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周显恩收紧了放在她腰上的手,将她又拉回了怀里,漫不经心地道:“腿上有伤,不方便。”平日里有衣服隔着还好,这会儿他竟真的脱光了,害的她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去。像平时一样抱着他,那肯定会直接碰到他的身体。
而且这种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她绷着身子。周显恩一收紧,她的脸就直接贴到了他裸露的胸膛上,只觉得触碰的地方越来越烫,她下意识地想动一动身子,周显恩却按住了她的头:“别乱动,我腿上可有伤。”
听到他这样说,谢宁就立马不敢再动了。老老实实地缩在他怀里,一双手被他扯着,手臂贴在了他紧实的腰身上。
温凉的感觉紧紧裹着她,谢宁颇有些认命地闭上了眼。睡得迷糊以后,也忘了他是裸睡着的,抱着他就睡着了。
……
第二日晌午,段轻雪的表哥伤势已经好了,所以她们决定辞行了。好歹是相识一场,谢宁便在府门口去送送她们。
今日天时有些好,艳阳当空。院墙外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层层叠叠,偶尔有几分鸟啼。
段轻雪就站在台阶下,她表哥则在一旁,替她拿着行李。他虽样貌普通,却生得有几份书卷气,眉目温柔。因着刚刚痊愈,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段轻雪同谢宁聊了几句,便将手里的一个包裹给了她:“这是我做的一些糕点,本来想亲手交给沈大夫,作为谢礼,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垂了眉眼,似乎有些难过,随即,还是抬头笑了笑,“夫人,麻烦您将这些糕点替我给他一下。”
她虽笑着,脸上却有几分强撑。她想,沈珏现在一定很讨厌她,估计也不会想见到她吧。毕竟是她笨手笨脚地,才害的他的面具掉了下来。
而且,她还当着他的面跑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伤害了他。只可惜,没办法当面同他道歉了。
谢宁接过包裹,冲她点了点头:“我会给他的,也希望你们一路顺风。”
段轻雪笑着应了一声,她身后的表哥冲谢宁点了点头,便道:“阿软,咱们该走了,马车已经等久了。”
“好,我马上来。”段轻雪冲笑了笑,“夫人,后会有期。”
她说着,就和她表哥一起结伴走了。唯有谢宁愣在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片惊骇。
她叫阿软?
她抬起头,望向那两个人的背影时,却见他们似乎在闲聊,段轻雪的表哥轻叹了一声:“这次多亏了沈大夫救了我,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好好报答他。”
段轻雪也道:“是啊,沈大夫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可能是因着他面善吧。”
“可能吧,而且啊,表哥你不知道,这儿好多雪光花啊,没想到沈大夫和我一样,都喜欢这种花。”
“那等咱们成婚了,我也在院子里给你种雪光花,好不好?”
段轻雪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对上她表哥期待的眼神,还有他身上还未消退的伤痕,她终究是低下头,勉强笑了笑:“……好啊。”
“太好了,阿软,你……我……我回去就告诉我娘他们。”
“嗯……”段轻雪抬起头,脸上只有笑意。
走了很远,她忽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越来越模糊的沉鱼山庄。脸上有些凉意,是下雨了么?
可她抬眼看去,却只有烈日当空。她抬手摸了摸面颊,指尖是碰到了一片水渍。
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突然哭了?
她抬手捂了捂胸口,好像有些疼。是因为沈大夫给她试的那些药终于发作了么?原来那些药,不仅吃着甜,吃完了还会心疼。
可她除了心里像被钝刀割开,迟缓而又密密麻麻地疼以外,就没有别的感觉了。也许过段时间,等药效过去了,她就不会疼了。
她想了想,便没有再去在意,只是茫然地往前走着,终是和她表哥一起,渐行渐远。
……
沉鱼山庄门口,谢宁看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路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
怪不得,落阳谷漫山遍野全是雪光花,就沉鱼山庄,都随处可见。
原来如此。
直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得回廊下有一道影子,只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随即便消失在了暗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包裹,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脑海中忽地回想起昨日她在沈珏那本医书上看到的内容:
“世有一草,名曰忘忧,食之,则忘所爱。”
忘所爱。
rm8
玉郎(shukeba.)
