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是个衣饰简单的妇人,容貌十分端庄秀美,从脸上看不出年纪。只是她不经意看到夏初岚的瞬间,眼神一变,竟然前倾身子,似努力想要将她看清。夏初岚连忙放下帘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慌。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她却好像认识自己一样,这种感觉有些可怕。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马车到了顾家门前,因为在天子脚下,商户之家还是依照规制,门只开在巷子里,也没有修得很华丽。夏初岚和夏衍下了马车,六平先上去敲门,确认是顾家无疑之后,才报了姓名。
很快那门便开了,秦萝从门内跑了出来,欢喜地叫道:“妹妹!”
身后跟着的嬷嬷连忙说:“夫人,您小心些!”
“秦姐姐。”夏初岚伸手抱了秦萝满怀。秦萝拍她的肩膀:“你真是的,怎么不告而别呢?”
“当时家里有些急事,是我不好。”夏初岚说谎面不改色,又笑道,“一月不见,姐姐好似又丰腴了一些。”
秦萝脸微红,没有接话,向夏衍问好:“听说六公子考上太学了,真是厉害。”
夏衍张嘴惊讶:“夫人怎么知道的?我和姐姐是特意来向您跟二爷道谢的。”
秦萝卖了个关子:“我是听二爷说的。至于二爷是听谁说的……六公子猜猜看?”
夏衍高兴道:“是先生!哦不对,是顾相!”
秦萝赞赏地点了点头,又对夏初岚道:“二爷不在。你们先进去坐坐吧?”
“既然二爷不在,我又见到了秦姐姐,就不进去打扰了。对了,我还想问……”夏初岚刚开了个口,秦萝便叹气道:“你想问五叔的事吧?他伤得很重,还不肯好好休息。听说昨日夜里还咳了血,二爷连夜就赶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夏衍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夏初岚的手攥着袖子的边沿,轻声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第四十七章
“我也想去!”夏衍连忙说道。
秦萝就等这句话,
低头轻笑了一下。当初跑那么快,还不是一听见心上人受伤,
就又乖乖地回来了?
“这有什么不能的?我现在不方便过去,
让二爷的随从带你去吧。”她说着便让嬷嬷去叫了个人出来。这人便是当初去夏家送信的崇义,因是顾居敬的亲信,
所以对夏初岚和顾行简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马车出了康裕坊,
一路过朝天门,进入内城。内城虽也很热闹,
但没有外城那么拥挤,而且规格更高多了。路两边都是壮阔宏伟的门面,
不知是哪个省司的官衙或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府门,
有禁军往来巡逻,
显眼的位置还有望火楼。
崇义说道:“相爷原本住在外城的官邸,复官以后就住在皇上赏赐的这座府邸。在裕民坊,过去一些就是大佛寺了。这一带住的都是皇亲国戚,
高官显贵,寻常人也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夏初岚应了一声,
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到道路笔直宽阔,每座府门前都有护院站着。外墙不高,
都能看到里面的树木,只是看不到绵延起伏的墙的尽头在哪里。
六平不敢说话,只觉得那些威严的府门好像离他们这样的人很远。
等到了相府,崇义先下去,
跟守门的人交涉。他是顾居敬的人,进去不难,但夏初岚他们脸生,守门的自然不会随便放人进去。
那人说道:“你们在门外等等,我去问一下南伯。”
夏初岚下了马车,牵着夏衍站在相府门前,忽然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她居然认识当朝的宰相,这个人原本高不可攀。她认识的是那个叫顾五的教书先生,温柔和煦,博学儒雅。她是不小心栽在了顾五的身上。
很快,南伯亲自从府门内迎了出来。他几步下了台阶,可以看出身体非常硬朗。
夏初岚在之前住的院子里见过他一次,没想到是相府的管事。南伯难掩喜色:“夏姑娘,夏小公子,你们来了。快跟我进来。”
夏衍倒是很高兴地走上前了,手里还提着长命缕。这是他编了好些日子的东西,没想到能亲手交给先生。他回头看到夏初岚不动,喊了声:“姐姐?”
夏初岚想,既然都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总归要亲眼看看,才能够安心。
……
竹居内,顾行简坐在案后,把手伸在案面上,让大夫诊治。这大夫原来是太医局的医丞,医术颇为精湛。离开太医局之后,就在城中开了家医馆,每日上门求诊的人不计其数,人称赵太丞。
顾居敬性子急一些,问道:“赵太丞,怎么样?他昨夜咳血了。”
顾行简无奈道:“阿兄,我说过了,是南伯他们太紧张了。”他吃力地抬起左边手,有根手指头上缠着纱布,“裁纸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那些血不是咳出来的。”
“你都伤成这样了,半夜裁纸干什么?再说了,你不会喊人吗?”顾居敬吹胡子瞪眼睛,声音更大了。
顾行简只觉得耳朵疼,不欲与他争辩,索性沉默。
赵太丞收回手,对顾居敬说道:“二爷,老夫所诊跟翰林医官无异。相爷这伤势是重了些,但好好休养就会没事了,性命无虞。”
顾居敬这才放心,亲自送赵太丞出去,顺便问问养伤要注意什么。顾行简小时候体弱,长大了之后不生病还好,一生病就比常人好得慢,他不得不多注意些。
顾行简难得清静了,起身到榻上坐下,靠在矮屏上闭目养神。昨夜他被闹得没有睡好,现下有些困意。忽然,他听到有个很轻的脚步声靠近。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喝道:“谁!”
