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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皇帝的声音中气十足,在他拍下桌案的瞬间,殿内大大小小的内侍宫女尽数跪下,额头抵地,因为皇帝不喜人求饶,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殿里寂静地可怕,江婉柔心中一窒,这时才切身体会了什么叫“九五之尊”。

    其威如雷霆,生杀予夺,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江婉柔在此时诡异地理解了陆奉,他那样的人,怎会甘心跪在旁人脚下?正如现在,她这个入宗室玉碟,为皇家生了二子一女的王妃,跪在金殿上,和周围的宫女内侍,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在皇帝不是如陈王之流的暴君,不拿宫人撒火。他轻抬下颌,“都起来罢。”

    出于谨慎,江婉柔依然跪着,皇帝大掌一挥,“你也起来。来人,给王妃看座。”

    皇帝向来待她冷淡,江婉柔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恭敬道:“儿媳多谢父皇恩典。”

    占了今天装扮的便宜,江婉柔一身素气的衣裙,柔柔弱弱站在那里,脸上因为敷多了粉,有几分憔悴的惨白。

    到底是皇孙的生母,皇帝和缓了语气,问道:“叫你跟着君持随军,可有怨?”

    江婉柔的屁股还没挨着凳子,闻言一惊,立刻站起来,诚惶诚恐道:“父皇何出此言?您为王爷和儿媳考虑,不忍我夫妻分离,儿媳感激您还来不及,怎会、又怎敢有怨?”

    “哦?”

    这回轮到皇帝怔了,王妃身份贵重,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奈何陆奉跟着了魔似的,不肯要别的女人。江婉柔当初在齐王府替宣旨太监斡旋,那太监投桃报李,在皇帝跟前说了江婉柔不少好话。

    也不算凭空捏造,就是把江婉柔的话如实转达,说齐王妃对圣上甚是感激。皇帝当时听了一耳朵就过去了,圣旨已下,一个女人的意愿,根本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

    如今回想起来,看来儿媳真心对他无怨怼。皇帝心中浮上一丝高兴,神情也缓和不少。

    他点点头,“你明白朕的苦心就好。”

    经历过寒冬,生病,被俘,江婉柔心中不是没有一丝怨怼,但她藏得很好,顺着皇帝的话头,道:“不止儿媳明白父皇的苦心,王爷同儿媳一样,感念父皇的恩德。”

    皇帝显然不信,他嗤笑一声,“他?罢了。”

    “淮翊亲手挖的笋?来,拿来给朕尝尝。”

    儿子忤逆不孝,好在孙子是个知礼懂事的,皇帝不想提糟心的陆奉,但对陆淮翊的疼爱人尽皆知。

    这盘笋是临时叫府中的厨子炒的,从齐王府到皇宫的路程,早凉透了。皇帝比陆奉这个亲爹给面子,尝了一口,夸道:“不愧是朕的孙子,连挖出的笋都鲜美可口。”

    江婉柔笑道:“这孩子心里惦记您,把最嫩的拢起来,谁都不许碰,单只留给皇爷爷。”

    “叫王爷都心生妒意呢。”

    皇帝眉毛一竖,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岂有此理!他自己不孝,还不许朕的孙儿献孝心,罚他轻了!”

    终于把话头扯到陆奉身上,江婉柔克制住心头的怯意,连忙道:“父皇息怒。儿媳……虽为王爷之妻,有自卖自夸自嫌,但儿媳少不得为王爷说两句公道话。”

    “王爷那个脾气,您也知道,全身上下骨头和嘴最硬。他心中把您视为君父敬仰,万万没有不孝忤逆之心。”

    皇帝的脸色逐沉下来,帝王衮服上的龙首怒目圆睁,不怒自威。

    江婉柔定定心神,继续道:“王爷本就是内敛的性子,前些年伤了腿,越发沉默寡言,他心中所想,非以言表,而以行践。”

    “与突厥一战时,王爷身先士卒,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儿媳都数不过来。我实在心疼,劝他爱惜自己,王爷反而数落儿媳妇人之见。”

    “他道:‘父皇当年勇冠三军,我承蒙父皇重托,膺此大任,岂能畏首畏尾,坠了父皇的威名!’”

