难道圣上真有遗诏?还是陆奉胆大包天,伪造圣旨?这满朝文武,竟都瞎了不成!

    还有,他前脚登上帝位,后脚册封太子……太快了。

    淮翊还小,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一点儿立太子的苗头都没有,他这作风和先帝截然不同,即使立的是自己儿子,江婉柔也觉得怪怪的。

    “陆……圣上在何处?我……本宫去寻他。”

    皇后娘娘刚刚走马上任,还不太习惯称呼。身后的太监笑得跟一朵菊花儿似的,殷勤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新帝继位,庶务繁冗,九州四海都仰仗着圣上,圣上分身乏术,实在走不开啊。”

    “奴才奉圣上御令,恭请皇后娘娘迁宫。”

    即使没行册封礼,圣旨已下,江婉柔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朝之后,该居凤仪宫。先帝没有立后,凤仪宫积了不少灰尘,陈设也有些老旧,等打扫好,江婉柔彻底搬进去,已经到了三日后。

    陆奉真的很繁忙,整整三日,陆奉一次都没有回后宫,江婉柔去寻他,每次他都在和大臣议事,唯一一次闲暇,他伏在御案上小憩,她不忍打扰,叫御膳房做了几道

    cy

    菜送去。

    直到搬进凤仪宫的当晚,天幕黑沉,粉色宫装的宫女提着灯笼进来,福了福身,轻声道:“皇后娘娘,圣上有旨,宣娘娘去乾元殿见驾。”

    乾元殿就是俗称的“金銮殿”,皇帝上早朝的地方,不在后宫之列。先帝在位时从不敢有后妃把手伸到乾元殿,陆奉叫她去那里做什么?

    江婉柔已经洗浴过了,正要熄灯就寝,但自从陆奉登基后,她还没有见过他,她有满腹疑问,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她……想他了。

    江婉柔叹了一口气,把乌发随意绾起,披了件外衫,坐着銮驾去乾元殿。

    第110章

    第

    110

    章

    进退两难

    皇宫的路很长,

    等江婉柔到乾元殿时,夜色已经深了。内侍和宫女们被陆奉遣走,四周寂静地只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

    江婉柔往里走,光影交错中,她看见了独自高坐在龙椅上的陆奉,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江婉柔一怔,陆奉此时身穿龙袍,

    玄色锦缎上绣着金龙,

    张牙舞爪,怒目圆睁,她缓缓停下脚步,

    心中思忖:要不要下跪行礼?

    按道理说,跪拜天子,天经地义,

    当初先帝宣见她的时候,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膝盖都被宫里的石板磨红了,

    面上不敢露出丝毫怨怼。可……现在上头的是陆奉呀,

    叫她跪他,她心里不得劲儿……

    江婉柔思索片刻,双手搭在腰侧,

    正要行一个福礼,双膝还没弯下去,上方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过来。”

    江婉柔顺势起身,循着玉阶款步上前,

    站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道:“夫……圣上,这么晚叫臣妾来……啊!”

    一声惊呼,她的手臂被猛地一拉,脚下踉跄着跌进陆奉的怀里。

    “你抽什么邪风!”

    江婉柔骤然睁大美眸,她推拒他的肩膀,连尊称都忘了,急道:“陆奉,你快放开我,这不合规矩!”

    这可是龙椅啊!除了皇帝,旁人摸一下要砍头的!虽然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但这种堪称僭越的事,叫自幼谨小慎微的江婉柔胆战心惊。

    “怕什么。”

    陆奉淡淡道:“什么规矩比朕大?”