兆京城外,
十里凉亭,细雨纷飞。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端正地坐在石桌上,四面竹树环合,
偶有几声鸟啼。
凉亭卷着珠帘,桌上茶壶还在冒着热气,一旁的侍从抬手斟了一杯茶,
缭绕的茶香就扑面而来。而身着道袍的男人并没有执起茶杯,
反而在原地凝神打坐。
直到远远地传来一阵车轱辘碾过的声音,
马夫一拉缰绳,
拖长尾音“吁”了一声。马蹄踏在泥地上,
凉亭内的侍从弯着腰退了下去。
道袍男人缓缓睁开眼,
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目不斜视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后,又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
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瞧着停在凉亭旁的马车。马夫戴着斗笠和雨蓑,
看不清模样。四下疾风骤雨,
打湿在马车上的木制窗栏上。打头的枣红马被雨水淋湿,雨水顺着鬓毛滴在地上。
见来者迟迟不肯露面,道袍男人眯了眯眼,
提高了音量:“玉公子既然来了,
就不必躲躲藏藏的了吧。”
马车内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
随即一只白皙无暇的手就将窗栏往上推开了些,只能见着月白的衣襟和勾散在身侧的几缕长发。他动了动身子,
就露出脖子上的红印,
显得妩媚勾人。
“国师大人倒是好雅致,
眼见着暴雨将至,
还有心思在这紫竹林打坐修身,闲观时雨。有这等处变不惊的风度,玉郎真是该向您多学学。”
听到玉郎话中有话,曹国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低下头理了理袖袍上的卷边,缓缓道:“玉公子今日特意冒雨来此,难道就是为了恭维贫道么?”
玉郎轻笑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修长的手臂伸出窗外,指尖接住了一滴细雨,才笑道:“岂是恭维?不过是玉郎仰慕您已久,早就听闻您神机妙算,可通天意,乃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说到这儿,他叹了叹气,有些惋惜,“可惜您自从前几年同我做了买卖,这些年都不曾光顾我们司音阁了。长懿长公主殿下殁了,连带着我的生意都冷清了下来。穷得都快过不下去日子了,这不,玉郎只能找您了啊。”
曹国师眯了眯眼,面上不显,心里倒是一阵嘲讽。这个玉郎说得自己可怜,实则他创立的司音阁,那可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黄口小儿都耳熟能详的风月场所。却极少有人知道,他背后做的是情报买卖,能找他买消息的,都是一掷千金的大人物。
别人都是求着找他买消息,他今日却专门跑过来谈生意。恐怕他要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曹国师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并没有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一向不喜欢和这种琢磨不透的人打交道,尤其是玉郎这样的老狐狸,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见曹国师不说话,玉郎也不急着催他,只是慢慢悠悠地道:“都是老朋友了,我就给您友情透露一个消息。”他尾音勾了勾,柔若无骨的手指搭在窗栏上,“周大将军三日前去了沉鱼山庄,那里面还住着谁,不需要我多言了吧?毕竟那庄子可都是您亲手奉上的。”
说到这儿,他意味不明地啧啧了几声:“国师大人真是财大气粗,这么好的一个庄子,说送人就送人了。”
曹国师面色一僵,眼神也阴沉了几分。他自然知道神医沈珏是周显恩的人,所以才故意从他这儿讹走了不少的身家。若不是他急着救陛下的命,哪里用得着这么讨好沈珏?
思及此,他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那个该死的周显恩,真是快死了还不忘膈应别人。
他从鼻翼间轻哼了一声,瞧着马车里的人,语气带了几分不屑:“这就是你要跟贫道透露的消息?怕是人尽皆知吧。”
玉郎笑了笑,手指勾着窗栏:“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呢。我真正要告诉您的,是周大将军在沈神医那儿治伤呢,而且似乎已经找到解药了。虽然还没有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毒,不过让他痊愈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神医沈珏的本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您放心,这个消息,我不会收您报酬的。”
曹国师捏紧了桌上的茶杯,危险地眯了眯眼,看着马车上的玉郎,声音带了几分冷意:“你说的是真的?”
“国师大人这话可就让玉郎伤心了,您是怀疑玉郎,还是在怀疑我们司音阁?”玉郎收回手,故作夸张地叹了叹气。
曹国师没有说话,眼中情绪翻涌,只是在极力压着自己镇定下来。司音阁的消息绝不会出错,玉郎此人虽诡计多端,却从不在做生意的时候骗人。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周显恩体内的毒快要解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身子一僵,捏在酒杯上的手指都沁出了薄汗。可他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周显恩怎么活得下来?那研制蛊毒的北戎巫医一脉早就断绝了。而唯一的解药,也是他看着周显恩亲手毁掉的。
就是因为确定了周显恩早晚会毒发身亡,所以他这两年才能高枕无忧。可现在竟然告诉他,周显恩的毒快要解了,这让他如何相信?