    江婉柔低垂眉目,皇帝高坐上首,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王爷对您敬仰万分,他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不仅是为了朝廷,更是为了您!有道是先行后言,王爷不如旁人能言善辩,儿媳却不忍他吃这个哑巴亏。”

    皇帝久久不语,忽然,他重重冷哼一声,“你还是来求情,巧言令色,江氏,你大胆!”

    江婉柔再次跪下来,低声道:“儿媳所言句句肺腑,您掀开他的衣襟看看,就知道儿媳所言非虚。”

    “朝堂上的事,我不懂,王爷惹您生气,他该受罚,儿媳从未想过求情。今日来皇宫,一来许久不见父皇,儿媳想给您请个安,磕个头。二来受淮翊所托,给您送盘笋尖。”

    “皇宫山珍海味,自然不缺一盘吃的。但淮翊说您近来胃口不好,这笋爽口,希望您多用些。”

    帝王之威雷霆万钧,在皇帝锐利眸光的注视下,江婉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对儿护膝,双手奉于身前。

    她苦笑一声,道:“突厥苦寒,王爷腿疾难愈,日日受此折磨。好歹……叫他系上这个,请父皇恩准。”

    这对儿护膝是江婉柔临行前随手塞的,恰好是暗红色,和血的颜色有几分像。

    陆奉现在走路看不出瘸的痕迹,连皇帝都差点儿忘了,他这个叫人闻风丧胆的儿子,身体有残缺。

    皇帝蓦然想起他刚摔断腿时,往外倒的那一盆盆血水;又想起二十多年前,他的生母一头撞死在敌人寒刃下,她身上全是血,用尽最后力气哭喊道:“王爷,救救我们的孩子!”

    皇帝那颗冷硬的心,忽然感觉抽痛。

    ***

    养心殿门口,陆奉眸光凛然,神色冷峻,即使跪着,也一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怪不得皇帝看见他就来气,他的腰背笔直,一点儿看不出认错的悔意。

    陆奉心里盘算着时辰,按照皇帝的脾气,他做好了跪个两三日的准备。已经一天一夜,石板路膈得膝盖发疼,陆奉面不改色,唯独担心府中的妻儿。

    在他出京的大半年,陆淮翊长进不少,他不担心他。可他的妻子向来胆小柔弱,她估计吓坏了吧?

    他该和她说清楚的。

    陆奉拧眉沉思间,抱着拂尘的太监匆匆而来,气喘吁吁道:“王爷王爷,圣上有旨,免了您的罚。”

    “你们几个没眼力劲儿的,快,把王爷扶起来。”

    第103章

    第

    103

    章

    都听你的

    几个内侍对视踟蹰着,

    不敢近陆奉的身。陆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跪了一夜的膝盖钻心地疼,他步伐缓慢,

    朝文华殿方向走去。

    “嗳,王爷,您走错了,西华门在这边。”

    方才来宣旨的太监躬着身子,脸上堆着笑,道:“圣上心疼您,

    吩咐奴才们直接送您回府,

    不必再跑一趟。”

    这太监会传话,其实是皇帝不想看见陆奉,怒道:“叫那逆子回去反省,

    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来见朕!”

    陆奉微微一顿,看向把腰弯地跟虾米似的太监,

    “出了何事?”

