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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她都特意住来酒店了,还是没能躲开过往温馨回忆的重现。那时候过年,是充满期盼和欢喜的,唯一算得上苦恼的事就是胡吃海喝脸上冒了痘。

    他们家的传统是在年夜饭过后,一家人聚在一起打牌,电视上放着春晚当背景音,节目结束,他们的守岁活动也告一段落。要是输了钱,梁原准缠着再玩两局,若还输,就开始耍赖了。

    爸爸总乘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梁原放水。现在回想起来,妈妈一定都知道并且在默默配合。以爸爸那样拙劣的手法,连她都看出来了,妈妈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因此不管怎么玩,每次到结束的时候,桌上的钱基本落进梁原兜里。她故意在他俩面前数着赢来的钱炫耀,末了抖一抖票子,美滋滋睡觉去了。

    出事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梁原是在舅舅家过的。老外婆上了年纪,记不清人,对着梁原喊:“芝英啊,你回来啦。”

    强忍着的悲伤情绪怎么都关不回去,梁原掩面失声痛哭。这一哭,带着屋里其他人跟着一起掉眼泪,一时间,气氛沉重悲痛起来,那个年过得很不像样。

    再怎么说舅舅家也还是别人家,梁原待着不自在,况且自己失态给别人添了不少麻烦。之后的两个新年,她都是独自一人在家过的。

    在喜庆热闹的春晚背景音中,梁原按照以往惯例,找来扑克牌放到桌上,她将牌分成三摞,洗牌、分牌、出牌都是她一个人。一局接一局,循环往复。

    今年原本不想进行这项活动的,梁原把电视关掉,继续吃面,扒拉了没两口,她一个俯身,趴在垃圾桶旁吐了个干净,原来悲伤到极致连胃都会罢工。

    她收拾了下情绪,去问前台要了一副扑克牌上来,依旧玩了一晚上的三人牌局。她的手气差极了,可结束时还是一分钱都没输。

    第三十八章

    大年初一晚上,陈晖从老房子回到自己家。屋里还是老样子,地上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拖鞋,桌上挨着放的对杯,浴室里成对的洗漱用品,还有阳台上晾着的男女衣物,无不显露出一对有着亲密关系的男女在此共同生活。

    然而东西虽在,出入这间屋子的人却又回到从前那样,形单影只。

    陈晖走去阳台,把晾干的衣服收进来,叠好分别放回衣柜里。梁原连东西都没来拿走,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离开。陈晖觉得或许对她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物品,因此并不多作留恋,对人,也是如此。

    那株被她小心抱来的虎皮兰也还在,孤零零待在电视柜上。侍弄花草陈晖不在行,平时也没留心过它,除了偶尔顺手浇点水,其他时候,根本没去注意它。

    眼下凑近了看,发现它的状态并不好,叶片发皱蔫萎,好几片叶子的边缘都发黄枯卷起来。

    像是有道电流突然从脚底径直往脑门上窜,陈晖猛地想起那天晚上梁原来电时的问话。很平常的几句话,却都在间接询问他身处何处,偏偏当时他并未留意到这一点,还自以为是地扯了慌。

    可能打那通电话的时候,她人就在这里。这个念头在陈晖脑海中盘旋,他翻遍房间各个角落寻找蛛丝马迹,试图证实这一猜想。终于,在那个笑眯了眼的金猪储物盒里,陈晖找到了一把门钥匙和一张小区门禁卡。

    他大脑一嗡,突然之间,一切似乎都能解释通了。

    陈晖连忙抓起手机,打电话给梁原,对方一直不接,再打,还是不接。他改发短信:【梁原,接下电话,我有话跟你解释。】

    信息发出去还是没有回复,陈晖再一次拨出电话,听筒里响起一道机械式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第二天一早,陈晖开车直奔机场。年前他跟梁原说要去海城,不过是想陪她一道回去,并不去真的有事要跑一趟,而眼下却是实实在在要去的。

    傍晚时分,陈晖出了机场,坐车来到梁原家小区门口,凭着记忆走到她家那幢楼楼下。他给梁原打电话,还是打不通,关机。

    碰巧有住户从外头回来,开了门,陈晖跟着进去。他站在梁原家门口敲了好久的门,楼道里的感应灯跟着亮起暗下,重复了好几遍,里头始终没人应答。

    邻居家的内门从里头拉开,一个大爷披着棉袄站在门口,他隔着外边那道铁门,伸着头往外探看。大爷上下打量陈晖,见小伙子长相周正,态度和气,不像坏人。他拉了拉滑下去的棉袄,问:“你干什么的?”

    “我找人。请问梁原是住这吧?”

    大爷又来回看了他一眼,“你是她什么人?找她什么事?”

    “我是她……”陈晖顿了顿,回说:“朋友。她电话打不通,有急事联系不上她,就过来了。”

    大爷放下戒备,也跟着着急起来,“哦哟,又联系不上人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找找。隔壁没人,小姑娘没回来。”

    “没回来?那……她会去哪儿?”

