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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是狼!”

    “上百只狼!”

    “快护送王爷撤离!”

    风灵衣倚在长柱上,视线跃过荒原深处静静立在群狼后的斗篷人,那人的身影在黑暗的背景下模糊不清,斗篷猎猎飞扬,最为神秘诡谲的一点是,他的身量不及寻常人,就像从腿骨处折断了半截。

    狼......

    言霁凝目四寻,他记得梦境中那篇书里所写过,作为反派的穆王世子就极善御兽,特别是御狼,他手底下的每个人都被□□成训狼师,在前期无权无势的情况下,就是靠此,来返于皇权斡旋内,还能悄无声息全身而退。

    四皇兄那个嫡子也在这里吗?

    手腕被人扯动,言霁只来得及扫见远方模糊的一道身影,还未来得及细看那道身影就融入了夜色,了无痕迹。言霁低头看向扯着他手的顾弄潮,听他道:“上车,我叫人将你送回京。”

    “皇叔来此地,是得到了穆王世子的消息?”言霁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顾弄潮会如梅无香所言在亥时准点出现,可是目前为止,穆王世子并没与顾弄潮结仇,为何顾弄潮依然非得至穆王世子于死地?

    就算是因为他是叛逃的罪臣之子,也不应该。

    “上车。”顾弄潮不容置喙地重复了遍。

    一声短促的哨声后,虎视眈眈的狼群以伏击的姿势潜行在荒草中,并快速朝他们围击而来,及至近处,尖锐的利爪锋芒毕现,四肢以及背脊的筋骨蓬勃,展现出摧枯拉朽的力量感,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在此时面对凶猛残暴的狼群时,也不由地往后退缩。

    “狼群畏光。”言霁临上车前,提醒道。

    清越沉稳的嗓音霎时扫去了来源于本性的恐惧,金吾卫恢复清醒,围成圈严阵以待。

    言霁爬上车,想去拉顾弄潮时,原本驾驶在车头的士兵突被一箭刺穿心脏,风灵衣鬼魅般出现在车驾前,紧握缰绳朝顾弄潮挑衅地笑道:“王爷,将陛下交给奴家吧,奴家一定会带着全须全尾的皇帝陛下,回来为您收尸的。”

    “风灵衣!”马鞭破空挥下,在黑马嘶鸣地冲出去时,言霁被冲击力甩进车里,他奋力稳住身形想要去夺缰绳,一面匆匆回头去看顾弄潮,夜色火星中,顾弄潮也正看着他,但并没有叫人来阻止风灵衣,只是静静看着马车往前越驶越远。

    “停下,风灵衣!”言霁喊出的话都破了音。

    风灵衣非但没停,反而又挥出一鞭,加快马车的速度,周围的野狼自发让道,并没有攻击阻拦的意图。

    撕裂的风声中,风灵衣一改戏谑模样,亦庄亦谐道:“我们的事已经完成了,陛下也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答案,剩下的,与陛下无关。”

    “与朕有关!”

    在快扯住缰绳勒马间,他有一次被狠狠甩进车厢内,脑袋磕在车壁上,头晕眼花时,听见风灵衣问他:“有何关?”

    “他是大崇的摄政王。”

    “这与陛下这个人本身无关。”

    言霁咬了咬牙,嘶声喊道:“也是朕决议要与之一生一世的人,哪怕如你说证实的,他从头到尾都想杀我。”

    每次与顾弄潮行事时,对方像是嗜血般要将他弄死,这种欲望总是展现在每一时一刻,一次次加深言霁的怀疑。

    可这又怎么样呢?

    一个人能因为一件事,就自主改变喜欢谁吗?

    风灵衣挥鞭的动作一缓,良久后,他笑道:“你真是个痴儿。”

    “每个人都是痴儿,你不也一样。”从王子成为男倌,只为守着十二盏琉璃灯,等深宫一个传不出的回应。

    知道自己夺不了掌控马车的权利后,言霁干脆地呆在马车内。在不知走了多远,有没有出京畿时,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被驱使着跑了一整晚的马儿疲累地垂着头镀了两步,风灵衣撩起车帘看了眼言霁,见他脖颈间的伤口已经结痂,且还在喘气,会心一笑。

    “下来吧。”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往外是昏黄暗蓝灰黑等颜色破墨般渐渡变化,辽阔的荒原风声徐徐,野草如海浪般拂动。

    那袭红衣站在这样的天幕下,惊世绝俗,秾纤得衷,牵着一早就等在这里的骏马,用一种隔着亘古般悠远的目光看着言霁,轻声说道:“就到这里吧,你还来得及回去找他。”

    言霁朝风灵衣伸手:“你说过,你会把母妃的遗骸给朕,还有柔然巫师的下落。”

    风灵衣眼中盈着狡猾的笑:“若奴家现在反悔,你只能从这两样中选一种呢?”

