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还好周显恩常年习武,加之体内的毒寄多年,又时常会泡药浴,使得他的身体素质比许多人都强。而且以他目前的心性来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听到沈珏这样说,谢宁稍稍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只要沈珏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应该就不会有事的。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沈珏、谢宁相对而坐,还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周显恩。他咳了血,似乎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面色渐渐平稳了下来,虽还是惨白的脸,却不像之前那样凶险了。
沈珏的目光忽然落到谢宁身上,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不想问他去做了什么么?”
听到沈珏的问话,谢宁才动了动身子,有些疑惑的瞧着他。见他不解地盯着自己,似乎在探究答案。
她将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周显恩身上,犹豫地道:“将军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吧,我其实一直都挺没用的,也不能给他帮什么忙,总觉得能不给他添乱就好了。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他去做了些什么,但是他如果不告诉我,那应该有他的理由,或者是担心我。我想,他想让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我的。”
沈珏微抿了唇,目光在一瞬间放得有些悠远。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是四下里太过安静了,也许是今日的事情让他想到一些往事,他忽地开口:“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做的已经够好了。起码对周显恩来说,已经足够了。”
听到他宽慰的话,谢宁笑了笑:“嗯,谢谢您,沈大夫。”
沈珏往后靠了靠,目光落在周显恩身上,不冷不淡地开口:“有没有兴趣,听我说几句?”
谢宁点了点头:“您说,我听着的。”
“周家人,是不是跟你说过些什么?”他的话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甚至带了几分讽刺。
谢宁微睁了眼,偏过头瞧着他,心下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要这样问。她还是点了点头。
沈珏嘴角勾笑,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能想象周家人嘴里的周显恩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不过看到谢宁似乎并没有相信那些话,他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我知道他们嘴里无非是说他十恶不赦,嗜血好杀。想方设法的想告诉你,他是一个怎样的恶人。”沈珏眼中闪过很多意味不明的情绪,却带了几分嘲讽。
谢宁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有些动容。她自然是从来不相信这些话的,尤其是那群周家人对她的态度都很不友好,甚至想要害她。更何况周显恩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眼睛,自己知道去看。所以不管他们说的如何信誓旦旦,她都不会相信的。
沈珏理了理袖袍,接着道:“当年我、周显恩、重华,还有……季彦。”提到季彦的名字时,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异样,“我们四个是最好的兄弟,今日,周显恩他就是为了季彦而去的。”
谢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季公子在何处?”
沈珏的嘴角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轻声道:“死了。”
谢宁一怔,随即低下头,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沈珏倒像是毫不在意,只是继续道:“那时候,我们几个还在疆北。重华是在十五岁的时候,才被周显恩从离国接回来的。他很温柔,跟谁都聊得来。周显恩就喜欢拉着人打架,军营里面也没人敢惹他这个小霸王。我呢,就满山跑着找草药。只有季彦,他跟我们都不一样。他总是安安静静地,也不爱说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军营里,谁的拳头最大,谁就说了算。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我父亲是随行的军医,所以也没人会欺负我。可大家都觉得季彦是个怪人,再加上他根本不会杀敌,弱不禁风地,所以总会被欺负。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喜欢他,他这个人总是阴沉沉。跟他说话呢,老是像犯了错一样躲躲闪闪的。只有周显恩每次都跑去找他,谁敢欺负他,他就和那些人打起来。军营里,没人管你是不是将军的儿子,惹急了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照打不误。一开始呢,只有周显恩那小子三天两头的跑我这儿来治伤,后来他就拖着季彦一起来。
不过周显恩的伤多半都是被他爹给打的,三天两头违反军纪,光是被他爹掉在树上打,都不记得有多少回了。偏偏他又死性不改,为了季彦,不知道跟多少人打过架。
其实那时候我也忍不住问过他为什么要对季彦那么好,他说,因为他瞧不起那些孬种,只会挑软柿子捏,而且多收个小弟也没什么。
后来,一来二去,我们三个都熟了起来。那时候才发现,季彦其实不是哑巴,他会说话。只不过小时候被父亲用炭火烧过喉咙,所以声音嘶哑难听,他本就不擅与人交流,从小到大也没有朋友,久而久之,他干脆就不说话了。他家里兄弟姐妹多,只有他不会说话也不爱笑,所以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在他十三岁那年,就被他父亲用几个铜板卖到军营里的。”
说到这儿,沈珏低头笑了起来,声音带了几分凄凉,“就为了几个铜板,就把他卖了。”
谢宁也拢了拢眉尖,心下无端端有些难受。那个叫季彦的人,被卖的时候,应该还很小吧。军营里是个什么地方?进去了很可能就没命回来了。
沈珏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都错了。季彦比任何人都聪明。他总是在思考,在想一些我们都不懂的事情。你别看周显恩现在是这个样子,好像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其实他以前很能闯祸,总是一头热,每次都是季彦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到后来他当了将军,季彦就做了他的影子。他那个人很傻,别人对他一点点的好,他都能记一辈子。
周显恩不知道,季彦胆子很小,他是为了他,才拼了命地学习兵法,想着有一日,他能帮到他。
他真的很聪明,是我们几个中最聪明的一个。很多时候,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死了。他也是最傻的一个,他连自己都命都算进去了,才保住了我们三个。”
沈珏的声音顿了顿:“季彦死后,周显恩就变了。他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到处闯祸,拉着别人打架喝酒,招猫逗狗,脸皮比谁都厚。可现在的他越来越像我们三个的影子了,他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担起来了,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年我们与北戎最后一战,本来一切形势大好,我们四个都在想着如何攻破北戎最后一道防线。那场战役整整持续了大半年,久攻不下,我们做梦都在想着什么打赢这场仗。可陛下却听信曹无衣的话,背着我们偷偷与北戎谈和,甚至下了好几道军令,让我们撤兵。圣意难违,就算心有不甘,可谁敢不从?
