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从树上腾跃而下,弯刀的线条挑开锋利的弧度,向沈云麟劈斩了下来。这一刀气贯山河,力?道十?足。沈云麟所用?机关丝本就是以纤巧见长,劲力?不?足,虽能勉强御敌,每次兵刃相击便觉得虎口发麻、手臂震颤,不?一会儿就冷汗淋漓。
危急关头,他灵机一动,大喊道:“来人啊,有人在司花殿偷花啊——”
那夜行客一惊,不?敢恋战,飞快地奔向后殿,就要脱身而去。
他奔到?殿门,身体本能地向后一倾。
长年在刀口舔血的人有着预知危险的本能,便是这点?本能让他避开了李璧月迅如疾风的一剑。
李璧月在叶衣霜的居处浪费了一点?时间,等赶到?后殿之时,已比沈云麟晚了一步。
她并未见到?两人在树下的一番精彩交锋,只?听到?沈云麟的大喊声,又看?到?这夜行客欲要夺门而出,下意识地递出一剑。
沈云麟从后面追了上来,看?到?李璧月,忙道:“李府主,这人企图偷花,幸而被我阻止。你我联手,一起?拿下他,交给叶谷主处置。”
他素不?要脸,摇身一变,将自己从偷花贼变成了阻止别人偷花的英雄。
那夜行客知道今日若是被二人联手堵在这里,暴露行藏,不?但偷花不?成,更会永远失去得到?莎诃魔罗花的资格。
他看?了看?挡在殿门口,手持长剑、渊渟岳峙的承剑府主,咬咬牙,一个转身,手中刀向沈云麟右臂斜挑而去,目标正是沈云麟臂上的银丝手镯。他已看?出来沈云麟的武功就那么回事,但这臂上的机关丝灵巧多变,极为?难缠。
沈云麟骂了一声:“他妈的,还兴捡软柿子捏啊——”
他反应极快,手中机关丝化作无数线圈,绞住了夜行客手中弯刀,越缠越紧。
夜行客被机关丝拖着离沈云麟越来越近,他手中弯刀却忽地放手,沈云麟被这股惯性往后一带,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就在此时,一股极为?麻痛之感从手肘间传来。原是那夜行客趁他重心不?稳之时,一脚踢在在手臂肱骨之处,竟致他的胳膊当场脱臼。
沈云麟吃痛,胳膊使不?上劲,机关丝闪电般收回臂中银镯内,弯刀也?落在地上。那夜行客看?也?懒得再看?他一眼,飞快拾起?弯刀转身又向李璧月把?守的殿门而去。
李璧月没想到?沈云麟不?到?一个回合就被放倒,暗骂一声:“废物。”
她虽鄙视沈云麟,但心下也?不?敢轻忽。显然,眼前人是一个比沈云麟强得多的对手。
棠溪剑刺破湖边的风,与那柄暗金色的弯刀战在一起?。
刀剑相接一瞬,李璧月便明白了沈云麟为?何输得如此之快。此人刀法雄奇,又诡异多变。招是大开大合的招,可?是使刀的人却心思奇巧,如同一条毒蛇,只?要李璧月剑法稍露疲软,那柄刀就会寻隙而至。
对付这种?刀法倒也?简单,只?要比他更疾、更狂、更有力?道,压得他无法喘息,那人便有十?二分的心机,也?发挥不?出一丝一毫。
棠溪剑如骤雨催花,剑式一招强过一招,逼得那夜行客左支右绌,不?免露出破绽——他惯用?左手剑,避退时身体亦是偏左,竟将一整条右臂递到?李璧月身前。
李璧月又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剑斩向他的右臂,逼他退到?一旁墙角,否则整条右臂都会被棠溪剑给切下来。
不?料那夜行客竟然在此时不?进反退。李璧月心中一瞬犹豫,她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要命,宁可?舍弃一只?手也?要强行突围。但此刻由不?得她多想,她若让出身前空当,这夜行客便会在一隙之间夺门而出。
她狠了狠心一剑斩下,可?是她听到?的并不?是剑锋割破血肉的声音,而是木头坠地的“吱呀”声。
惊异之间,她再次看?向那人肩膀,这才发现那人右肩比左肩宽出不?少,另有一只?手垂在腰间,只?是被腰带绑住,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原来,这人并非是左撇子,而是右手残疾,她方才砍下的不?过是他用?来惑敌的假肢。
高手相争,哪容这等失误。那夜行客再进一步,暗金色弯刀已经寻隙而入,刺中李璧月的手腕,鲜血急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李璧月意识一瞬模糊,而身体战斗的本能让她瞬间用?手握住弯刀刀柄,同时棠溪剑换到?左手,向那夜行客的脚踝狠狠一绞——
那夜行客想不?到?李璧月腕骨受创还能动手,还挑断了他的脚筋。他发出一声惨呼,再也?站立不?稳,颓然倒在地上,一双怨毒的双眼看?向李璧月:“你竟然废了我的脚,你这毒妇——”
李璧月腕骨的疼痛已缓了缓,她浑不?在意地将那柄弯刀抛到?远处,冷笑?道:“你伤我一只?手,我废你一只?脚,这也?公平的很。”
她用?右手撩了撩额前的湿发,红色的鲜血落在眉额间,又顺着眼角淌落。美丽,妖异,冷酷,如同危险的邪魅、染血的修罗。她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撕了一截袖子,将流血的伤口包扎起?来,眉峰一挑,望向沈云麟:“你,过来。”
沈云麟右手脱臼,疼自然是疼的。可?是看?李璧月这副模样?,万万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好慢慢地走过来:“李府主——”
李璧月指了指那夜行客:“看?看?这人是谁,认识吗?”