    “我会叫跟在暗处的护卫出来,朕拿不到东西,你也别想离开大崇。”言霁没有一丝被胁迫的慌乱,就像他说的,他可以跟风灵衣鱼死网破。

    风灵衣无奈地笑了笑:“顾弄潮将陛下教得很好,就算......你也可以做一个贤明的君主。”

    他转身上了马车,再下来时,怀里抱着一个蒙着黑布的漆盒,言霁接过确认不假,正要重新蒙上黑布,手上突地一顿,看到檀木上刻着菩提花,用金纹填充,美轮美奂。

    风灵衣在这时说道:“想必陛下对巫师的下落也已经有了猜测,他如今就在岭南,像是在研制什么歪门邪道,不过大概也要动身回柔然了,若有缘,陛下或许能赶在他离开大崇边界前,找到他。”

    “不过难如登天。”

    柔然巫师最擅隐匿行踪,连柔然国君都琢磨不透,每次都是等巫师自主现身,更惶恐大崇内从无人见过巫师真容。

    见他还不走,言霁问他:“你还有事?”

    风灵衣虞兮正里。轻轻地眨了眨眼:“陛下应该知道,敦和太后她生前多想回到故土吧?”

    言霁微愣,抱着漆盒的手指不由缩紧。

    “陛下真的愿意,为了一己之私,让她连死后,也无法埋葬在故土里,魂归他乡么?”风灵衣脸上没了笑,此时的他,显得咄咄逼人。

    “陛下,你应该知道,她不想葬在你们言家的皇陵里。”

    “什么叫‘你们言家’,她是朕的生母,便是言氏的人......”

    风灵衣打断道:“你应该知道,没人会给予一个死在冷宫里的废妃尊重,在我们柔然,妃即是妾,上不了正厅,下不入祖嗣,大崇没有她的容身处,哪怕只是一捧骨灰,也无处可葬。”

    言霁想要反驳,可他无话可驳,因为风灵衣没有说错,就连自己加封母妃封号,就已经是逆诸臣之言,一意行事。

    “将她给我吧,我带她回家。”

    这次反了过来,风灵衣朝言霁伸手。

    “你故意的。”言霁哽咽着,仰头眨了眨眼将满盈眼眶的泪水硬憋了回去,他把怀里的漆盒抱得很紧,就像紧紧抱着母妃一样,不愿松手。

    风灵衣自嘲一笑:“是,我是故意的,故意告诉你可以将她还给你。”

    就是因为,知道当自己说出这番话,这个小皇帝,会再无底气。

    “你跟乞伏南磐一样坏。”言霁愤愤道,“母妃怎么会有你们这般的手足。”

    他从母妃口中听到的兄长,是个虽心怀野心,但也心存理想的人,她的小弟弟,虽然肆意张扬,但也乖顺听话。

    现在两个言霁都见过了,没有一个符合母妃的描述。

    风灵衣得到了他要的东西,一副任凭言霁怎么说的模样,还促狭地笑了笑:“你这样好骗,可别再干被顾弄潮吃干抹净,还帮着他数银子的事了,就当小舅舅最后让你长了点教训。”

    “你滚吧。”言霁憋着眼泪,没好气道。

    走前,风灵衣幽幽叹道:“另一个小狼崽就没这么好忽悠了。”

    风灵衣骑上骏马,一扬马鞭飞驰而去,在荒原的官道间逐渐化成一个小点。言霁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拿起一枚玉佩在初起的朝阳下晃了晃。

    这一晚他并非全无收获,有了风灵衣的贴身玉佩为佐,召动飞鹤楼的信息网,定能找到藏身岭南的柔然巫师。

    等风灵衣发现他的玉佩消失,估计已经离京好几重山水。

    而原本应是顾弄潮麾下一支锋利暗箭的飞鹤楼,也变为了他的手中刀。只不过,等找到柔然巫师,他不会让这把刀再存于世。

    掌控南来北往的信息,迟早也会被信息所缚,失去辨别明礼的能力。

    言霁将缚在马车前的靳绳松开,踩着马镫跨上马,一夹马腹黑马慢腾腾跑了起来。等他赶回十里亭时,入目所见遍地尸骸,昨晚初略一观以为只有上百只狼,但言霁一路走来,看到狼的尸身,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目。

    哪怕震赫边疆骁勇善战的金吾卫,亦是死伤惨重。

    言霁跳下马,来到十里亭前,此时剩下零星几匹孤狼龇牙咧嘴地围着中间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人雪色面庞染血渍,手中一柄淌血的长剑杵着地,一身金缕玄衣颜色沉重,听到动静,他与狼,都短暂地朝日光升起的方向看了眼。