连周显恩的父亲,老威远候都被逼无奈,忍痛下令撤军。攻破北戎指日可待,周显恩怎么可能放弃?而且和谈不过是保得一时安稳,终有一日,会再起祸端。所以周显恩他拒不撤兵,甚至差点提剑去杀了曹无衣那个妖言惑众的假道士。
他是镇国大将军,只要他不同意撤兵,就连他父亲也没法。可没想到我们被困在了长林坡,原本说好了,里应外合,分作两股,两头夹击北戎的大军。可到最后只有我们的部队到了,我们就彻底被困死了。不知多少人回去请求援兵,却没有一个人来增援我们,那时候我还能告诉他们援军就很快就到了,可除了越来越多的敌军,还有烧不尽的幽火,再没有任何人到来。
你试过那样的感觉么?我们到死的时候都相信陛下会派人来救我们,直到幽火烧到我们身上的时候,所有人脸上的绝望。哈哈……而我只能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被烧死。”
谢宁抿了抿唇,眼中带了几分难过与不解。和北戎荣那一战,她也是听说过的。她只知道周家军全军覆没,北戎也被破城。却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隐情,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不去救他们,他们是在为大盛出生入死啊?
为什么要舍弃他们?
沈珏抬了抬眼,看着她:“所有人都没了,周显恩的父兄被乱军万箭穿心而死,他最疼爱的弟弟阿昭也不知所踪,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而与他并肩胸作战的那些兄弟们,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没有人能够想象他回来的时候,他看到这些的时候有多痛苦,他一个人孤军去了北戎王城,刚刚割下了北戎王的头,他以为他赢了。可是他没想到,一夕之间,他什么都没了。
而那一日,正好是他的生辰,我们都说等他回来,给他庆生。他如约回来了,可其他人都不在了。他以前最爱过生辰了,老是缠着我们要礼物。
可他怎么会想到,在他生辰那一日,陛下给了他这一份大礼。而周家军到死都没想到,我们输给的不是敌人,而是我们自己人,是我们誓死效忠的陛下。”
沈珏低下头,闷笑了起来,可玄铁面具下却是滴落水渍,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可所有人都以为是周显恩的错,是他急功冒进,害死了所有的人。就连他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所以他一直困着自己,折磨自己。”
“不是他的错,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谢宁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他了,却没有想到,原来他心里一直在折磨自己。
“是啊,可有谁能理解他?大家只看到了周家军因为他不撤兵而全军覆没。可他若是撤了兵,死的人只会更多,稍有不慎,整个大盛都会被覆灭。战乱一旦开始,便是不死不休。和谈不过是北戎的缓兵之计,他们是想争取时间去联合离国来攻打大盛。周显恩早就识破了北戎的诡计,可那又如何?陛下要的就是周家军的命,这一战,周家军无论输赢,都注定回不来了。
而周显恩他明明失去了一切,明明是他杀了北戎王,击退了敌军,可他还要替别人背负骂名……呵,这就是我们的大盛。”
谢宁眉眼微动,心头梗得更加难受了。这些年,周显恩他一个人真的承受得太多了。
屋里沉默了一阵儿,良久,沈珏才缓了缓语气,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别人都可以误会他,谩骂他。可我不希望你对他有任何的误会。”他忽地低下眉眼,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他熬药了,你好好照顾他。”
说罢,他就就转身出去了,只是在临出门时,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周显恩。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屋内一下安静了下来,谢宁看着周显恩,眼中涌出几分悲恸。她握住了他的手,喉头微动,咽下了哽咽。
原来,他一直这样苦。怪不得那一次她给他过生辰,他那样生气。原来她当时在揭他的伤疤,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跟他置气,还怪他。
她还回了她姨母家,他当时心里一定痛极了。可他还来哄着她,给她买礼物,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明明是她在他伤口上撒了盐。她低下头,眼泪顺着手臂流下,身子微微颤抖。
明明都是她的错。
“你哭起来,难看死了。”
带了几分虚弱的声音响起,谢宁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直到带了些凉意的指尖碰到了她的面颊,替她拭去了眼泪。
她才愣愣地低下头,就见得刚刚醒过来的周显恩好笑地看着她,唇色发白,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都说了,不许你哭。”
他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颇有些无奈:“你一哭,我就难受。”
谢宁微张了嘴,眼泪汹涌而出,俯下身子,就紧紧抱住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显恩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快死了,整的跟哭丧一样。”
他虽这样说,眼底却带了几分温柔。他就是快死了,也得被这小姑娘的哭声给吵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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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猫(shukeba.)
