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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裴璋浅笑,他看向她,“除了功名利禄,又许我美人无双,够不够?”

江婉柔对上他的视线,眸光清明澄澈,“不够。若是这些过眼云烟的东西能收买你,你就不是裴璋了。”

她眼中充满信任,却让裴璋心中钝痛,这一世,两人并无纠葛,只遥遥见过数面,她依旧那么懂他。

和梦中一样。

他穷困潦倒时,她对他道:“我瞧你仪表堂堂,似有鸿鹄之志!”

他被贬郁郁不得志时,她道:“书上都说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别看一个小镇,亦关乎数千百姓的生计。”

武帝崩,举朝动荡。他亦踟蹰迷惘,她笑道:“嗐,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知道,我嫁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

裴璋紧握双拳,又缓缓松开,他拿出另一个干净的杯盏,倒一盏茶水,给江婉柔递过去。

江婉柔恢复些力气,她靠在床头,裴璋垂下眼睫,道:“喝吧,我方才试过,无毒。”

听到这句话,江婉柔彻底放下心。她嘴里干涸得厉害,小口小口抿着,一盏见底,她刚抬起眼睛,裴璋自然地递上第二杯,还有一方白帕。

他道:“新的,没有用过。”

江婉柔迟疑一下,沉默地接过来,裴璋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徐徐响起。

“陈复贼心不死,在我押送他之初,便以重金为诱,一计不成,又许以高官厚禄。他吐出很多消息,当初和他做米粮交易的突厥人,正是冒顿。”

冒顿,突厥新的可汗。

他如实上疏朝廷,结果未曾呈报御前,那封奏折,被陆奉拦了下来。

陆奉对他道:“可假意依从,侵入突厥内部,拿到布防图,你我里应外合,可成大事。”

陆奉自从拿到兵符那刻起,就没想过老老实实守城,突厥放肆太久,这一回,他要长驱直入,率铁骑踏碎他们的王庭,要他们至少俯首百年。

是武帝的性子,裴璋一点儿也不意外,在梦中他确实做到了。在他称帝的次年,御驾亲征。没有什么布防图,硬

cy打,连烧数十座城池,无数平民遭殃,突厥的王室屠被戮殆尽。

他意外的是,“为什么找我?财帛动人心,不怕我当真投敌叛变?”

陆奉挑眉:“你不怕,我何惧之有?”

此事最危险的是裴璋,孤身一人闯入敌营,稍有不慎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且此事关乎机密,只有陆奉一个人知道,就算他死里逃生,齐朝赢了,万一陆奉身死,或者他翻脸不认人,裴璋就是人人喊打的逆贼,诛九族也不为过。

裴璋应了,在落云镇上两人的谈话处处有机锋,胖乎乎的县令挺着肚子,还误以为两人不合,拼命给裴璋说好话。

……

裴璋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得明明白白,至于江婉柔,是个意外。

一路走来,裴璋从原先的痛斥,到和缓、再逐渐动摇,演得惟妙惟肖,陈复已经信了他八成,可冒顿生性多疑,就算裴璋说出,陆奉杀害了他的发妻,他依然将信将疑。

正巧,陆奉带王妃来卫城,陈复察觉到裴璋对江婉柔的特殊,想出一个阴毒的主意。

“裴兄,既然那陆奉杀了你的发妻,你把他的女人夺过来不就行了!听说齐王妃生得国色天香,得齐王独宠。”

要不是真宠爱,也不会打仗都带着。

陈复对陆奉恨之入骨,他毁了他的老巢,砍下他一条手臂,把他追的如同丧家之犬,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最宠爱的女人,他孩子的亲娘,被别的男人睡了。哈哈哈,想起陆奉的脸色,陈复已经迫不及待。

裴璋不想把江婉柔卷进来,但他不能阻止,让冒顿生疑,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

裴璋的声音不疾不徐,让江婉柔慌乱的心逐渐镇定下来。

她问裴璋:“布防图拿到了么?”

裴璋摇头,俄而,又点点头。

“我和冒顿仅有数面之缘,接触不到机密。不过我多日观察此地的地形山川,守备强弱和调兵遣将,心中亦有所获。”

至少明面上,现在他是突厥的座上宾,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他博闻强识,且心细如发,虽没有拿到布防图,也能猜个七八成。

江婉柔眼前一亮,“那岂不是说,我们只管逃出去就行了?”

