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那时付庭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吧?可他还能那样温柔,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与我说出那样的话。「让我留在你身边,是为给你送终吗?」
我看着那张线条硬朗,眉目英挺的脸,轻笑出声。
「你们一个个……阿嫣是,你亦是。」
这是我在沙州度过的最长的一个夜晚,长到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桌边的烛火长明,橘光摇曳,直到完整的火烛烧到了底
。
室内骤暗。
侍者推门而入,问我,贵妃您去休息一下吧,不要累垮了身体。
侍者不敢靠前,我坐在床边,脊梁挺得笔直,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能感觉到骨骼细微的呻吟。
「去取烛火来,再将那医者叫来。」
29.
我告诉医者,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付庭彦醒过来,医者依言治病,外用针灸药浴,内服散剂汤药,折腾了几日,总算让付庭彦掀开眼皮。
他被耗干了元气,不太精神,腰身却依然端得笔直。
付庭彦总是这样,即便再羸弱无力,坐卧依然笔挺端正,他仅着一身中衣,发髻松散,几缕碎发自发带中垂下,搭在眼前肩侧。
他双手抚在膝间,看向我那一刻,眼底狠狠缩了一下,锋利的喉结滚动了下,向我伸出手掌。
「过来。」
伤心与悲恸,愤怒与不甘
,搅作一团,逼得我胸腔内仿佛要炸开。
我终是没有走向他,他滞了一瞬,脸上的失落攀上来,付庭彦垂下手,目光沉静深幽。
相隔不过几步距离,而付庭彦那样的眼眸,却让我觉得他早已身在彼岸。
「你就不该招惹我。」
我伸手拂了下眼眶,垂下了头,泪珠悉数砸进地毯上,瞬间不见了踪迹,「我终于喜欢上了你,你却要死了……开什么玩笑?」
对面床边布料摩挲了一阵,接着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花纹繁复的地摊上,出现一双筋脉分明的脚掌,指甲圆润,肌肤之下青色的脉络隐现。
我不肯抬头,如今的付庭彦比我脆弱,我不愿让他见到我这副惨然的哭相。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接着有手从我肋下穿过,扣在后背,极轻地一带,将我揽了过来。
我的额头抵在付庭彦衣襟松散的胸口,鼻息间飘散着药草苦涩的气泽,他刚醒不久,声音中还透着疲惫的沙哑。
「我若真的死了,你该怎么办?」
我听见这话时,仿佛有冰河奔腾着从心中穿行,带走了我所有的热度,浑身的血液都随着这句话逐渐冷下去。
只因我从未想过,没有付庭彦的日子。
我想抬头看他,又忽然被他摁住脑袋,扣在怀里。
付庭彦不容我挣扎,唇齿贴近我的耳畔,轻声说道:「我说过,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有选择。」
他的嗓音带着几不可闻的轻颤。
「一,留在沙州,重新生活,没有束缚与争斗,自由自在地生活。二,与我回宫,我一死,你便没有了依靠,之后你要面对的,只会让你死在深宫。」
我的手抵住他的胸膛,拉开了些距离,重视抬起头来望着,不闪不避。
「我选二。」
他搁在我腰间的手渐渐收紧,浓烈的情绪涌上眼眸,却又在下一刻沉沉合上眼。
「你应该选一。」他的言辞有些冷硬,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你不该回去。」
「可是我有选择,你说过的。」
我踮起脚,伸出双臂,拢住他宽厚的脊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视线从他的鬓边穿过,越出身后敞开的的窗口的墙下。
即便前路有屠刀又能如何?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无论去哪儿,都是天堂。
「我陪你回去,你不开心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难过,可开口间已是鼻音浓重,「我怕你死之前还要政务缠身,弥留之际看看我,或许还能笑着走。」
窗外,院中粗壮的垂柳尚未抽芽,柔软的枝条迎风起伏,已经沾染上淡淡的青。
春意浓烈,微风醉人,一草一木,俱是怀中人心血,是千百个伏案在侧的日日夜夜,皇城之中的不眠不休。
人间山河,他一人守。
那就让我来守他一人。
30.
以防付庭彦的身体在路上撑不住,我们特地在沙州城带了医者与草药。
军队集结,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