可神医沈珏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便是陛下只剩了一口气,整个人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偏生他一来,就妙手回春了。若是经由他的手,说不定真的能治好周显恩。
这厢的曹国师还在低头沉思,眉头紧皱。玉郎却气定神闲,反而同他闲聊了起来:“您说说,这周大将军若是好起来了,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消息我还没卖给别人呢,您看看,为了和您的交情,我可是损失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不知道多少人愿意花重金买这个消息呢。”
他往后靠了靠身子,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又道:“这满大盛的人都以为周大将军命不久矣了,恐怕就连陛下都在想着该让谁去接替他的兵权。这下子,倒是好玩了。咱们的大将军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按律,他应该也会重新上朝了,一个坐在轮椅上、时日无多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爪子锋利的病猫。可若是他活下来了,那可是只吃人的猛虎啊。”
说着,玉郎就连连轻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玩的事情。等他笑够了,才直直地看着面色发白的曹国师:“不知道这只饿久了的老虎,第一个会拿谁裹腹呢?真是,让人期待。”
曹国师睁大了眼,虽然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可贴身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绕是周显恩上次在养心殿差点用桃木剑杀了他,他都没有这么失态过。因为他清楚,那时候的周显恩还不敢杀了他。可这次不一样,周显恩的毒快要解了。
那么等他伤好后,一定第一个会杀了他。
曹国师咽了咽口水,甚至感觉胸口在隐隐作痛了。两年前,那个不要命的疯子就敢提剑杀他。如今,在轮椅上躺了两年,还不知道他疯成什么样了。他若是真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兵权握实了。想杀了谁,倒也不是难事。
周显恩对他恨之入骨,恐怕做梦都想杀了他。当年的仇怨,他绝不可能忘记。
一想到这儿,曹国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绝不能让周显恩活下来,绝不能给他报仇的机会。
见玉郎坐在马车内,只是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曹国师仰起下巴,冷声道:“说吧,你要卖给我的消息是什么?这单生意,我与你做。”
听到他的话,玉郎才放下了手指,不急不缓地道:“这做买卖嘛,得守规矩,我的规矩,您是知道的。”
曹国师轻哼了一声,果然是只老狐狸。没闻见鱼腥味,还不肯张嘴了。
“顺渡码头和千金楼都归你了,另外还有重金送上,只要你的消息值这个价钱。”
一听他这样说,玉郎拍了拍手,笑道:“国师大人果然爽快,既如此,玉郎也不跟您绕弯子了。虽然杀了他是不可能的,但是想要解决眼前这个麻烦并不难。要治一只猛虎,你打碎它的爪牙,让它变回一只病猫就好了。”
玉郎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您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变成这副模样,不都是您的功劳么?所以您故技重施不就好了。您不用担心陛下那边会如何,只要您不杀了周显恩,陛下反而会为您遮掩下来。因为陛下喜欢和信任的是坐在轮椅上,命不久矣的周显恩,而不是一个手握重兵,活得比他还久的大将军。”
曹国师眯了眯眼,心下莫名有些烦躁。这个玉郎,竟然能知道这么多事。不过他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周显恩,所以他只是冷声道:“你说的轻巧,周显恩藏得紧,谁都不知道地点,你能找到?”
玉郎手指夹着一封信,透过车窗递了出去:“您要的东西,都写在这信里了。今日的买卖已成,后会有期。”
曹国师眼神微动,身边的亲信便去接过了信。窗栏放下,马夫扬起了鞭子,车轱便缓缓从泥地里脱出,转瞬往紫竹林的出口驶去。
曹国师盯着泥地上两道长长的车轮印,目光一转,却是落到了石桌上的信封上。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袖袍下的手暗暗握紧。周显恩的软肋在这儿,这一次,只会和两年前一样,而他再也不会有机会翻身了。
天上乌云压顶,林子里的翠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雨越下越大了,冲刷着地上的泥洼,显得浑浊不堪。
……
沉鱼山庄,周显恩刚刚泡完药浴,手里还捏着沈珏新研制的药丸,他略歪了头道:“这个就是最后一颗了?”