沈云麟上前,撕开那人蒙脸的布巾,辨认了一番道:“认识,他叫程拓浪,江湖上人称金陌刀。原本以他的身手,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名号,可?惜,一次比武中被人废了用?刀的右手,听说已经退出了江湖,我想他来药王谷求药可?能是想治好他废掉的右手。”
沈云麟:“可?惜右手没治好,又撞到?李府主你的手里,又废了一只?脚。啧,还真是可?怜……”
他说着可?怜,语气却没有丝毫同情的意思,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方才败在对方刀下,几无还手之力?。眼下看?到?对方比自己还惨,顿时觉得胳膊的痛苦都减轻了几分,使劲踹了程拓浪几脚。
李璧月道:“金陌刀程拓浪?”
沈云麟:“他也?是此次仙品大会的求药之人,不?过他一向深居简出、独来独往,可?能李府主没有见过。嘿,第一次做贼就撞到?我手里,哦,不?……”他陪着小心,道:“是撞到?李府主你手里。”
李璧月对此不?置可?否,望向沈云麟:“沈大掌柜,你深夜潜入司花殿,是来干什?么?你不?会告诉我,你是未卜先知有人会来盗花,特意前来捉贼的吧……”
沈云麟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她看?破,但他也?没傻到?会主动承认,打了个哈哈道:“当然不?是。唉,眼下离圣花彻底盛开还有好几天。沈某是心中着急,又想着有李府主你在,这花沈某人多半是摸不?着了,所以先来过个眼瘾,免得回去有人问起?,说是到?了药王谷,连莎诃魔罗花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
他忽然又觉得不?对,他是想做贼来着,李璧月不?一样?是来做贼,他有什?么好心虚的。想到?这里,他抬头挺胸:“不?知李府主你到?这司花殿是来干什?么的?”
李璧月:“我是跟着你来的。”
沈云麟一愣。从他的住处到?司花殿并不?近,李璧月跟踪了他一路,他竟一无所觉。
他一个哆嗦:“你跟踪我做什?么?”
李璧月没有回答。今晚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跟踪沈云麟,可?见她白天里的推测错误。不?过,倒是阴差阳错阻止了这两人想要偷花的行径。
她的目光淡淡在程拓浪身上扫了一眼,道:“叶谷主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回来,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今晚的事情你自己向她解释即可?。哦,对了,这个我先拿走了,明天再还给你。”
她顺手取走了沈云麟臂上的银镯,又将程拓浪的那柄弯刀扔入湖中,转身离开。
沈云麟气得牙痒痒,知道李璧月为?了防止他又去偷花,特意搜走了他的武器,可?他连说个“不?”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璧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在起?风的湖岸等了一会,仍然没听到?司花殿有动静,恨恨骂道:“都是在药王谷求药的,凭什?么老子就得听你的。鬼知道叶谷主什?么时候回来。她一夜不?回来,难道老子就得在这里等一夜。不?管了,先回去睡觉……”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程拓浪,重重地踢了后者一脚:“他妈的,老子还得带你,真是晦气——”
虽说如此,他也?不?敢罔顾李璧月的指令置程拓浪于不?顾,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眼前人拖走。
***
李璧月沿着湖岸一路奔驰。
她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为?何叶衣霜竟会不?在司花殿中。而且殿中的打斗持续了那么久,她都没有回来,她去了哪里?
她本人不?在就罢了,为?何司花殿连一个守卫也?没有。
还有,这药王谷白天平静得如同一处世外桃源,可?是一到?晚上就命案频发,背后操纵一切的那只?手究竟是什?么?
忽地,她停住脚步。
不?远之处便是湖边那座低矮的房子,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房子后面走出,正是她那晚见过的磨剑少年,春三娘口中的“水鬼”。
那少年手上提着剑,足下如飞,向东北急掠而去。
李璧月心念急转,东北方向,那不?正是她所居住的湖边小院吗?他去那里做什?么?
小院之内,玉无瑑正在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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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几日都是如此。一来,失明之后他对白天和黑夜的感知就很弱,睡眠有些紊乱;二来,他感觉到?李璧月外出了。
虽说他心里知道以李璧月的剑法,一个人行动应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他每次听到?李璧月外出的动静,还是习惯等她回来才能重新入睡。
这时,“哐当”一声,屋外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了,玉无瑑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李府主,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回答。
玉无瑑感觉不?对,李璧月每次回来都是轻手轻脚的,绝不?会这样?开门。
他尽量压平呼吸,望向门口的方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阁下是谁?来这里有什?么事?”
可?对方显然并没有接受到?他的善意,一个寒冷而锋锐的物体压在他的脖颈处。玉无瑑虽看?不?见,却也?知道,那应是一柄剑。
好在对方似乎无意杀他,确定?他并没有反抗的意图之后,那剑锋就不?动了。
他再次开口:“阁下……”
这次他终于听到?回音。
那是一道低沉的少年声音:“你知不?知道忘尘的解法?”