    先帝殡天,他如今是大齐最大的规矩。

    江婉柔噎住,他的臂膀如钢筋铁骨,她早已见识过他的力气,不再费力折腾。江婉柔拢着裙摆,小心翼翼往他怀里靠了靠,整个人缩在他身上,尽量不叫自己的衣角沾染上龙椅。

    对于一个连皇帝龙颜都不敢直视的女人来说,她实在不敢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陆奉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但她无意识地朝他怀中瑟缩的模样,叫他龙颜大悦。他轻笑一声,叫了她一声“柔儿。”

    江婉柔一顿,在明灭的光影中,她仰头看他,伸手抚摸上他的侧脸。

    他的轮廓凌厉分明,经过几天的折腾,连原先那点儿肉都没了,皮肉贴着骨头,冷眉峻目,叫人望之生畏。

    江婉柔忽然道:“不想笑,就别笑了。”

    陆奉曾跟她说过这句话,如今反而轮到她来说了。他清瘦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股躁郁,她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当陆指挥使、当齐王时,尚且游刃有余,如今成了一朝天子,怎么还不如从前自在?

    听她这话,陆奉身形一顿,他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埋在她雪白的颈窝里。

    他有些乏。

    这几天,先帝崩逝的悲痛,等着他裁决的积压的政事,平衡朝堂势力……皇帝,是一朝天子,从前他梦寐以求,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周围是各有心思群臣,他恍然有了和当年先帝一样的感觉。

    皇帝,合该是孤家寡人。

    奏折批到深夜,他把她叫过来没有别的事,他只是想抱抱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才叫他松松心神。

    江婉柔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心口,陆奉身形高大,他的身躯几乎能把江婉柔整个人笼罩起来,但此情此景,说不清是谁更依赖谁。

    过了一会儿,江婉柔轻声道:“遇上什么事了?上次我们约定好了,你我夫妻一体,有事不许瞒着我。”

    先帝殡天,陆奉骤然登上皇位,别说陆奉,就连江婉柔,尽管已经搬进凤仪宫,她也时常忘记自己是“皇后娘娘”。

    天子威重,责更重,江婉柔理解他,但陆奉绝不是因为几本奏疏批不完就叫累的人,肯定出事了,这事叫他这个一国之君也棘手。

    皇帝都束手无策,江婉柔也不觉得她能够解决,她就是看不得陆奉这副郁郁的模样。夫妻多年,她亲眼看着他从断腿的阴霾中走出来,从意志消沉到运筹帷幄,封王时的威仪赫赫……他不该如此。

    陆奉道:“无事,别瞎想。”

    江婉柔不信,睁着乌黑水润的双眸,固执地看着他:“你说话不算话!”

    陆奉无奈地揉揉眉心,道:“后宫不得干政。”

    江婉柔搂着他的脖子胡搅蛮缠,“哪有‘政’?咱们夫妻俩晚上说些私房话,哪儿来的干政?”

    “……”

    陆奉被她磨得没脾气,几番纠缠后,随手抽了个没有翻开的折子递给她。

    还没翻开,他就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江婉柔狐疑地接过来,从前她常给陆奉收拾桌案,连他的军报,在乌金城时她也偷偷瞧过,对这玩意儿没有对龙椅的敬畏之心。她当真大剌剌看了起来,趁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好半天才看明白。

    除却开头的请安,结尾奉承皇帝的一大堆拍马屁,从这份文绉绉的奏折中,江婉柔只看出一个意思:严惩陆国公府。

    陆家关在佛堂的老夫人刺死先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不能草草了事。当时情况乱成一团,皇帝中剑,老夫人似乎也吓住了,呆怔怔,两眼一翻昏里过去,至今被压在天牢里。

    行刺帝王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老夫人是陆奉的养母,陆国公跟随圣祖皇帝打天下,是真正的肱骨之臣,祠堂里还供着先帝钦赐的丹书铁券。

    于是这事儿犯了难,寻常的重罪,赦也就赦了,可这是刺杀皇帝!先帝尸骨未寒,不能枉死啊!