    只经过一夜,皇帝定然没有消气。

    太监陪着笑,道:“今儿个一大早,

    王妃娘娘进宫觐见,

    不知怎么说动了圣上,现下王妃娘娘正在西华门外

    cy

    等您。”

    宣旨太监扬了下拂尘,感叹江婉柔的贴心。独得齐王宠爱的王妃娘娘果然手段非凡,

    只拎了个食盒进宫,便说动圣上饶恕齐王的罪过。这么大的功劳,他原本邀请江婉柔一同来养心殿门口,亲自搀起王爷,

    夫妻扶持,多好的一桩佳话。

    谁知江婉柔摇了摇头,道:“多谢公公美意。妾身还是在西华门外等候王爷。”

    他起初不明白什么意思,刚才看那群太监都不敢近陆奉的身,忽然福至心灵,想道:王爷那样尊贵的人,定然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狼狈的时候,更别提自己的妻子。

    王妃娘娘既把事儿办妥了,又知分寸,也忌到了男人的脸面。太监心中对江婉柔钦佩万分,忍不住为她说好话。

    “王爷这边请。奴才见王妃娘娘身形单薄,形容憔悴,估计这会儿心里正急呐”

    这话叫陆奉眉心一跳。因为江婉雪戏弄了两个皇子,皇帝不喜江氏女,江婉柔每次见皇帝跟耗子见猫儿似的,战战兢兢。他也有意阻拦,江婉柔和皇帝“公爹”见面次数并不多。

    他想过她会担忧,会惊慌,唯独没想过她会直接进宫,她那么害怕皇帝,竟然把皇帝说动了?

    这些疑惑暂且不提,陆奉放弃了去见皇帝的打算,他加快步伐,因为走得太快,膝盖加上陈年旧疾,一深一浅,显出几分跛脚。

    他不在意旁的,太监的话在他心头久久萦绕,他说:王妃身形单薄,形容憔悴。

    自从生过陆淮翊后,江婉柔从来没有和“身形单薄”搭上边,就算随他去了苦寒的边关,一趟下来,依然丰腴圆润,色如桃花。

    这才过去一天,怎么就“单薄”、“憔悴”了?

    下人只会捡着好听的话儿说给主子听,尤其太监这种在御前伺候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陆奉却在此时失去了惯有的冷静。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陆奉出现在西华门外,江婉柔伫立在马车旁,湖蓝色的罗裙随微风轻摆,袅袅婷婷,仿佛一株温婉淡雅的鸢尾花。

    看见陆奉,江婉柔眼神一亮,快步上前,一把飞扑到他怀里,“可算出来了。”

    陆奉熟练地揽起她的腰身,掂了掂,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没瘦。

    他低头端详她的面容,脸色苍白,双眸红彤彤,确实有几分憔悴。

    陆奉无所顾忌,江婉柔还记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起初那一下算他们夫妻情深,情难自禁。现在陆奉搂着她不撒手,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她少不得又得背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

    江婉柔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低声道:“夫君……好多人。”

    “咱们进马车说。”

    陆奉身形高大,他一进来,把原本宽敞的车厢衬得窄小逼仄。他什么都没问,伸掌抚摸她的脸颊。

    “怎么这么憔悴?”

    忽然,他觉出不对劲儿,手感触感滑腻,拿开一看,指腹上有一层薄细的白色粉末。

    “……”

    江婉柔尴尬道:“今日……脂粉涂多了。”

    陆奉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温声问:“吓坏了?”

    以她的胆子,没有他在身旁护着,敢只身闯皇宫,她着实爱惨了他。

    江婉柔悄悄把袖子中生姜往里塞了塞,重重点头,“嗯!”

    “今早听见消息,妾身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想赶紧见到你。”

    “谢天谢地,父皇宽慈仁厚,咱们先回去沐浴用膳,你好好睡一觉。旁的事,等歇好了再说。”

    陆奉一整晚没有阖眼,不过这对他不算什么,在攻打突厥时,几日不眠不休是常有的事。他拉起江婉柔的手,把她抱在腿上,怀中的人沉甸甸,叫他莫名的安心。

    他安抚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应对。”

    “下回你安安稳稳待在府中,外头的事,一切有我。”

    江婉柔忽然瞪大眼眸:“还有下回?”