夏衍停在那儿,看到先生眼中顷刻散发出的冷意,十分陌生骇人,吓得抖了一下,不敢上前。
顾行简看清是夏衍后,脸色缓和下来:“是你。”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屋中,只有夏衍一个人。门口的地面上倒是有个影子,那人却不进来。
终究还是来了。
“先生……对不起,我老是习惯喊您先生。顾相,您伤得严重吗?”夏衍靠过去,看到顾行简手臂上的纱布,伸手小心地碰了碰。
“没关系。只是小伤。”顾行简淡淡笑道,“你可以继续叫先生,我听着也比较顺耳。”
夏衍刚才一路走来,只觉得相府如天上的仙宫一样,好像不是他这些人呆的地方。甫一见到变了身份的顾行简,也还有些拘谨。听到顾行简这么说,他松了口气,连忙把长命缕用双手捧过去:“这是我送给您的长命缕,愿您消除百病,福寿安康。”
顾行简知道民间有端午送人长命缕消灾的风俗。每年端午,皇上也都会赐他百索,以示恩宠。从旁人那里收到,这还是第一次。他抬起左手接过,由衷地说道:“谢谢你。”
“对了,我是跟姐姐一起来的。”夏衍这才想起夏初岚,回头看到身后没人,又跑出去将夏初岚强行拉进来,冲顾行简笑了一下,“先生跟姐姐一定有话要说,我先出去了。”
屋子里瞬时就剩下两个人,互相看着。
夏初岚本来站在门外犹豫,冷不防被夏衍拉进了屋子,站在顾行简的面前。她看到他整条手臂挂在脖子上,左手的手腕也缠着纱布,两只手都受了伤,脸色也不太好。
她下意识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眼眶有些发热:“您的伤……这么严重吗?”
“没事,只是看起来有些严重。”顾行简轻松地说道。不过一个月没见,却似隔了许久。他交代小黄门说那番话的时候,也不确定她会不会来。这几日他也反复在想,她来了如何,不来又如何。
他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如此患得患失过。但阿兄说得对,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荒废了。成与不成,总该做个了断。
“我听闻凤子鸣要与你议亲,但他与清源县主有些渊源,这只是他利用来刺激县主的手段,并不是真的想跟夏家结亲。”
夏初岚没想到他消息如此灵通,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行简:“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屋中安静了一下,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
顾行简侧头咳嗽了两声,起初还压抑着,后来咳得越发厉害了。夏初岚连忙抬手,慌乱地给他拍背:“您没事吧?我去叫人。”她刚要转身,手却被他拉住了。
他的掌心微热,因为受伤,扣住她手腕时也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叹气般的声音:“当年我用吴志远,是因为市舶司乃是国之命脉,直接关系到国库的盈亏。而他在市舶司上的政绩非常好,我需要这个人。但你三叔弹劾他的奏状,被进奏院压住了,我确实没有看到。”
夏初岚低着头,没想到他会跟自己主动说起吴志远的事。三叔也说过,爹的事不能全都怪在重用吴志远的宰相身上。毕竟官场上的事,国家的事,有太多的牵扯,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她并不仅仅因为吴志远而逃开他。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顾五,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我可能不像你想的那么好。”顾行简缓缓说道,声音如流水般,“这么说也许有些自私,可我喜欢上了你,所以不想你嫁给旁人。”
夏初岚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整张脸都露出惊愕的表情。顾行简笑了下,这个时候倒像个孩子了。他把呆怔的女孩拉到面前,然后起身站了起来。他很瘦却也很高,夏初岚的头顶还不到他的肩膀。
顾行简见夏初岚整个人好像神游天外,轻声说道:“我从未喜欢过人,也不懂得怎么讨一个女子的欢心。虽身居宰相之位,但立敌颇多,可能与我在一起,免不得要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我比你年长许多,年幼时体弱多病,不知寿数几何。如此,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夏初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她觉得不真实,这个人说要跟她在一起?他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好,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所以知道他是宰相之后,几乎本能地逃开了。
她来相府之前,只是想看他一眼,看完了就走,完全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些话。她现在心里就像有个小火炉,炉上烧着热水,水都沸腾了,整颗心烧得滚烫。他说喜欢她,还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她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顾行简见她没有反应,拉了拉她的手指,叹道:“你在听吗?可能有些唐突,但我不年轻了,没有时间放在等待和试探上。若你不愿意,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夏初岚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坚定地看着他:“我愿意。”
无论他是顾行简还是顾五,也不管他们之间存在着多少的阻隔。这一刻,她不想管那么多。她只知道她喜欢这个人,想要跟他在一起。
顾行简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你可想好了?”