    周围仅剩的金吾卫要么正与野狼残斗,要么死要么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言霁踏着血水润湿的泥草走过来,干净洁净的锦靴转瞬便被染脏了。

    那些狼,并没有攻击言霁的意图。

    甚至在言霁过来时,还为言霁让开了一条道,收起了爪牙。金吾卫见此以为是这一切都是小皇帝故意设计困杀王爷的,在言霁朝顾弄潮走去时,纷纷面露困兽般的凶狠,用尽全力提刀指向他。

    顾弄潮未置一词,那双眼黑得连光都照不进去,染血的脸在昏暗天光下显得诡谲阴嫠,将清冷华贵衬出一股病态感。

    “皇叔。”言霁停在刀戟的尖刃前,看着眼底无神的顾弄潮轻轻唤了一声。

    握着剑的手颤了下,那双眼缓缓地半阖下,羽睫轻落,他就像被困在雾障中,如墨的长眉轻拢,面色浮出挣扎般的痛楚。

    “放下。”出口的声音喑哑,但很清楚。

    金吾卫不甘心地将兵器收了起来,眼看着让他们恨不得噬血剔骨的少年天子擦过肩走近王爷,时刻警惕着对方发难。

    但没有。

    言霁蹲在顾弄潮面前,仰头看着顾弄潮,说道:“我已经拿到柔然巫师的下落,再过不久,你就可以摆脱它了。”

    顾弄潮伸手碰了下言霁脖颈间的伤口,问道:“痛吗?”

    白鹭飞过青灰色的苍穹,风动时将浑浊的空气稍作洗刷。

    “不痛。”言霁将头靠在他膝上,鼻尖是浓郁刺鼻的血腥肃杀之气,他从中辨认出属于顾弄潮的清苦药香,轻嗅着道,“比起皇叔当时看我的眼神,身体上的伤都感觉不到了。”

    当时他只觉如坠冰窖,忘记了利刃刺破血肉的痛感。

    原本言霁以为自己会因睹见顾弄潮的秘密而心生怨愤,可当内心情绪平复后,感觉到的是类似麻木的疲惫,他在顾弄潮身上消耗了太过感情,已经无力再去计较太多。

    零星十几只孤狼弓着身后退撤离,远方林木间的斗篷人阴影下的眼涌动暗芒,在下属禀报风灵衣并没履行承诺后,猛地一锤树干,吩咐撤退,率先离开。

    风平浪静后,医师颤巍巍过来,给顾弄潮喂了一颗漆黑苦香的药丸,对言霁说道:“陛下,趁这会儿王爷还清醒着,赶紧回去吧。”

    言霁认出了他,是当年负责母妃身体的步太医。

    步太医面对言霁审视的目光,腿一软跪在地上埋首下去,正要为自己解释一二时,言霁收回目光道:“回去吧。”

    -

    “此咒前期会潜伏五年,这五年属于可转移期,五年过后,便会在寄主身上现出种咒的种种特征,后肩胛会出现血色的白华花纹,在花纹扩散变大的同时,症状渐渐加重,从时常感到疲累头疼,到喜怒不定失眠多梦,再到后期,无法自控被欲望驱使失去理智。”

    屋廊下步太医刚给皇帝脖子处的伤上完药,就在言霁接二连三的逼问下,不得不将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道出,只不过,言霁依然感觉步太医有所隐瞒。

    再度逼近一步,言霁冰冷直视着他,幽幽道:“步太医家中有妻有子,消失这段时间,恐怕没少回去吧?他们可知帮你隐瞒行踪,罪责同等,乃欺君之罪?”

    步太医悻悻笑了两下,眼神开始左右飘移。

    “为什么会走不了?”

    分明盛夏,步太医额头却直淌冷汗,见无人来助自己,只得坦白:“这是白华咒后期的一种症状,不过陛下不必担心,等过几日,就能消退。”

    言霁皱起眉:“照你之前所说,每一样症状都会加重,现在只是半身无法动弹,是不是再等一年、两年,摄政王全身都动不了了?”