裴璋轻笑道:“是。”

可逃出去,又何尝容易。为了取信冒顿,他身边没有带任何暗卫,陈复这神来一笔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一人脱身尚且凶险,况且带上一个身娇体弱的江婉柔。

他看着她,郑重道:“放心,我带你出去。”

即使他豁出性命,也一定会保她无虞。

倘若梦中真是前世,他上辈子功德圆满。这一世,他把胶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把落云镇诸事理清,绘出布防图,再把她安稳送到齐朝……如此,他也算死而无憾。

身在敌营,江婉柔倒是比裴璋达观,她宽慰道:“我不想死,也不用你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不知现在是几月几日?我失踪了这么久,陆奉一定会找我的。”

江婉柔对陆奉很有信心,声音带着底气,“他那么厉害,说不定你我在此待着,什么都不用做,他忽然从天而降,把我们救出去了呢!”

裴璋摇头苦笑,“我倒是盼着,他打得慢些。”

他没有回答江婉柔的疑惑,温声道:“夜深了,睡吧。”

江婉柔忽然一怔,她逡巡四周,没有找到第二张床,也没有可供休憩的小榻。

好在裴璋不会让人尴尬,他道:“你先睡,我喝口茶,一会儿自有地方休憩。”

他侧身对着她,目不斜视,江婉柔张了张口,与外男共处一室,她的清白有污。但此时此刻,为了性命,她不能叫裴璋出去。

别说她和裴璋清清白白,就算真发生了什么,难道要她为了所谓的“贞洁”去死吗?她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她还有三个孩子,江婉柔很惜命。

她闭上眼睛,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白天睡得太久,她久久不能入眠。转头,透过朦胧的窗幔,裴璋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在方桌前。

她轻声问:“裴大人,你睡着了么?”

裴璋柔声应和,“没有。”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孤男寡女,实在不妥。等日后……”

她咬着唇,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裴璋似她肚中的蛔虫,温声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只要你不说,我决计不会透露半句。”

江婉柔一顿,她本意是如此,但听到裴璋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她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转过脸,解释道:“女人的清白很重要,你我虽问心无愧,可一旦传出去,我不能让孩子们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

“还有陆奉,他脾气……不太好,若是让他知晓,他会掐死我的。”

裴璋敛下眼眸,“即使如此,你还要回到他身边?”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认真回道:“嗯。”

裴璋问:“为何?”

江婉柔笑了,理所当然道:“我不回他身边,又能去哪儿呢。”

她的孩子们,丽姨娘都在京城齐王府,她最好的年华全耗费在那个男人身上,难道要她四处流离吗?

方才说陆奉会掐死她,有夸大的嫌疑。两人多年的情分,就算她真的失了贞洁,他也不会无情至此。

可是两人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他会嫌弃的吧,毕竟他喝水都不用别人碰过的杯子。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婉雪,恭王怀疑她给他蒙羞,狠心派杀手杀害发妻,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陆奉会怎么做呢?

……

胡思乱想中,江婉柔陷入梦乡。

***

很快,江婉柔明白了裴璋那句:“我倒不希望他打得太快。”

陆奉太猛了,至今两国开战三个月,第一个月,凌霄苦苦守城,双方势均力敌。第二个月,陆奉督军,全军上下听从陆奉一人命令,转守为攻。如今是第三个月,陆奉已经屠了突厥两座城池,势如破竹,正在往王庭征伐。

他打起仗来不要命,对我朝的兵卒视如蝼蚁,更遑论敌军。攻进城后,先掠夺财物、粮食、棉衣,马匹;抢完之后,平民将领一概不论,就地斩杀,事后一把大火,把城垣烧成一片废墟,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不留一个活口。

突厥人现在吓破了胆,被齐朝这个曾经杀了他们多颉可汗的王爷震慑得瑟瑟发抖,民中怨言徒生。阿史那可汗在位时和大齐交好,也没有这么多事端。

陆奉手段残忍,把冒顿都震住了,他刚刚继位,如今朝中主和派越来越多,民间诸多怨言,他在陆奉手底下顶了两个月,派人求和。

求和的使臣距齐军的营帐数十丈外,一根凌厉的箭羽袭来,径直射穿使臣的头骨,大齐有如此臂力的猛士不多,陆奉当属其中佼佼者。

突厥朝廷慌不择路,他们急需求和的筹码,于是,便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江婉柔身上。

江婉柔这几日未曾出门,平日只见一个裴璋,另有一个哑女给她送饭菜和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璋的缘故,她的伙食不算差,她有意养足精神,逼自己每顿吃肉,喝羊奶,几天下来,不仅没有身为囚犯的羸弱,腰上反而长了些肉。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她喜笑颜开,突厥能主动把她还给陆奉,这不是好事吗?