庭院的回廊下,
周显恩神色恹恹地靠在轮椅上。日光太盛,他微微眯了眯眼。不远处是深墙高院,攀附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他似乎有些困了,
打了个呵欠,宽大的袖袍层层叠叠堆在身上。阴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没回头,
只是单手撑着下巴,
像是很快就会阖眼小憩一般。
脚步声停在他身旁,
沈珏偏过头,
瞧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
眼中倒是有几分无奈。无论过了多少年,
这人还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有没有想好,
回去了如何交代?”
周显恩自然知道他是在指曹无衣的事,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
只是漫不经心地道:“没想过。”
沈珏一噎,皱眉瞧着他,见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杀了曹无衣确实是他们做梦都想的事情,
他不怪他动手,
毕竟换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都会想把曹无衣千刀万剐了。
他只是颇有些无奈地道:“你该留着他的,要杀他,也该由我动手。”
他现在不过是孑然一身,也只是个江湖游医,
况且不久前还救过陛下的命,
到时候追究起来,
也不会如何。
周显恩不一样,
他是镇国大将军,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稍不留神,就会掉入别人的陷阱。旁人都巴不得他惹点什么事,好拉他下水。就算陛下如今对他好,一来是觉得他没什么威胁了,二来是稳住他想报仇的心。
可他杀了曹无衣,那个最得圣心的妖道。在陛下看来,无疑是断了他修仙的路。对那么个痴迷炼丹之术的人来说,恐怕他想杀了周显恩的心只多不少。
背了这么大个篓子,周显恩竟然还有心思在这儿晒太阳。
四面的风吹过,周显恩拢了拢袖袍,偏过头瞧着沈珏,嘴角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别瞎操心了,真是年纪越大越像个老妈子。”
沈珏斜了他一眼,扯开嘴角,嘲讽地轻笑了一声,眼里的担忧倒是消散了。他敢这么有恃无恐,应该已经有退路了。
他抬了抬眼,瞧着不远处抱着一只猫过来的谢宁。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有了牵挂,这小子应该也舍不得死了。
他将手里的药瓶扔到了周显恩怀里,不冷不淡地道:“每日一颗,饭前服用,你现在体内的毒基本上已经清除了。还有些余毒,按时服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周显恩挑了挑眉,将怀里的药瓶拿起瞧了一会儿:“说是清了毒,那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他想站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沈珏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拢了拢袖袍,随意地道:“本来按理说清了毒就可以了,谁让你乱来,擅自服用了还没有完成的解药?现在你的腿还得过段时间才能好,不过基本上也没什么问题了,会慢慢恢复知觉的。而且你两年没有站起来,到时候还得多练练,才能恢复如初。”
听他这样说,周显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能站起来就行,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沈珏没再说什么,瞧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周显恩将手里的药瓶揣进了袖兜里,谢宁刚好就走到了他面前,怀里抱着一只黄白条纹交错的小猫。
“哪儿捉的丑猫?”周显恩往旁边靠了靠,颇有些嫌弃地看着谢宁怀里的小猫。
谢宁本还在顺着小猫的毛,听到周显恩这样说,有些不服气的抬起头,道:“哪里丑了啊?明明这么可爱,您再好好看看。”
说着她把小猫举到了周显恩面前,抬起它的小爪子冲他挥了挥。
小猫安静地躺在她手里,慵懒地眯着宝蓝色的眼睛,肚子上的肉瞧着就软乎乎的。它“喵呜”了几声,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卷了卷。
周显恩伸手拎了拎它毛茸茸的耳朵,惹得它又“喵呜”了几声。他瞧了瞧小猫的右眼,通体雪白,偏生眼睛附近上围了一圈黄毛。
他嗤笑了一声:“你看它这眼圈,像被人打了一拳,丑死了。”
谢宁懒得跟他争了,只是摸了摸怀里的猫,道:“这是厨房的阿花送我的,她家的猫生了很多崽,她养不过来,见我喜欢,就送我了。您看这小猫这么小,我要是不养的话,阿花就得把它扔了。虽然它现在也能跑能跳了,可万一找不到的吃的,它肯定活不下来。”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对这小猫改观,手指还捏着猫耳朵,忽地道:“洗干净了么?”