    “不不不。”步太医赶忙道,“臣敢保证,确实只有双腿动不了,这是因为腿部离白华咒寄宿的后肩脊最远,血流不畅导致的,而其他离白华近的地方,则会显更加健硕。”

    回到屋内,正见梅无香推着顾弄潮去浴房,轮椅中,顾弄潮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染血的衣袍,此时正面无血色闭着眼,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远远看去,像是没有呼吸的精致人偶。

    “朕来吧。”言霁走过去,梅无香很自然地将轮椅推给他,看了眼依然闭着眼的摄政王,说道:“属下还有些事要办,就先劳烦陛下照看王爷了。”

    猜出他是要去追查狼群的后续,言霁道了声:“好。”

    目送梅无香离开后,小厮来说浴房已经温好热水,言霁推着顾弄潮来到浴房的窗格旁,拉着顾弄潮的手将他身上的衣袍褪下。

    原本言霁只打算脱了外袍就好,可发现中衣也浸了血水,只好将顾弄潮的衣服都脱完,转身去试过水温后,半抱半拖将顾弄潮弄进水池里。

    看着顾弄潮劲瘦得衷,但一掂量却发现并非自己轻易就能抱动的,言霁憋力憋得脸都红了,一将人弄进水里,徒然失重,连带着言霁也摔了进去,溅起三尺高的水花。

    摸索着攀上顾弄潮的肩膀往浮出水面,言霁大喘了口气,头顶雨帘似地往下落水,言霁抹了把脸,将湿漉漉缠在身上的头发拨到脑后,待再睁开眼时,竟发现顾弄潮不知何时清醒了,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莫非是刚刚动作鲁莽,将人弄醒了?

    言霁张了张嘴,正想道个歉,身体兀地被拉动着在水里一转,后背重重抵在池壁,紧接着顾弄潮的气息压迫上来,言霁一瞬间就像猫被捏住后脖颈,不敢乱动了。

    顾弄潮握着言霁的手腕往上一提一压,掀开羽睫含着点笑意道:“你在诱惑我吗,陛下?”

    听到这话,言霁的脸比先前还红,他不清楚顾弄潮的脑回路是怎么转到这上面去的,但这不妨碍言霁认为顾弄潮脑子病糊涂了。

    “我是打算给你洗个澡,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洗吧。”言霁想抽手,但桎梏手腕的力道变得更紧了些。

    顾弄潮倾身压下,在他唇畔亲吻了下。

    也不知是水太热还是天气太热,言霁脑袋嗡嗡的,在顾弄潮贴过来亲他嘴的时候,言霁将头扭向一旁,看着泄落阳光的窗扇,羞恼道:“白日不可宣淫。”

    他们贴得很近,近到水流都没有缝隙穿过,以至于彼此任何动静都能察觉到。

    顾弄潮没亲着言霁的嘴,就顺势将吻落在侧过去的颈窝,在他说那话时留下一朵绯红的落梅,闷声笑了笑,伸手覆住言霁清亮明净的眼,低哑着说道:“现在天黑了。”

    摄政王只手遮天,说什么便是什么。

    言霁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又遏制不住地沉沦,他的眼睛被顾弄潮用发带遮住,好似这样,就真让他觉得天已经黑了。

    细尘在窗格下的光线中片翩跹飞舞,光线逐渐消散,外面也真的天黑了。

    第82章

    云涌二

    天还未亮,

    言霁就睁开了眼,他打算趁顾弄潮还在睡,去做一件事,

    可言霁刚一动,

    搂在腰间的胳膊便收紧了些,耳畔传来低沉好听的嗓音:“要去上朝了吗?”

    现在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

    言霁算着耽误不了多久,态度强硬起来,将顾弄潮的手拿开,

    说道:“摄政王便好好休息吧,今日的病假朕也允你了。”

    顾弄潮并不松手,

    凑过去贴了贴言霁的脸:“多谢陛下,

    不过陛下应该再清楚不过,臣现在无碍了。”

    那双透彻的眼眸睁开,

    盈着笑看言霁:“陛下躲着我,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言霁一哂,起身就要坐起,

    转瞬间便被顾弄潮压着,

    顾弄潮黏糊地亲他,

    亲得言霁喘不过气,担心顾弄潮越闹越精神,言霁极力去伸手,

    够床头系着摇铃的绳。

    在顾弄潮的手往下移时,

    一阵空亮颤荡的铃声被摇响,外面传来脚步声,

    顾弄潮不得不停下动作。

    顾弄潮看着面色绯红,

    眼润秋波的少年天子,

    轻轻笑道:“陛下认为有人来了,臣就不敢了吗?”