外面偷听的顾居敬却忍不住了,直接走进去道:“阿弟,你这婆婆妈妈的,简直要急死我。人家姑娘都答应了,你还问想没想好,没想好你是能放了人家吗?这个时候就要赶紧抱住她啊。”
夏初岚本来有些紧张局促,整个人都紧绷着,被顾居敬冲进来嚷嚷了一阵,“噗嗤”一声笑出来,一下子放松了。身子不由地靠近顾行简,几乎是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姿态。
他身上的檀香味,厚重悠远。她喜欢这个气味。
顾行简没想到顾居敬在外面偷听,冷冷地看着他。
“我,我送了赵太丞回来,又不是故意听的。”顾居敬理直气壮地说道,“何况又不是我一个人。”
他说完,南伯,崇明还有夏衍挨个儿走了进来,各个面有喜色。
第四十八章
夏初岚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听见了,
偷偷打量顾行简的表情。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这么多人旁听,
不知道相爷会不会觉得很窘迫。
顾行简有些恼怒。一旦他面无表情,
就是发火的征兆。顾居敬连忙借口有事,大步走出屋子,
南伯他们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几乎都逃走了。等人走干净以后,顾行简才发现,
不知何时,她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只能包着他的半边手掌,
却那么有力。
他勾起嘴角,
就任由她握着,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也很好。
他知道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一直是她比较勇敢。在他没有表明身份以前,
她努力想要靠近他,没有因为他是布衣平民而轻视他。她应该是第一个,
没有冲着顾行简这个身份,而喜欢他的女子。
然而等他表明身份以后,她非但没有高兴,
反而逃走了。他思来想去,应该是吴志远的原因,今日便把话说明白。不期冀她能全部谅解,至少不要变成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没有半点扭捏。他现在的确很想把她拥入怀中,可是右手吊着,完全没办法动。
夏初岚仰头看他,从眉毛,鼻梁到两片嘴唇,都那么好看。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居然就属于她了。权倾朝野的宰相,才冠当世的顾行简,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这个人有关系。他喜欢她什么呢?她其实也没有多好。
“您会不会之后就反悔了?”她小声问道。
顾行简忍不住笑:“傻丫头,我不会。”
很久以来,他就像个坐在枯井里的人,周围都是晦暗的,不见天日。而她像阳光一样,灿烂明媚,光芒无意间照到了枯井的底端,照在了他的身上。他渴望光明,便迫不及待汲取这丝丝缕缕的光亮,如同中了毒一样。
其实那日他去找她说清楚的时候,心里便有一股冲动。但那时候他还十分犹豫,觉得自己这个岁数,让姑娘跟他在一起,太自私了。怕她家里人不会同意把女孩嫁给他。
现在何尝不是还有这些顾虑?只是她离开临安,他再也见不到,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再听到凤子鸣要跟夏家议亲,他更坐不住了。凤子鸣的事他知道,舍不得她受骗,更舍不得她嫁给别人。
所以他先让小黄门放话出去,看看她是如何反应的。只要她来了,那么他就有八成把握,一击即中,把她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
后面再有什么困难,便一一克服吧。总不会比朝堂上那些事更难了。
南伯端着茶水进来,撞见两个人靠得很近,马上想转身走出去。夏初岚已经看见他了,连忙退后了一些。顾行简淡淡道:“南伯,把茶水放下吧。”
南伯又回来,放下茶水,认真地说道:“我怕您跟姑娘说话口渴……这回真的没有偷听。”
夏初岚忍不住笑,顺势坐在桌子旁边,问道:“南伯,二爷和衍儿呢?”
“二爷说一夜未归,先回府去了。小公子缠着崇明玩呢。”南伯笑着回道,“您别跟我客气,一定要多坐一会儿。要不中午留下来用饭吧?二爷找的那个厨娘手艺很不错的。”
顾行简在旁边轻咳一声,南伯连忙噤声,然后退出去了。
顾行简不想把人逼太紧了,坐回书桌后面,随口问道:“你三叔也到都城了?”