玉无瑑一怔,很快他感觉到?剑锋再入一分,冰冷几乎渗入骨髓,他连忙回答道:“会,会,怎么,有人失忆了?”
“跟我走——”
那人右手持剑,左手抓住玉无瑑的胳膊,将他拉出门外。
玉无瑑是一点?都不?敢乱动,只?能顺从地跟着对方往外走,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就不?翼而飞了。
李璧月追到?湖边小院时,正见到?那白衣少年拉着玉无瑑从屋内出来,那柄雪亮的长剑正压在玉无瑑的脖颈上,让她一瞬间胆裂心惊。
她促声道:“你是谁?将他放下——”
那少年见到?李璧月,微微一惊,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剑锋一转,割破玉无瑑的外皮,沁出殷红的鲜血,低声道:“你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李璧月脚步一顿。她知此刻投鼠忌器,是万万着急不?得;可?偏偏心如火燎,竟是无法镇静。她深吸一口气,又退后一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你先放了他。”
那少年不?答,只?是挟持着玉无瑑向外走。
忽地,他听到?几道极为?微小的破空之声。
——那是十?几道银针,刺破暗夜的风,向他袭来。
白衣少年拉着玉无瑑向后一仰,堪堪避开这些银针,余光瞥到?一道剑光从后而来。
转瞬之间,李璧月已经挑开那柄架在玉无瑑脖子上的长剑,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她回头一瞥,见到?孙危楼的身影已重新隐于房内,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白衣少年见手中猎物已失,竟毫不?恋战,转身进了水榭,一头扎入水中,很快便只?剩下一颗脑袋凫在远方的湖面之上。
李璧月将玉无瑑扶起?,方觉一颗心重新放下,她问道:“玉相师,你怎么样??”
玉无瑑道:“我没事,方才那人似乎是有事找我,并没有伤我——”忽地,他轻轻蹙眉:“李府主,你又受伤了?我好像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李璧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方才与那白衣少年动手,伤口重新渗血,已经将那黑色布条染透。虽明知眼前人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道:“没有,我方才在司花殿抓到?一个意图偷花的贼,大概是衣服上染了他的血。”
玉无瑑感觉到?她的退避,无明的双眸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之前觉得眼睛看?不?见也?无所谓,习惯了之后,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可?眼下却忽然感觉到?不?便了。就比如今日,面对敌人的挟持,竟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来人是谁都不?知道;又比如此刻,明知道她是在说谎骗他,却无法戳穿她。
他忽然怀念起?从前能看?见的日子了。
李璧月想起?那白衣少年,问道:“你说刚才那人有事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玉无瑑道:“他问我知不?知道忘尘的解法?”
李璧月一愣:“忘尘?”
玉无瑑解释道:“这是道门的一种?封印术,可?以封印一个人的部分记忆。”
李璧月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一个被“忘尘”封印了记忆的人正给她解释这门道术。
看?到?眼前人平淡的神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过缺失,但她还是禁不?住屏住呼吸,小心问道:“那你知道忘尘的解法吗?”
玉无瑑微笑?道:“这种?法术用?起?来复杂,解起?来却简单。我师父曾特地教我,还说要我一定?记住,说将来一定?会用?到?。”
李璧月深吸一口气,自她从长孙璟口中知道玉无瑑失忆之后,她就在想清尘散人已死,世上还有谁能解开忘尘的封印。可?没想到?,答案竟如此简单。
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他真相。只?要玉无瑑知道了自己失忆,或许他自己便能解开封印,想起?从前。
可?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谢府主、清尘散人既然选择封印他的记忆,必然有其深意,现在也?不?是恰当的时机,她不?应该这么自私。
她尽量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不?露一丝破绽,继续问那白衣少年的事。
“他问什?么需要知道忘尘的解法,难道他有什?么亲人或者朋友被封印了部分记忆吗?”
玉无瑑:“我不?知道,他只?是让我跟他走,李府主你就恰好回来了。不?过,这也?是一条线索,李府主明日可?以找机会打听一下药王谷中是否有人失忆……”,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璧月又想起?心头的另一桩疑问:“玉相师精通道法,可?知道这世上是否有一种?道法,可?以让将一个人的魂魄封印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中?”
玉无瑑脸色微变,道:“世上确实有这种?术法,却并非什?么正统道术,而是傀儡邪术。”
李璧月:“傀儡术?”
玉无瑑道:“李府主应该还记得上次青阳山底见过的邪道妄机留下的笔记吧。笔记所载,邪道妄机为?了复活他的师父鲁心瑜,抓了一个女子抽出她的魂魄,将鲁心瑜的残魂塞入女子的身体之中。只?是,鲁心瑜的魂魄过于虚弱,那具躯体还是很快死亡。”
李璧月思索道:“邪道妄机的术法失败,是不?是说明这种?复活之术并无法成功?”