    自然是敢的。

    这摄政王府都是顾弄潮的人,他们就算看到什么听见什么,也会装聋装瞎立刻关上门离开,言霁怕顾弄潮真会如此,稳下心神故作镇定道:“至少现在不会。”

    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顾弄潮嘴角翘着笑侧躺下,在言霁整理好衣服下床时,说道:“陛下做完其他事,记得去朝堂。”

    “知道了。”

    婢女进来伺候,看到言霁在屋内,并无多余表情,伺候梳洗完,言霁走前回头看了顾弄潮一眼,见他又闭着眼睡着了,那对修长眉宇微皱,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是嗜血般的朱红。

    一看就并不健康。

    昨日不应该由着顾弄潮乱来,言霁在门前停顿了下,折返回去,背对侯在门口的婢女偷偷亲了下顾弄潮的脸,起身时,撞进那双深邃的眼中,蓦地脸色赤红。

    顾弄潮竟然并没睡。

    “陛下再不走,臣就舍不得你走了。”

    言霁脚下着火,飞快离开了房间。

    言霁并非去做别的事,而是带着风灵衣的玉佩去了趟飞鹤楼。飞鹤楼大门紧闭,言霁让影五带着自己破窗而入,直奔老鸨的卧房。

    敲门声响起时,老鸨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顶着刚睡醒的蓬乱头发就来开门,一看门前站着的人是谁后,瞌睡去了大半,艰难扬起谄媚的笑容,哆嗦道:“奴家不知陛下大驾,有失......”

    “你可认得此物?”言霁拿着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老鸨的话顿时就戛止在了喉咙里,直愣愣地接过玉佩细细抚摸后,一改态度,问道:“陛下从何处得来的?”

    “自是风灵衣给的。”言霁蹙着眉,“你在质疑什么?”

    老鸨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低眉垂目叩下头:“飞鹤楼任凭陛下吩咐。”

    半炷香后,言霁理清了飞鹤楼的信息网罗布,这飞鹤楼算是双面间谍,初始资金是柔然投资的不错,但后来时不时反向窃取柔然的国政泄露给大崇。

    乞伏南磐本是派风灵衣来接管飞鹤楼,可也是在风灵衣来之后,飞鹤楼彻底脱离了管控。

    “陛下此番造访,是想要飞鹤楼做何?”老鸨讨好地给言霁续上茶,试探道。

    “朕要你倾飞鹤楼之礼,在五日内查到柔然巫师具体所在,以及他的全部信息。”言霁冷眸看她,“会有人跟你接手,你只管去查就是,不要打草惊蛇。”

    “这是必然。”老鸨笑容有些勉强,“只是五日未免......”

    言霁站起身,一身锦袍垂地,身姿如松如兰,桃花眸映着老鸨褶堆的脸,说道:“等不了太久了。”

    -

    岭南一事牵扯出朝廷下方的州县贪污一事,直到现在也还闹得沸沸扬扬,随着时间的推移,查不来贪银的数量也与日俱增,而经过大理寺的调查,最后这些银子,都通过康乐郡主的商行,流通向了柔然。

    朝堂骚乱,原本还持观望态度的那批臣子,也都愤然要求柔然必须给个说法,否则就只能兵戎相见。

    下了朝,肖相到御书房找了趟言霁,邀请他去丞相府让逆子再单独向他请罪一次,言霁多少知道肖相的意思,若是他不开口,肖靖南目前这种情况,在京城定是混不下去的。

    看肖相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言霁口头上答应了他。

    说到底,岭南之事也非肖靖南之错,怪就怪在肖靖南做事太以自我为中心,这是为官者最忌讳的一点。

    顾弄潮病倒,言霁自觉地包揽了每日的奏折,处理完朝事已经下午了,他从御书房出来,瘫在软榻上由木槿扇着凉风,忽然门外一声响动,木槿很自然地借口去换冰鉴,避开了暗卫。

    影一出现在屋廊下,禀报道:“陛下,前两天薛迟桉确实并不在太学院,听典学说,薛迟桉称病卧床,直到今日才出现在学舍。”

    气候热得言霁心浮气躁,但在这一刻,奇异得心如止水

    漫长的死寂后,言霁闭上眼道:“顾弄潮也在找穆王世子,如果真是他,你派人去跟他提个醒,我们能查到迹象,梅无香未尝不能。”

    “是。”

    影一应后,却并没走,无影卫这些年除了跟言霁交流,几乎没有任何互通之人,薛迟桉是唯一一个,被言霁亲自送到无影卫培养的人。

    影一难免挂心:“陛下,若他真是穆王世子,您......”

    “是就是,每个人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在他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前,朕自会护着他。”毕竟,这是他将薛迟桉带进宫时,承诺过的。

    只是不知,自己算是他的哥哥,还是叔叔。

    想到康乐在幽牢对母妃的揣度,哪怕言霁觉得荒谬无比,但此事依然像一根扎在心里的针,一想起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若有时间,他想跟薛迟桉好好沟通下。

    离跟飞鹤楼约定的五日之期还剩最后一日时,言霁思及肖相三朝元老,为大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终于舍得从冰鉴旁挪了脚,叫德喜备好马车,出宫去了趟丞相府。

    马车还没到,丞相府上上下下就已经等在门外了,来往路人在威仪气派的相府门前好奇驻足,暗暗讨论是何人如此大驾,竟劳动整个丞相府相迎,没一会儿,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车上下来的竟是个锦衣襕衫的少年。

    少年束腰的衣带迎风飘飞,在绚烂的日光下,玉姿金相耀人心目,少年华美,奢艳矜贵,一见就知其绝非等闲人物。

    丞相府的人全跪地迎接,那袭衣摆拂过,言霁错身进到里面,才开口叫他们起来。

    正厅里,肖相拿着戒尺打得肖靖南跪在坐于主位的言霁面前,很铁不成钢道:“陛下舍脸来此,你还摆着这副模样,做给谁看!”