夏初岚点头道:“跟我同时到的。三叔还想来谢谢您,怕自己身份太低见不到,就作罢了。”
顾行简想了想:“改日我去拜访三叔,顺便说说我们的事。”
夏初岚的脸一下涨红,又忽然想到,他就这么出现在三叔面前,一定会把三叔吓坏的吧?她原先觉得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希望,因此没有跟家里人提过只言片语。对于夏家人来说,顾行简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
“三叔他不知道我们的事,等我找个机会先跟他说一些,免得吓到了。我的事,您家里人知道吗?”夏初岚只见过顾二爷和秦萝,都是很好的人。不知道顾行简家里还有什么人,好不好相处。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以后不能不想了。
顾行简的目光冷了几分:“我会跟他们说的。”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口气可能太强硬了,缓和了些,“我跟顾家不在一起,你不必担心。”
他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儿相处。这么多年独自一人习惯了,也不知道怎么对女孩儿好。以前张咏家的小女儿洗三,也邀他去了。他看到小小嫩嫩的娃娃被张咏小心地抱着,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他现在也有这种感觉。任他聪明绝顶,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唯独感情这件事,觉得毫无头绪。
夏初岚看到他好像不太愿意提顾家的事,便换了个话题:“您是因为我,才提拔三叔的吗?还有衍儿考入太学,也是您帮忙的吗?”
顾行简摆了下手:“我翻过三叔的官藉,还有他写的奏状,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至于衍儿,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补试我是无权干预的。”时策那道题,他只是跟夏衍提过,并没有说得很清楚,更不会料到那日考试的时候,会正好考到这题。听夏衍回答得头头是道,想必是下过工夫了。
国子监祭酒可是多年没给人的时策打上品了。据说上午答的笔试也很有意思,糊名之后给几个官员看,看他写字和答题的思路,以为是哪个科举落榜到国子监重修的试子。有的觉得应该上品,有的觉得是中品。拆了名字之后,知道是夏衍,都觉得十二岁的孩子答成这样已经了不得,国子监一致通过录他为正式的太学生。
这件事在国子监所属的几个国学都已经传开了。夏衍以十二岁稚龄被录为太学生,是史无前例的。他如今在国子监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这时,崇明在外面说道:“相爷,大理寺丞求见。”
大理寺丞!夏初岚只觉得这些人原本自己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立刻站起来道:“您先忙,我到旁边去。”说着就走向便门。
顾行简才反应过来这便门通到隔壁的敞轩,吴均还在那里整理文书。他心里闪过一丝不适,本想叫她回来,但大理寺丞已经进来了。
寺丞拜道:“相爷,本不该在您养伤的期间打扰您,可金国和枢府的那两个奸细打死不肯招出同党。请您示下,该如何处理这两个人?”
顾行简淡淡道:“既然打死都不肯说,便成全他们为国捐躯吧。”
大理寺丞浑身打了个激灵,这便是要让他们死了?他偷偷看了眼顾行简冷峻的面容,宰相明明是主和派之首,表面上对金国十分友好。私下里对金国的奸细却一点都不手软。只有见过他这么狠戾的一面,才会对这位当朝宰相生出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敬畏。
寺丞是宰相在大理寺的眼线,可他知道眼线绝不止自己这一个,还有别的人藏匿其中,可能只是个不起眼的书吏,他们之间相互制衡。所以任何一方有什么动作,宰相马上就会知道,然后毫不留情地除去。各省部司皆是如此,之前吴志远便是这样完蛋的。所以整个中枢被宰相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任谁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这个人便是如此可怕,如此铁血手腕。跟外表的儒雅一点都不相符。
“你们跟皇城司再把城中所有的金国人还有他们的家眷排查一遍,现在前线战况不明,别再出现有人趁乱盗取机密的事。告诉四方馆的主事一声,约束好馆内的人,否则他就别当官了。”
大理寺丞额上出了汗,应道:“是,下官明白。”
……
夏初岚走到隔壁的敞轩,才发现这里有个人。一个穿着布衫很年轻的男子,正在整理案上的文书。她本来要退出去,吴均已经看见她,叫道:“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吗?”
他是个书呆子,见夏初岚穿着男装,就以为是个男子,没看出来她是女孩。
“我走错了。”夏初岚低声道。
吴均见她生得白净漂亮,心生怜惜,连忙过来拉住她,好心提醒:“这里是相府,规矩森严,你可不能乱走的。”
夏初岚挣脱开他的手:“仁兄请自重。”
“你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子一样。”吴均好笑道,“好,我不碰你就是了。他们要你来做什么?”看起来白白嫩嫩的,也不像能吃苦。
“我来探相爷的病,并不是来相府当下人的。你做事吧。”夏初岚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敞轩。
吴均觉得她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挺好玩的。但能跟相爷认识的,想必是哪个显贵之家的公子,他也就没管,低头继续整理文书了。
顾行简跟大理寺丞说完事,便亲自走到敞轩这边来,看到吴均在乖乖地整理文书,松了口气,问道:“刚刚有人来过么?”
