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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尽管江婉柔蒙着面纱,但她一身锦绣富贵,耳边坠着的红珠子够她杀半辈子猪,她的手柔软细滑,不像做活儿的手。

    江婉柔依言后退一步,目光却好奇地投向帘子后的两个男人,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白衣,长得白净俊秀,和卫城风吹日晒的男人很不一样。

    她的目光实在太亮,女屠户给江婉柔碎骨头,一边淡道:“我男人。”

    江婉柔骤然睁大双目,磕磕巴巴道:“哪……哪一个?”

    女屠户利落地用草绳把骨头捆好,卷起围腰,擦了擦油腻的手,递给江婉柔。

    “都是。”

    ……

    江婉柔恍恍惚惚回到将军府,依然震惊今日的见闻。她原先以后陆奉逗她,这没想到这卫城民风剽悍至此啊!

    陆奉淡道:“她有本事,有何不可?”

    他向来对有能之士刮目相看,在他眼中,女屠户凭一己之力养家糊口,算是“能人”,和一般的女人不同。

    江婉柔不满地嘟囔道:“杀个猪就是能人了?妾身也……”

    她想说她虽没有女屠户力气大,但她把铺子田庄经营地妥妥贴贴,真比起来,那女屠户不一定有她厉害。话未出口,一抬头,对上陆奉漆黑锐利的寒眸。

    “嗯?”

    江婉柔一个激灵,瞬间改口,“妾身也叫那屠户剁了几块骨头,熬碗汤补补。这几个月行军打仗,你都没好好敷药。”

    “等回京城,还得叫洛先生瞧瞧。”

    陆清灵说得对,陆奉不苟言笑盯着人时候,确实让人害怕。江婉柔干脆扑倒他怀中,僵硬地扯开话题。

    她真是疯了,和陆奉说这些做甚么!

    好在陆奉没有深究,他盯着她乌黑的发髻,许久,在江婉柔心中惴惴难安时,他道:“好了不少,不必忧心。”

    多亏江婉柔先前的悉心照料,又是敷膏药又是绑护膝,陆奉在严寒的突厥折腾这么久,现在不疼不痒,走起路来也不大看得出来。

    陆奉自己都忘了腿的事儿,旁人不敢提,也就江婉柔天天记挂着。

    那碗骨头汤还是没叫陆奉喝上一口。江婉柔有时也琢磨不透陆奉,比如方才,要说他在意吧,他什么都不说,说不在意吧,夜晚要得格外凶狠,大掌捂住她的口鼻,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柔儿,乖。”

    他那晚说了很多遍,江婉柔醒来后,得到她们要离开卫城了。

    离别猝不及防,凌霄夫妇把一行人送出城门。江婉柔和陆清灵姑嫂俩依依惜别,陆奉和凌霄沉默寡言,两人眼神对视,又默契地移开,似乎达成了见不得人的共识。

    “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陆奉轻声斥责,陆清灵用帕子沾着眼角,走到凌霄身旁。

    陆奉临走还不忘以兄长的身份,冷着脸教导:“既嫁了人,当守为人妻的本分。不可任性妄为,尽心侍奉夫君,相夫教子,明白么?”

    陆清灵低声应是,凌霄上前一步,挡住陆清灵,无奈道:“王爷。”

    “她胆子小,你莫吓她。”

    陆奉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开口。他意味深长看了凌霄一眼,凌霄微微颔首,“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

    等一行人的踪迹消失,陆清灵睁着红红的眼睛,好奇道:“夫君,兄长……托付你什么事啊?”

    凌霄笑了一下,宽厚的大掌握住陆清灵的手,“没什么,叫我好好照顾你。”

    “真的吗?”

    做了陆奉多年的妹妹,陆清灵显然不相信。

    凌霄解下披风,给她披上,“外头风大,回去吧。”

    ***

    熬过了严冬,归路没有来时那么坎坷。至少有热水沐浴擦身,不用像来时那么狼狈。江婉柔归心似箭,在五月下旬,小荷初露尖尖角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经的京城。

    陆奉没有大张旗鼓地惊动旁人,齐王府门庭大开,陆淮翊小小的身子,领着一干人等,迎接父亲母亲归来。

    第101章

    第

    101

    章

    震怒

    从凛冽的寒冬到初夏,

    细算下来,夫妻俩离家已有半年之久,陆淮翊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窄袖圆领长袍,

    衣襟上用银丝纹着祥云图案。腰坠一条羊脂玉扣的丝绦,足蹬玄色缎面小朝靴,身姿挺拔清瘦,衬着冷白的肤色,显得矜贵无比。

    他长高了些,也比之前更加沉稳。见到许久不见的双亲,

    陆淮翊神情激动,

    也只是一瞬,他顿了顿,稳步走上前,

    躬身道:“儿子恭迎父王、母妃。”

    陆奉扫了眼门口井然有序的诸人,低低“嗯”了一声,江婉柔看不够似的,

    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陆淮翊身上。陆奉转身,“还不走?”