    “爹!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也领了责罚,非得三跪九叩行过大礼才算忏悔吗?”肖靖南背挺得笔直,但他挺得越直,落在背上的戒尺也就越重。

    言霁端着茶盏拂开面上的茶沫,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不清少年天子的情绪。

    此前明明说好的,临到关头这逆子莫名又开始倔强,气得肖相心脏梗痛,手上一用力,将肖靖南打得嘴里呛出了血。

    一旁的相府夫人看得揪心,又不敢劝,眼中已心疼得储起了泪光。

    “罢了。”言霁放下茶盏,眼尾飞扬间,瞥了眼肖靖南,“既然贵公子知道错在何处,改了便是,但朕提醒一句,京中不比岭南,可任你随意发挥文采,毕竟岭南天高皇帝远,朕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可你若敢在京中信口雌黄,就别怪朕假公济私。”

    言霁心眼一向小,谁得罪过自己,说过自己坏话,他都记着。

    更何况肖靖南这个头号黑粉,还在外面写小作文到处抹黑他。

    若不是看在肖相的面子上,言霁非得把肖靖南打入大牢。

    大概从言霁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危险,肖相甩了戒尺跪在肖靖南,磕头谢恩,并留言霁用晚膳,言霁起身道:“朕还要去趟摄政王府,就不久留了。”

    离开时,肖靖南扬声愤愤地问他:“我那些文章,难道所言有虚?”

    言霁站定在正厅门前,侧目回视肖靖南,轻蔑一笑道:“朕虽没看过你的文,但也知晓,隔着他人去认识一个未曾会面过的人,多少有失事实。”

    “你认识的是旁人口中的朕,而非你眼前的朕。”

    肖靖南似乎还说了什么,类似“那就让我看看旁人口中的你和你是否有区别”,不过言霁已经懒得听了,径直离开丞相府,内侍正要扶着言霁上车,言霁抽回手,说道:“朕先走走。”

    突然想起来,他如今出宫的次数有限,已经很久没安静地在京城的街道上走动过了。

    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暗处,言霁身边仅带了个内侍,走在京中最繁华的南北街上,内侍在旁边试探道:“公子,是想逛瓦舍还是街边吃食,亦或者玩些什么?”

    “就随便看看。”

    内侍察言观色,看出言霁不愿多言,便默默跟在后面帮言霁挡去摩肩接踵的人群。

    转到一条青巷内,所见两侧青灰砖砌,屋檐栉比,潺潺细水在疏通街道的水沟流淌。一瞬间从闹市置身清幽处,竟有种突逢桃园之感。

    言霁问道:“这条巷子叫什么名?”

    “回公子,此巷名红白道。”

    言霁初时只觉此名特殊,并未多想,待往里深入,才知为何起这个名,这条巷子里,卖的是贴着喜字的棺材。

    这是条为待嫁女子置办嫁妆的街巷。

    一路走来,有朱木铜面镜奁,三进三出雕花拨步床,鸳鸯交颈屏风扇面,红底铜盆,喜被,以及各种囍字裁剪的纸裁,不过卖得最多的,是棺材,几乎每个铺子都备得有。

    一些讲究的门户,会为出嫁女儿备上从离开家门到死时会用上的全部物什,包括棺材,放进嫁妆一起,带入娘家。

    走过几家看到店铺里来买东西的大多是妇人带着及笄少女,言霁自知应当避嫌,刚转身往外离开,便迎面撞见一群走来的尼姑。

    侧身避让时,偶然一睹,竟看到一张面熟的脸。

    那张脸停在了他面前,其余尼姑也都看了过来,言霁与她两两对视,相顾无言,片刻后,她朝师姐们道:“你们先过去吧,我等会就来。”

    众师太点了点头,再度看了言霁一眼后,依言离开了。

    面前的女子剔着光头,穿着尼姑常穿的灰色长袍,手拿一支拂尘搭在肘弯,另一手竖掌朝言霁弯腰行礼,声音低沉道:“小尼拜见陛下。”

    哪怕是这样一副装扮,姜棠清依然有种国色天香的美感,只不过比起赏花宴初见时的锋芒,如今更加内敛脱俗。

    言霁心情复杂,哑然半晌后,问道:“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姜棠清笑了笑:“挺好的。”她的笑容带着释然的感觉,如清风吹散迷雾,所散发的全是光辉的一面。

    没等言霁再问,姜棠清琉璃剔透的眸子看着言霁,抢先道:“陛下似乎有心事?”