谢宁拍了拍他揪着猫耳朵的手,将小猫抱回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洗过了的,刚刚一直在给它洗澡呢,它可干净了。现在啊,比您都干净。”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那你晚上就抱着它睡吧。”
“行啊,小猫又不占地方,也不会跟我抢被子。”说到后面,谢宁小声地嘀咕着,还往后退了退,免得周显恩又来捏她的脸。
周显恩挑了挑眉,颇有些好笑地瞧着她,还真敢说。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瞧着她怀里的猫:“敢让它上床,我明天就把它给扔了。”
谢宁见他跟一只小猫生气,颇有些无奈地瞧了他一眼。也不跟他斗嘴了,就抱着小猫坐在了回廊下的石阶上。
她一面摸着小猫的背,一面偏过头瞧着周显恩:“将军,您说,咱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啊?”
周显恩半搭着眼皮,嫌弃地看着她怀里的猫,他有说要养么?这小姑娘现在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不过见她喜欢,他也就顺着她了。他这才瞥了一眼她怀里黄白相间的小猫,怎么看,怎么丑,也便随意地道:“长得那么丑,就叫丑猫吧。”
谢宁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瞧着他,赶紧把怀里小猫的耳朵堵住:“这么难听的名字,可别让它听到了。”她又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轻声道,“咱们不听他的,他在乱说,你才不丑呢。”
周显恩颇有些嫌弃的瞧了她和她怀里的猫一眼:“长得丑,还不让说了。”
小猫缩着身子,在谢宁的怀里动了动,伸出脑袋,蹭着她的手臂。湿漉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喵呜喵呜地叫着,好像在反驳它不丑一样。
谢宁瞧着它这么乖,一下子心都快化了。看来取名就是这个事情,周显恩是靠不上了,只能靠她自己来想了,她认真的琢磨了一下,忽地道:“叫小鱼干吧!我刚刚看到它的时候,它就在吃小鱼干,吃的可高兴了。”
“一只猫,你叫它小鱼干?”周显恩眯眼看着谢宁,还不如叫丑猫,起码一听还知道个猫的名字。这下倒好,给它取名叫小鱼干。
谢宁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小猫抱了起来,笑了笑:“我觉得挺好的,就叫它小鱼干了,小鱼干。”
她抱着猫,用面颊蹭了蹭它的脸,软乎乎的毛,摸着可舒服了。她以前没养过猫,但是一直都很喜欢。可她父亲对猫毛过敏,闻着就要打喷嚏,所以导致他们谢家上下都没有养过猫。刚刚瞧见这小猫,她就有些爱不释手的。虽只是常见的乡间小猫,但是她就觉得很可爱。
周显恩见她对这只猫这么亲昵,颇有些不满地瞧了她一眼。他这重伤刚愈呢,她竟然在那里跟猫玩起来了。
他伸手就从谢宁的怀里拎起了小猫的后颈,可怜的小猫就在半空中耷拉着两只爪子,后腿垂着。胖乎乎的脸上,那几撮黄毛格外显眼。因为脸太胖了,所以显得有些呆。被周显恩提在手里,也不扑腾。一人一猫,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
谢宁赶忙要去把小猫抱回来,周显恩抢先一步将猫扔到一边,那小猫倒是听话,也不乱跑,就乖乖地缩在柱子旁晒太阳。整个身子蜷缩着,黄白相间的尾巴在地上摆来摆去。缩在那儿跟个荷包蛋一样。
它恹恹地眯了眯眼,张嘴喵呜叫了几声,就舒服地睡着了。
谢宁见猫睡着了,倒是放心了些,她正要去找个垫子给它。袖子就被人扯住了,她回过头,就见得周显恩手指勾着她的袖口,挑眉瞧着她:“你摸那只猫摸得那么起劲做什么?”他忽地勾唇笑了笑,把手抬起来,“来,我给你摸。”
谢宁面上一热,颇有些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青天白日的,这又说的什么浑话。
“我才不要呢,您又没有那么软乎乎的毛。”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就要将袖子扯出来。
周显恩不仅没松手,一个用力,就把她扯回了自己怀里。谢宁跌坐在他的膝盖上,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他的肩膀。
还没等她稳住,腰就被人环住了。她脸上热得更加厉害,赶忙别过脸不去瞧他。
周显恩将她的身子转了个面,让她面对着自己,跨坐在他身上。
谢宁下意识地就想起身,不知为何,这个坐姿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她下意识地想收拢双腿,周显恩可没有想放过她,双手环着她的腰,往椅背上躺了躺,好整以暇地瞧着面对着他而坐的谢宁。
“过来,让我亲一下。”他挑了挑眉,声音带了几分戏谑。
谢宁的手还抱着他的脖颈,闭着眼睛,使劲儿摇了摇头。周显恩收了收手,就将她的身子带了过来,鼻尖相抵,他弯了弯眉眼:“摇头也没用,我说亲就亲。”
他说着,鸦色的长睫低垂,就要印上她的唇,却见谢宁小脸羞得通红,抱在他脖子上的手也紧张地攥紧了些,有些难为情地道:“将军,要是被人看见,不好的。”
虽然这儿僻静,可大白天的,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周显恩停了下来,挑了挑眉,道:“这儿哪有人?”