沈珏手里还握着医书,随意地翻开了一页,头也不抬地道:“你倒是想得美,不过你能熬到现在,也差不多了,这颗药的毒性我加了很重,按理说可以压下你体内的毒。不过还需要在我这儿多待一个月,慢慢调节你的身体,否则你现在吃了这药,体内的毒也只是一时被压制,更大的可能是两种毒一起反噬,到时候你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显恩扯开嘴角,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不过他还是把手里的药丸给放到了盒子里。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浑身被雨水打湿的秦风进来了。似乎是一路用轻功疾驰而来,绕是他,整个胸膛都因为喘不过气而剧烈地起伏着。
“干什么,跑这么急?”周显恩拢了拢袖袍,将木盒放在桌上。
可门口的秦风还没开口,眼眶就红了,哽咽着道:“爷,不好了,有人……有人挖了季爷的坟,尸骨被人盗走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了下来,眼泪从紧咬的牙关流下。
周显恩睨眼瞧着他,眼中杀意滔天,一字一句地道:“你再说一遍?”
一旁的沈珏也扔下了手里的药草,气得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沉声道:“你快说,谁干的!”
秦风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爷,是曹国师派人干的,还留了信,说想要回季爷的尸骨,就让您去找他。”
周显恩整个人都颤抖着,眼中慢慢浮现出血色,握着茶杯的手收紧,生生将茶杯捏成了碎片,扎在手心,鲜血顺着桌子边缘淌下。
曹无衣,竟然敢挖了季彦的墓。
“他找死!”
rm8
真相(shukeba.)
暴雨如注,
顺着爬满了青苔的砖瓦一直冲刷到地上。雷声交加,四周的窗户被风来回拍打着,吱呀作响。
周显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手的鲜血,
那血色似乎融进了他的眼中,猩红一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冷得像冰渣子一样。
“去,备车。”
既然曹无衣不想活了,他不介意去亲自送他一程。
周显恩推着轮椅就要出去,沈珏攥紧了手,
虽被玄铁面具遮着脸,
可他的眼里却只有滔天的恨意:“他敢动季彦,
我要杀了他!”
周显恩低着头,
没有说话。却是在沈珏动身的一瞬间,
便僵住了身子,一颗随手捡到的药丸落在地上,
滚了几转才停下。
他被点了穴,
只能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可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随即便成了更深的怒意:“周显恩,
你做什么,
快给我解开!”
周显恩抬眼瞧向他,
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只是冷冷地开口:“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好待在这里,我会把季彦的尸骨带回来。”他动了动眼睑,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
沈珏闭了闭眼,
忍下了酸涩之感:“我让你给我解开!”
他知道,
周显恩又要一个人去犯险了。两年前是这样,如今他还是这样。
周显恩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推着轮椅就径直往外走。
“周显恩,季彦也是我的兄弟,你凭什么一个人去,你凭什么!”
沈珏还在怒吼着,可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雨声,周显恩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忽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痛苦地闭上了眼,嘶哑着嗓子:“周显恩,你就是个混蛋……”
惊雷炸响,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被困在椅子上的沈珏。水渍汇聚在面具上,顺着下巴砸在青色的衣摆上。
……
城郊十里,锁云山庄,一身道袍的曹国师坐在正上方的玫瑰圈椅上,烹好的庐山云雾茶摆在身旁,他气定神闲地抬手抿了一口,正要将茶杯放下。
便听得门口有人禀报:“启禀国师,人已经到了。”
曹国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抬了抬袖子,面上带了几分宛如提前雕刻好的笑:“把大将军请进来吧。”
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响起,门口摆着的几座沉香木书架旁就慢慢拐进来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墨发披散,垂在身侧,唯有那双永远桀骜不驯的眼睛,似乎从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曹国师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他最讨厌的就是周显恩这副德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他虽是这样想着,但面上还是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总是要装个客套。可他话还没来及的开口,一阵破空一声响起,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大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什么东西插进柱子的声音。
随即,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面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摸了摸侧脸,只摸到了血迹。
“我今日的心情因为你,很糟糕。所以你今日要么把季彦的尸骨交出来,要么让你去给他陪葬。”周显恩眼尾带笑,手里的银针还泛着寒光。
曹国师掏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面颊上的鲜血,怒极反笑:“周大将军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和贫道讲条件么?”
周显恩要是真的那般有恃无恐,刚刚那根银针刺破的就是他的咽喉。
周显恩轻轻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宽大的袖袍垂在轮椅上,只是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曹国师。
曹国师将手中染血的帕子扔到了地上,似乎毫不介意面上的红痕,探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随即皱紧眉头:“有贵客到访,连茶都凉了也不知道换么?”