    “没有人能不存心事。”言霁并不正面回答。

    原本言霁以为姜棠清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败在蜚短流长下,但看她如今模样,自信磊落,甚至比以前的国公府嫡小姐更加耀眼。

    打完招呼,言霁正要离开,姜棠清出声叫住他,浅金的夕阳下那对秀丽的眉眼似被渡了一层忧虑,在言霁转身回看她时,姜棠清说道:“小尼最近学了些卜算之术,算出来的东西时灵时不灵,刚刚小尼为陛下算了一卦,陛下可要听听?”

    言霁略微挑眉:“要钱吗?”

    那眉眼间的忧虑散去了些,姜棠清轻笑了声:“不要钱。”

    “不要钱,就听听吧。”

    微风拂面,带动发丝扬扬落落,挑好嫁妆的夫人小姐提着大堆东西回家,擦身而过时,待嫁少女羞涩的笑脸,与姜棠清宁静悠然的面容,有了一瞬鲜明对比。

    言霁恍神了下。

    他听到姜棠清道:“陛下及冠前,莫登高处,望陛下谨记。”

    京中并无特别高的地方,最高的是钟楼,言霁很少会去,京外倒是有些山,不过同样的是,言霁不常去这些地方。

    只有行三年一郊之礼时,会至昆山圜丘祭祀祷告。

    第83章

    云涌三

    忧患远在身外,

    自难存挂于心,从红白道回到皇宫,言霁方才想起来,

    忘记去摄政王府看阳阳了。

    他原本准备了一些小孩子用得上的东西打算带过去,

    也想顺道看看顾弄潮的身体如何了。

    既然忘记了,言霁不想再跑一趟,

    命德喜去送了东西,便转身进了御书房,继续处理政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言霁总感觉顾弄潮在借此不断向他转移实务,从前军中的事情都是直接报给顾弄潮处理后,

    再给他过目,

    而现在,不仅军中,

    更紧要的政务都提前报给他先做决策。

    他原本应该开心才是,这样下去,他将逐步收回分割的皇权,

    但言霁丝毫也开心不起来,

    接连几日心中都沉闷郁结。

    与飞鹤楼约定的第五日,

    飞鹤楼递来消息,让他去一趟。

    上午下朝后,十六卫四品以上的将士觐见,

    商量城防一事,

    上至京城下到边防都做了一次彻底的盘查更换,避免上次启王之事再度发生。

    这次全体更换进行了快四个月才彻底落实,

    看完奏书又商量了一些细节,

    看出陛下心中存事,

    时时走神,讨论完大体的问题后,屠恭里便道:“陛下似乎累了,今日便先道这里吧。”

    将士们退身出了御书房,屠恭里落在最后面,言霁看着那道威武凛然的背影,想起如今自己掌的兵符号令的便是十六卫,而屠恭里等于直接下属,自己却没怎么与他交流过,思忖后,出言唤住了他。

    屠恭里躬身问道:“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爱卿不必拘礼。”言霁给他倒了杯茶,让德喜赐下,屠恭里微愣后,谢恩接过,解过渴将青瓷杯递了回去。

    上方天子什么也没说,御书房一时静谧非常,只有细微的书写声,屠恭里往看了眼,视线落在书案上,正见一截纤长如玉的手指虚握笔杆,挥毫濡墨,笔下凤翥鸾回。

    屠恭里见过摄政王的字,与之有几分相似,不过走势略有不同,顾弄潮沉稳磅礴,陛下的字灵动流逸。

    一时想起曾在群臣间听到的传言,说是陛下年幼时,曾在王府受王爷教养过。

    屠恭里生在边塞长在边塞,对京中之事都只是略有耳闻,他本不欲理会朝堂纷争,但每每见到金殿上华贵精致的天子,都不由地好奇,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龙子纷陨,最后是这个传言中不怎么聪明、空有一副皮囊的少年成了帝王。

    “爱卿久等。”言霁搁下笔,嘴角翘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掀睫看向屠恭里,说道:“最近一年边塞多有摩擦,朕继位不久,不清那边的具体情况,想听听爱卿对于如今两方是否开战的意见。”

    没那双盈润透彻的桃花眼注视时,屠恭里有种头皮酥麻的心悸感,他慌忙收回视线,端着义正辞严的表情道:“臣认为,暂时不应正对柔然。柔然近年抽走大崇不少赈银,大崇内部虚空,攻防失守,而柔然则招兵买马,日益强健,两相比之,本朝势微。”

    言霁凝眉思索片刻后,问道:“依爱卿所言,若战役打响,大崇胜算几何?”