吴均没想到顾行简亲自过来,连忙起身行礼道:“刚刚有一个小公子来过,但进来就走了。想必觉得这里闷,到院子里去玩了。”
顾行简点了下头,也出去了。
吴均暗想,那个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相爷十分关心的模样。他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没见相爷主动找过谁呢。
第四十九章
顾居敬回到家,
立刻去老夫人住处。路上看到秦萝迎面走来,她脚步轻快,
顾居敬皱眉道:“你慢点!”说完已经伸出手,
把她揽到了怀里。
秦萝以前还怕他,几年下来就知道他是只纸老虎,
一点都不怕了,
扶着他的手臂道:“二爷,夏妹妹见到五叔了?”
顾居敬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秦萝喜道:“真的成了?”她原以为没这么快,还得磋磨一阵子。毕竟五叔那人看起来就像闷葫芦一样。没想到不出手就算了,
一出手就把人拿下了,
不愧是宰相。
“这事儿得等他自己跟娘说。我先去娘那儿,
把阿弟的身体情况说一下。”
顾居敬抬腿欲走,秦萝又拉住他:“对了二爷,我刚刚看到有人向门房那边打听夏妹妹,
问那人是谁府上的,也不肯说。”
别是什么人也盯上那丫头吧?顾居敬想那丫头真的还长得蛮招人的,
就对秦萝叮嘱道:“以后再有人打听,一律都说不知道,明白么?阿弟没娶到手以前,
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英国公那边好像还没放弃呢。”
秦萝听话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二爷,娘那边我就不过去了。”她有点怵老夫人,除了请安以外,没事不往她那儿跑。反正每日嬷嬷都会把顾家瑞抱去给老夫人看,
然后再抱回来,秦萝也是不管的。
顾居敬看她的样子,摸了一下她的脸:“那就不去了吧。回院子的路上担心点。”到底是长了她许多岁,有时候觉得就像宠女儿一样。顾居敬暗自叹了口气,看她扶着嬷嬷走远了,才迈步往老夫人的住处走去。
还没到院子,就听到里面传出笑声。
顾老夫人坐在罗汉塌上,穿着一身褐色的金丝寿纹褙子,玄色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枝镶嵌北珠的花果纹如意簪。顾家瑞坐在她的身边,把小拳头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咬。大夏天的,只穿着一个福字纹的圆肚兜,手脚都露在外面,又白又嫩,屋子的人都夸他长得好。
大概是人太多了,他也不知道看谁,一眼见顾居敬走进来,上身跃了起来:“爹爹!爹爹抱!”
顾居敬也认不清一屋子的人都是谁,直接走过去把顾家瑞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顾家瑞“咯咯咯”地笑起来。
玩了会儿,顾居敬把顾家瑞抱给嬷嬷。顾老夫人轻声问他:“你弟弟的伤势怎么样?”
“没事,说是昨夜裁纸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我骂过他了。”顾居敬轻声道,“娘,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笑着说:“这些都是上门来给你弟弟说亲的。他们把姑娘的名帖和画像都带来了,一会儿你帮着参详一下。”
顾居敬这才知道秦萝为什么不来这里,原来老夫人又在打阿弟的主意。那些媒人立刻围向顾居敬,七嘴八舌地介绍了起来。她们这是要跟宰相说媒,媒人红包肯定小不了,谁不卖力?
顾居敬听得头都大了,名帖和画像塞了满怀。等那些人都走了,他把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在旁边,才说道:“娘,阿弟早就说过了,他的婚事不要我们管。您这又是干什么?”
顾老夫人收起笑容,厉声道:“他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想着成家,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平日里但凡出门,就是被一群人围着吹捧,架势倒比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还要足。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富甲天下,一个权倾朝野。从顾居敬和顾行简那里泼不进的水,自然都流到她这里来了。
“阿弟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有数。”顾居敬皱眉说道。若不是怕顾行简生气,他真想把夏初岚的事情说出来。但由他说,估计以后就别想进相府的门了。
老夫人看顾居敬面色不好,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几户姑娘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都是书香世家,牵扯不到朝中的事。而且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对普通人家来说是有点大了,但是配老五刚刚好。老五要是实在没时间,便由我来挑选,你去说服他成家就行。”
顾居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耐心说道:“娘,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您怎么能帮阿弟做主?挑了他不喜欢的,您不是害他吗?”