    一次就叫她胆战心惊了,从前不觉得,陆奉一出事,那真和天塌了一样,没有他,谁来庇护齐王府,庇护她们母子呢?

    今天她耍了个小心思,脸上涂了白粉,怕自己哭不出来,袖中放了生姜。再扯上淮翊的大旗,顺带给陆奉卖卖惨,今日成功了,有她的功劳,但最重要的还是皇帝。

    皇帝终归疼爱陆奉,帝心在他身上,她送股小风,皇帝顺势递个台阶,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下回?他还想做什么!江婉柔不想终日担惊受怕,正要开口,陆奉问道:“今日你和父皇说了什么?竟能说动他。”

    皇帝说陆奉是头倔驴,但他同样说过,陆奉是最像他的儿子,皇帝的脾气也不遑多让,他在龙椅上坐久了,比陆奉更固执难劝。

    她能说动皇帝,叫陆奉也吃了一惊。

    出了宫门,江婉柔这会儿可不打算“自谦”,她也实打实为陆奉做了诸多打算。她把过程说得曲折艰难,皇帝屡次发怒,她谨小慎微才得以脱身。她不仅想叫陆奉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更想劝劝他,以后少折腾点儿,至少想想她们母子。

    江婉柔红着眼睛,摇晃陆奉的手臂,“夫君,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吧,再来一次,妾害怕。”

    陆奉淡笑了下,答非所问道:“我在,不必怕。”

    江婉柔幽怨地看着他,抬起手掩面,忽地被陆奉一把钳住手腕,粗粝的大掌紧贴她的小臂往里探,江婉柔一惊,心道陆奉精力这么好!接着,陆奉从她袖中摸出块生姜。

    江婉柔:“……”

    陆奉瞧了一眼,把生姜抛到外头,看着江婉柔红红的眼睛,叹道:“日后莫耍这些小聪明。”

    他可以由着她,可皇帝岂容他人愚弄?这回走运,若有下一次,他不在她身边……陆奉不敢想下去。

    江婉柔眼睁睁看着姜块被抛出去,不服气地嘟囔道:“要不是妾身的小聪明,夫君现在还在养心殿呢。”

    管他什么大智谋、小把戏,只要有用就是好招!江婉柔低着头,手指搅弄着衣袖,闷闷不说话。

    陆奉皱起剑眉,“听话。”

    江婉柔抬起头,凶巴巴道:“你都不听我的!”

    他反正从来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凭什么叫她听话。

    江婉柔鲜少反驳陆奉,就算有时候不认同,她也会先顺着他,再徐徐图之。这回她也生气。皇帝威仪赫赫,又向来对她不喜,她方才提心吊胆,出文华殿的门时,双腿直打颤。

    自从当上国公府的大夫人,后来成为齐王妃,江婉柔的膝盖骨硬了,一年到头也跪不了几次,今天为他又磕又跪,他还不领情!

    江婉柔双眸瞪着他,只是时机不巧,刚用过姜水,她的眼底红红的,像陆奉曾经给她抓的雪团,可怜又可爱。

    看得陆奉心中泛软,他抚摸江婉柔的后背,低声哄道:“听你的。”

    “都听你的。”

    陆奉其实不大会哄人,只是他说这话时,漆黑的双眸一眨不眨看着江婉柔,声音低沉醇厚,江婉柔心中闷气,一下子散了。

    她忽然理解了何谓“美人计”。很少有人敢直视陆奉,殊不知外头传“面若阎罗”齐王殿下,有一副绝顶俊美的好相貌,连眉骨上那道疤都恰到好处。

    叫她的心惴惴直跳。

    ***

    两人互相为对方的美色所迷,没吵起来又缠缠绵绵抱在一处腻歪。回到王府,陆淮翊读完晨课,刚得知这个消息,父亲母亲已经双双携手,恩恩爱爱把家还了。

    虚惊一场,阖府上下都放了心。江婉柔陪陆奉用过膳,叫他去休憩。她以为皇帝既然叫陆奉回来,这事便了了,后续的发展远远超她的意料。

    皇帝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说的是:叫那逆子回府,好好反省,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反省,是不能踏出府门,不能上朝,形如“软禁”的反省。