    “这个我哪里晓得?小姑娘去外地教书,上次见她还是去年八月份的时候。”

    “您知道她家里人的电话吗?大过年的,应该是跟父母在一起。”

    这话一出,大爷的眼神又谨慎起来,“这个我不晓得。”说完把门砰的一声合上。没一会儿,门又开了,大爷探出脑袋,见陈晖要走,把他叫住,“你等会儿,我找找。”

    大爷进屋翻开墙上的挂历,上头密密麻麻记着一连串电话号码,他伸出手指挨个指过去,找到其中一个,念了遍机主名字确认,拿来手机,拨了过去。

    邻居家的门又开了,大爷举着电话问:“你叫什么名字?”得到答复后,大爷朝电话那头喊:“陈晖,他说叫陈晖。”

    挂断电话后,大爷趴在镂花铁门空隙处,对站在外面的人说:“你等一等,她朋友马上过来。”

    苗之雯接了这通电话后,立马拉上孩子爸一起出门。过了十几分钟,人来到梁原家门口。一见到陈晖,苗之雯上来就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不上人的?”

    “昨天晚上到现在。手机打不通,一直关机。”

    一路上,苗之雯不断拨梁原的电话,也是一直打不通。

    “她手机不可能关这么久。”当老师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学校要找,学生要找,不存在无缘无故关机联系不上人。

    “坏了,要出事。”苗之雯急得脸色都变了。

    见苗之雯夫妇和那位邻居大爷有些着急过头,陈晖宽慰道:“可能她生我气,所以不接我电话。咱们联系下她爸妈,会不会是一起去亲戚家了。”

    苗之雯听罢眼神黯淡下来,翻出手机接着一遍又一遍拨打梁原的电话,“年前她跟我说今年不回来,年三十那天还说晚上会跟你一起吃年夜饭的。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这些话让陈晖很是意外,说话间,苗之雯的手机突然接通,她大声问:“梁原原,你在哪儿?”

    “我在家啊。”那边声音闷闷的,像是才睡醒。

    “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口,出来见我。”

    “不是说了今年没回去么。”

    “梁原原你蒙谁呢?人到底在哪儿?你男人千里迢迢飞过来,现在跟我们一起站在你家门口呢。手机关机,大家找你快找疯了,你知道么?”

    梁原从床上翻身坐起,一下清醒过来。昨天晚上睡不着觉,她吃了两颗安眠药,之后就沉沉睡过去,醒来刚打开手机,苗之雯的电话就进来。

    她不想让大家看见她的狼狈样子,又挨不住苗之雯的苦苦逼问,只好回说,她在附近,马上回去。

    出租车将梁原载到她家楼下,梁原提着行李箱,顺着楼梯一步一挪往上爬,爬至半道,一只大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她抬起头,陈晖的脸映入眼帘。

    第三十九章

    楼道里脚步声交叠,渐次匆匆而下。苗之雯夫妇紧跟着陈晖下来,看见两人站在楼梯拐角处,默默争着那只行李箱不放手。苗之雯走上前,一把抱住梁原,“你急死我了!”

    “我没事。”梁原松开手回抱她,箱子终于落到陈晖手上。

    一行人上了楼,两个男人配合着掀开盖在家具上的防尘布。苗之雯拉着梁原走到厨房,站定往外瞟了眼,小声问:“吵架了?”

    梁原低着头,不说话。苗之雯握她的手力道加重,“他欺负你了?”见梁原没回话,她立马抬脚往外走,要去找陈晖理论。梁原拽住她,轻摇了下头。

    “那因为什么?”

    事情的走向出乎意料,梁原现在大脑混乱得很,也不晓得要怎么跟苗之雯说。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从酒店回来。”电话打去的时候,听梁原的声音明显才睡醒,过了不到半小时,人就到了家门口,除了住酒店,还能去哪儿。

    苗之雯又抱住她,心疼地说:“有什么事别总一个人扛,需要我的时候跟我说,我一直在的。”她松开环抱着的手,望着梁原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这样我很担心。”

    梁原是怕给苗之雯添麻烦,毕竟现在不像从前,苗之雯成了家,要顾着家里的老人孩子,还要管店里的进出账目,隔三差五再为她的事分出精力,到底不合适。

    她故作轻松道:“嗨,没事儿。我你还不知道么,脾气臭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不顺我心就闹脾气,气撒完不就好了。”

    “真没事?”

    梁原摇摇头。

    “看得出来这男的对你挺上心,刚才等你的时候,郑伯伯说外头冷,让我们进屋坐,他硬是一个人站在楼道窗户那儿,巴巴地往下看,你一回来,他立刻撒腿跑下去。”

    “对了,郑伯伯这房子卖掉了,他儿子接他去国外定居,下个月过户手续办完就走。你看咱们什么时候给他买点东西送去?”