老夫人一拍大腿:“你当初娶秦萝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定喜欢?还不是娶回来了,现在日子过得不好?而且你也就罢了,你弟弟可是当朝宰相。以后年老了致仕免不得封个公侯什么的,那子孙都是可以恩荫的。”
顾居敬不喜欢她提这些。顾行简这些年凭自己的能力坐到宰相之位,从未靠过家里,甚至连今天顾家能够累积下这么多的财富,也有他的功劳在里面。反而是家里从未给过他什么。顾居敬想让他活得随心所欲一点,已经够累的了。
顾居敬走了之后,顾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别人家的儿子都孝顺,对母亲百依百顺,她连个儿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么?儿子是宰相,更要注重官声,肯定不敢明着忤逆她的。何况,她也是为了他好。
她这么想着,就让身边的嬷嬷和侍女帮她把画像和名帖整理好,一户户拿到自己面前来看。侍女端了水果上来,她道:“叫个人去门房那里守着,四娘子若是回来了,就叫她到我这里来。”
“是。”侍女躬身应道。
***
夏初岚出了敞轩也不敢四处乱走,转到了后面的竹林,看到夏衍缠着崇明要他表演抓鸟儿,她就站在旁边看。
崇明被他闹得没办法,板着张脸,闭上眼睛。
忽然有只鸟儿在林中飞起,崇明跳起来,追着那只鸟儿。他的身手干脆利落,浮光掠影,不过一会儿,就把手中的鸟儿给夏衍看。
夏衍拍手叫好,两个人商量着,便把鸟儿放了。然后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夏衍其实特别喜欢交朋友,无论是顾行简还是崇明,他都很喜欢。
南伯走到夏初岚的身边,她顺口问道:“南伯,崇明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相爷的?”
“他其实是相爷捡回来的孤儿,在相爷身边长大的。那年冰天雪地,他小小一个人都快饿死了。醒来后,也不说话,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相爷哄了好几天,他才肯吃点东西。可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家人在哪里,相爷就让他留下来了。后来问他长大想干什么,他说想习武。相爷就让禁军里身手最好的几个教头轮流给他当师父。他的根骨也是出奇地好,小小年纪,那几个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夏初岚没想到崇明的身世是这样的,便说:“还挺可怜的。”
南伯叹了一声:“崇明幸亏遇见了相爷,可相爷又有谁呢?姑娘可知道,相爷一出生身体就不好,被抱到大相国寺去养,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直到十几岁才被认回顾家。他以前的性子跟崇明很像,后来才渐渐好些了。我总想着,以后能有一个人好好疼他,照顾他。他孤单太久了。”
夏初岚听南伯说完这些话,心隐隐地抽疼起来。怪不得初见时觉得他有些清冷,原先还以为是身居高位所练就出来的气势,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后世的父亲虽然对她很严厉,但好歹将她养大,供她读书。这一世的夏柏盛和杜氏就更不用说了,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可顾行简呢,他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长大,陪伴他的只有寺院的青灯古佛。
“姐姐,你过来一下!”夏衍在竹林里冲夏初岚招手,夏初岚便走了过去。
顾行简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想到夏初岚在这里。他的内伤还没好全,所以走路很慢。
“相爷,您怎么出来了?”南伯转头看到他,连忙走过去扶住他,“现在您可吹不得风。”
顾行简淡淡道:“在屋里呆久了,也不舒服,出来透透气。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夏公子缠着崇明玩儿,刚刚崇明还给他抓鸟了。您说奇怪不奇怪?崇明平日不怎么爱理人,居然对小公子有求必应的。”南伯轻声打趣道。
顾行简看向竹林中的三个人,夏衍挂在崇明的手臂上,好像在求什么,崇明满脸的不耐烦,眼底却带着笑。夏初岚站在旁边,好像在劝夏衍下来,闹哄哄的场面,他却觉得很温馨,有种家的暖意。
他的嘴角不由地勾起,这姐弟俩都是温暖的人,根本让人抗拒不了。一个爱粘人,一个外冷内热,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崇明跟他性子很像,应该也是败下阵来了。
他笑道:“让他们玩吧。南伯,去吩咐厨娘中午加几道荤菜。”
南伯一喜,这是要留他们吃午饭的意思了?总觉得夏家姐弟俩来了相府以后,整个相府都有生气了。他忙应道:“好。竹林这里有风,我先扶您回去休息。”
顾行简低头咳嗽了一声,的确不能吹太久的风,就扶着南伯回屋去了。
崇明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去捡了竹叶回来:“看好了,我只编一次。”
夏衍拉着夏初岚的手臂说道:“姐姐记性好,帮我看着。一会儿编好了,我就拿去送给先生。”
“要编什么?”夏初岚问道。
“崇明会用竹叶编兔子,先生是属兔的!”夏衍兴奋地说道。他刚才听崇明说,以前顾行简生辰的时候,崇明就用竹叶给他编了一只好大的兔子,还被先生收藏在八宝架上。他也想骗姐姐编一只,送给先生,先生一定很高兴。
夏初岚本来还不知道他具体的年纪,但说到是属兔的,大概能够推算出来了。她是属鸡的,以前好像听说过卯兔与酉鸡相冲?也不知道合八字的时候,会不会有问题。
她想完,又用力地摇了下头,这都想到哪里去了?