    陆奉原先领着户部的职位,如今大获全胜,回京没有任何封赏,触怒帝王,在养心殿跪了一夜后,现下被关在府中“反省”。

    除了府外没有御林军围守,这一切,和当初的恭王何其相似!恭王被贬为庶人,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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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自由,如同废人,那现下功高震主的齐王……

    诸臣各怀心思,自陆奉出征起,平静已久的朝堂,渐渐开始躁动起来。有人暗搓搓试探皇帝的心意,有人投靠了英王、敏王之流,企图搜集罪证,坐实陆奉“拥兵自重”的罪名。

    外头流言满天飞,乱成了一锅粥。处在漩涡中心的陆奉倒是安之若素。皇帝叫他“反省”,他就每日待在府中,读书习武,教养儿子。一个月下来,连从前看见他就哭的双胞胎都认爹了。

    最先受不了的,是扶着腰身的江婉柔。

    第104章

    第

    104

    章

    给你出气

    炎炎夏日,

    锦光院姹紫嫣红,各色的牡丹、芍药争妍斗艳。池畔边的太湖石错落有致,水映天光,

    粉的白的芙蕖摇曳生姿,锦鲤在水中游荡着抢鱼食,泛起阵阵涟漪。

    在池畔的六角亭处,江婉柔一身轻薄的罗裳,站在栏杆前,轻摇团扇,

    脸上神色恹恹。

    “哎呦,

    王妃娘娘,您不能再喂了,这鱼儿快叫您撑死了。”

    翠珠端着一盆冰鉴上来,

    接过江婉柔手中的鱼钵和团扇,给她扇凉风。

    江婉柔叹了口气,扶着酸软的腰肢坐在亭里的石凳上。

    她问道:“王爷呢?”

    翠珠回道:“王爷这会儿和世子爷在演武场,

    对了,王爷吩咐,今晚叫咱们院里留灯。”

    闻言,

    江婉柔的脸上显出一丝苦闷。

    陆奉被勒令“反省”的这段日子,

    他的日子非常规律。早晨辰时起身,去院中打半个时辰拳,沐浴用膳,

    然后去前院书房和陆淮翊一起读书,顺带考校儿子功课。午膳后小憩片刻,带陆淮翊去演武场拉弓练剑;天微黑时,回锦光院用晚膳,

    不等星光布满天幕,夫妻俩已经被翻红浪,共赴巫山了。

    陆奉的体力实在太好,从前公务缠身,一个月可能有十天八天不在府中,有时间歇歇,江婉柔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成日缠绵,他龙精虎猛的,她实在吃不消。

    短短一个月,她的眼底已经泛起乌青。后来她想了个招,早早用过晚膳歇息,等陆奉回来,她已经呼呼大睡。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天,陆奉仿佛琢磨出味儿来了,提前传话,叫锦光院留灯。

    只听见“留灯”二字,江婉柔已经感觉腰身隐隐作痛。多亏了床榻暗格里那些东西,比路上舒坦些,可也架不住陆奉成夜地折腾。从前他只是闷头干,后来夫妻感情渐好,他又看见她擅舞,腰肢柔软,能摆出各种姿势,得的趣儿多了,花样也层出不穷。

    虽然陆奉不承认,江婉柔怀疑他偷偷看了避火图。

    江婉柔脸上的苦相太明显,翠珠以为她在齐王府的前途忧愁,宽慰道:“娘娘别慌,天塌下来,有王爷顶着。”

    这一个月,不管外面如何纷扰,齐王府内一派悠然,江婉柔治家有方,趁乱揪出了几个往外头传消息的探子,直接乱棍打死,命阖府观刑。王妃娘娘仁慈宽厚,平时从不无故打骂责罚下人,出手就是雷霆手段,一下震住了慌乱的人心。

    加上陆奉安之若素,和恭王被囚时癫狂的样子截然不同,王府最大的两位主子都不慌,其余人也渐渐定下心,只等圣上解齐王府的禁。

    江婉柔笑了下,问翠珠:“今日可有人拜访王爷?”