    “明天?你明天有空吗?”梁原问。

    “明天邵冬他姥姥做寿,要不后天?”

    “行,那我后天去找你,还有看看我干女儿。”小家伙长得快,不过半年时间,看照片又变了个模样。

    “好,到时候让陈晖一起来。”

    梁原正要回绝,外头两个男人走过来,邵冬问:“你俩聊什么呢?”

    “原原好久没见悠悠了,后天来家里,咱们一起聚聚。”苗之雯对着陈晖说:“你和原原一起来。”

    陈晖看向梁原,目光在征求她的意见,梁原替他应道:“他家里忙,待不到那天。”说完匆匆赶人,“很晚了,你和邵冬快回去吧。”

    时候是不早了,苗之雯见梁原没事也就放下心来,拉上邵冬回去,把时间留给他俩。

    人一走,陈晖对着梁原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怕梁原不信,他把通话记录,文字信息,相关照片通通翻出来给她看。在这一过程中,梁原始终安静听着看着,不发一言。

    “梁原,以后任何事我都不会瞒你,我们和好吧。”陈晖伸手握住梁原,双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焦心地等着她的答复。

    难为他如此小心翼翼,梁原的目光落在他下巴处,那里冒出一片青黑色的胡茬,显得整个人有些憔悴。她没忍心在当下说出拒绝的狠话,起身抽出手,不咸不淡地回道:“不早了,先休息吧。”

    床铺了两张。

    一开始,床单铺好,梁原撑开被套往里装被子,陈晖在一旁配合着捏住被角,拉链拉到头,两人默契地牵起被子上下抖平。接着,梁原从柜子里取出枕头,一对儿,套好随意扔到床上。

    陈晖看着那对靠在一起的枕头,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扬,却见梁原又抱出来一床被子,递到他手里,然后又去翻出一床被套抱上,最后伸手拎起一只枕头,抬脚往隔壁屋去。

    铺第二张床的时候,陈晖站在门边看着,并不帮忙。梁原铺好床,按亮床头灯,问他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语气疏离客气,完全是招待客人的态度。

    见他没回答,梁原也不多等,说了声早点睡,就走了。经过陈晖面前时,手臂被他一把握住,陈晖想抱她,被她用力挣开。

    陈晖面容颓倦,自嘲地笑了下,“说吧,总要让我知道你的想法。”

    “还是明天吧,你也累了一天了,快睡吧。”

    然而一晚上两个人都没怎么睡,一个在斟酌用词,一个在等待审判。

    天一亮,两人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对面靠墙角的桌子上摆着两个相框,梁原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上头。

    “我未婚夫叫周少楠,我和他是高中同学,大学也是在一个学校念的,一毕业我们就订了婚,日子挑好了,请柬也送出去了,人突然就没了。跟我在一起,他没少吃苦头,我对他是真的不好,经常无理取闹乱发脾气。”

    梁原收回目光,眼睛看向陈晖,突然转开话头问:“陈晖,你喜欢我什么?”

    和周少楠在一起时,两人小吵不断,可他们的感情有迹可循,少年时怦然心动,一起成长,一起相爱,一步步走过来,踏实又心安。可和陈晖在一起就不一样了,成年人的恋爱讲究高效直接,他们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过去花费了几年时间才经历完的事做成。

    俩人像是凑在一起吃了顿恋爱快餐,上场快,散场也快。

    “不知道,说不上来。”喜欢一个人是抽象的,没办法用某几个具体的词去概括总结,那样得出来的似是而非的结果并没有太大意义。那些单薄片面的词语换到另一个人身上可能同样适用,但不见得会对那个人动心。

    梁原点点头,这样的回答像是他会说的。她又问:“有想过将来吗?在感情上,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

    “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结婚,生子,两个人简简单单过一辈子。”陈晖骨子里是传统的,喜欢孩子,渴望有个和睦的家庭。

    “我跟你的想法完全不同。我不会结婚,不会要孩子,不想被家庭牵绊。”

    “是因为忘不掉那个人吗?”

    “是,也不是。”梁原神色平淡,不急不缓往下说:“少楠是出车祸走的,当时车上有三个人,都没了。剩下那两个人是我的爸爸妈妈。”

    其实陈晖有猜过她家里的情况,更多时候是往她与父母关系不和上想。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任何话语在这样悲痛的往事面前都显得单薄无用。

    “事故发生后,他们说车掉江里了,人找不到。后来车子捞上来,人找到了,叫我过去认领。都被水泡得不成样子,怎么认?”那场面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触目惊心,梁原极力控制自己,可哽咽的声音和轻颤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陈晖心跟着抽疼。

    梁原缓了缓,继续说:“其实这几天我想明白很多事,你对我是挺好,我对你也有感情,可这些都不足以让我离开我的安全区。”

    “是我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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