玉无瑑摇头道:“我在鲁心瑜手中找到?了青羊宫丢失的《御魂》一书,上面有邪道妄机留下的标注。邪道妄机复活鲁心瑜虽然失败,但他认为?并非术法本身有问题,而是其中某个环节失当,才导致最终的失败。而鲁心瑜的魂魄过于虚弱,已无法支撑最后的术法。但是邪道妄机,这术法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他想了想道:“如果有人在我们之前去过那座地底的遗迹,看?到?过邪道妄机的笔记,便有可?能试验这种?术法。”
李璧月:“会有这种?可?能吗?”
玉无瑑:“有,昙摩寺的昙迦禅师对那座地宫极为?熟悉,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去。他既然能去,其他人也?可?以。”
第050章
蚂蚁
折腾半夜,
李璧月回到床上时已是?四更?,她?胡乱睡了?一两个时辰,天便?亮了?。
睁开眼睛,
便闻到饭菜的香味。
裴小柯这几日在玉无瑑的调教之下,
展现出做饭的天赋,包揽了?众人的一日三餐。当然玉无瑑欠下的糖葫芦已经达到三位数,
还在日渐增长。
对?此,玉无瑑表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不过,
闲下来时他会画些符箓,
打算出谷之后?托人去卖,
发展一下除算命之外的其他业务。
早饭之后?,
春三娘来了?一趟,
说是?叶衣霜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
请她?去司花殿一趟,
要亲自对?她?表示感?谢。
李璧月到司花殿时,
叶衣霜已?在门口,
她?穿着?上次的白?菡萏单丝绣罗裙,笑容温婉:“昨夜多谢李府主出手,不然若是?莎诃魔罗花失窃,这次的仙品大会恐怕会成?为一桩笑话。”
李璧月谦虚道?:“我昨夜只是?调查红鹛夫人身?亡一案,
跟踪那位沈大掌柜,恰好撞破此事。不过是?无心之举而已?。”她?眨了?眨眼睛,问道?:“据春三娘所言,这莎诃魔罗花真是?只有叶谷主你能摘取,
否则就会重新钻回土里面去吗?否则,
昨夜司花殿怎会连一个人都?没有……”
叶衣霜“噗嗤”一声,露齿笑道?:“哪有如此玄乎?莎诃魔罗花只能由我来摘倒是?没错,
倒不是?因为它会转回土里,而是?莎诃与魔罗,一圣一魔,一个可以入药救人,另一个却能杀人于无形。两花并生,若是?不通药理之人,说不定没有摘到花,反而会死于此花之下。其实?,昨夜沈云麟和那位姓程的刀客也应该好好感?谢李府主,不然只怕昨夜的榕树之下会多两具尸体。”
原来这才是?司花殿无人守卫、任谁都?可以随意闯入的底气。
李璧月道?:“原来如此,不知药王谷是?如何处置昨夜的两名盗贼呢?”
叶衣霜道?:“沈云麟虽然有做贼之心,也算阻止了?那刀客的偷花行径,算是?功过相抵。那名刀客偷花未遂,自然失去此次求药的资格,本应立即驱逐出谷。不过他被李府主你挑断脚筋,虽然我早上用银针替他接续筋脉,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所以他暂时还留在药王谷。”
她?望向李璧月的右手,道?:“原来李府主昨晚也受伤不轻,请李府主到内室,让我为你治伤。”
叶衣霜拉着?李璧月到内室,取来伤药。
她?揭开李璧月手上的布条,便?看到她?手臂上遍布狰狞的伤口和瘢痕。不仅是?这一次留下的,还有上次、上上次,每一次战斗与受伤,都?在她?的身?体下烙下印记。
叶衣霜轻轻一叹:“叶衣霜早听闻李府主年方二十一岁,便?在谢嵩岳故去之后?执掌天下第?一府。世人皆以为李府主风光无限,原来也并不容易。”
李璧月轻阖上目,淡淡道?:“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不过事在人为而已?。”
药王谷的药果然效果显著,李璧月顿觉一股温凉沁入肌理,入骨生肌,就连疼痛之感?也轻了?许多。
叶衣霜道?:“刀口入骨极深,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愈合,李府主这几日早晚务必来司花殿中,由我亲自给你换药,到夏至之期大概就好得差不多了?。”
叶衣霜又拿出另外一盒药膏,递给李璧月,道?:“这一盒是?我亲制的玉颜膏,李府主伤口愈合之后?再用,可以避免留下疤痕。”她?顿了?一下,又道?:“虽说以李府主之尊,无需在意他人目光。但身?上留了?疤痕,终究是?不好看。那位玉相师,他如今虽然看不见,但若是?他有朝一日能看见了?,想必也不会希望看到这些瘢痕……”
她?语含亲昵,李璧月下意识解释道?:“我和他并不是?叶谷主所想的那种关系……”。
叶衣霜似笑非笑道?:“是?与不是?,李府主自知便?可。这药李府主收下,也并没有坏处。”
“那就多谢叶谷主好意。”李璧月将药膏收下,问道?:“昨夜程拓浪和沈云麟潜入司花殿时,叶谷主并不在司花殿中。不知当时叶谷主在哪里?”
叶衣霜抬头,微微一怔:“李府主你怀疑我与杀人案有关?”