    江婉柔恍然惊醒,给长子使了个眼色,

    踮起裙摆,

    小碎步跟在陆奉身后。

    王府人口不多,上无高堂,只有一个“借住”在王府的丽姨娘,

    丽姨娘身份尴尬,不会趁这个时候出头,陆奉和江婉柔夫妻俩不用去拜会什么长辈,直接入锦光院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尘土。

    锦光院的下人大多是江婉柔从陆国公府带过来的,懂分寸知进退,更别提齐王一战,接连攻下突厥数座城池,威名远扬,如今朝野上下,谁提起齐王,莫不是畏惧恭敬,锦光院的丫鬟们恨不得踮着脚走路,伺候得尽心尽力。

    江婉柔来不及换洗,先被红着眼睛的翠珠扑在她身上大哭一场,又连忙叫人把双胞胎抱过来。看得出来,丽姨娘把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兄妹俩软乎乎沉甸甸,藕节似的手臂胡乱挥舞,手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看得江婉柔心软如泥,轮流抱着哥哥妹妹,亲他们柔嫩的小脸蛋儿。按道理说,自他们刚出生起,江婉柔就被迫随军,不满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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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小娃娃什么都不懂,这兄妹俩脾气不大好,被生人抱就哭,但江婉柔抱他们,兄妹俩仿佛知道这是自己的亲娘,咧着嘴笑。

    妹妹活泼好动,肉乎乎的小手跃跃欲试,抓江婉柔头上摇晃的金步摇。江婉柔拔下来逗她,既欣慰又心酸地感叹,“他们这么小,竟还记得我。”

    翠珠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哥哥,解释道:“多亏了丽夫人。”

    王妃娘娘的生母,王府上下尊称一句“丽夫人”。旁人兴许顺着江婉柔的话风,接一句“母子连心”,哄主子高兴。偏翠珠是个实心眼儿,她说道:“您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丽夫人怕小主子们忘了亲娘,在襁褓中放您穿过的衣裳,经常带小主子们来锦光院走动。”

    这么小的孩子话都不会说,更认不出面容,全靠江婉柔身上熟悉的气息认出娘亲。江婉柔闻言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养儿方知父母恩,她如今生养了三个孩子,姨娘还在为她盘算。今日回府,她环视一周,根本不见姨娘的影子。

    她知道姨娘在想什么,她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江婉柔低低叹了一口气,问了丽姨娘的吃穿用度,又叫人给她捎话,她明日去拜见她。

    今晚兴许会被圣上召见,或者是有陆奉在的家宴,他在,连陆淮翊都谨言慎行,不如姨娘一个人用膳自在。

    等明天诸事办妥,她再去见她,这也是姨娘的用意。经过此事,江婉柔心中更坚定了叫姨娘从宁安侯府脱身的打算。

    ……

    怕圣上召见,江婉柔依依不舍地叫人把两个孩子抱走,她沐浴更衣,换上明艳的重红色王妃翟服,描眉施粉,装扮地贵气逼人。

    费心费力折腾一圈,临近傍晚,接到宫中的旨意,宣齐王殿下觐见。

    得,压根儿没提自己,江婉柔深觉“自作多情”。陆奉一派沉稳,对宣旨太监道:“本王稍后进宫。”

    江婉柔原以为这个“稍后”就是换身衣裳的事,谁知陆奉大手一挥,直接叫人传了晚膳。

    他大马金刀高坐主位,看向神情呆滞的江婉柔,挑眉道:“不饿?”

    江婉柔犹豫了一下,依言坐在他的下首,面含忧色:“夫君,父皇召见,会不会……不妥?”