说着,他就要再往前,谢宁慌乱地四处看了看,忽地瞧着一旁的小猫,信誓旦旦地道:“您看,小鱼干在看呢,它还是个孩子,影响不好,咱们……咱们还是晚上……”
周显恩偏过头,就见得小鱼干茫然地眨着蓝眼睛。
谢宁见他停了下来,以为他不会在这儿亲她了,还没有松一口气。就见得他恹恹地瞧了小鱼干一眼,随手扯下搭在椅背上的外袍,一面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一面就把衣袍往后一扔,正好把柱子旁的小鱼干给蒙住了。
谢宁微睁了眼,感受着唇齿间的气息,这人又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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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shukeba.)
第二日,
谢宁便和周显恩一道回兆京了。今日天气很好,两辆马车上缀着的彩旗被风撕扯着,却是带了几分闷热,
唯有院墙处的梧桐树下才拦出了一片阴影。
谢宁扶着周显恩上了马车,撩开车帘冲门口的沈珏辞行:“沈大夫,这几日给您添麻烦了,
我们改日再来看您。”
沈珏始终站在原地,
宽大的袖袍垂在身前,
他只是点了点头,
轻轻“嗯”了一声。车帘放下,
秦风抽了抽马肚,
马车便缓缓向前行驶了。
一前一后的马车离开后,
站在门口的沈珏忽地收敛了神色,对着身旁的下人沉声道:“吩咐下去,一炷香之内,庄子里的人全部离开。”
一旁的下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便立即下去了。沈珏抬起头,
望着渐渐模糊成一个小点的马车。他凝了凝眉,他们倒是可以轻易逃脱,就是不知道这一次,
周显恩到底想了什么法子去应对。
杀了曹无衣容易,
要处理后面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麻烦。
微风撩过他的衣摆,
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
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
马车上,
谢宁靠在软垫上,
桌上摆着几样瓜果。周显恩抬手剥着橘子,
修长的手指细致地将白丝一根一根抽掉。才头也不抬地往旁边一放,谢宁便自觉地张嘴。
这时的橘子倒是脱了酸,一口咬开便是甜甜的。风吹动着车帘,带进来一阵闷热。快要入夏了,尤其是今日,更是忽地燥热得厉害。马车里还能偷点阴凉,若是在外面走着,怕是没一会儿便要满头大汗了。
她抬手扯了扯衣襟,想散散热,又不自觉地往周显恩的方向挪了挪。他刚刚剥完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偏过头就瞧见脸色微微泛红的谢宁。
“脸怎么红了?”他疑惑地抬起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却见谢宁微睁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随即便握住了他的手,摊开手心去碰了碰他的手背,还一脸满足地眯了眯眼。
周显恩见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便将身子探过去,挑了挑眉:“你这是做什么?”
谢宁眼神飘忽了一瞬,抿了抿唇道:“怕您剥橘子太累了,我给您揉揉手。”
说着,她就像模像样地将他的手瘫在自己的手心,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按了按他的手指,还偷偷又往他那儿靠了靠。
周显恩瞧着她的模样,轻笑了一声,任由她折腾他的手。黑底白纹的宽袖垂在她的膝盖上,她忽地悄悄抬眼看着旁边的周显恩,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又赶忙挪开了视线。
周显恩抽出一只手,将她的身子掰正,面对着他。他略低下头,瞧着她的眼睛,声音带了几分戏谑:“偷看我作甚?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
谢宁被他这样瞧着,倒是有几分难为情了,她挪开目光看向一旁,脸上慢慢地就红了,低着头小声地道:“将军,我想睡觉了。”
周显恩随意地“嗯”了一声,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小姑娘一到马车就成了瞌睡虫。他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过来。谢宁就顺势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就闭上眼睛了。
她虽睡着,却还抱着他的手臂,无意识地上下摸了摸,脸上的红晕就慢慢消退了些。周显恩半边身子被她做了靠枕,也便准备阖眼休息。刚刚打了个呵欠,身子就一僵。他低下头,却见得谢宁将手摸到了他的腰上,把他给报抱了个严严实实地,还在无意识地用身子蹭了蹭他的手臂。
她似乎还不满意,一双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后来还贴到了他的脖颈上。周显恩被她摸了个遍,喉头微动,眼里的眸光也越发深邃。
将手贴在他脖颈上后,谢宁就消停了一会儿,还闭着眼睛,眼尾弯出一个满足的弧度。今日真是太热了,还好周显恩身上长年累月都是凉凉的,抱着他,实在是太舒服了,整个人都凉快了下来。
她这样想着,又动了动身子,将手环在他腰上,无意识地蹭着身子。却没有发现,周显恩身上的温度也慢慢热了些。
直到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腰侧,他忽地轻颤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谢宁的手被他握着,便缓缓睁开了眼。
“将军,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瞧着他,手还贴在他腰上不撒开。
周显恩见她醒了,忽地偏过头咳了咳,掩去了眼尾的微红。他瞧了一眼还趴在他身上的谢宁,眼中深邃的光芒愈盛。
他忽地俯下身子,嘴角勾起一丝上扬的弧度,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你不是想睡觉,是想睡我吧?”