他的话音刚落,角落里的下人便过来提走了茶壶。
曹国师双手叠放,斜靠在一旁的桌案上,挑了挑眉。铮然一声,像是弓箭拉满了弦,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屋里的人就会被射成筛子。
“周大将军,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何必一见面就如此势同水火呢?想当年,你父亲都得恭敬地喊贫道一声仙长,就是看在你死去的父亲都面上,贫道也会将你当作晚辈一样疼爱。”曹国师抿唇轻笑,面上的皱褶活像砧板上被刀切割出来的纹路,他又道,“所以,今日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还请笑纳。”
说罢,他拍了拍手,屋外的院子里,立刻出现了几个侍从,一左一右从井里拉出了一个密封得当的陶罐,罐子上还沾染了陈土,似乎是刚从土里挖出来不久。
罐子仅用一根粗绳吊住,只要那几个拉绳的人放手,就会直接掉进井里。
周显恩看着那被悬空吊挂的陶罐,微睁了眼,眼底血丝遍布,藏在袖袍下的手都在颤抖着,几根银针更是生生被他捏断了。
那是季彦的骨灰。
周显恩低沉着眼,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你想要什么?”
曹国师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不过似乎也是在意料之中。两年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初,他拿着季彦的尸体去威胁周显恩毁了解药,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照做了。两年后,季彦都成了一把骨灰了,竟然还能让他如此不管不顾。
他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不过他乐得见他们为了这些东西犯蠢。
“贫道想要什么,大将军应该清楚。既然你我都是明白人,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曹国师将身子往前倾,面上的和蔼在一瞬间消散无影,“贫道要你废了这双腿。”
周显恩低着头,闷笑了几声,声音带着嘲讽,直笑得肩头都在颤抖,曹国师被他笑得面色越来越阴沉。
他抬起头,还在轻蔑地笑着:“你不是自称能承接天意,有仙法护体么?怎么会怕我区区一个周显恩?”
曹国师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面上的沉静差点在一瞬间破碎。他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贫道如何,用不着你管,只要陛下相信,就够了。你在这儿多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你在外面的那位‘兄弟’,恐怕就要连骨灰都留不下来了。”
周显恩仰起下巴,眼里始终带着嘲讽的笑:“你这是狗急跳墙了?”
曹国师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拍桌子,院内埋伏着的侍从手持弓箭,拉满了弦,对准的是挂在水井上的骨灰罐。
“既然大将军如此高兴,我们就来玩个游戏,看看我这几个侍从的箭术如何,要是射中了彩头,”他咧嘴笑了笑,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那场面可真是好看,贫道还没有见过有人骨灰洒出来的样子呢。”
周显恩握紧了放在袖袍下的手,眼神阴狠地看着曹国师的嘴脸:“你敢?”
曹国师似乎很满意看到他失态的样子,满足地往后躺了躺,气定神闲地道:“也许现在,你应该重新想想,你要用什么样的态度跟贫道说话。”
四面埋伏的弓箭手起码有上百人,几乎每一个人的箭尖都对准了周显恩。虽然他知道,曹国师不敢杀了他,但是他绝不会拿季彦的骨灰去赌。
“我要的是季彦的骨灰,你要的,无非是我的这双腿,我如你所愿。”周显恩冷着脸,语态平静,似乎身处险境的并不是他。
曹国师满意地笑了笑:“够爽快,你放心,贫道不会让你有性命之虞,不过是让这件事回到它原本的轨迹。你是坐在轮椅上的,那就一辈子都不要起来,直到你死为止。”他说着,眼中狠厉一闪而过。随即抬了抬手,“来人,把他的内力先给我封了。”
一左一右便有侍从过来,周显恩冷笑了一声,却见其中一个侍卫抬手在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周显恩随即便皱紧了眉头,弯腰吐出一口鲜血。
他艰难地抬起眼,脸色变得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只能握着轮椅扶手稳住身形。
一旁的侍从恭敬地道:“启禀国师,刚刚我已经封了他的穴道,暂时不仅无法动用内力,恐怕连动一下身子都难了。”
曹国师抚着山羊胡大笑了起来,似乎十分高兴。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在轮椅的周显恩,尤其是见他这般犹如困兽的模样,更是心情大好。
他慢慢地走过来,直到在轮椅前停住,怜悯地看着周显恩:“你不是目中无人么,怎么也有今日?”他俯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周显恩,“贫道早就想杀了你,不过,看着你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让人痛快。”
周显恩往后靠了靠身子,声音断断续续:“别靠近了,你身上可真臭。”
曹国师冷哼了一声,困兽之斗罢了。他用眼神示意,便有人送来了一把匕首。他接过匕首放在手心把玩,却是忽地开口:“你说,贫道这一刀刀地割下去,你腿上的肉,得割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匕首,寒光闪过,照出他阴冷的眼神。
周显恩仰起下巴,好笑地看着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曹国师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一刀就扎进了他的膝上,衣衫破开,鲜血如注。
周显恩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仰头笑了起来,嘲讽地看着他:“第一次杀人吧?匕首可不是你这样握的,这一刀下去,割到骨头,刀刃会卷的,割不了几次,就得换一把匕首了,要不要我教你,该怎么做?”