第五十章
夏初岚和夏衍编好兔子,
去顾行简住的屋子,看到有几个人在里面,
似乎在说这次北征之事。
夏初岚叹了口气。这个人真是一时半会儿都闲不住。说是在家养伤,
家里还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能好好养伤?怪不得伤一直都不见好。
夏衍问:“姐姐,
我们要站在这里听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夏初岚竖起手指,
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屋内有个官员站在最后,眼角瞥到了他们在门外徘徊,
喝道:“什么人偷听!”
一时之间,谈话停止,
所有人都往外面看。
夏衍吓得缩了一下,
往夏初岚的怀里退。夏初岚低着头,
感受到数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这些都是朝廷的大员,跟她平日里接触的富贾乡绅还不一样。官威在身上,便很能震慑人。
张咏往外看,
发现这穿着男装的分明是个姑娘,白白嫩嫩的,
眉眼有些熟悉……莫不是那夜在清河坊的姑娘?他吃了一惊,顾知珩可以啊,当了三十几年和尚,
一旦开荤,不得了,这都把人带到府中来了!
顾行简也向外看了一眼,淡淡道:“无事,
我们继续。”
官员们纷纷一愣,相爷这是在袒护他们?以前出入宰相的官邸,知道顾行简治下的手段向来严厉,绝不可能有人会在官员议事的时候站在门外偷听。这一大一小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历?
但顾行简都发话了,也无人敢再追究。
夏初岚连忙把夏衍拉走。
兵部侍郎很不悦说话被人打断,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继续说道:“相爷,枢府那边说,英国公一边派人搜寻殿帅,一边继续与完颜宗弼作战。他本人不同意退兵。副相……也不同意。”
顾行简摸着额头。他知道陆世泽这个人,既然主动提出了北征,就不会让整个战事以对己方不利的局面告终。对他来说,一个儿子和国家大义摆在眼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也是为何顾行简跟陆世泽是截然不同的做事风格,却十分敬佩他的原因。
与满朝趋炎附势的主和派相比,这些固执己见的主战派老臣,其实真正体现了一种气节。
四方馆的通事舍人站在一众官员中,握着袖中的信件,想找机会说话。可好几次他刚要开口,又被旁边的官员打断。四方馆隶属于中书省,可以说是顾行简的直属部门。前阵子四方馆里出了奸细这件事,等于在宰相的后院放了把火,他有些心虚。
顾行简活动了下左手的手腕,从笔挂上取下一只毛笔,在纸上写东西。他小时候惯用左手,后来方丈说用左手不祥,慢慢纠正他用右手。他现在多是用右手,但是左手写字也完全没有问题。
兵部侍郎说完以后,事情谈得差不多了,顾行简一边写字一边说:“交战之事由枢府拿主意吧。中书门下暂且按兵不动,几位就按这个意思上折子。”
“是。”众官员陆续告退出去。张咏坐在旁边,实在是好奇那姑娘的事,想问问清楚。通事舍人站着没有动,顾行简头也不抬地问道:“通事舍人还有事?”
通事舍人被点到名字,身体绷紧,应道:“是。下官这里有金国传来的急信,要相爷亲启。”
顾行简伸手,通事舍人便将袖中的信件呈上。
文书是被贬谪的完颜昌传来的。上次议和,便是由顾行简和他谈的,双方算有些交情。他在信中说能够帮忙说服金主议和,条件是他们这边先退兵。
完颜昌和完颜宗弼在金国内斗得很厉害,完颜昌在这个时候来信,想必是完颜宗弼被英国公打得无法还击,他想趁机压制完颜宗弼,从行台回来。若完颜昌主政,至少宋金边境能够相安无事。而且这从侧面证明,陆彦远还没落在他们的手上。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先回去吧。”顾行简不动声色地说道。
通事舍人也不知道信上说了什么,但不敢多问,恭敬地退出去了。
张咏看到顾行简不提信上的内容,而且这封信的名义本来就是私人的,便只挑了自己关心的来问:“你跟那个清河坊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刚那个是她?”
他们同在朝为官,又参加了同一届科举,只不过顾行简是状元,张咏排在第四,张咏自认彼此之间的交情比旁人深厚些。顾行简一般不与朝中大臣往来,也只有张咏能够自由出入相府。
顾行简“嗯”了一声。
张勇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怂恿道:“叫进来我见见啊。说不定以后就是弟妹了。”那姑娘他虽只见过两面,都还没看清长什么模样。但身姿窈窕,白白净净,姿色绝对不会差。当年莫凌薇可是都城里响当当的美人,苦恋顾行简多年,顾行简都没动心。不知道那个姑娘到底有何厉害之处。
“你该走了,我不留饭。”顾行简淡淡道。
“小气。看一眼都不行?”张咏咕哝了一声,瞧这稀罕的样子,好像谁要跟他抢似的。张咏见顾行简态度坚决,又问了一句,“知珩,你是认真的?你终于想成家了?”