    但是陆府同样对陆奉有养育之恩。难道叫皇帝亲下令诛杀自己的养母,自己曾经的手足兄弟?对英王那几个兄弟他毫不手软,可对国公府的两位爷,他不管是陆指挥使,还是齐王时,都颇为照顾。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有些人急于讨好皇帝,上疏为陆国公府求情。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魁祸首必须死,收回国公府的爵位,贬为庶民,保全一家老小的姓命。

    现在呈到陆奉面前的折子分为两类,一类言辞激烈,请求圣上诛尽陆府一脉,为先帝报仇!绝大多数是剩下的这种,杀一人,削其爵位,自此京城显贵再无“陆”姓。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合陆奉的心意。不提荒谬的诛尽陆府一脉,就连只杀老夫人,陆奉也迟迟未下裁决。

    老夫人对他并不好,两人空有母子名义,没有情分,但陆国公把他当亲儿子看,他亡故时遗言,叫他好好待老夫人。

    再说削爵一事,老二和老三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没了爵位俸禄,叫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么?陆国公戎马半生,赔上一个儿子,后代不应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陆奉向来杀伐果断,如今进退两难,他不是因为朝臣的逼迫,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断这桩陈年糊涂账。

    皇帝临终前,对遇刺缄口不语,只含糊着念了一句:“素娥啊……”

    赵素娥,老夫人的名字。老夫人当年不是娇滴滴的闺中女子,男人们上阵杀敌,女人们押送粮草,传递消息,巾帼不让须眉,不比男人差。后来日子好过了,随皇帝入主京城,她们成了国夫人、侯夫人,鲜少有人提及曾经的峥嵘。

    赵素娥也成了赵夫人。但更多的人以陆夫人称呼她。后来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她又成了老夫人。在皇帝念出“素娥”两个字的时候,陆

    cy

    奉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说的谁。

    在被昔日故人利剑刺入胸膛的时候,皇帝是震惊?愤怒?愧疚?亦或是释然?陆奉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皇帝那句“素娥……”后准备接什么,皇帝的未竟之语,随着他的崩逝永埋地底,成了永远的秘密。

    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陆国公和老皇帝都对陆奉不薄,龙棺尚未入皇陵,满朝文武都等着陆奉的决断,他不惧名声,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曾经以为难如登天的继位,阴差阳错,加上先帝的遗诏,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反而登基后面临的第一件事,实打实难为住了陆奉,叫他头疼欲裂。

    ……

    江婉柔垂下眉眼,这事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上谁对谁错。当年陆家的孩子替陆奉受死,老夫人恨,人之常情。可过去这么多年,尤其是老国公走后,家里的门楣全靠陆奉撑着,她另外的两个儿子在公府的庇佑下风花雪月,吟诗作画,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陆奉刀光血影挣回来的!

    虽然江婉柔也从管家中捞油水。她总忍不住为陆奉叫屈。

    她想了想,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如就把此事交给大理不可。”

    陆奉打断她,沉声道:“我自有定夺。”

    事情来得突然,又夹杂旁的庶务,他只是一时迷惘困顿,陆奉想:再给他几日,他好好思忖,总会有一个两全之法。

    他只是乏了,却从未想过逃避。

    江婉柔原本有满腹疑问,先帝真有遗诏吗?为何那么快太子,还有当初陆奉答应她的,叫姨娘脱离宁安侯府,也不知道还做不做数。

    看着眉头紧蹙的男人,她什么都没说,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

    他喜欢她这样依赖他的姿态,江婉柔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她想叫他高兴。大殿空旷寂静,蜡烛快燃尽了,烛火摇曳,把他们相拥的影子拉长。

    ***

    自从去过乾元殿,江婉柔也跟着忧愁起来,吃饭睡觉,心里总在挂念。结果真叫她说准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奉那样英明果断的人,这回偏偏夹在中间为难。

    眼看先帝头七快到了,江婉柔有心留意前朝动静,上疏的折子雪花般涌来,陆国公府先不提,杀害先帝的罪魁祸首一定要斩了,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陆奉始终按捺不发,江婉柔知道,生恩养恩已经把他拉扯到了极限,他在痛苦。

    ……

    一天夜里,江婉柔和陆奉相拥而眠,这几日事情多,又是孝期,谁也没心思做那事。陆奉晚上喝了酒,罕见地比江婉柔更早入睡。

    等他鼾声渐起,江婉柔慢慢移开他放在她腰间的大掌,掀起锦被,轻手轻脚地出门。

    外头,金桃早早候着,江婉柔披上一件乌黑的斗篷,问道:“东西备齐了?”

    金桃点点头,“奴婢验过,都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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