曹国师见他挨了一刀,竟然还能摆出这副神情,面上的狠厉更深,手下用力,就转动了匕首。周显恩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你,没吃饭么?”
“大将军果然好气魄,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还有心思逞口舌之快。”曹国师抽出刀,满意地看着他腿上淋漓的鲜血。似乎这样,他所受的屈辱才消减了几分。
他似乎很乐意欣赏周显恩这副模样,甚至有闲情跟他聊起了往事:“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当年长林坡一战,迟迟没有援兵?最后你三千周家军统统被北戎的幽火活活烧死,你父亲、兄长万箭穿心。”
他咧开嘴笑了笑,“是贫道杀了来报信的人,我记得,好像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吧,年纪小,嘴可硬了。我把他一片一片的割了,死都不肯开口,还在喊着什么‘二哥哥会替他报仇’,可惜了,是个惹人怜爱的好孩子,最后也只能拿去喂狗了,好像,叫周显昭吧。”
说完,他就仰头大笑了起来,只笑得身子都在颤抖了。
周显恩抬起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袖子,眼中猩红一片,整个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着:“是你……是你杀了阿昭!”
可他现在被封了穴道,浑身使不上劲儿,对于曹国师来说他的力道简直不堪一击,他随手一甩就甩开了周显恩的手,见到他如此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似乎才高兴了些。
他怜悯的看着周显恩:“不然你以为呢?可惜出现了一个拦路石,贫道千算万算,没算到,季彦竟然出现了。那个疯子,竟然拿自己的命破了北戎的后防,不然你早就死了。不过能看到你瘫在轮椅上,也是一大乐事了。
你就不该死,你就该活着一直痛苦里。贫道早就说过跟贫道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们四个不是一直想着如何除掉贫道么?可惜你们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所以就先下手为强灭了你们。今时今日也是如此,你想翻身,想报仇,痴人说梦。”
周显恩看着他,重重地喘着气,似乎是想挣扎着站起来,可他每动一下,膝上的伤就会往外渗出鲜血,轮椅已经被染成了猩红色。
“谁让你们傻,早点归顺于陛下不就好了么?偏偏要扶持重华太子,是你们先动了陛下的逆鳞。可惜重华太子也是个扶不上墙的东西,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主动承认是因为他天生不祥才惹来灾祸,导致周家军全军覆没。
陛下本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身上,让你给死去的周家军当替罪羊。虽然重华太子保住了你又如何?你不过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他以为你能救他出去么?他真是蠢到家了,还以为能靠你这个废物东山再起呢?”
曹国师仰头大笑了起来,拿着手里的匕首越靠越近,却是再一次对准了他的腿:“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以为这件事是贫道一人就能所为的么?错了,是你们誓死效忠的陛下示意的。陛下需要的是一群忠心的看门狗,而不是功高盖主的周家军。这天下姓顾,不姓周,又怎能有周家军的存在。”
他说罢,手中匕首扬起,“痛苦么?哈哈,你越痛苦,贫道就越高兴。我知道你的腿没有知觉,不过等你看到自己的双腿只剩下白骨的时候,我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当年,你敢拔剑杀我,今日,你才是任我宰割的鱼肉。”
周显恩一直低着头,肩膀颤抖,似乎已经是鱼死网破了。曹国是不愿意再与他多言,他说的这些就够毁了周显恩了。接下来他要让他一辈子在痛苦中度过。知道真相又如何,他杀不了他,也杀不了陛下,他只能一辈子活在黑暗,想报仇却报不了仇。
这样想想那些死去的人倒不算什么,他们就算不在那场战役中死去,陛下也会想方设法让他们死于非命的。
看到周显恩落到这个样子,他似乎是玩儿够了,抬起匕首就要杀了他。可他刚刚动手就听到了一声轻笑,随即越笑越烈,周显恩嘶哑着嗓子,像个疯子一样笑了起来,这笑声阴测测的,无端端让曹国师头皮发麻。
“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他说着,就将匕首刺下,和那匕首在离开的膝盖,不过寸许的距离便硬生生停下了,鲜血顺着匕首往下滴落,却是周显恩用手握住了那把刀,曹国师大惊:“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动?”