李璧月面容沉静,道?:“药王谷内已?经发生两起杀人的案件,如今谷中人人皆以为最大的嫌疑者便?是?我李璧月。而且,昨夜我所居住的小院遇到一位白?衣少年剑客的袭击,玉无瑑差点被人挟持。不管是?为了?自证清白?,还是?为了?自保,我都?要查清药王谷的这两桩杀人案。因此我想要厘清与此案有关的一切细节……”
“而且叶谷主身?边那名穆护卫曾经暗示,叶谷主似乎有意将圣花归属于找到此案真凶的人,不是?吗?”她?望向叶衣霜,眼神稍稍带了?些压迫:“叶谷主既然与我一样希望找到疑凶,应该不会不对?你昨晚的行踪做出解释吧……”
叶衣霜眸光幽深了?几分,道?:“好吧。其实?我昨晚并没有离开司花殿。李府主,你随我来吧——”
她?说着?拨动了?壁上的一处机关,原来这房内另有一间密室。叶衣霜将壁上的烛火点燃,李璧月看到在密室的最深处,关着?一个人。
那人的全身?上下都?被锁链捆住。李璧月向前?几步,看清那人形貌之后?,不禁露出骇然神色。那人的头上、脸上、胳膊上全都?是?凹凸不平的深坑,尽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皮肤也如被火灼之后?的焦黑,看起来甚是?骇人。
看到有人进来,他似乎被惊动了?,发出恐惧的嗷叫。
叶衣霜掐住他的脖子,捏开他的嘴巴,李璧月见到他的整条舌头也已?经消失不见。李璧月内心震骇,不知是?何等酷刑,能让一个人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李璧月问道?:“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衣霜道?:“李府主可听说过妖暝蛊?”
李璧月心中一跳,她?瞬间想起高正杰。当日在海陵,鸿胪寺卿高正杰就是?便?这种名为“妖暝蛊”的黑色蛊虫啃噬致死。眼前?之人手臂上的痕迹与那被妖暝虫啃噬后?的痕迹十分相似,只是?高正杰在蛊虫发作之后?,很快就被蛊虫撕咬,其状极惨,已?不可救。李璧月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不得已?一剑杀了?他。而眼前?之人,遭遇蛊虫啃咬之后?并没有死,竟然活了?下来。
叶衣霜道?:“看来李府主也听说过这种出自傀儡宗的诡异毒虫。”她?目光中露出悲悯之色:“此人名叫许山行,一年之前?,他来到药王谷,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求我帮他驱除体内的妖暝虫。可惜我始终未能成?功,他体内的妖暝虫最终发作,将他啃咬成?眼前?这幅模样。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必须为他施针,封住他的奇经八脉,才能勉强压制这种毒虫。昨晚,李府主来到司花殿时,我正在这间密室之中。”
她?脸上再次浮现了?温和笑容:“不知这样,能不能解除李府主心中疑惑呢?”
李璧月点点头。
她?其实?并没有怀疑叶衣霜与杀人案有关。一来,叶衣霜本就是?药王谷的谷主,同时也是?莎诃魔罗花的拥有者,根本没有杀人的必要。二来,叶衣霜气质温婉,目光纯净悲悯,与那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相差极大。
两人说话间,那个人剧烈挣扎起来,他忍不住想用双手去抓自己的脸,可他的手被铁链锁住,怎么也够不到,只多出不少斑驳的伤痕。
叶衣霜飞快地打开一旁的针盒,从中取出数支银针,贯入他头上要穴。可也许是?用力过猛,银针竟突然断了?一根,那人挣扎的幅度愈大。他发出一声嘶吼,限制四肢的锁链俱断。李璧月见状,手中剑光一闪,棠溪剑从那人被蛊虫咬出一个大洞的肩胛骨中穿过,将他钉在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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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衣霜手忙脚乱,又花了?不短时间收拾残局,等那人重新被铁链锁住,已?过去了?大半时辰。
李璧月这才问道?:“他是?什么人?他是?怎么中的妖暝蛊?”
从见到这个人开始,李璧月的心思全牵系在他身?上。
药王谷的杀人案,说到底只是?与莎诃魔罗花有关。而眼前?此人是?被妖暝虫啃噬至此,他极有可能与傀儡宗有关。而傀儡宗的背后?很有可能是?武宗太子李屿。李屿如今与傀儡宗勾结,在朝中广布眼线,很有可能打的是?谋逆复辟的主意。
傀儡宗的那名神秘的执事“刑天”,不仅涉及到海陵扶桑使船被杀一案,上个月杜馨儿和昙叶禅师之死也有此人在背后?推动的影子。李璧月奉圣命追查此人行踪,迄今未有着?落。本来那位“红鹛夫人”与傀儡宗有关,李璧月本来打算等仙品大会结束之后?,从她?那方入手,可惜红鹛夫人与她?的下属尽数被杀,密室之中这个被妖暝虫啃噬之人很有可能是?一条新的线索。
叶衣霜叹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到药王谷时,舌头就已?经被吃掉了?。只是?他从前?有些武学的根基,拼命压制妖暝虫,才能支撑到药王谷。开始,他还能用纸笔与我交流,但是?后?来他的神智慢慢被妖暝虫所侵蚀,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李璧月问道?:“那他还能被治好吗?”