    陆奉“闭门思过”,没有皇帝的御令不能出去,但拦不住旁人拜访。她原先以为凭陆奉的名声,估计门可罗雀,谁想还真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出头。户部尚书、现任的禁龙司指挥使,吏部侍郎裴璋……裴璋在突厥功绩显著,加上上回在江南的功劳,皇帝朱笔一挥,直接叫裴璋入了内阁,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阁臣。

    裴侍郎自从入京后便荣宠不断,如今更是春风得意,可惜,年纪轻轻便成了鳏夫。他低调地办了江婉莹的丧事,对外缄口不言。那会儿正是陆奉“思过”期间,江婉柔叫人送了祭品,两人再无旁的交集。

    翠珠想了一会儿,“今早陆国公府的二爷和三爷来拜见王爷,留了整整一个晌午。”

    两个小叔子?

    江婉柔神情恍惚,这日子过得太快了,没过几天齐王妃的日子,她便跟着陆奉随军,回来还没喘口气,就出了这档子事。

    虽然圣上并未对儿媳禁足,且时常宣陆淮翊进宫陪他。但夫君被罚,江婉柔这个做妻子的,总不能天天描眉画眼,四处去吃席走动。

    她已经大半年没有去过陆国公府,也不知道姚金玉和周若彤把府中打理的怎么样,还有老祖宗,她老人家身子骨儿可好?当初硬瞒着陆奉的身世,不知道还瞒不瞒得住。

    江婉柔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心赏景,去了丽姨娘的院子里,逗逗淮翎和明珠兄妹俩。两个孩子正是学话的时候,丽姨娘哄着他们叫“娘”,孩子们口齿不清,江婉柔听了半天的“凉凉”,沉重的心情稍微放松。

    晚上,等陆奉回来,看着面色如常的男人,她率先问道:“夫君,父皇何时才能消气呀,我想出门了。”

    陆奉一顿,烛火下她的肌肤雪白,绸缎般的黑发蜿蜒垂下,刚洗浴过,雪白的肌肤泛红,像一颗熟透的,泛着汁水的甜荔枝。

    陆奉眸光一黯,朝她伸出手。

    “过来。”

    良辰美景,美人在怀,人生得意事莫不如是,岂能辜负。

    江婉柔睫毛颤动,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搂着他的脖颈,低声道:“好人,今天饶了我吧,好疼。”

    陆奉声音低沉,“哪里疼。”

    “腰疼……嗳,你别——说正事呐!”

    粗粝的掌心贴着寝衣游移,夏日衣衫薄,酥酥麻麻,叫她的腰一下就软了。

    陆奉低笑一声,“给你揉揉。”

    江婉柔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定了定神,问道:“夫君,咱们府中到底什么时候能解禁呀?”

    陆奉挑眉,“听父皇旨意。”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搪塞她,江婉柔瘪瘪嘴,父皇总宣召淮翊,不是明晃晃的暗示么?就等陆奉服软了,难道叫身为天子的父皇亲自来请他吗?

    况且当初陆奉提前那句叮嘱,早算准了父皇会发怒,说不准他还是故意的,陆奉什么都不告诉她,这段日子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叫她心里发慌。

    陆奉龙精虎猛,叫她一觉睡到大天亮,有时候她先睡,陆奉不舍得叫醒她,她睡饱了,偶尔会在晚上起夜。

    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床边连热乎气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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