    他刚打了大胜仗,回来却居功自傲,藐视圣威。即使父皇偏爱自己的儿子不在意,被别人揪住把柄,便是讦攻陆奉的利刃。

    江婉柔挽起衣袖,给陆奉添了一盏茶水,柔声道:“府中诸事,交给妾身即可。”

    陆奉把玩着杯盏,哼笑一声,“你到是贤德。”

    她摸不准陆奉的意思,恰好这时陆淮翊进来,王府人口少,除了那两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夫妻俩加上长子,便是一顿“家宴”。

    在江婉柔被一堆人围着涂脂抹粉的时候,陆奉已经把陆淮翊叫到书房,考校了一番功课。陆淮翊自诩对答如流,没有辜负先生的教诲,却只得到了陆奉“尚可”的评价。

    即使明白父王向来严苛,陆淮翊心中难免低落。他绷着一张俊秀的小脸,躬下身子,“父王,母妃。”

    陆奉点了点头,说了声“坐”,经过陆淮翊这一打岔,江婉柔也不好再劝,反正陆奉心有丘壑,不用她瞎操心。

    一家团聚,家宴的氛围却有些沉闷。陆奉不多话,江婉柔空有一腔话,不好在此时和儿子细说。房中只有玉箸和盘子撞击的清脆声,过了一会儿,陆淮翊起身,给江婉柔和陆奉面前的盘子里各夹了片笋尖。

    他抿着唇,道:“父王,母妃一路辛苦,这是儿子亲自去后山挖的竹笋,性温和而味鲜,请父王、母妃尝一尝。”

    陆奉自若地夹起来放入口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江婉柔藏不住话,心疼道:“这些事自有下人做,你身子娇贵,怎能做这些粗活儿。”

    陆淮翊一笑,对上江婉柔,才有了几分孩童应有的灵动。

    他道:“母妃,儿子身子好着呢。您和父王离京的这段日子,我从来没有劳烦过太医。对了,儿子如今能拉得动五斤的长弓了!”

    双亲临行之前,他还只能拉三斤的小弓,如今短短半年,怎么不算进步神速呢?连陆奉都罕见地夸了句:“不错。”

    江婉柔和陆奉对儿子的教养全然不同,陆奉对他寄予大望,要求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江婉柔却只要一个康健的儿子,女人心软,难免溺爱。

    她照例先夸赞一番陆淮翊,把陆淮翊夸得耳尖泛红,又给他夹了个肉丸子,谆谆劝道:凡事量力而行,以身子为重,不管三斤弓还是五斤弓,在她心中,他都是英勇的好孩子。

    “你爱吃的牛肉,来,多吃点儿。”

    江婉柔一直嫌陆淮翊瘦弱,又半年未见,可着劲儿给他夹菜。顾上这个就顾不上那个,直到“碰——”地一声,陆奉把杯盏重重放在桌案上,叫人心里一惊,母子两看向他。

    “添茶。”

    陆奉说着,眸光直直看向江婉柔,原本要上前的丫鬟身形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婉柔款款起身,自然地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壶,给陆奉添满。

    她仿佛没看见陆奉阴沉的脸色,笑道:“怪我,许久不见淮翊,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夫君饱了吗?我再叫她们上几盘你爱吃的菜。”

    陆奉脸色稍缓,他用膳不是细嚼慢咽那种,现下已经有八分饱了,但看着江婉柔把心神分给旁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心中也不舒坦。

    陆奉向来唯我独尊,他不舒坦了,旁人也别想好过。

    于是接下来,陆淮翊秉承“食不言寝不语”,不发一言,陆奉指使着江婉柔给他布菜。她身段和仪态都极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即使穿着繁复的王妃翟服,头戴华贵的宝石金步摇,俯身添茶时,鬓边的流苏甚至不会大幅度摆动,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陆奉还算有良心,看着江婉柔行动不便,叫她夹了几回菜,等把她的注意力完全夺过来时,就着她奉上的茶水漱了口。

    等天边泛起点点星光,陆奉起身进宫,走前叮嘱道:“今晚早些睡,不必等我。”

    江婉柔累得腰肢酸软,陆淮翊也想和母亲亲近,但他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见江婉柔面露疲色,方才父王那番做派,他也琢磨出点儿味儿来。

    他连忙躬身告辞,未敢多留。江婉柔累了一天,心里对陆奉有气,也没有等他的打算,在熟悉的床榻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

    直到翌日,江婉柔才知道陆奉那句“不必等我”是什么意思。

    她正梳妆时,翠珠慌慌张张赶来,说齐王殿下不知何处惹圣上震怒,被罚跪养心殿,已经一整夜了。

    “什么?”

    江婉柔一下子站起来,厉声道:“你别慌,慢慢说。”

    从国公府到齐王府,陆奉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庇护着一家子人,江婉柔从未想过他会出事。翠珠更经不住事,脸色煞白,仿佛天塌了一般。

    翠珠气喘吁吁道:“外头说……圣上这次真恼了王爷,从前……圣上从来舍不得王爷跪……”

    陆奉因有腿疾,在他还是恶名昭著的禁龙司指挥使时,圣上就免了他的跪拜之礼。江婉柔知道,心中更加急躁。

    他得犯多大事,才叫圣上震怒?