    屠恭里再度抬眼看了上方的天子一眼:“五五分。”

    柔然虽是小国,兵力远远不及大崇,但他们善使诡术,章法多变防不胜防,以少耗多,不可轻易估量其实力。

    见少年愁眉不展,屠恭里抵不住地想再看一眼天子展颜,不自觉放缓了声音:“大崇有王爷坐镇,胜算可升两成。”

    言霁果然舒了眉,站起身将书案上的奏折放进身后的书阁中,等后面三省的人来取走,在他转过身的那刻,屠恭里莫名留意到天子以镶玉革带束起的腰身,未免过于纤瘦了些。

    言霁回身道:“朕知晓了,爱卿退下吧。”

    心中暗暗想,今日聊了这么多,应该算熟悉些了吧。

    “是。”屠恭里躬身告退,直到离开龙涎香充盈的御书房,脑海里依然挥之不去那段纤瘦腰身,以及黄袖下握笔的手。

    不愧是集万民供养出的天子,每处都金贵得让人即便只是注视,都有种亵渎那袭皇袍威仪的感觉。

    但愿这位天子,能当得起万民供养。

    御书房内,言霁揉了揉头,将思绪从繁杂的政务中拉回,对侯在屏风外的德喜吩咐道:“派几个侍卫,朕要出宫一趟。”

    德喜以为他要去摄政王府,毕竟昨日都没去成,便问他:“陛下可要带点什么?”

    “不用。”

    德喜虽疑惑,但没再多问,退身出去安排了。

    等言霁到宫门,看见给自己驾车的人是谁,有些后悔没将木槿捎上。

    陈轩扬着惯常的灿烂笑容,问他:“陛下要到何处去?”

    “去飞鹤楼。”

    坐进马车内,辇毂平稳驶出,言霁靠着软垫闭目小憩,两耳听车外沸反盈天,京城似乎每日都这样喧哗,无论天下的主人如何变更,无论千里之外的边塞是否战事突起。

    正在言霁昏昏入睡时,马车兀地一停,言霁睁开眼,问:“发生了何事?”

    陈轩道:“前方有人在闹事,属下立即派人去开路。”

    看这里离飞鹤楼已经不远,言霁叫住了陈轩,撩起车帘正想下车走过去,由于站得高,他一眼就瞥见了被百姓围在中间闹事的那几人。

    竟有肖家那只小孔雀肖靖南,不过小孔雀此时被人推在地上,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而跟他起争执的是一对憔悴年迈的夫妻。

    这对夫妻彼此搀扶着,满脸淌泪,愤而斥责岭南刺史将他们的孩子火烧埋葬,连骨灰都没给他们瞧见。

    他们应该是从岭南逃难来京城投奔亲戚的。

    陈轩同样也看着那边,街道前已经被堵了好几辆马车,一时难以挪动,陈轩劝道:“陛下,要不还是绕道吧。”

    确实不好插手,这件事争议过大,以言霁的身份,插手反而会将事情上升到另一个层面上去。

    言霁跳下马车,派了个人去通知丞相府,打算过了桥从镜月湖的另一头去飞鹤楼。

    走时,言霁回头看了眼,肖靖南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那对夫妻没发出任何反驳,手指紧拽着衣袍垂着头,一副任人辱骂之态。

    原来还是个敢作敢当的硬骨头。

    日头毒辣,陈轩撑了把伞帮皇帝挡太阳,走上青石拱桥时,奇怪地发现桥上竟无一人,直到上了台阶,才知道为何。

    上面的桥栏上坐着奇装异服的紫衣青年,一头银灰色的长发以银蛇样式的头饰盘着,发丝如绸缎般蜿蜒而下,紫衣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图腾,广袖下还缠着刻蛟白银护腕,腰间也垂挂着一串串的银饰,颈项戴了一圈彝苗银项圈。

    青年风致飘然,眉秀而长,唇若涂朱,肩似削成。一双凤眼正好整以暇地眺望肖靖南那方的闹场,面容靡艳,唇畔噙笑。

    当言霁上桥后,他转动黑得流动紫光的眼珠看来,霎时间,空间都似乎如在高温下扭曲般。

    青年起身,单手压胸向言霁行礼:“柔然巫师见过陛下。”

    言霁:“......”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言霁一时没反应过来找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面上出现一瞬的茫然。

    云湑摩挲下巴,戏谑道:“大崇的皇帝怎么看着痴痴的,莫非是被我的白华咒给弄傻了?”

    “大胆!”陈轩握紧刀柄,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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