听到他这句话,谢宁缓缓睁大了眼,刚刚降下去的温度仿佛在一瞬间又冒了起来。她急忙开口要解释,却见周显恩别开目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
“将军,我是真的想睡觉,没有别的意思,您别误会了。”谢宁急忙解释,可她又不好意思直说是把他当成纳凉的“冰块”。
周显恩瞧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来,她这小脑袋瓜里还想着这些事。
谢宁被他捏着脸,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将军,捏多了,脸会捏肿的,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周显恩倒是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放心,再怎么捏,也总不会比你那只丑猫的脸大。”
谢宁鼓了鼓腮帮子,再一次纠正:“它叫小鱼干,小鱼干,丑猫这名字太难听了。”
周显恩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轻笑出声。她这样子,像只鼓起来的河豚。
他正要靠近些,去逗逗她。忽地感觉身边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扭来扭去的,一低头,就看见小鱼干夹在了他和谢宁之间。似乎是注意到了周显恩的目光,它抬起胖脸,一双湿漉漉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喵呜喵呜”地叫着。
周显恩被打断,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挤在他们中间的小鱼干,单手拎着它的后颈,就将它提起来。
谢宁赶忙一把接过被他提起来的小鱼干,小心地抱在怀里。一面顺了顺它的毛,一面对着周显恩道:“将军,你不能老是吓唬它。”
“这猫这么蠢,多吓吓,说不定还能开窍。”他偏过头,单手撑着下巴,瞧着那只胖脸猫。整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哪里像只猫。
“可它很乖啊,也不吵人,这样多好。”谢宁抱着小鱼干,瞧见它胖乎乎的脸就觉得可爱。
小鱼干躺在她的怀里,摇着尾巴尖儿。正要用脸蹭蹭她的手臂,就被一只手将它的头给按了回去。
小鱼干的脸被人压着,喵呜喵呜地叫着,听起来可怜巴巴地。谢宁瞧着周显恩伸过来手,颇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周显恩却是挑了挑眉,将小鱼干提起来,扔到了自己怀里。谢宁倒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周显恩不喜欢碰小鱼干呢。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见得周显恩一手抱着小鱼干,仰面就躺到了谢宁的怀里,眯眼瞧着她,声音带了几分戏谑:“你睡够了,该我睡了。”
小鱼干就躺在他身上,把身子缩成了一团,恹恹地眯了眯蓝眼睛。谢宁笑了笑:“好,你们睡,我待会儿叫你们起来。”
周显恩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就阖上眼休息了。车厢里慢慢安静了下来,谢宁将身子靠在软垫上,瞧着躺在她身上的一人一猫,忽地抿唇笑了笑。
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
马车到了兆京,在周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谢宁忽地眼皮一跳,天气似乎阴凉了下来,没有上午那般热了,反而透着几分凉意。
马车外的秦风迟迟没有动作。谢宁正要叫醒周显恩,却见他缓缓睁开了眼,像是一直没有睡着过一般。他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袍,将怀里的小鱼干放到了谢宁的手上。
他挑了挑眉,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待会儿下了车,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他的声音顿了顿,“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沈珏。”
谢宁怀里抱着小鱼干,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说,不过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走吧。”他转过头,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凝重,谢宁扶着他下了马车,却在刚刚撩开车帘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周府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银甲侍卫,腰配长刀,一脸肃杀之气。
常老太君以及周府一众人都被扣押在一旁,所幸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一般。见到周显恩回来,原本害怕的神色纷纷变成了怨恨,死死地瞪着他。
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走了过来,对着周显恩道:“大将军,陛下有令,宣您即刻进宫,若有不从,就别怪下官手下没有分寸了。”
他的话音刚落,侍卫们也将手按到了佩刀上,警惕地看着他。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本将军也没说不去。”
谢宁看着这些剑拔弩张的侍卫,藏在袖袍下的手也收紧了些。随即抬眼看着周显恩,实在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军……”
周显恩转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我去去就回来,你乖乖在家等我。”
谢宁拢了拢眉尖,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知为何,她心里现在很慌,总觉得他不是去一趟这么简单。如果是陛下宣他入宫,又怎么会派了这么多侍卫来,还扣押了周家人威胁他。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没等她想清楚,之前的侍卫头子便将轮椅推了过来,周显恩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捏了捏她的脸:“听话。”
谢宁轻轻摇了摇头,可周显恩只是冲她挑眉笑了笑,便坐上了轮椅,由着那个侍卫推他走了。
“将军!”谢宁急急地喊了一声,周显恩没有回头,一旁的侍卫却是先一步拦住了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显恩越走越远,整个人还颤抖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收兵。”原本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们便统统都撤了。缩在角落的周家人如释重负,还在后怕地抖着身子。
常老太君杵着蛇头拐杖,痛心疾首地道:“作孽啊,作孽,周家怎么出了这么个祸患啊。”
谢宁整个人还僵在原地,只要怀里的小鱼干舔了舔她的手臂喵呜地叫着。四周的嘈杂声似乎都远去了,连带着周家人唾骂周显恩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眉头紧蹙,还望着周显恩离开的方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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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七点多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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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shukeba.)