周显恩抬起眼,嘴角带着嗜血的笑,盯着他笑了一会儿,就直接从轮椅上起身,将匕首夺过,抵在了曹国师的脖子上。
“说了这么多,也该我说两句了吧?”
曹国师大惊失色,看着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似乎还难以相信周显恩怎么可能站起来,他明明废了双腿,刚刚还被封了穴道。
“你别过来,你要敢杀了我,你的好兄弟,季彦,就将尸骨无存。”曹国师看着脖子上的匕首,哆嗦着开口。
周显恩略歪了头,发尾微微卷曲,纯良无害地笑了笑:“哦?你说让谁尸骨无存?”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砰砰几声,随即水井里面窜出一个人影,飞快的就把那骨灰盒抱在了怀里,稳稳的落在地上,却是一个身量矮小的男子。浑身都是土,一把抹了抹眼上的泥,大咧咧的道:“周二哥今日这钱可得加倍了,我这纤纤玉手都快挖断了几根指甲。”
“你放心,钱少不了你的,把季彦的骨灰盒带回去送到沉鱼山庄,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劳烦你了。”周显恩头也没回,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瞬间失了血色的曹国师。
那矮小男子高兴地应了一声:“好嘞,下次还有活儿,记得来找兄弟我。”,说罢他就钻进水井里溜了。
可曹国师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急忙怒吼:“放箭,放箭!给我杀了他!”
周显恩拍了拍被他的声音震到的耳朵,颇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别嚎了,你的人全都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曹国师睁大了眼,直愣愣地望着四周,可四面除了风声,再无其它,就连随侍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
“国师大人,刚刚你下刀的本事实在是太烂了。”周显恩眯眼笑了笑,手里的匕首顺着他脖颈上的血管一直往下,“我来教教你,怎么样才能一刀一刀地割,还不会让人死的那么快。”
说着他就一刀划了下去,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曹国师立马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可周显恩根本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抬手就点住了他的穴道,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又是一刀下去。
“你……我是国师,你不能杀了我。你如果杀了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你们周家会满门抄斩的!”曹国师说着说着,就壮起了胆子,似乎找到了底气,反而笑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周显恩,“我一条命,就会让你整个周家来陪葬。你敢杀了我么,你敢么!”
周显恩停下了匕首,低着头,手臂都在颤抖。
见他停了下来,曹国师仰起下巴,脸上是止不住的自得,就连胸口上的伤似乎都不疼了。他就知道周显恩是不敢杀他的。
“我告诉你……”曹国师话还没有说完,就痛苦地嚎叫了起来,腰上的肉生生被匕首割下,可他被周显恩封住了穴道,根本动弹不了,只能歇斯底里地大骂,“周显恩,你这个疯子,你敢杀我,陛下不会饶了你的!”
周显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碎发遮掩住了他眼睛,却依稀透出嗜血的光芒。他咧开嘴笑了笑,手下用力转动了匕首。
他抽出匕首,用手指抹了抹匕首上的鲜血,嘲讽地看着曹国师:“知道你为什么会死么?因为你话太多了。”
他跟他废话这么半天,才有机会让手底下的人杀了那些弓箭手,又让打地龙孙桥去通了水井,抢回了季彦的尸骨。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曹国师一开始就直接打断他的腿,或者杀了他,早就完事了。非要啰哩巴嗦这么多。
曹国师闷哼一声,眼里还带着不可置信。身上的血淌下,汇成血泊。在他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周显恩又给了他一刀,同时封住了他的穴道,为他止了血。
“别急,我还没有玩够呢,你怎么能现在就死了?”周显恩咧嘴笑了笑,面上还带着无辜的表情,似乎只是在同他闲聊。可他的手却紧紧握着匕首,一刀一刀地割在曹国师身上。
一开始还能听见惨叫声,到后来连喉咙都嘶哑了。可他又死不了,只能看着周显恩将他千刀万剐。
周显恩眼中带了几分癫狂,他平日里最嫌恶别人的鲜血。可今日,却任由曹国师的血溅了他一身。从他的眉骨流下,洒在清隽的面容上。他每割一刀,脸上的笑意就越深,浑身是血,宛如地狱恶鬼。
他面上在笑,眼里却是深深的痛苦。他的八弟阿昭,他的父兄,他的三千周家军,他的兄弟,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没了。
他要一刀一刀,让曹国师亲眼看着,他是如何将他割开的。就像当年,他对待阿昭那样。
曹国师嘴里冒着血沫子,整个人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反反复复,满是鲜血的手抓在地上,似乎是想爬走,却只留下一道血手印。
周显恩手里的匕首起起落落,他像是杀红了眼,不停地大笑着。屏风上,断断续续地飞溅着鲜血,染成了一幅别样的图画。
直到地上的人已经凉透,他冷笑一声,嫌恶地将曹国师的尸体踹开了,抬起了手中的匕首。今日,是曹国师,下一个……
他闷声笑了起来,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害了他三千周家军,还有他父兄性命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他会陪他们慢慢玩。
秦风从院子里进来,看到周显恩你腿上的伤,急忙问到:“爷,您怎么样?”