    翠珠煞白着脸,两股战战:“听说王爷先斩后奏,以突厥狡猾,唯恐再起战事为由,把、把虎符留在了边关。”

    虎符!

    江婉柔蓦然睁大眼眸,虎符事关重大,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忍旁人觊觎,更何况……虎符根本没有在边关啊!

    回来的路上,意乱情迷之时,她摸向陆奉健壮的胸膛,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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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一个硬物。陆奉吻着她把她压在榻上,顺手把那东西塞在枕头下。

    她迷迷糊糊瞥了一眼,半面虎身,上雕纹路,泛着冷硬的光泽。她还问过他一句,他哑着声,道:“是个好东西。”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为夫求情

    那“好东西”明明在陆奉身上,

    她确信无疑!

    江婉柔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一直都明白,陆奉不是个屈居人下之人,

    后来他受封齐王,权势日盛,她反而勒着下人,不许借齐王府的势惹是生非。

    有些事她不是没想过,可上头的皇帝正值壮年,底下几位王爷各有千秋,

    陆奉身患腿疾,

    她只一想,觉得仿佛如天方夜谭,笑过便罢了。

    她从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来到她面前。相比于陆奉的野心勃勃,

    江婉柔很好满足。

    最初在秦氏手下时,只想吃饱穿暖,找一个品性好的夫君,

    待她好,最好能照拂姨娘。虽说阴差阳错嫁了陆奉,磨合几年,

    也算过上了当初梦寐以求的日子。

    后来生下淮翊和那对儿龙凤胎,

    她便想教导子女,将来做一个舒舒服服的老封君,荣华富贵,

    终老一生。这就足够了。

    至于再往上走……她自小便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成了鸡犬升天,一旦败了,

    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罪,什么都没了。

    她如今夫妻和美,儿女双全,姨娘也即将从宁安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解脱出来,她只求安稳,没有一点儿不该有野望。

    江婉柔深呼一口气,问道:“王爷可有传话回来?”

    翠珠摇了摇头,“未曾。”

    自昨夜陆奉进宫,到今早传出这个消息,齐王府的人都扣在皇宫里,一个都没回来。

    江婉柔问:“王爷被圣上责罚,这是打哪儿听说的?”

    翠珠一怔,“大家……大家都这么说,今早就传遍了。”

    江婉柔冷声道:昨夜出的事,还是在父皇的养心殿,今早就传地沸沸扬扬。这个‘大家’,又是哪家?”

    江婉柔心中疑窦丛生,昨夜陆奉叫她不必等他,是普通的叮嘱,还是他早有预谋?那她呢?又该怎么做,才是是对的?

    过了一会儿,江婉柔冷静道:“吩咐府中上下,自今日起一律不许出府,府中一切照旧,倘若有人敢在此时起了歪心思,休怪我不留情面。”

    “叫金桃去世子那里走一遭,告诉他安心念书,无须为外界俗事纷扰。”

    “备马车,我要进宫。”

    外面纷纷扰扰,更遑论有人在里头浑水摸鱼,江婉柔压根儿没有叫人去外头打听的打算,当务之急,她要见陆奉一面。

    闻言,翠珠圆圆的小脸儿更白了,颤着声音道:“王妃娘娘,不如耐心等一等,或许等圣上气消了,王爷过会儿就回来了……”

    如今皇帝正在气头上,亲儿子都罚了,这时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王妃娘娘向来聪颖,膝下有三个孩子傍身,何必淌这趟浑水?

    江婉柔低眉敛目,没有应声。翠珠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她跺跺脚,风一般地跑下去,叫人准备马车。

    这正是江婉柔看中她的地方,她的吩咐,金桃会三思而后行,但翠珠不管懂不懂,都会照做。

    ***

    江婉柔没有换上华贵的重红色王妃翟服,反而穿了一件素气的湖蓝色罗裙,上罩着月白绫子的对襟褙子,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端庄的圆髻,没有戴平时惯用的金簪步摇,仅簪了几根祥云白玉簪,几缕碎发落在颈侧,耳上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光泽,随着她走路轻轻晃动,显得大气又温婉。

    宽松的褙子稍微遮盖了她丰腴的身姿,江婉柔揽镜自照,虽说一路奔波,但她确实没吃什么苦头,双唇润泽,脸如银盘,饱满透红。她敷了好几遍粉,才看起来有个憔悴相。

    在马车滚滚驶向皇宫时,江婉柔一言不发,心中却思虑万千。

    她想起了她的嫡姐,曾经的恭王妃,江婉雪。

    恭王出事时,她随陆奉一同进宫参加宫宴,她在东华门前见过江婉雪,她穿着厚重的王妃翟服,头戴金冠,直挺挺跪在宫门口,为恭王求情。

    当初她是看客,感叹江婉雪豁得出去,她可不一定有这份深情。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两人经过这么多事,如若一跪能解陆奉的围困,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她愿意的。