周府门口,
谢宁站在院墙外的梧桐树下,瞧着不远处的街道。人来熙攘,街道两旁商贩叫卖吆喝,
却显得有些空荡荡地。
云裳在一旁撑着伞遮阳,时不时看着前面,又偏过头担忧地瞧着谢宁。整整四日了,
她们每日都会来这儿守着,
可周显恩自从被带入了宫,
就杳无音讯了,
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夫人,
您别太担心了,
将军他吉人自有天相,
也……也说不定是陛下留他有要事,这才多待了些日子。”说着说着,连云裳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都四日了,哪有臣子会在皇宫逗留这么久还平安无事的?
可瞧着谢宁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
她还是不得不想尽办法说些宽慰的话。
谢宁沉着眉眼,
瞧着街道尽头,却也是看不到慌乱了。良久,她忽地开口,
声音带了几分嘶哑:“走,
回去。”
云裳抬了抬眼,
执着伞的手有些紧张地攥了攥,一时分不清谢宁是不是真的要回去休息。
可谢宁转身便往门内走了,
云裳也急忙提着伞跟了进去。行不多时,
却发现谢宁回的方向并不是后院,
而是径直去了常老太君的般若阁。
紫竹林里楼台依旧,
却因着这几日的事情儿显得有些冷清。谢宁刚刚到了门口,便有丫鬟婆子同她行了个礼:“二少夫人安好。”
谢宁目不斜视,紧盯着房门内,沉声道:“烦请通报一声,谢宁求见祖母。”
丫鬟、婆子相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随即才犹豫地道:“二少夫人有所不知,老太君近日身体不适,现下已经用完药歇息了,您若有事,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们自然知道谢宁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如此一说她定然就会回去了。可这回谢宁却没有让步,反而抬眼看着她们,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同她们说笑的意思,沉声道:“我说了,让你们进去通报一声。怎么,听不懂么?”
打头的婆子年长一些,在这里的资历也更高。她当然清楚谢宁有诰命在身,真论起来那和她们老太君都是平起平坐的。一时间也不敢惹怒了她,只得赔了个笑脸:“二少夫人莫气,奴才们也是为老太君的身体考虑。但您若真有急事儿,奴才们也是不敢耽搁的,这就进去通报,请您稍等。”
见谢宁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们才行了个礼,就匆匆进去通报了。不多时,进去的人退了出来,替她卷开了珠帘,低声道:“二少夫人请进。”
谢宁轻轻点了头,就移步进去了。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似乎之前的婆子并没有说谎。透过折叠的屏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卧在榻上的身影。内里传来几声轻咳,她定了定神,还是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常老太君就躺在榻上,额头铺着汗巾帕子。青筋纵横的手就搭在大红鸳鸯被套上,原本红润的面颊都带了几分憔悴。窗台上的花瓶似乎有好几日没有更换了,花枝枯萎,落下了好几片蜷曲泛黑的花瓣。
谢宁就站在床榻旁,也没有坐下,只是瞧着榻上的常老太君。而常老太君自她进门起,脸色就显得更加难看了。
无论无何,这还是周家的长辈,谢宁仍旧对她恭敬地行了个礼:“祖母,听说您身子不适,孙媳这几日无暇他顾,倒是疏忽了,还请您莫要怪罪。”
常老太君扯开嘴角,冷冷地笑了笑,语气带了几分意味不明:“你若是真替老身着想,就少来这儿给老身惹晦气。”
现在他们周家已经没人敢来了,明面儿上陛下让人撤兵了,暗地里还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这儿。也不知周显恩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累得陛下亲自将他捉去,三四日了还不曾回来。恐怕现在只是在等定罪,随后就要开始发落他了。保不齐他们整个周家都得为他陪葬。
她这几日是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硬生生病倒了,连带着现在看到谢宁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当初若是谢宁听她的,好好规劝周显恩,让他顺从雍王殿下,哪里会落到今日的地步,这夫妻俩简直就是他们周家的祸患!