叶衣霜抬起头:“没想到李府主还会关心此人的死活。”
李璧月:“实?不相瞒,此人与极有可能与傀儡宗有关,而傀儡宗关系到如今社稷朝廷的安稳。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叶谷主能尽力医治好他的伤势,最少让他恢复神智,我有问题要问他。”
叶衣霜:“原来如此。人力有时尽,过去一年我都?没有办法,如今希望也渺茫,最多只能维持他的情况不至于继续恶化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以一整株的莎诃花入药,他说不定有恢复神智的机会了?。不过莎诃花三年仅有一株……”她?望向李璧月,脸上再次露出莫测笑容:“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仙品大会李府主能得到莎诃花,你是?愿意让那位玉相师恢复光明,还是?愿意用在此人身?上,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消息呢?”
李璧月瞥了?那暗处的人影一眼,淡淡道?:“叶谷主尽力医治就好,如果实?在不行,我会再寻求其他的方法。”
叶衣霜轻轻一吁,又是?一笑:“看来是?我多此一问了?。这个问题于李府主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一个选择题。”
***
湖边水榭。
孙危楼来到湖边,找到自己泊在湖岸上的那艘小船时,意外发现船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玉无瑑穿着?一身?广袖道?袍,皎如玉树,端坐在船上。湖风拂过他眼上的绸带,更?显风姿秀美。
孙危楼面色一冷:“你怎么在这里?”
玉无瑑脸上浮现笑容,从身?后?拿出两个酒坛:“昨夜在下差点遭人挟持,幸亏孙前?辈出手相助,在下才能脱出虎口。因此我特备薄酒,向孙前?辈表示感?谢……”
孙危楼:“我不喝酒,你下船吧。”
玉无瑑打开酒坛,清香馥郁的酒香瞬间随风远送。
孙危楼神色一变:“这是?……荷花米酒……”他喃声道?:“十五年过去,此酒药王谷应该早就没有窖藏,你是?从何得来?”
“自然是?今日新酿。”玉无瑑道?:“孙前?辈自进入药王谷以来,每日只爱泛舟于湖上,怀思故人,难道?不想一试这旧日滋味吗?”
孙危楼目光一黯,终究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接过酒坛。玉无瑑站起身?,手中竹竿轻点,小舟向湖心划去。他虽目盲,划船倒是?极稳。
孙危楼举起酒坛,喝了?一口,荷花米酿甘甜的滋味一如从前?,让他有一分醺醺然。他望向玉无瑑道?:“说吧,你今日刻意奉承,是?有何事求我?”
玉无瑑看不见他脸上神情,琢磨着?孙危楼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点,自已?所求之事说不定有戏。
他道?:“孙前?辈,如今的药王谷接连发生命案,凶手难寻其踪,反而有不少人将这些命案推到李府主头上。我想孙前?辈本出身?药王谷,曾经是?药王谷的少谷主,对?药王谷的各种情况想必更?加熟悉,如果您能帮助李府主,我想李府主必定能更?快找出这两桩杀人案件的真相……”
“我帮她?找出真相?”孙危楼冷笑一声:“她?和她?的承剑府什么时候又在乎过事情的真相?玉相师,你不是?承剑府的人,所以我愿意救你性命。可是?你若是?想让我帮助李璧月那个狗官,却是?想也别想。若不是?她?,我又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玉无瑑轻轻一叹:“我也听说过茵娘的事……”
他还没说完,孙危楼就情绪激动起来:“你听说了?什么?听了?承剑府在结案书上写的那一番胡言乱语,说是?茵娘贪慕权贵,与京城里派下来的那位钦差大臣勾搭成?奸,说是?我争风吃醋,最后?杀死妻子和那位钦差大臣,哼,都?是?一派胡言!”
他又灌了?一口酒,猛烈咳嗽起来。坛中酒,分明仍是?甘醇的滋味,可漫过舌头,流过咽喉,深入脏腑,却终究是?呛出一丝苦味来。
玉无瑑声音更?轻了?些:“孙前?辈误会了?,我听说的是?事情的真相。”
孙危楼:“什么真相?”
玉无瑑:“那年黄河大水,恰好孙前?辈与茵娘两人云游到濮州。彼时濮州洪水漫灌,死人无数,城中不少人染上时疫。孙前?辈便?留在濮州,协助当地官府建立隔离点、救治染疫的百姓,而茵娘则一个人留在驿馆。彼时,朝廷派下来到濮州赈灾的钦差大臣苏永怡也在驿馆居住,因贪图茵娘美貌,竟行淫辱之事。之后?茵娘不堪受辱,服毒自尽,孙前?辈得知消息赶到之时已?晚了?一步。孙前?辈心中不忿,便?暗夜行刺,杀了?苏永怡。”
他叹息一声,接着?道?:“彼时,李府主刚刚执掌承剑府,奉圣命调查黄河决堤一案。刚到濮州,就遇到钦差大臣苏永怡被杀一案。她?以为此案与黄河决堤一事有关,便?深入调查。不久孙前?辈落入承剑府手中,在此案之后?被关入森狱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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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危楼冷笑道?:“那姓苏的名为钦差,到濮州之后?不思赈灾防疫之事,反而淫人妻子。她?李璧月奉旨查案,不思匡扶正义,反而在结案书上写茵娘贪慕权贵,将我列为杀人凶手,此等做派,和苏永怡这狗官又有何区别——”
玉无瑑道?:“孙前?辈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孙危楼哂笑:“玉无瑑,你以为我是?你那小徒吗,会听你讲故事?”