顾行简写字的手顿了顿,没有否认:“嗯,我想娶她。”
张咏呆了片刻,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好好,你这个闷葫芦终于是想通了,有妻有子,实乃人生乐事!等日子定了,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备一份厚礼!”
顾行简提笔蘸了蘸墨:“还早,她年纪小,不知家里会否同意。”其实十七岁也不小了,早的人家女孩儿十三岁就嫁人了。只不过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太小了一点。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你可是宰相啊!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你?只怕欢喜都来不及。我给你保媒,说说是哪户千金?”
顾行简看着桌上的花笺,淡淡说道:“并非出自高门。”
“莫非不是官家女子?而是商户?”张咏有些迟疑。这门第差得也太多了。顾行简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出身的?虽说时至今日,顾行简在官场上已经不需要任何助力,但娶个商户女子,名声上到底是不好听,怕要被人说闲话的。
顾行简看着他,不以为然:“我本身亦是寒门出身,鼓励商事,若我自己对商户有偏见,以后如何施政?何况我娶了她,便给得起她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何人敢看她不起。”
张咏顿时没话说了。这女子还真是走运,入了顾行简的眼,何止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日后有她这位厉害的夫君护着,只怕整个都城的贵女夫人都得向她低头了。
张咏走了以后,顾行简沉思完颜昌的信要怎么回。他在做事的时候十分专注,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仿佛江上的浓雾一样,看不透。
“您忙完了吗?饭已经备好了,您是要在房中吃,还是去偏厅?”夏初岚在门边问道。
顾行简其实不喜欢思路被人打断,若是崇明和南伯,断然不敢这个时候出声。但因是她,他也没在意,把笔搁下:“我同你们一道吧。”他坐久了,起身的时候腿有点麻,微微皱了下眉。夏初岚连忙进去扶他。
等他站起来以后,夏初岚把手中一直握着的兔子塞给他:“这个送给您。”
顾行简看着躺在掌心的兔子,小小一只,长长的耳朵,还有两个小眼珠,活灵活现的,可爱至极。
“崇明说您属兔,我第一次编,编得好吗?”夏初岚期待地问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安静时像秋水,高兴时像星辰。顾行简看着她莞尔,轻声道:“这算是,定情信物么?”
夏初岚的脸一下子涨红,刚想解释两句,却感觉到腰侧被他轻轻按住,两个人靠近了一些。然后他低下头,温柔地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柔和的鼻息就在她的脸颊。他说:“嗯,我很喜欢。”
那声音温柔得几乎要把人化掉。她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脑海中像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猛地后退了两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最后是崇明来扶顾行简去偏厅的。夏初岚坐在离主位最远的地方,一顿饭吃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更没有看顾行简一次。桌上就他们三个人,顾行简跟夏衍说话的时候,余光看了她几次。亲了一下而已,反应这么大?莫不是不喜欢?
夏衍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为是相府的饭菜太香,姐姐只顾着吃了。等吃过了饭,南伯收拾碗筷,夏衍说:“过两日我就要去太学了,不能常来看先生。先生要好好养伤,早点好起来。”
顾行简道:“太学的公私考试很多,课业繁重,刚开始时可能不习惯,别太紧张。你以后想做什么?”
夏衍想了想回道:“我想进大理顾行简吩咐南伯去拿些桃子来,然后才说道:“大理寺诸官都是从各路的提刑司层层选拔上来的,需要精通律法。律学离太学不算太远,你若有空闲,也可以过去旁听。里面也有一些选官没选上的官员,他们在任上的经验丰富,可以向他们讨教。”
夏衍连忙应是,心里乐滋滋的。先生不仅可以在学业上指点他,而且对官场上的事了如指掌,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请教。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以后有个做宰相的姐夫,做梦都会笑醒的。
等吃过水果,夏初岚便提出告辞了。他们出来太久,想必再晚些回去,三叔会担心。顾行简让南伯送他们出府,夏初岚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也不看他一眼。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顾行简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打算不理他了?
第五十一章
六平只是个下人,
所以没有被放进相府里,就在门房呆了半日,
跟轮换下来的守卫闲聊。他听那个从官邸跟过来的守卫说,
这些年宰相身边别说是个妾室了,就连个侍女都没有,
一直洁身自好。
六平觉得不可思议。宰相高位,
投怀送抱的女子肯定不少,相爷当真就没对谁动过心?
中午他跟门房的人一起用了午饭,
有人来告诉他夏初岚和夏衍要出来了,让他先去取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