裴璋冷静给她分析,“他们不会无所求。”

两国和谈,有时候也如市井小贩一般,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突厥还不知江婉柔这个“王妃”在陆奉心中有多重,会先行试探,如果轻了,不值当,她便没有利用的价值;若陆奉真如传言般对她视若珍宝,突厥才不会轻易放人。

他们会狠狠宰陆奉一笔,撤兵退让,兴许再反要齐朝几座城,陆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管如何,突厥此举,已经把江婉柔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裴璋眸光深沉,他思虑许久,沉声道:“逃,立刻

cy

。”

与此同时,齐军大营。一小将战战兢兢跪在外头,手捧一封红漆密封的信笺。

“报!突厥再次来信求和,请王爷定夺。”

自从王妃失踪后,王爷脾性越发阴晴不定,小将报个信都惶恐难安。他等得额头直冒冷汗,帐里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拿来。”

第19章

19

阿姐阿妹

小将掀开帐子,

屏息凝神把密信奉上,陆奉却未拆开,他扫了一眼,

道:“叫凌霄进来。”

王妃在将军府失踪,王爷震怒,把凌霄将军都打了五十军杖,数日未曾出现于人前。

小将松了口气,把早早候着的凌霄将军请来。凌霄目不斜视,直接单膝跪下,

抱拳道:“末将有罪,

请王爷责罚。”

——这是没有进展的意思。

王妃嫂嫂在自己府中失踪,凌霄这顿军杖挨得没有丝毫怨言,清醒后立刻派人搜寻,

目前笼统锁定几个边城,具体内情,还需继续探查。

经过将军府一事,

陆奉根本不会再把希望再寄托到旁人身上,他把从京城带来的人派去大半,比凌霄消息快一步。

他查到了江婉柔在哪个城池。

陆奉没有理会凌霄的告罪,

他下颌微扬,

示意凌霄拆突厥的密信,“打开看。”

他的脸色幽森难辨,连续的征战让他身上的玄甲沾着猩红,

寒目布满红血丝,下巴长出短而硬的胡茬,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血腥煞气。

凌霄默不作声拆开,委婉的言辞挡不住突厥的狼子野心,

信中道:王妃娘娘在他们突厥王庭“做客”,请王爷先行退兵,放归突厥的俘虏,再进一步详谈。

凌霄双拳紧握,压着怒火道:“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人家可没有说,等陆奉退兵,放了俘虏,就把王妃还回来,信中说的是“稍后详谈”,显然准备用江婉柔逐步试探,拿捏陆奉。

而陆奉,最厌恶旁人的威胁。

凌霄看着陆奉的脸色,欲言又止。卫城守备森严,陆清灵她们在卫城多年没有出过事,恰逢当时战事吃紧,前线无暇分心,将军府出了个心怀怨恨的丫鬟做内应,才让别人钻了空子。

陆奉让人打了他五十军杖后,没有因此事再埋怨痛斥他,凌霄却自觉无颜面对陆奉,他犹豫许久,问道:“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对陆奉来说,这是两难的抉择。

陆奉大败突厥,转守为攻,举朝瞩目,碍于江婉柔的名声,陆奉严令禁止,此事并未传到朝廷。但若陆奉忽然退兵,这事怎么也瞒不住。一旦传开,突厥能不能放人两说,就算平安回来,即使有陆奉护着,江婉柔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若不答应……凌霄常驻北境,即使没有听过齐王独宠王妃的传言,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明白江婉柔在陆奉心中的份量。

陆奉不信鬼神,腰间却一直挂着一个玉璧平安符,他曾多嘴问过一句,陆奉笑道:“你嫂嫂给的,拗不过她。”

他提起江婉柔,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丝柔和,言语间半是苦恼,半含炫耀,“这种玄乎东西,也就她信。不戴她又不高兴,和我闹。”

“打不得骂不得,越来越娇气。凌霄啊,为兄为鉴,你莫娇纵清灵。”

凌霄看王妃嫂嫂端庄贤淑,举止有度,没有半分骄纵之气,便知两人感情极好。毕竟清灵在外也是沉稳的“将军夫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有底气“娇气”。

……

凌霄更觉愧疚,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他看向陆奉,只见陆奉冷冷一笑,甚至没有问信中写的什么,阴沉道:“继续打。”

妄想牵制他陆奉,做梦!