玉无瑑:“孙前?辈姑妄听之,如若我说得不对?,孙前?辈指责批评,我皆一概领受便?是?。”
孙危楼冷冷看他,不发不言。
玉无瑑道?:“这个故事是?说,很久从前?,有一群蚂蚁居住在一座大山的下面。这座大山并不那么稳固,山上经常有石头落下。但是?蚂蚁们反应迅速,倒是?并没有多少死伤。可是?有一次,天上掉下来一块巨石,这块巨石若是?碾了?过来,足够将这群蚂蚁压死大半。可是?这个时候,这群蚂蚁中最大的那只蚂蚁站了?出来,挡住了?那块巨石,但是?它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只蚂蚁。但是?,如果她?为了?避免伤到这只蚂蚁,山上的那块巨石就会砸过来,压死山下的蚁群。如果孙前?辈是?那只大的蚂蚁,您会选择怎么做?”
孙危楼略一沉思:“被踩到的蚂蚁只是?受伤?并不会死?”
玉无瑑:“只是?受伤。”
孙危楼道?:“那当然是?以拯救整个蚁群为先,至于那只受伤的蚂蚁,尽心医治,事后?予以补偿,取得谅解便?是?。”
玉无瑑微微一笑:“那孙前?辈为什么始终不愿谅解李府主?”
孙危楼眼神一闪:“你什么意思?”
玉无瑑道?:“一年前?的事,对?孙前?辈来说固然是?屈辱,但是?对?李府主来说,这已?经是?她?努力、委屈求全之后?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
“去年黄河泛滥之前?,已?有叛军聚集于濮州附近。大水之后?,又逢饥荒,叛军势大。您刺杀苏永怡,李府主奉圣命到濮阳查案,查得实?证是?您杀了?朝廷命官。虽然前?辈杀人是?为了?妻子报仇,可按照大唐律,杀了?朝廷命官,只有死路一条。”
“当时聚集在濮州的叛军首领以孙前?辈您的事情大作文章,煽动濮州的灾民反抗朝廷。其实?自李府主到濮州之后?,查清黄河决堤的真相,处置了?一大批的贪官污吏,又开粮赈灾,濮阳的灾情已?有缓解。可是?在叛军的煽动之下,濮州的很多人因为孙前?辈的缘故加入叛军阵营,与朝廷对?抗,这些人不乏在之前?的时疫中受过孙前?辈恩惠之人,甚至连孙前?辈交托给故友的幼子,也被裹挟入叛军,成?为他们招兵买马的一颗棋子。”
孙危楼眼神一凛:“竟有此事?”
玉无瑑继续道?:“当时孙前?辈想必已?在牢狱之中,不知道?外面的事。去年我恰好在濮州,这些事情都?是?我所亲历。”
孙危楼:“你继续说。”
“当时叛军讹传孙前?辈已?死于李府主之手,以为孙前?辈报仇为借口,包围濮州城,而朝廷从河间府调集十万大军平叛,与叛军对?峙。兵戈一起,濮州必定血流成?河。李府主为了?平息事态,才有了?后?面的那张结案书,将孙前?辈与苏永怡之事归结于私人恩怨。此事固然于前?辈不公?,但此事之后?,李府主以孙前?辈曾于大疫中活人无数,向朝廷为您请功,最终朝廷将对?您的处置从死刑改为监禁。”
“在上个月,李府主在法华寺一事救了?太子有功,圣人问她?要何封赏,李府主最终什么都?没要,只是?求圣人特赦于你。”
孙危楼至此神色终于动容,他抿了?抿唇:“那我儿子孙淮呢?”,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前?辈在与茵娘到濮州时,曾将令郎交托给好友,隐居南阳的名医竺卢。濮阳之事后?,叛军大败,李府主命人将令郎救出,仍然交托给竺卢照料。孙前?辈前?往南阳,便?可以见到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危楼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却仿佛哭声一样难听。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情才平复下来,重新望向玉无瑑:“玉相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李璧月来到药王谷?”
玉无瑑答道?:“我知道?,李府主说前?辈的儿子在她?手中,以此为要挟,逼迫前?辈与她?一同到药王谷。”
孙危楼:“可你现在却告诉我,我的儿子正好生生的与竺卢在一起,我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替李璧月那狗官卖命。我大可离开药王谷,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纵使她?李璧月剑法再强,也未必能再找到我——”
他一边说着?,足尖在船头一点,小舟飞速向岸边划去。
玉无瑑端坐船中的身?影依旧沉静淡然:“前?辈当然可以如此选择。”
说话间,船已?靠岸。孙危楼转身?上岸,冷笑一声:“小子,我若离开,你的双眼再也没有见到光明的机会。”
一阵劲风拂来,吹落玉无瑑覆眼的绸带,露出那一双依旧剔透无暇却不见光彩的美丽眼眸:“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我命数使然。不管怎么说,我的性命是?前?辈所救,玉无瑑对?前?辈只有感?激,绝无怨怼。”
他站起身?,轻轻一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之于天道?,就像那庸庸碌碌、一辈子居住在石山下的蚂蚁。黄河决堤、濮州的叛军、像苏永怡这样的贪官污吏,都?是?蚁山上掉落的巨石,李府主所做的一切,只是?避免让这块巨石掉落,伤到更?多的蚂蚁。”
“李府主确实?有对?不起前?辈之处。可孙前?辈与您儿子的性命,都?是?李府主所救。前?辈,并非只有双眼所见的真相,才是?真相。”
孙危楼正欲离开的脚步,终于一顿。
第051章
醉酒
李璧月从司花殿回来的时候,
意?外的发现玉无瑑并不在屋内。
小屋内空空如也,只?有裴小柯正在屋外练剑。不过几日功夫,他的浩然剑法倒也像模像样。李璧月又指点了他几招,
问道:“你师父呢?”