    但江婉雪的下场告诉她,不行,此路不通,得另寻他法。

    江婉柔心想,当初江婉雪的做法固然刚烈,但皇帝是什么人?九五至尊!她这个做儿媳的在人来人往的东华门面前一跪,叫皇帝的脸往哪儿搁?把儿子圈禁,逼得儿媳下跪,皇帝待百姓宽仁,怎么轮到自家事就如此刻薄。

    跟陆奉时间久了,江婉柔琢磨出一套应对皇帝这种人的办法,不能来硬的,普天之下,谁能比皇帝更硬?连陆奉这个暴脾气跟他老子对上,还得被压制三分,他老人家大笔一挥就叫她随军半年,她可没有胆子和皇帝对上。

    得来软的,以柔方能克刚。

    ……

    “王妃娘娘,西华门到了。”

    江婉柔骤然回神,她拎起手边的红木食盒,款款下了马车。

    西华门相对偏僻,来往人少,不用江婉柔吩咐,翠珠立刻上前,用手绢掩着一大锭黄金,塞给守门的侍卫。

    “劳烦大人通报一声,齐王府,王妃娘娘求见。”

    侍卫悄悄掂量了下手中的金子,很实在,可也得有命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意上赶着触霉头。

    他满怀心痛,正要推辞,江婉柔忽然道:“世子前几日亲自挖了笋,要给皇爷爷尝个鲜,可惜他身子不好,不能亲自过来,央求我替他尽孝心。”

    “我和王爷不在京城这段日子,多亏父皇对世子的照料,我这个做娘的,总不好驳了孩子的意。”

    有意无意地,她把“王爷”和“父皇”咬得格外重,提醒侍卫,陆奉可不是如恭王一般,被削除爵位,贬为庶人。陆淮翊屡次得圣上宣召进宫,朝野上下皆知齐王世子颇得圣上喜爱,如今世子爷给皇爷爷尽孝心,谁能拦?谁又敢拦?

    果然,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侍卫仔细琢磨了两遍江婉柔的话,从善如流把金子揣进袖口,道:“王妃娘娘稍等片刻。”

    他抬脚踹了另一个侍卫的小腿,厉声道:“还不快去!耽搁了贵人的事儿,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

    江婉柔敛下眉目,前倨者必定后恭,世态炎凉、捧高踩低,在皇宫显得淋漓尽致。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

    好在那侍卫会传话,一炷香后,江婉柔在内侍的带领下,去了皇帝下朝后常去的文华殿。

    “儿媳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华殿的台基以玉石铺就,朱红色的廊柱处矗立,每一根柱子皆雕龙绘凤,华贵精美。数名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太监垂手立在两侧,眼观鼻鼻观心,诺大的宫殿安静无比。

    过了许久,皇帝从繁杂的御案中抬起头,沉声道:“你若来求情,便免了。”

    陆奉在虎符上动手脚,皇帝万万不能忍。搁旁人,重重的板子早打下去了,但偏偏是陆奉。

    他引以为傲的亲儿子,刚刚给大齐打了大胜仗,他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封赏和庆功宴,何至于此!

    皇帝不叫起,江婉柔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低着头,轻声道:“儿媳虽是女流,也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夫君身为人子,惹得父皇肝火,是夫君的错,理应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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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话叫皇帝一怔,他大发雷霆,除了陆奉先斩后奏,更多是被他气的。他犯下弥天大错,竟不以为忤,跟头倔驴一样,信誓旦旦道:“儿臣都是为了边关百姓,为了大齐的基业。”

    “儿臣认罚。”

    嘴上说着认罚,腰杆儿挺得比谁都直,把皇帝气得心口直跳。他不相信陆奉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相信其他王爷怂恿的,齐王拥兵自重,意在谋反。

    边关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谋反也是掌控御林军,远水解不了近火,他还不到老糊涂的时候!他发怒的是儿子们各自有了心思,陆奉明知此举会惹怒他,他还是做了。

    做得理直气壮,只认罚,不认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是皇帝,也是一个父亲,哪儿能容许他这样放肆!

    两人僵持不下,皇帝等着陆奉来认错,心中隐约也明白,以陆奉的性子,估计他把膝盖跪烂了,嘴还是硬的,这会儿江婉柔一番话,不管真假,叫皇帝心里舒坦了。

    他放下朱笔,重重拍下桌案,“连你都知道他错了,那个逆子……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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