凌霄面露犹豫,“那王妃嫂嫂……”

“呵,你以为我一味退让,她便能好?”

陆奉脸色森然,多日连续的作战让他双目充红,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打!打得他们痛了,怕了,吓破了胆,他们投鼠忌器,才不敢动她。我若一退,他们便有恃无恐。”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他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软肋。

陆奉还知道,她正和裴璋在一处。

江婉莹临死前的胡编乱造,还有裴璋对江婉柔暗搓搓的觊觎,陆奉忍无可忍,让裴璋远离京城,是他的手笔。

他原本不打算叫裴璋再回京城,他既喜欢那个鸟不拉屎的边镇,便叫他一辈子留在那里!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他千防万防,两人还是有了交集,陆奉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他心头最先涌上的,是庆幸。

裴璋圆滑机敏,有他在,她的性命应该无虞。

旁的细枝末节,陆奉不愿多想。上一回她化成小将来营地,她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你快点回去看我呀,妾在府中,日日盼君归。”

陆奉闭了闭眼,他只要她,要会说会笑的她,要活着的她。

凌霄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陆奉更不会把妻子和旁的男人在一起事闹得人尽皆知。凌霄觉得陆奉这一番话虽有道理,却难免拿江婉柔的命冒险。

“这……”

看着陆奉森然的面容,凌霄及时止住话头。近来陆奉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杀,众人在他跟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错处。

凌霄也怕,他倒不怕责罚,他担忧陆奉一时冲动,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此战举朝注目,陆奉一路势如破竹,大胜的同时,屠城、坑杀俘虏的事迹也传得沸沸扬扬。那群读书人脑子读傻了,竟公然发檄文,讨伐齐王暴虐无道,手段残忍,非仁义之师也。

凌霄心中冷哼,真是吃饱了撑的,把那群高呼“仁义礼智信”的书呆子绑上战场待两天就老实了。但读书人旁的不行,实在会煽动人心,或许背后还有几位王爷的推波助澜,陆奉原来就是“催命阎罗”,如今更是暴戾恣睢,民间闻其名,股栗色变,噤若寒蝉,惶惶然不敢多言一句。

凌霄不再提江婉柔,他顿了下,问道:“新抓的俘虏如何处置?突厥开出黄金万两的条件——”

“杀。”

陆奉的脸色毫无波动,他冷道:“告诉他们,不想谈,便打!我陆奉平生最爱征伐,他们愿意耗,我奉陪到底!”

凌霄想劝两句,到嘴边的话,看着陆奉阴沉的脸色,又咽了下去。他抱拳出了营帐,传达陆奉的军令。

小将问:“敢问让哪位将军领兵?”

“柳——”

凌霄忽然一顿,才想起柳月奴自请寻找王妃,好几日没有音信。

他沉声道:“叫苏统领去,给我准备笔墨。”

他要和柳月奴传封信笺,那些人身手都不如她,说不定她有所获。

***

凌霄的信件石沉大海,但人,真给柳月奴找到了。

一处不知名的偏僻村落,村头一架老旧的木质风车吱呀作响。往里走,圆顶帐篷错落铺陈,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扛着半扇野猪肉,走进其中一个帐篷。

“柔姐姐,我回来了。”

帐篷里烧着暖烘烘的火盆,地面铺着的毛毡料子厚实耐磨,篷顶上头用彩线绣出雄鹰展翅的图腾,内壁挂着一些兽皮和兽骨。江婉柔披着暖融融的貂绒毛皮,恹恹躺在胡床上。

听见声音,她骤然一惊,怀中的兔子从她手里窜开,跑得不见踪影。

这只兔子的毛皮白中带灰,冬天兔子本就不好找,这是柳月奴费了好大力气,找到的最像雪团的一只。

柳月奴挽起袖子,摸了摸木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道:“柔姐姐,你擦过身子了么?要不要我再烧一壶热水?”