裴小柯顺手就是一招“平沙落雁”,
剑锋却?是向湖边一指:“在那边呢——”
李璧月一瞥,只?见玉无瑑坐在孙危楼的小船上,
而孙危楼坐在岸上,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疾步向湖边而去,
转过水榭,
见到孙危楼正往这边行来。两人?四目相对?,
孙危楼竟罕见地没有阴阳怪气或者给她一个冷脸,
而是躲过她的目光,
向屋内走?去。
唯有玉无瑑依旧坐在船中,
他用来覆眼的绸带不知被风吹去何处,
露出一双清透的眸子,
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璧月上前两步,
站在河边,问道:“玉相师,你方才同孙先生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大事。”听到她的声?音,玉无瑑收起脸上沉惘,
浮起清浅笑容:“我刚才同孙先生说,今天下午借他这艘小船一用。”
“借船?”,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这药王谷的建筑大多依湖而建,而司花殿就在湖心的半岛之?上。李府主之?前也说,你晚上见过那白衣少年两次,
对?方都是跳入湖中遁走?。我想,
如果乘船泛舟于湖上,能将湖边风景看得更清楚,
说不定李府主会有什?么新?发现也说不定。”
李璧月眼神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如果昨夜那“白衣少年”并非春三娘手中的“水鬼”而是某个人?,那么他不可能一直呆在水里,必定会找地方上岸,从船上观察,自然更容易找到他上岸的地方。
她轻轻一跃,稳稳落在船中,撑起竹篙,小舟再次划向湖心深处。
李璧月举目望去,湖中荷叶接天,绿水环绕,湖岸四处可见房屋精舍掩映在杨柳烟波中,美?景无限。李璧月一边行船,一边用棠溪剑在船身上画下一张粗略的地图,将岸边的屋舍和方便上岸的地方都重点标记下来。
等返程的时候,日头渐西,湖面生起一层薄烟,玉无瑑坐在船头,他的白色道袍被烟雾笼罩,又添朦胧之?感?。他本就气质出尘,此时看去,更是宛若神仙中人?。
他约莫是无聊,手上拿着一只?酒坛,轻轻呷饮,扣舷而歌:“我是蓬莱山上客,昆仑瀛海归来闲。倾樽酒,对?青山,烟霞风月两悠然……”
李璧月认识的云翊从小便周正,玉无瑑虽活泼了许多,大部分时候还是端方的。他此时这番情状,倒是少见地显出一点放浪形骸、风流怡然的姿态来。
她想了想,问道:“我听说你们道门祖师李玉京曾定下戒律五条,其中就有不得饮酒一条,玉相师似乎并不遵守李玉京留下的戒律。”
玉无瑑悠然道:“李府主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璧月:“哦?”
玉无瑑笑道:“李玉京祖师留下五戒,一戒杀生,二戒两舌,三戒妄酒,四戒偷盗,五戒淫邪。不过他老人?家另有八字真?言传世,道是‘不拘外物,自在随心’,既言‘随心’,戒律又有何用?”
李璧月心道,可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的歪理。
口中却?笑道:“玉相师果然通透。”
玉无瑑凑近了些,将坛中还剩一半的酒递了过来:“这坛荷花酒是以茵娘留下的酒方所制,味道清甜。李府主下午忙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不妨试试……”
接近的一刹那,湖间的风扑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荷香和清冽甘香的酒氛。
李璧月心中一动。
她素来酒量甚浅,兼自小酒品不好,虽然喜欢酒,只?偶尔在承剑府自己房中小酌几杯解解馋,从不在外面喝酒。
不过在这湖上被太阳照了一下午,也着实?有些口渴,便将酒坛接过,浅浅抿了一口。
这酒入口果然十?分甘甜,更带有淡淡的荷花冷香,后味悠长。
“好喝吧?”耳边传来玉无瑑略带笑意?的声?音。
李璧月觉得这声?音甚是惑人?,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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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船靠岸时,这一坛酒已被她喝了个精光。
她有些醺醺然,转头一看,只?见玉无瑑被风吹走?的绸带挂在一株莲蓬上。她顺手将那绸带收在手中,向玉无瑑道:“你过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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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无瑑不解,但还是坐得离她靠近了些。
他抬着头,看向她的方向,虽然他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此时,下午的太阳将湖面照耀成金色,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让他的面容更显放松和慵懒。