听到常老太君的话,谢宁倒是并不意外,也没有恼怒,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不冷不淡地道:“祖母现在不想见到我,我知道。您赶我走容易,可有想过接下来周家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现在,陛下将我夫君留在了宫里,我也不想与您兜圈子了,是福是祸,咱们心中自然都有数。”
常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她自然清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才气成了这样。
见她无心理人,谢宁还是放低了声音,客客气气地同她讲道理:“我知道祖母一向是个聪明人,行事做派也自有您的考量。您在气他可能会连累整个周家,您身为一家主母,心有不满,我也无话可说。可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打碎了骨头,也是连着筋的。不管怎么,他还是叫您一声祖母。如今他有难,我势单力薄,做不了什么大事,也不如您在众家高门里认识的人多。只盼着您能去托人打听一下宫中是何情形,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们也好一起为夫君想想办法。”
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她不信常老太君真能如此绝情,放着周显恩的生死不顾,心安理得地躺在这儿。
可听到她的话,常老太君的脸上也只是动容了一瞬,随即就闭上了眼:“他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就让他自己去收拾。周家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了他?他当初犯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人?现在要生要死,都是自己的事!”
谢宁见她说得决绝,似乎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心头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气闷。明哲保身,确实是人之常情。可她一口一个她们周家,俨然把周显恩给摘了出去。果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常老太君似乎准备下逐客令了,可谢宁实在有些气闷,压了压心头的火,忍不住道:“今日您口口声声将我夫君与周家分得一清二楚,可他当镇国大将军的时候,风光无限,哪个曾说过他一句不是?你们不也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带来的荣华富贵么?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将他与周家分开?如今他有难,你们就只会埋怨他、斥责他,扭头就要将自己摘个一干二净,这又算哪门子道理?便垂髫小儿,也懂知恩图报,何况是一家人?只吃不吐,未免太过难看。”
说完,她顺了顺气,直直地看着常老太君。这些话实在不该由她一个晚辈来说,可周家的吃相实在不堪入目,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将周显恩一脚踢开,如何让她忍得下这口气。
“你……放肆!”常老太君被谢宁话里的讥讽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地,连身子都抖了起来。慌乱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她使劲儿捶着床,额头上的干净帕子都掉到了地上。她捂着嘴,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谢宁见她如此,心下一软,拢了拢眉尖。常老太君到底也只是个独撑一门的老人家,况且沈珏告诉过她,周家满门儿郎几乎都命丧沙场。大家都误会是周显恩急功冒进,所以周家人痛恨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这其中是有着误会的,可周家人和周显恩积怨已深,恐怕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是化解不开了。
她不想去插手周家之间的陈年旧事,就算说,也该留给周显恩和他们这些自家人来解决。她只是颇有些无奈地道:“祖母不必急着斥责我,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让周家渡过这次的难关。日后如果没有了我夫君,周家到底多久会被别人蚕食殆尽,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您在气头上,行事都失了分寸。我希望您现在能冷静下来,否则,周家哪个能轻易地摘出去?您是我夫君的祖母,我不信您真能如此铁石心肠。”
说着,她低了低眉眼,她已经整整四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了。现在周显恩在宫里情况不明,她如何能安心?都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她实在不想在和他的家人明争暗斗了。
常老太君始终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谢宁的话。见她如此,谢宁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出去了。她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就看常老太君怎么想了。
她刚刚要跨出屏风,就听到常老太君的声音,透着沧桑和无力:“老身与福安郡主乃是闺中好友,会托她去宫里探听消息的。还有几个朝中的老臣,应当也会卖老身一分薄面去求求情,若是有什么消息,老身再告诉你。不早了,老身也累了,你回去吧。”
谢宁的步子顿了顿,急忙回过头,冲常老太君深深地行了个礼:“多谢祖母。”
常老太君仍旧躺在榻上,双目紧阖,没有再说什么。窗台上洒落的阴影投在她脸上,显得苍老了不少。
谢宁收回目光,也便移步出去了。走出般若阁,屋外日头正盛,有些刺目,她微眯了眯眼,云裳便打着伞为她遮挡了些。
“夫人,咱们现在要去哪儿?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还是先吃点吧。不然将军回来,见着您瘦了,定是会心疼的。”
云裳瞧着她这几日又消瘦了些的身形,眼眶微红。明明前几日他们还一起去沉鱼山庄做客,好好玩闹了几日。不过转瞬之间,周显恩便被扣在了皇宫,生死不明。谢宁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便是她瞧着,也觉着难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