江婉柔摇摇头,她起身,把柳月奴冰冷的双手捂在怀里,叹道:“不用,阿妹辛苦了。”

两人在这里生活半月有余,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柳月奴操劳。她和陆奉一样厉害,能在冬天打到肥嫩的猎物,能找到暖和的柴禾,她还会说突厥话,两人躲在这个偏僻的村落里,没有引起追兵的注意。

见到柳月奴,她起初也很震惊。裴璋让她逃,可四周守备森严,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她一个弱女子,在人眼皮

cy

子底下脱身何谈容易。

裴璋给她绘了那里的布防图,谨而慎之,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述他们换防的时辰规律,告诉她哪里守卫最薄弱,要如何掩人耳目,给了她干草和油脂。冬日天干气躁,火势容易蔓延,若有东风助阵,很容易纵场大火,引起混乱。

江婉柔趁乱脱身,按照裴璋给的路线,一直往南跑,便能到齐朝的边城。

裴璋在心中一步步推演,告诉江婉柔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困难,他考虑了每一种情况,想出了每一个应对之法,可临了,他还是犹豫了。

两人在一起目标太大,且他要拖住陈复,不能和她一起,她一个深宅妇人,身娇体弱,容貌艳丽,身处异邦,还要躲避追兵,听起来像痴人说梦。

他花了数日推演,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险,一瞬又推翻了这个计划。太莽撞了,再想想,或许有更稳妥的办法,此时,哑女来送饭食,和往日不同的是,多了一碗糖水。

柳月奴找来了。

她是最先发现江婉柔失踪的人,出于某种私心,她并未告诉凌霄线索,反而有意误导,让凌霄的人绕了好大一个圈,她顺着踪迹,第一个找到江婉柔。

柳月奴的身手,加上裴璋的计划,天衣无缝,两人顺利出城。江婉柔以为很快能回到齐朝,可柳月奴没有顺着裴璋给的路线南下,反而带着她继续往北走,在这处偏僻的村落停下。

在江婉柔固有的印象中,突厥人野蛮粗鲁,穷凶极恶,可在这里,她感受到一片祥和和平静。村中有条蜿蜒的小溪,水流清浅,水底圆润石子清晰可见。清晨,女人们在溪边跪坐捶打衣物,她听不懂她们的话,但她们的笑声很清亮。孩童们赶着羊羔出圈,他们甩着鞭子,小脸蛋儿红扑扑,赶得羊羔咩咩叫。

柳月奴打的猎物吃不完,便分给四周邻里,热心肠的大婶给她们送小米和布匹,男人打猎,女人洗衣做饭,除了说话不一样,和齐朝淳朴的村民并无区别。

这里没有齐王府的勾心斗角,不似将军府那般空旷寂寞,邻家小姑娘会一蹦一跳找她梳头发,送她圆润漂亮的鹅卵石,柳月奴告诉她,这是喜欢她的意思。

柳月奴虽年纪不大,会洗衣做饭,打猎拾柴,衬得江婉柔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贵妇人柔弱无用,她有心想帮她,柳月奴制止她,一双凤眸满是坦诚:

“柔姐姐,我能养你。”

她们在此过了半个月,江婉柔养得唇红齿白,牛乳般娇嫩的皮肤没有受到丝毫风霜的侵袭,发丝乌黑发亮,她确实没有食言。

江婉柔微叹一口气,她看着挽起衣袖,准备做饭的柳月奴,叫住她,“阿妹,我们聊聊天吧。”

柳月奴很喜欢和她聊天,她还爱听她唱歌谣,江婉柔闲来无事,学了首不成调的突厥童谣,她唱过一次:小羊羔,白毛毛,蹦跳一天累坏了,太阳落,月升高,快回羊圈睡暖巢。

把柳月奴唱得泪流满面。

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此时像一个真正的小妹妹,依恋地埋在她的怀里,道:“柔姐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没有应答。聪明如她,纵然刚开始没有察觉,过了这么久,怎会不知道柳月奴的打算?

这里很好,阿妹对她也很好,可她还有陆奉,有姨娘和孩子们,过去一个多月,陆奉找她快找疯了吧?

她得回去。

江婉柔敛下眉目,柔声道:“阿妹,我想雪团了。”

柳月奴凤眸微皱,她起身看了看冷灶和锅炉,说道:“柔姐姐,我先做饭,下午我再出去一趟。”

这地方兔子本就不如齐朝多,在野外猎到的野兔子大多灰白混杂,她日日留意,依然没有找到纯白毛色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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