周显恩没有回答,只是指着地上曹国师的尸体,冷冷地道:“把他拿去喂狗。”
“是!”秦风看着地上的尸体,眼中恨意几乎快要将他吞没。这一天,他已经等很久了。
他刚要让人把曹国师拖下去,就听得一声响动,却是周显恩双手撑在桌案上,勉强稳住了身形。
“爷!”秦风急忙跑过去,想扶住他,却见他双眼微阖,嘴角渗出黑色的鲜血,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他吃了沈珏没有试验完成的药,也有这样,他才能压住体内的毒站起来。
他掩嘴咳了,茫然地看着指缝里黑色的鲜血。沈珏说,可能会两种毒一起发作。他本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可不知为何,他现在想活下去。
他要做的事,不只有报仇。还有……
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他无力地晃了晃头,终究还是闭眼倒了下去。
“阿宁……”
※※※※※※※※※※※※※※※※※※※※
下午加更(大概七点左右)今天,试试日万冲冲冲!
rm8
醒来(shukeba.)
沉鱼山庄,
药室内。谢宁坐在床榻旁,眉头紧蹙,担忧地守着床榻上的周显恩。
他今日不知去了何处,
回来的时候便是被秦风扛回来的。一直昏迷不醒,手上、衣摆上全是凝结的鲜血,已经整整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她将手里的帕子浸湿,
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刚刚将他的右手抬起来,
触及掌心缠绕的纱布时,
似乎又可以看见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她忽地低下头,
鼻尖一酸,
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她急忙拭去了眼泪,
让视线清晰了一些,
这才轻轻地给他擦拭着手心里的汗。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谢宁眼神一动,就见得沈珏走了进来。
他手里的药箱放到一旁,不紧不慢地取着银针。他没有说什么,
始终低垂着眉眼。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
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见沈珏过来,谢宁就赶忙起身往旁边退开。沈珏冲她点了点头,就坐下。随后便将搭在周显恩身上的被子掀开,
扯开了他的衣襟。心脉上隐有黑气涌动,
沈珏的手指一怔,
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一次不同于往日,周显恩是真的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之前他体内的毒还可以压制,
可他今日竟然不要命的服用了根本没有做好的解药。两种毒汇聚在他的身体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连沈珏自己都不知道。事已至此,
他只能尽量找到办法去调和他体内的毒素。
沈珏将银针捻在指尖,
一手按住他的胸膛,才慢慢地将银针刺入穴位。每刺进一根,周显恩的身子都会忍不住颤抖起来,似乎极为痛苦,原本就失了血色的脸更是惨白得有些吓人。
“你帮我按住他一下,别让他乱动。”沈珏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在心脉附近施针本就凶险,需要保持高度的集中。可他还得压住周显恩,此刻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了。
“好。”谢宁应了一声,急忙过去,弯腰将手压在周显恩的肩头。一张小脸也白了几分,连呼吸都急促着。
沈珏松开了一只手,凝了凝眉,继续施针。到后来,周显恩的反应也越来越剧烈,整个胸膛都在起伏着,谢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压住他。
等最后落针时,周显恩忽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浓郁的黑血从唇缝间渗出,人却还是昏迷不醒的。谢宁吓得一愣,急忙用帕子给他擦拭着唇角。
她极力地让自己颤抖的身子平复下来,担忧地问道:“沈大夫……将军他,他吐血了,会不会有事啊?”
沈珏似乎也损耗了不少精力,他往身后的床栏上靠了靠,看着床榻上的周显恩,解释道:“你不用担心,让他把毒血吐出来就好了,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得看他自己能不能熬下来了,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事了……应该,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